柳慕永醒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外面嘤嘤的鸟鸣。
是窗外快乐的鸟叫声唤醒了他。昨夜他睡得很晚，这段时间为了提高朱珍棋琴书尽、歌舞才艺、如何微笑、如何浅语的技能，耗去了太多的精力。
柳慕永是一个爱柳的人。他现在住的地方叫柳园，以柳得名，园子里栽着很多杨柳，在池塘边迎风摇曳，烟柳如画。
柳园是柳慕永在中原的一处秘密别墅。他带着朱珍住进柳园，对她进行系统训练。
柳慕永是一个非常喜欢享受的人。喝的酒要么是百年的泸州老窖，要么是天宝洞里珍藏的郎酒；品的茶要么是西湖的龙井茶，要么是安溪铁观音，但是，他最喜欢喝的茶，还是三华山产的瀚源茶。
柳慕永清晨起床洗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喝一杯早茶。朱珍来的时候，柳慕永正在茶亭品茶。
每次看到这个具有诗人气质、才华横溢的男人，朱珍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涌动。柳慕永清秀的面容，温和如阳光的微笑，闲雅飘逸，丰神绰约的仪表，再加上处变不惊、沉着刚毅的大将风度，实在是魅力非凡。尤其是他的眼睛，既有洞明一切的淡然，又有挥之不去的性感，深邃如宝石，澄澈而透明，令人难忘。
柳慕永远远看到朱珍慢慢走来，眼中充满了欣赏和怜惜。相处日久，他体会到这个姑娘本性的纯真、善良，感到痛苦、担心。痛苦的是要把这样好的一位姑娘亲手送到钱庄；担心的是怕羊入虎口，不仅没有起到西施的作用，反而被黑暗的势力无情吞噬。
邹夕锋真的是这样容易被迷惑的人？这个计画真的能成功？会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越到最后，柳慕永越是怀疑，心里越没有底。
可是，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西施到吴国之前，在土城训练了三年，而训练朱珍的时间，前后加起来可能连三个月都没有这里所说的前后，指的是萧四和柳慕永先后训练朱珍的时间。
朱珍来到茶亭，对柳慕永裣衽说：柳先生，今天学什么？
别急。我们先放松。连续学了这些天，你也累了。柳慕永笑了笑：春光无限好，今天我们什么也不学，就赏春光，如何？
朱珍高兴地拍手叫好。
肚子饿了吧？我们先吃一点早点，一会才有精神。柳慕永向茶童示意，茶童立刻吩咐了下去。
早点早就准备好了，有咸蛋、红枣稀饭，几碟精致的凉菜。两人边吃边聊，柳慕永大谈一些风花雪月、江湖掌故，口若悬河、顾盼神飞，弄得朱珍娇笑不已。吃完早点，柳慕永建议荡舟游园，朱珍愉快地接受了。
柳园的建设完全按照江南园林的格局，池塘弯弯曲曲，两岸或垂柳，或假山，或小径通幽，舟在池塘行，桥在人头走。柳慕永一边慢慢摇着桨，一边看着美丽的姑娘，心里却感到无比的伤感。为什么这个春天特别让人多情？是不是韶华易逝、光阴难留？
柳慕永是一个非常尊重女性的人。他常常将一些女性引为知己，女性也以能成为他的红颜为荣。
朱珍，毫无疑问也是柳慕永尊重的女性之一。她是整个计画的关键一环，是付出牺牲最大的人。
美人计，或为邀宠，或为避祸，或为求利，或为离间，归根到柢，从古到今盛行不衰的美人计，实质都是如假包换的性贿赂。
很快我就会送你走了。柳慕永说得很艰难。他实在不忍心打破难得的宁静与快乐，可是朱珍必须要有心理准备。
事到临头，朱珍远比柔弱的外表显得坚强：嗯，我知道。
你准备好了吗？朱珍直视着柳慕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准备好了。
我们的时间太少了。要精通棋琴书画、歌舞才艺非一朝一夕之功。柳慕永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朱珍睁大眼，不解地看着他。
柳慕永说：最重要的是头脑，美丽对于缺乏智慧的女人，是一种灾难，而头脑除了训练之外，更需要天赋，你可以把一个聪明人变得更加聪明，但你却很难把一头蠢猪变得聪明。
朱珍有些失望：难道我的天赋不好吗？
不，你的天赋非常好，但你本性太纯真、太善良，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柳慕永说：大海是美丽的，要想感受到大海的壮美、大美、至美，就必须同时也接受它的苦，它的丑、它的恶、它的风浪。艰险与美共生，极限的美存在于极限的险恶中。
他问了一个问题：什么样的船最安全？
朱珍说：当然越大的船越安全。
错了，是那些离开了大海的船。柳慕永说：不走路，才不会摔倒；不航行，才没有危险。但船离开了大海，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而你的价值就在于钱庄，在于邹夕锋。
人在江湖飘，若要少挨刀，就要足够冷静，要懂得低头，懂得适时放弃和隐忍。他说：你要记住，所有的人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为了生存！只有生存下去，才能有机会做你想做的事。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朱珍一脸崇敬，认真地说：谢谢先生，我记住了。
一幕戏一旦开始，就要演到谢幕，我们一旦启程，便不能回头。柳慕永说：做一日和尚便要撞一天钟。和尚不想做了，还可以还俗，演员中途有事，还可以让人顶替，继续演下去。而你不一样，既不能还俗，也不能让人顶替，一直到终点都只能靠自己。
朱珍点点头。
你要独自忍受各种复杂环境所带来的危险和刺激，必须头脑机敏，能言善辩，镇定自若，具有八面玲珑、察言观色的本领。柳慕永说：更重要的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迷失自己，不能失去目标。一个聪明人，是不会将自己往绝路上送的。
朱珍说：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邹夕锋凶残、雍大总管狡猾、费极无耻、林神医多智钱庄是藏龙卧虎之地，人才济济，高手如云，要小心谨慎。柳慕永说：尤其要特别留意一个人。
谁？朱珍说：是不是邹夕锋？邹夕锋当然要留意，可我说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几乎被忽略的人。请说。我说的是松少爷。邹松？那个一事无成的二庄主？朱珍有些不以为然。
是的。柳慕永的表情变得很严肃：邹松刚出江湖的时候，以一把叫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刀，做了不少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赢得了很高的声誉，不然的话，老庄主临死前也不会留下兄终弟及的遗言了。
嗯，我也听说过，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朱珍说：邹松现在足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
这你就太低估邹松的毅力，太高估他所处的危险了。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柳慕永说：我和二庄主曾经交往，多多少少对他的为人有些了解。
朱珍瞪大了眼：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我们还是多年的好朋友。柳慕永叹了一口气：岁月催人老，韶华却易逝，不知道现在邹松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解释说：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邹松被软禁了几年，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为什么？邹松本来是一个恃才傲物、不苟言笑、严谨含蓄的人，最大的缺点是有世家子弟目空一切的性格，这几年的软禁生涯，足够将他磨平了。柳慕永说：至少现在，他变得非常能够忍。
忍？是的，忍常人所不能忍。柳慕永说：他能够容忍妻子红杏出墙，能够容忍林神医的出卖，能够容忍大哥的无情，可以想像，他的内心一定很痛苦，一定经历了很多激烈的天人斗争。
朱珍承认。柳慕永说：其实，他现在做得非常成功。
啊？朱珍实在无法理解，一个计谋总是被识破的人，能叫成功？
柳慕永说：邹松最成功的地方就是被识破，被轻视，被忽略。以他现在的处境，要想让邹夕锋放松警惕，只有几个办法：要么自杀，要么装疯，要么装傻。自杀不足取，装疯呢？可以荒诞不羁，故作胡言乱语，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中赤身露体、还可以吃粪吞尿，可是以邹夕锋、雍大总管的心计，怎么会查不出来？所以，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卖傻。
卖傻却是最难的，难在要让人相信你傻。邹松本来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装的傻并不是真正的傻，而是让邹夕锋觉得比自己傻一点点，就似下棋，总要差一步。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朱珍点头说：这样，邹夕锋就会认为，无论邹松想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猜到，二庄主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
柳慕永拍掌说：对，孺子可教也！邹松最成功的地方就在于表面上傻一点点，分寸掌握的非常好，傻多了没人信，过了却适得其反，只有一点点，足矣。
朱珍失声道：如果真是这样，邹松岂不是太狡猾了？
岂止狡猾，简直是可怕。柳慕永深思着，目中也不禁露出一丝少有的恐惧，说：因为他付出的太多，所以当他索取的时候，会变得不择手段，变本加厉。就似一个索命的厉鬼，一定要喝干你的血。
朱珍脸色有些变了。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忧。我会和你一起到钱庄，从侧面帮助你的。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蒙：因为，我也要到钱庄去办一件事。
至于什么事，他没有说。
在柳慕永的书房，挂着一幅《仕女赏梅图》，是他凭别人的描述画的。画面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冬雪中赏梅的情景。画中的仕女就是袁梅。
柳先生，你是怎样想到这些的？朱珍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柳慕永说：这就是今天我给你上的一课，叫人性。你只有充分懂得了人性，洞察各人的内心，才能巧妙施行离间计，才能祸乱钱庄。
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朱珍不是很有信心：我能做到吗？
能。一定能，我相信你。柳慕永鼓励说。
其实当时柳慕永凭的是一种看人的直觉，他也没想到，后来的朱珍真的在江湖历史上大书一笔，写下浓墨重彩、惊世骇俗的一页，百年后的江湖还会因她所做的一切而津津乐道。
这一课被百年后的江湖称为人性对话。
柳慕永说：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你在江湖上已经非常有名了。真的？当然，柳慕永说：我早已经开始宣传你了。他大笑：现在，江湖上想不知道你的名字恐怕都很难。
正如柳慕永的估计，朱珍后来成为了一个足智多谋、冷酷无情的人，很多人直接或间接地死在她的手里。只是，有一点柳慕永没有预计到，那就是他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