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星光,一片树林,一堆篝火。
小秋和朱珍围坐在篝火旁,两人已许久没有说话。并不仅仅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而是两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开口。
如果两个人在一辆狭窄的马车里相处过,又不经意间碰上一些不该碰的地方,如果两个人又一起在一个澡盆里呆过,又无意中看了一些不该看的地方,你说,他们能说什么?何况是一男一女?两个健康、正享受青春的人!衣服早已被熊熊的篝火烘干了,可两人都还能记得对方潮湿时的样子。感觉到对方的目光。
最后,还是小秋忍不住,先干咳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白的不能再白的大白话: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朱珍一下乐了:现在那有什么月亮?
这是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有星无月。
小秋故意道:月亮一定不好意思,躲起来了。
胡扯,月亮为什么会躲起来。
小秋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月亮老人一定做媒去了。
朱珍脸又红了:乱说。
月亮老人不好意思到这边来,小秋认真地说:因为他来了,看见我们这个样子,就只好给我们做媒了。
朱珍又好气又好笑又害羞,嗔道:都是一派胡言,不理你了。
可她心里为什么还有一丝喜悦?
朱珍的笑容就像灿烂的阳光,生动,美丽。她的笑首先是从眼睛开始的,然后是嘴角,再扩展为整个笑脸。小秋看得都痴了,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快乐、开心的笑容是如此的生动。朱珍笑的时候,并不仅仅是脸在笑,而是全身都在笑,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笑,这棰笑是非常富有感染力的。所有的拘谨、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磨难,仿佛都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了。
小秋毫无疑问被感染了,他内心深处的一根弦被拨动了。他的心里忽然充满温馨。
夜更寂。星更繁。小秋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不是没有冲动。如果你是一位有血有肉的男人,旁边还有一位健康成熟的少女,你会不会冲动?
两个人能够在茫茫人海中相识、相知、相契,不也是一种缘分?
火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跳跃,就像是生命的萌动。小秋无法抵御这生命的诱惑,他尽量显得自然地抓住了朱珍一只洁白、柔软的手。
朱珍大大地颤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小秋对付女人的经验与他对付敌人的经验一样丰富,他清楚,如果一个女人愿意让你握住她的手,就表示她至少不讨厌你,对你有好感。
手是非常敏感的,手与手的接触能够传达出双方的感觉,默契,还有心灵的交融。
朱珍的手长得秀气而柔软,小秋轻轻地抚摸着这只雪一样白的手,感到手在发烫,随着他轻轻的抚摸,朱珍颤抖得更厉害,小秋没有再犹豫,他轻轻一拉,朱珍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小秋的唇开始寻找朱珍的唇,朱珍全身僵硬,头不停地左右摇摆,终于,小秋的唇还是印上了朱珍的唇,如饥似渴地吻起来。
这是多么令人销魂,陶醉的一吻!第一次,绝对是第一次,朱珍被一个男人如此饥渴、如此柔情地吻。阵阵美好、惶恐的感觉冲击着她的心灵,她想说什么,嘴却被堵住了,一股热流从她心底涌起,她的眼睛湿润了,晶莹的泪花夺眶而出。
这一夜,他们热烈地享受了人生,他们充满激情地拥有了对方,他们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他们只知道今夜的相拥不枉此生,生命在这一刻显示出它全部的意义。
小秋睡得很香。在极度的满足之后,他睡得就像一头死猪。昨晚,他们来了三次,每一次都高潮迭起,每一次都仿佛获得了新生。
小秋是被一阵狼吠声惊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条丝巾捆着,吊在一枝粗大的树枝上,树丫下转悠着几只饿狼,缘油油的眼睛泛着凶恶的光芒。饿狼在小秋脚下面不停跳跃着。
一大早,佳人已逝,留下的只有小秋孑然一人,而且还是这个样子。
小秋想喊叫,才发现嘴里塞着一只臭袜子。有的女人就是这样,如果你曾经在马车里点过她的睡穴,她就一定会找机会报复,一定会把你捆起来,而且还要在你嘴里塞着一只臭袜子。
尽管昨晚她还和你做了三次。
所以,原则上男人千万不要得罪女人,最好躲远一点,不过上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哪个不是心甘情愿往里钻?还生怕跑慢了。
小秋改变了七种姿势,用了四种方法,才将丝巾解开,丝巾一松,他就掉了下去,下面刚好有只张着嘴、最凶狠最狡猾又饥饿的狼。
小秋半空中身形一变,剑已出鞘。落下去的时候,剑就顺势插入了狼的大嘴。狼一声惨嚎、顿时一命呜呼。他剑出如风、连杀数狼,余狼见势不妙,呜咽一声,四处散开,远远地看着小秋。
小秋活动了一下手腕,用力嗅了嗅。空气中荡漾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特殊香气,这种香叫千里香,可以持续很长的时间。小秋追大盗时,经常在对手不注意的时候,在其身上洒上一点,对方无论跑多远,沿途总要留下一丝淡淡的清香。
小秋恰巧在朱珍身上洒上一点用七十二种药草、九九八十一天熬制出来的千里香。
他实在是很好奇,实在是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找他。
好奇本就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更何况,还有那令人销魂的一夜。
青龙镇。方圆几百里最著名的赌镇。
小秋来到青龙镇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黄昏隐去了白昼清晰的轮廓,一切变得朦胧起来。秋天那略带感伤的苍凉,配一抹昏黄,让人平空增一点怀旧的情怀。
黄昏之后,就是无尽的黑夜。朱珍沿途化了三次装,换了六辆马车、九名车夫,在黄昏来临的时候进了镇。小秋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如何寻找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起他的兴趣,引起他的好奇,把他引出来,让他自己来找你。好奇也是人的弱点之一。
你越是做得神秘,越是偷偷摸摸,人们就越有兴趣。就像女人穿衣服一样,越穿得多,越是端庄,男人就越想看衣服里究竟是什么样子。萧四和朱珍无疑非常了解人类的这种心理。他们无疑用得非常正确。
青龙镇是一个非常繁荣的小镇。大凡有赌场的地方都会呈现一片畸形的繁荣。
小秋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心里感到分外温暖,他喜欢这种感觉。他一向喜欢热闹,喜欢生命的气息,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外出多日的游子回到家一样。
他不紧不慢地跟踪朱珍。
跟踪也是一门学问。需要狐狸的狡猾、骆驼的耐力、豹子的速度、黄牛的坚韧、野狼的机敏。朱珍化了三次装,小秋也化了三次,朱珍换了六辆马车、九名车夫,他也换了六辆马车、九名车夫。
朱珍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这全得益于千里香沿途留下的淡淡清香。
小秋远远地看见朱珍进了一扇十分平常的大门,平常得你几乎很难记住它的特征。他记下了门所处的地方,然后到一百多人共用的大澡堂舒舒服服冲了个凉,把自己的思绪整理一下。再花几两银子买了一件整洁的衣服,又在街边的三家巷吃了一碗又热又辣的牛肉面。
黑夜来临之前,他一定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直到已过了月上枝头,人约黄昏后的时候,小秋才慢慢走到朱珍进去的那扇门前。
这是一所很普通很平常的房屋,从外表看跟街上其他房屋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大门虚掩,异常的静,好像在等人开启。
小秋推门而入,看到的是一个又长又深的走廊,静静的没有一个人,除了门口淡淡的些许月光,便是一片漆黑。小秋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才开始走。慢慢地走。
走廊很长,仿佛没有尽头。他的每一根神经都高度集中起来,越是平静越是无人,很可能就越危险。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紫木的大门。
门背后是什么?会不会是机关暗器?又会不会是龙潭虎穴?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小秋都决心闯一闯,不仅仅是为了好奇,更是为了他所喜爱的女人。
奇怪的是,门后面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一间非常非常阔大的房间,房间四周燃着无数的明火。小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房间。大得简直可以容纳上千的马车,上万的人。宽敞明亮,雄伟壮观。王三娘那间大房子与这儿比起来,就像一所幼儿室。
这么大这么亮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个人,一副牌。
一个老人就坐在屋中央唯一的一张桌子前,哗哗地洗着一副牌,显得说不出的空旷诡异。道个老人非常瘦,瘦骨嶙峋,骨瘦如柴,全身简直没有几两肉。这么瘦的一个人却有一双很大的手,稳定、干糙。这个老人长着一络花白的山羊胡,乍一看真像一只老山羊。
这可能是世上最可怕、最昂贵的老山羊了这个老山羊就是青龙镇的主人,一百零八家赌场,十三家妓院的老板,也就是萧四,朱珍的老板。
威名远播、大名鼎鼎的胡老板。
七十二行,行行出壮元,每一行都有自己的权威。胡老板就是赌坛的权威。不管你承不承认,赌博实际上需要很高的天赋胡老板就有这种天赋。从十七岁出道,涉足赌坛,胡老板凭着个人独特的对赌的理解,再加上谨慎,出手凶狠,敢于冒险、招招制敌,终于在三十多年前,开创了青龙镇的基业。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哗哗的洗牌声。胡老板仿佛不知道小秋已经来了,自顾自地把牌洗得脆响。他一向很沉得住气。每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就要一个人洗牌,他常对部下说:洗牌让人平静,让人思索,在发牌之前,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牌洗完,开始发牌。胡老板看了小秋一眼,给他也发了一把牌:年青人,一起来玩一把,如何?
小秋摇摇头:我从来不赌。
不赌?胡老板山羊胡一翘,不信的样子: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你为什么不赌?
小秋在桌旁坐下,他也一向很沉得住气:我从不拿人生来赌博。
胡老板眯起眼:好,说得好。
小秋拱手,道:我实在是不感兴趣,否则,陪老人家玩一把又何妨。
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青龙镇早就该关门大吉了,胡老板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开始洗牌:幸好,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
小秋略感歉意地笑了笑: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人各有志,岂能相强?
胡老板吟了一首诗:仗剑天涯行,饮尽恶人血。把酒问苍天,公义在何处?他拈了枯稀疏的山羊胡:菊花小秋?
正是在下。
小心的小,秋天的秋?
是的。
老朽终于找到你了。胡老板长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老朽是这儿的主人,贱姓胡。
小秋点点头,他也早猜到了。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百闻不如一见,小秋果然器宇轩昂。胡老板感慨道:与你比起来,我已经老了。说完,他又自嘲道:幸好,我还能讨女人喜欢。
一个还能讨女人喜欢的老人至少还不能算太老。其实,一个老人在血与火中得到的经验和教训,又岂是年青人所能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