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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武当一剑 梁羽生 21817 2023-02-05
在金鼎和家里,在慧可与蓝玉京走了之后,也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 一场混乱刚刚过去,就像是在大风暴之后出现了异常的寂静。 那蒙面人凌空下击,击伤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两个手下都看见了。 他们没有追出去,那老汉从窗边先走回来,跟着金鼎和也走回来,他们都没有作声。 他们都没作声,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自然也是不敢作声了。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说道:英老,十六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边的卫士吧? 原来这个英老乃是努尔哈赤昔年的亲信卫士之一,名叫英松龄,是长白山派一个非常出名的高手。 英松龄好像突然如梦初醒的样子,跳了起来,叫道:不错,是他! 金鼎和跟着道:我也猜想是他! 英松龄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勇字,则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论武功他或许比英松龄相差不远,但英松龄是曾经做过努尔哈赤的卫士的,论身份那可相差得太远了。但是他虽然十分纳罕这个他究竟是谁,但见金、英人说话的那种神气,显然都是不想说出那个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问自己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种禁忌,他只好把疑团藏在心中了。

当然不会是大汗,难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武功虽然可能比金老板和英松龄都强,但似乎也还不及蒙面人那样矫捷的身手,何况霍卜托也没有擅自离开金陵的道理,奇怪,他是谁呢? 正当欧阳勇胡猜的时候,忽见英松龄突然跳了起来,好像刚刚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不可的事情似的,只匆匆说了一句:对不住请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此时蓝玉京和慧可已经出了园子,但园子里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还不敢吱声。 但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被吓呆了,有个躲在太湖石后面的人就情不自禁地悄悄说道:是他! 不错,我也看清楚了,的确是他!在他身旁的一个少女也在说道。 不过,这对年轻男女可并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个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门燕。 他们说的那个他并不是指蒙面人,他们说的是蓝玉京。

他们是从路旁那间茶店得到蓝玉京曾在乌鲨镇出现的消息,追踪追到了这间鱼行的老板的家中的。 西门燕正拟有所行动,牟一羽却将她按住。 既然已经看清楚是他,干嘛还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经受了伤,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似乎还伤得不轻。蓝玉京又是背着个人的。 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踪?反正追得上,就不用着着急? 对了,而且 而且什么? 说话之际,正是英松龄跑出来之时,英松龄刚好在他们身边跑过,牟一羽这才悄悄说道:而且这个人的武功比咱们高,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发现。 西门燕道:但要是给他抢在咱们的前头 牟一羽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听她说了一半,便道:对咱们来说,最紧要的当然是蓝玉京,但对他们来说,另一个人恐怕更加紧要。

西门燕道:谁?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门燕想从蓝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说道:话虽如此,但万一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是去追蓝玉京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无妨。蓝玉京的剑术今非昔比,即使打不过这个姓英的老者,也决不会立时落败。 此时众打手惊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园子里又开始新的骚动了。 牟一羽道:好,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沸腾的人声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声,刺耳异常,嘈嘈杂杂的人声都被狗吠声掩盖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门燕拉过一边。 英松龄突然离开,金鼎和皱着眉头,却没说话。 欧阳勇忍不住道:英松龄也太过倚老卖老了,说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赶往那儿?哼,即使有急事要办,也该和主人说一说才对。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蓝的小子。 欧阳勇道:这两个人那个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这很难说 嘈嘈杂杂的声音已经传到他们的房间了,不好,廖掌柜给他们绑架去啦!老和尚好像受了伤,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金鼎和没有出声,眼睛却朝着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刚才被长绳卷走之时,被英松龄撕下来的一片僧衣,人没抓着,撕下来的破布倒是有巴掌般大。 欧阳勇机灵之极,一看老板的目光,立即就知老板的心意,将那片破布拾起来,嗅了一嗅,笑道:好臭。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个月没洗澡! 金鼎和道:对,叫灵獒去追踪!英松龄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还是蓝玉京这小子最重要!

灵獒乃是关外一种特产的大狼狗,嗅觉最为灵敏,欧阳勇把那片碎布给两条灵獒嗅了一嗅,绳子一松,两条灵獒立即飞也似地跑出园去。 西门燕吃了一惊,哗,真没见过有这样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这是最擅长追踪的灵獒,咱们追它! 西门燕心急,已经现出身形追那灵獒去了。 欧阳勇人极精明,一见前面跑着的这个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个,立即把三枚透骨钉飞出去,喝道:那里来的小子,给我站住!他还未看出西门燕是个女子。 西门燕只见微风飒然,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透骨钉已经从她的头顶飞过,几乎擦着她的头皮,另外两枚透骨钉也是贴着她的鬓边飞过,西门燕一惊之下,果然给吓得站住了。 欧阳勇追了出来,距离拉近,定睛一瞧,大为诧异,笑道:我还道是臭子小呢,原来是个标致的丫头两字未曾吐出,忽地耳边听得有人喝道:躺下!胁下一麻,登时笑不出声了!

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背后暗算欧阳勇的这个人,不用说当然就是牟一羽了。 牟一羽用重手法点了欧阳勇的穴道,那两条灵獒已是跑得远了。西门燕道:这两条畜牲只听主人之命,咱们的轻功再好,也赶不上它。 牟一羽道:刚才咱们是不知道那两条狗跑向何方的,但现在则已知道了。你瞧 西门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山。那两条狗虽然已是因为距离太远,只看见两个黑点,但亦已可以确定,它们是要跑上那座山的了。 西门燕恍然大悟,说道:不错,咱们虽然追不上狗,但却是一定可以找得到蓝玉京这小子了。那老和尚受了伤,这小子当然是不会离开他的。 蓝玉京刚掩埋了慧可的尸体,就听得有脚步声跑来,他赶忙用脚擦掉慧可写在地上的名字。还未擦得干净,那个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蓝玉京认得此人就是在鱼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个老者。 英松龄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土,老和尚已经不见,那廖掌柜则躺在地上,凭他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是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了。 慧可写下的两个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只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了。 英松龄喝道:小子,快快从实招来,这个人告诉了你一些什么?他指了指地上那廖掌柜的尸体,接着喝道:还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给我背出来! 蓝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纪,怎的比三岁小孩还没见识! 英松龄哼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蓝玉京笑道:莫说我不肯告诉你,就算我肯告诉你,你以为我会对你说真话么? 英松龄哈哈大笑起来,蓝玉京道:你又笑些什么?

英松龄陡地变了面色,喝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懂得什么?倘若我没有本事叫你说实话,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声出招发,左掌横劈如刀,右掌伸指如钩,以崩云裂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撕,同时施展。 蓝玉京早有准备,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拔剑、跃避、反击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双方都是快到极点,蓝玉京的剑尖划了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松龄抓来的五根指头。 英松龄心头一凛:我倒是小觑这小子了。左掌改横为直,蓝玉京的圆弧还未划成,被他三羊开泰的掌法一冲,横直交错的劲道织成了无形的漩涡,剑尖登时歪过一旁。但英松龄未能将他的剑震脱手,也是好生惊诧。 那两条灵獒跑近他们,奇怪的是,并没有扑上来咬,却是绕着他们走了两圈,就离开了。原来它们已经嗅出这两个人的气味。和那片破布的气味并不相同。

它们在地上东嗅西嗅,终于走到了那土堆旁边。它们的嗅觉确是灵敏无比,那一堆土是蓝玉京匆匆堆起来的,当然不是封闭得严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可的尸体,气味从泥土的空隙散发出来,给它们嗅到了。 这次轮到蓝玉京的情绪为之不宁了。那两条灵獒已经开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见慧可的尸体遭受恶犬损伤,但又摆脱不了英松龄的缠斗。 忽听得那两条灵獒发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时跌落,但跌了下来,却就动也不能一动了。它们的脑袋开了窟窿,鲜血染红了那一堆土!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倏地出现。原来那两条灵獒正是被他掷石打死的。 人还未见,就能够用两颗小小的石子打死这么凶恶的两条灵獒,来人的功力之高,自是可以想见。英松龄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了!须知莫说欧阳勇没有这份功力,即使有,他也绝对不会打死主人的灵獒。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英、蓝二人都是意想不到。但蓝玉京是又惊又喜,英松龄则只有吃惊。 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是东方亮。 此时英松龄在大惊之下,刚好又给蓝玉京给扳成平手。东方亮挤进他们中间,一举手就将他们分开了。他倒是公平对待,并没偏帮那个。不过,蓝玉京内力比较弱,经过了这样长时间的拼斗,一被分开,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气。英松龄退了两步,倒是还能稳住身形。 英松龄喘过口气,说道:阁下是谁,因何来趟这淌浑水? 东方亮淡淡说道:我若是想浑水摸鱼,刚才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机会,嘿嘿,那么如今你们两人恐怕也就只能任由我来宰割了!这话不单是嘲讽了英松龄,似乎也是有意说给蓝玉京听的。 英松龄道:阁下没有乘人之危,足见胸襟磊落 东方亮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英大卫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 英松龄道:那就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过,敢问来意为何? 东方亮冷冷说道:好,你要问,我就老实告诉你。英大卫士,你不觉得你和一个未成年的大孩子拼斗有失身份么?你自己不觉得羞耻,也不害怕别人笑话么?你若打得尚未尽兴,由我奉陪如何? 他边说边解下腰带,把自己的右臂弯过背后,反缚起来。蓝玉京诧道:东方大哥,你干什么? 东方亮道:我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英大卫士,你已经打了一场,我就缚起一条手臂来和你较量,这总算得是公平了吧? 英松龄听得蓝玉京称东方大哥之时,不觉怔了一怔,但随即想道:就算他是东方世家的后人,二十多岁年纪,谅他的武功也还未够火候,何况还是缚起一只手。 他也真沉得住气,受到东方亮如此蔑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阴恻恻地笑道:你说得对,以我的身份的确是不能让人看了去笑话,但好在看见我欺负这小子的人也只有你! 蓝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东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杀人灭口,我知道。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呢,咱们怎能不让他想?在他的冷笑声中,英松龄已是一掌劈下来了。 东方亮单掌相迎,骈指戳出,指力本来不及掌力,但说也奇怪,英松龄竟然不敢和他硬碰,迅即变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时,掌风呼呼,刚劲异常,连站在一旁的蓝玉京都觉有如霜刀刮脸。但变招之后,却已是丝毫不带风声。 蓝玉京初时诧异,但仔细一看,也看出道理来了。 原来东方亮是把剑法化为指法,俨如鹰翔隼刺,凌厉之极。这种凌厉刚劲的剑法本来是和太极剑法大异其趣的。但蓝玉京凝神细看,却又有个奇怪的感觉,似乎他的剑意竟然也有某些地方可与太极剑的剑意相通。蓝玉京蓦地想了起来:无色长老说过,他的本门剑法是叫做什么飞鹰回旋剑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过了太极剑法之后,已经能够把这两种刚柔大异的剑法融会贯通,合而为一了。 蓝玉京所料不差,东方亮目前的造诣或者尚未能说是已经把两种剑法融会贯通,但却是勉强做到了合而为一了。虽然只是勉强做到,但用来对付英松龄则已是游刃有余。也正因此,英松龄才改用阴阳掌力来对付他。他这阴阳掌力另有一功,掌力互相激荡,用不着打着对方身体,就可令得对方如陷无形的漩涡。 东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单掌和对方的双掌突然胶在一起。 蓝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里想道:东方大哥也真托大了,怎可以舍长用短?英松龄内力的雄浑他是领教过的,生怕东方亮未必抵敌得住。 英松龄用上阴阳掌力也没把握取胜,没想到东方亮竟敢和他硬拼内功,这一下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贯掌心,猛压过去,只觉对方好似并无抗拒的力道,正自欢喜,那知东方亮的掌心一缩,他的掌力竟被牵引,好像打到虚空无物之处,连他的身子也被牵动得倾侧了。 蓝玉京看得心花怒放,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本门的武学,讲究的是借力打力,四两能拨千斤。东方大哥的掌法我没见过,但看来可正是这门功夫。奇怪,师祖传给我的内功心法那是外人决计不能偷学的,他以别派的弟子,在这门功夫上却用得比我高明得多!唔,莫非武学之道,练到了上乘境界,都是可以相通的么? 英松龄不耐久战,冷笑说道:你知道我的来历,我知道你的来历。哼,哼,东方世家,崆峒高弟,却要用别派的功夫,羞也不羞?有种你何不以本身武学与我见个真章。 东方亮乘他换气之际,陡地一声大喝:你要比拼内力,我就与你比拼内力!掌心轻轻一转,牵引之力尚在若断若续之际,突然由虚转实,掌力尽吐,英松龄枯瘦的身体就像断线风筝似的,倒飞出去。 东方亮冷笑道:还要不要再打下去!英松龄也好生了得,一个鹞子翻身,脚踏实地,居然仍是步履如飞。东方亮峭声说道:你要杀我,我倒不屑杀你,乌鲨河的浑水,你就莫要趁了! 他回头过来,只见蓝玉京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东方亮道:慧可大师呢? 蓝玉京道:在这土堆下面。 东方亮叹道:我来迟一步了。他是死于非命? 蓝玉京道:不错,他是在乌鲨镇上那间鱼行的老板家中遭人暗算的。不过,他去得倒很安然。 东方亮道:暗算他的是不是一个蒙面人? 蓝玉京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正是,大哥,那蒙面人是谁? 东方亮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他是不知道那蒙面人是谁,还是不愿意告诉蓝玉京。他摇了摇头,便即反问:慧可大师圆寂之前,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蓝玉京想起慧可临终的嘱咐,心里踌躇莫决。慧可是嘱咐他不可告诉任何人的,但东方亮却又于他有救命之恩。 东方亮叹了口气,说道:在断魂谷我是不该将你欺骗,但我也是有隐衷的。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算是我暂且欠你的一笔帐吧。 蓝玉京道:大哥,别这样说,我欠你的更多。 东方亮道:你欠我也罢,我欠你也罢,大家都莫计较了。好,你告诉我吧!也不知是否由于太过兴奋的缘故,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尖锐、急速,眼神也显得颇为异样。 但这眼神却是蓝玉京熟悉的,在他被困断魂谷的那段期间,那个几乎每天都在和他比剑的蒙面人,在每一次比剑之后露出的就是这个眼神! 他没有听过那蒙面人的声音,但那蒙面人是谁,在最后一天则是已经揭晓了的。就是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东方亮! 这刹那间,蓝玉京不由得蓦地起了思疑:东方大哥分明知道昨晚那个蒙面人是谁,他却不肯告诉我,会不会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呢?在断魂谷的时候,他也曾经用过如此手段骗过我的。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吗?这事关系重大,你快点告诉我吧!东方亮那异样的眼神已经收敛了,但他的语调却似乎显得更加焦躁不安。 或许我不该有这样怀疑,蓝玉京心里想道:但慧可大师告诫过我,切莫轻信他人,我也不该这样快就忘记他的告诫。 慧可大师临终之际,只对我说一句话,他说,孩子,对不住,我不能陪伴你了。蓝玉京并没说谎,慧可的确是对他说过这句话。他的眼圈不禁红了。 东方亮大失所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问道:就只这么一句话吗? 当然并非只此一句,但蓝玉京却是平静回答:不错,就是这么一句。说话之际,心中暗自想道:对不住,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 东方亮半信半疑,忽地又提高声音问道:七星剑客的下落你知道没有? 七星剑客?蓝玉京没想到东方亮竟也知道七星剑客,仓促间未想好怎样回答,只能重复一句。 不错,就是那个曾经伤了你的义父的七星剑客郭东来!我知道你来辽东就是为了找他的。但时间无多,我可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了。焦急之情,现于辞色。 蓝玉京道:不知道。心里则在想道:原来七星剑客姓郭,那个霍卜托所用的汉名叫郭璞,他不改别的姓,这其间 心念未已,只听得东方亮又在急促问道:七星剑客有个儿子,慧可大师是应该早已对你说了的 蓝玉京正自心中苦笑,不知怎样回答他才好。想不到东方亮却自动替他解了困。 东方亮刚刚提到七星剑客有个儿子,若是顺着口气说下去,是应该说到霍卜托或郭璞的身上的,那知他忽地话头一转,说道:我骗过你,也难怪你不敢相信我。好吧,待到日后你明白我的心迹之时,再告诉我吧。这几句话,越说到后来越快,说到心迹二字,他已是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个转身就跑了。最后那一句话,已是在数十步开外传来的声音。 蓝玉京大为奇怪,怎的他好似逃避什么,莫非是又有人来了? 心念未已,果然就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瞧瞧,上面那个人是谁,我没说错吧? 啊呀,果然是表哥!表哥,别跑,你听见了吗,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京师侄,别慌,我是你的牟师叔! 叫表哥的那个人是西门燕,叫玉京师侄的那个人是牟一羽。他们的轻功本来是不相上下的,但此时西门燕却跑得特别飞快,把牟一羽甩在她的后面。她对站在山上的蓝玉京好像视而不见,一股劲地追东方亮去了。 蓝玉京刚刚擦掉慧可写在地上的字迹,但字迹不见,痕迹还是可见。牟一羽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却看着他的脚下的地面。微笑说道:玉京,你没想到我来找你吧? 蓝玉京心中苦笑道:来了,又来了! 他只道牟一羽定将重复问他一遍东方亮刚刚问过的那些问题,那知牟一羽却道:师侄,无相真人归天的消息,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 蓝玉京道:是,我已经知道了。只可惜我不能回去给他奔丧。 牟一羽道:不,你还是可以赶得及的,安葬的日期延至下个月初七,刚好还有半个月,你马上赶回去,辛苦一些吧。 蓝玉京道:我,我恐怕不能马上赶回去。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把前掌门人叫你办的事交给我吧,交给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师叔的意思。 牟一羽笑道:无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师来辽东找七星剑客是不是?这件事你当然不可说给别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 蓝玉京思疑不定,心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现任掌门,他知道这件事情,那也不足为奇。要知牟沧浪之继任掌门,乃是无相真人在去世之前就预先作了安排的,前任掌门把未了之事向后任交代,亦属情理之中。但师祖留给他的那封遗书,又为什么只是叫他去找慧可大师,一切都得听从慧可大师的吩咐呢? 而慧可大师正是刚才在临终之前,对他作了特别吩咐的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掌门人问你,你也不可告诉他。慧可说的掌门人,那不分明就是指牟一羽的父亲,如今已是改唤无名真人的牟沧浪么? 他摇了摇头,说道:师祖是叫我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师,听候慧可大师差遣,慧可大师就把我带到辽东来了。七星剑客这个名字,我倒是曾经从慧可大师的口中听见过的。但可惜直到如今,我还未知道七星剑客是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这话倒也并非谎语,七星剑客的姓名是东方亮说出来的。而他也的确尚未知道七星剑客的下落。 牟一羽半信半疑,目光移到那个姓廖的掌柜身上。说道:这个人是给慧可大师打死的吧? 蓝玉京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但想此事也无须说谎,便点了点头。 牟一羽道:慧可大师在去世之前,真的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蓝玉京顺着他的口气道:真的没有。 牟一羽道:我相信你。那么你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吧。 蓝玉京一怔道:那个人? 牟一羽道:托人带信给金老板的那个人。慧可大师把这廖掌柜抓出来,不就是要在他的口中问出那个人是谁,以及他在何处么? 蓝玉京暗暗吃惊:这位小师叔年纪长不了我多少,却如此精明厉害!不过他仍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牟一羽变了面色,说道:慧可大师在临终之前,还要杀他灭口。自必是已经取得了他的口供。蓝师侄,难道你连我也不能相信么?你要知道我是奉了掌门之命,来替你办这件事的。为的是好让你赶回去给师祖送丧。在第三代弟子中,师祖最疼爱你,难道你不想送他入土,为他守丧?辞锋咄咄逼人,令得蓝玉京无法招架。 蓝玉京不知如何应付,无数疑团塞在心中,目光一片茫然,好像给他吓傻似的。 牟一羽好像也不想逼他过什,放宽口气,说道:你冷静下来想想,或者会记得起来。我替你办这件事,最少得知道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写信给金老板的那个人,一个是曾经在金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说到这里,想必你也该知道了吧,昨晚我和你一样,都是躲在金家的那个园子里的! 蓝玉京正自不如如何应付,忽听得有人说道:你无须逼问这个孩子,应该问我才对! 以牟一羽那样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竟然未能发觉有第三者藏在附近,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他给吓得跳了起来,喝道:阁下是谁? 那人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找我的么,我自己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是在牟一羽面前出现。可是牟一羽却看不见他的脸容,因为他是蒙着脸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牟一羽也看得出来,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现,偷袭慧可大师的那个蒙面人了。 牟一羽强摄心神,喝道:阁下意欲何为? 那蒙面人冷冷说道:你这样快就忘记了?我曾经警告过你:若不回头,自招烦恼!哼,谁知你不听我的话,你现在想要回头,也已迟了! 牟一羽手按剑柄,喝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在路上装神弄鬼的家伙!偏偏我不信神,也不怕鬼! 那蒙面人道:很好,那你还不出剑!有本事你可以叫我变鬼,没本事我就叫你变鬼。 他说话带着鼻音,瓮塞不清,好像是患着重伤风的病人。但说也奇怪,蓝玉京对他这种特异的鼻音,却依稀似曾相识,但却也想不起是在那里听过这个人的说话。而且他也好像从未听过患了重伤风的人说话。怎的会有这种奇特的感觉呢? 蓝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已是唰唰的一剑刺过去了,喝道:好,变鬼也好,自招烦恼也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这一剑迅若雷霆,剑锋堪堪就要刺着那人的时候,倏地抖成三个圈圈,把其直如矢的剑势变了。蓝玉京暗暗赞叹:原来三环套月这一招是可以这样使的!三环套月是太极剑法中的一招,太极剑法本来就是以柔克刚,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劲的。 但牟一羽使这一招,却是另辟蹊径,刚柔并济,而且出招如电,连后发制人的基本口诀也都改了。不过却又不能说他使的不是太极剑法!蓝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怪不得师祖说本门剑法贵在神悟,唉,我自以为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谈何容易! 他对牟一羽的剑法已是心中叹服,那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却是更奇。他双手空空,一双肉掌竟然就敢穿入剑圈,硬劈硬砍! 转眼过了五七十招,蒙面人忽地叹道:令尊的确是个武学奇材,但可惜他从张真人那里变化出来的别出心裁的剑法,你还未能学到一半。说了这几句话,掌法催紧,不过片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蓝玉京这才明白,刚才那几十招,蒙面人是有心一窥牟家剑法的奥妙,如今他已悉底蕴,可就不让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蓝玉京虽然对牟一羽颇有怀疑,牟一羽毕竟是他的师叔,而且这个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大师的凶手,不论从那一方面来说,他都不能袖手旁观。刚才他不出手,只不过是以为牟一羽可以对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眼看牟一羽连招架也招架不住了,蓝玉京不加考虑,拔剑便即上前。 那蒙面人道:咦,你这小娃儿也要来送死? 蓝玉京喝道:你杀了慧可大师,我纵然打不过你,拼了一死,也非得和你一拼不可! 那蒙面人叹道:恩仇二字,亦实难言!分出左掌对付蓝玉京。蓝玉京一剑斜削过去,蒙面人正要夺他的剑,不料他的剑势陡然一转,竟是从蒙面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那蒙面人咦了一声,赞道:好剑法!蓝玉京的剑光过处,把蒙面人的衣袖划开了一道裂缝,但他的宝剑也给蒙面人的衣袖拂开了。 蓝玉京这一招的指东打西,变化已是极之奇诡,但蒙面人的挥袖解困还攻,一气呵成,更加是有如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蓝玉京被他挥袖一拂,呼吸力之不舒,蓦地想起在断魂谷石牢中那最后的一天,慧可大师给他讲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心道:不错,我当以庖丁为师,庖丁之能游刃有余,全在乎目无全牛四字。他深知对方武功远胜于己,根本就不存有侥幸之心,只是全神贯注对方的手掌。 渐渐他对周围的一切已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就是在他面前和他对敌的那个蒙面人,他也只是看见一双手掌了。说也奇妙,他一到了接近忘我的境界,呼吸也就自然而然的舒畅起来,身上所受的压力也好像减轻了。 那蒙面人暗暗赞叹:几十年来,我见过的武当弟子也不知多少,真正能够继承张真人衣钵恐怕就只有这个少年了。怪不得无相真人如此苦心的培育他,他将来的成就,恐怕也只有在无相真人之上,不在无相真人之下。心中赞叹,出手已是如临大敌,不敢再把对方看作孩子了。他最初本是把七分攻势指向牟一羽的。如今则已是颠倒过来,只用三分本领来对牟一羽了。牟一羽也不禁暗自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我只道爹爹所创的剑法已是天下无敌,现在看来,只怕还比不上玉京这个娃儿自己参悟的剑法。 蒙面人渐渐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心里想道:我虽不能伤他,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误了我的事了。心中正自盘算要怎样才能不伤及蓝玉京身体而将他制服,牟一羽趁这时机,接连攻了几招,蒙面人蓦地得了个主意,喝道:姓牟的,我先毙了你!一个游身绕步、反手挥袖,接解蓝玉京的剑招,左掌抬起,就向牟一羽的天灵盖拍下。 蓝玉京是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但见蒙面人的掌心距离牟一羽的顶门不到五寸,他可是不能不为之心头一震的。 太极剑法讲究的是意在剑先,绵绵不绝,他心头一震,本来是流转如环的剑势登时露出缺口。那蒙面人的手法快得难以形容,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蓝玉京只觉身子一轻,已是给他抓了起来,摔了出去。 蓝玉京给他摔出三丈开外,乓的一声,跌在地上,似乎摔得很重,连叫也不叫出来,就晕过去了。 牟一羽这一惊非同小可,大怒喝道:你敢杀了我的师侄!他只道蓝玉京已是给蒙面人摔死,却那知道蓝玉京虽然失了知觉,但却是毛发无伤。原来蒙面人摔他,用的乃是一股巧劲。他也根本不是被摔晕的,而是当蒙面人抓起他的时候,已是点了他的穴道。 牟一羽惊怒交加,情急拼命。蒙面人盯着他的眼光反而柔和了些,心里想道:看在他对玉京还有爱护之心的份上,我倒是不能伤他的性命了。 单打独斗,牟一羽如何还能是蒙面人的对手,他一招三转法轮,剑势斜圈过去,蒙面人理也不理,双指伸入剑圈,他的三转法轮刚刚转了一圈,就给蒙面人的两根指头钳住了他的剑脊。 牟一羽嘶哑着声音道:你杀了我吧!他情知不敌,此时已然只是出于本能的反抗了。一开口泄了真气,五脏六腑登时就好像给搅得翻转一般。 但那蒙面人还没有开始问话,却倒是有人先问他了。 就在牟一羽将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际,忽听得有人说道:好功夫,你是武当派的那位长老? 朝阳初出,只见来的乃是一个穿杏黄衫儿的女子。 这女子其实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谁,还当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她体态轻盈,一点也不像是已经有了儿女,而且儿女都已长大成人的母亲。芙蓉如面柳如眉,简直可以和清晨的鲜花比艳! 蒙面人见着了她,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两根指头缩了回来。牟一羽去了重压,身子软绵绵的塌下来,只能坐在地上喘气了。 那中年妇人走过来了。 这刹那间,不但那蒙面人心头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 这中年妇人有几分像西门燕,不过比西门燕美得多。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是她给牟一羽一个感觉,竟像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亲近之感。这熟悉不是对西门燕的那种熟悉,而是超乎他对西门燕的熟悉!但他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 她是谁?她是谁? 但这还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为他虽然从没见过这个中年妇人,但已隐隐猜到几分她是谁了。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美妇人喝道:你是聋子吗?是哑子吗?我问你,你是武当派的那位长老,干嘛不敢回答? 他是本派长老?牟一羽这一惊骇更甚了。 不过,武当原有的两位长老无量和无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长老的不歧也曾和他相处过不少日子,他又特别留意不歧,自信决计不会认不出来,即使是他蒙上脸孔。 牟一羽看来看去,不论从那一方面,也看不出在这蒙面人身上,有着三位长老中任何一位长老的影子。 他只看出一点,这个蒙面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少说也在五十开外,可能还在六十以上。武功好的人年纪是较难判断的。但无论如何,老年人即使保养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总是有些不同的特征。牟一羽刚才和他交手之时,无暇注意,如今仔细看时,可就看出来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虽然佩服那美妇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老年人,但他却敢断定,这蒙面人决不可能是武当派的长老! 他是谁呢,他是谁呢! 蒙面人没有回答,不过他却摇了摇头。通常来说,摇头应该是表示否认的意思。 但那美妇却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语道:你的内功似乎比无量道长强一些,你的剑法似乎也不在无色道长之下。她不但知道武当派长老的特长,还知道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为剑法。 不对,不对!嗯,无极道长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最后这句话她是面向牟一羽说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诉她,因为无极道长的骸骨就是由他收拾,并且将之带回武当山的。但他已是没有气力说话,只能点了点头。 这时方始听得那蒙面人叹了口气,但仍然没有说话。 那美妇人忽地折下一枝树枝,冷冷说道:你以为装聋作哑,就可以瞒得过我么?用不着你告诉我,我也能知道你的来历。 冷笑声中,树枝一抖,登时就使出了一招凌厉的剑法,向那蒙面人疾刺过去。 只听得嗤嗤声响,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个小孔,连连后退。 美妇人喝道:你敢不还招!她用的虽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细的树枝,但树剑刺出,竟也呼呼带风,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银汉浮槎,客星犯月,一招阳刚,一招阴柔,交互运用,剑剑都是刺向对方要害。 蒙面人被他逼到悬崖,退无可退,美妇人的树剑斜斜划出三个圈圈,罩着他的身形,尖端刺向他的面门,眼看就要挑开他的蒙面中了,蒙面人这才双掌一合,还了一招童子拜观音。这一招的意图是把树剑夹住,但美妇人变招也快,迅即抽出树剑,改刺他的下三路。 不过她虽然迅速变招,却已给了那蒙面人一个腾挪闪躲的机会,只听得呼的一声,蒙面人已是身形疾起,飞鸟般的从她头顶上空掠过,抱起躺在地上的蓝玉京,跑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得牟一羽动魄惊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实,蒙面人和这美妇多半是旧相识,他之所以迟迟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为害怕那美妇人看出他原来的武功家数。 那美妇人是否已经看出了蒙面人的家数,牟一羽不知;但他却已看出那美妇人的家数了。她使的那招三转法轮,正是他的父亲将太极剑法加以变化,自创的新招,甚至比他的父亲使得更好!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是怎样逃跑的,他已是视而不见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病榻旁边,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只是她母亲的幻象,只是散发在虚空之中的他母亲的叹息。 他在母亲病榻旁边咒骂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亲又病得这样重,父亲竟然为了那野女人的缘故,不肯回家! 他母亲却在叹气,对他说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个气质高贵的女人,有才貌,武艺也高,样样都胜于我! 现在,他知道这个野女人是谁了,就是眼前的这个美妇人! 母亲说得不假,这个野女人的确是气质高贵,才貌双全!尽管为了母亲的缘故,他心里依然是在骂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个野女人确是比母亲更美,武艺更高。怪不得爹爹那样迷恋她了。 另一个答案也揭开了,用不着那美妇人自己告诉他,他亦已知道,这个美妇人亦即是西门燕的母亲了。 当他与西门燕初会之时,他已经有这怀疑了。现在只是更进一步的证实而已!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真是滑稽,西门燕与他兄妹相称,没想到她的母亲竟然是他父亲的情妇!他想笑,笑不出来,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心力交瘁,他晕倒在地上了。 神智已经模糊,感觉依然存在。 是将要入梦的感觉,似梦非梦,如幻如真。 首先是奇异的触觉,柔柔的一团,好像散发着鲜花的香味。 好像是躺在无数花瓣堆积的地上,比天鹅绒的褥子还更柔软;好像是躺在阳光下的海滩,细白的柔沙令他每一个毛孔都感觉温暖。 但更相似的感觉还是躺在母亲的怀中,在接受着母亲轻轻的抚摸。 唉,难道是时光倒流,他在梦中回到童年? 是什么声音?是吹醒百花的五月的风?还是母亲在他的耳边唱催眠曲? 温暖的感觉之中也有着冰凉,是花朵的露水湿了他的脸么? 似梦,非梦,如幻如真!唉,是梦也好,但愿这梦境能够长留! 蒙面人抱起蓝玉京,走了。那美妇人回到了牟一羽的身边。 她把牟一羽搂在怀中,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她用指头的触觉,听他的脉息。 心脏跳动正常,脉息虽然很弱,但也并不凌乱。 不知他是念在故人的情份,还是不敢对武当派的弟子做得太绝?嗯,但只要羽儿的性命还能保住,我也不想揭穿他的面目了。美妇人把眼望去,已经看不见那蒙面人了。她心上的一块石头亦已落下地了。 孩子,没想到我还能够见得着你,我固然可怜,你也可怜啊!她轻轻吻了一下牟一羽的颊,一滴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牟一羽并非受到内伤,但因被那蒙面人以内力相逼,他也的确是气衰力竭,而且是耗尽精神了。这,虽然不是有形的伤,也是无形的伤。倘若调养不得其法,他也会像大病过后的病人一样的,非得一年半载,不能恢复元气。 美妇人把手掌贴在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气输进他的体内。 要是给他知道我是谁,他会更加难受的。唉,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她又一滴泪水落下来了。 好梦难留,牟一羽虽然不愿醒来,毕竟还是醒了。 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那美妇人坐在他的身旁。虽然他还是感觉四肢无力,但已是气爽神清。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是美妇人为他救治之功了。 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牟一羽说道。尽管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还是对她存有恨意。 那美妇人道:你用不着谢我,那蒙面人本来就无意伤你性命。 牟一羽道:但若不是得你及时救我,不知还要在这荒山野岭,躺多少天呢!这话倒也不假,是以尽管他心中还有恨意,却也不能不对她多了几分感激了。 美妇人微笑道:你大概还未知道我是谁吧,我是西门燕的母亲。我听说她与你一起来了辽东,是以特地来找你们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的女儿这样要好,我助你也是应该。 牟一羽心道:我早知道你是谁了。当下佯作又惊又喜的神色说道:原来是伯母。你刚才要是早来一步,就可以见着令嫒了。 西门夫人道:她去了那儿? 牟一羽道:她追她的表哥去了。 西门夫人道:哦!是东方亮吗? 牟一羽道:正是。他是在我们之前来到这儿的,不知怎的,他一见我们,马上就跑。 他知道西门夫人是把东方亮当作儿子一样看待,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定会迫不及待的去寻找自己的女儿和姨甥。那知西门夫人竟是丝毫没有离开之意,她仍然坐在他的身旁,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这丫头一向任性,她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可帮不了她的忙,由得他们去吧。你怎么样,好了点吧?试一试起来走两步看看。 牟一羽不便搭话,心里只是奇怪:即使她不能帮女儿的忙,但这么老远的来寻找女儿,为何不想早点见女儿的面?反而好像对我这个外姓的人更加关心? 他站起来,试走两步,说道:好得多了。看来明天就可以行动如常。 西门夫人微笑道:你不要心急,多调养两天,待你的武功恢复了七八成再走,也还不迟。 牟一羽道:多谢伯母关心。对啦,我还没有将名字告诉伯母呢,我姓牟,叫一羽。 他这一自报姓名,其实并无必要。须知西门夫人是因为听得女儿和他同行的消息,才特地到辽东来找他们的。那有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之理? 不过,牟一羽也并不是没想到这层,他是因为这个场面甚为尴尬,一时之间,想不到和西门夫人说些什么才好。是以没话找话。西门夫人和他见面之后,一直没有问他姓甚名谁,他是晚辈,在礼貌上也该通名道姓。 西门夫人果然微笑说道:我知道,我虽然僻处边陲,孤陋寡闻,但令尊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侠,如今又是武当派的掌门,我怎样孤陋寡闻,也是不能不知道你们父子的啊。燕儿上次回来,也曾和我说起过你。听说你们是不打不相识的,说老实话,我听得她夸赞你,我也早就想见你呢。 这件事牟一羽是曾听得西门燕说过,夸赞他的其实乃是西门夫人,并不是她的女儿。西门燕还因为母亲夸赞他胜于夸赞她的表哥而愤愤不平呢。他不懂西门夫人何以对他如此青睐?也不懂她既然想夸赞他,又为何要借用女儿的名义,莫非 他和西门燕乃是孤男寡女,万里同行。武林中人对男女之嫌虽然没有读书人那样避忌,但在她的母亲面前,似乎也不能不略加解释。 多承夸奖。这次我与令嫒再次偶遇,她说她要寻找表哥,恰巧我也要到辽东寻找师侄,故此结伴同行。我和令嫒一路上是以兄妹相称 西门夫人面色好像有点古怪,她怔了一怔,说道:哦,你们以兄妹相称? 牟一羽道:我本来是高攀不起的,不过路上同行,这样称呼比较 西门夫人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道:别这么说,要是我的燕儿当真有你这样一个哥哥,那就好了。她幼年失父,我又疏于管教,她一向是娇纵惯了的。这一路上一定给你添了麻烦吧? 牟一羽以为她是没有儿子才这样说,就道:伯母,若你不嫌弃的话,我就改口叫你一声干娘吧。心里则在想:你是我母亲的仇人,我认你做干娘,以后才容易找到机会报复。 西门夫人眉开眼笑:那敢情好。你现在身体尚未康复,不必行大礼了。 受过牟一羽一拜之后,继续道:从今天起,我会将你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我知道他对你是悉心教养的。说至此处,忽地问了一句令得牟一羽极之奇怪的话:你妈对你好吗? 第一次见面的干娘,竟然问他的生母对他可好,岂非大出情理之常? 西门燕的脾气已经古怪,那知她的母亲比她还更古怪,假若我不知道她是谁,一定会把她当成疯子。 牟一羽想起母亲不幸的一生,泫然说道:我的爹爹常常不在家,他除了教我武功之外,别的事情就都是妈妈照料我了。对干娘我不怕直说,我得到的母教比父教更多。只可惜她老人家死得太早。 西门夫人道:令堂系出名门,我也知道她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对不住,我惹起你的伤心。 牟一羽心道:你惹起我的伤心不打紧,你令得我的妈妈伤心而死,不管你对我怎样好,我都不会原谅你! 西门夫人看看天色,说道:你的元气受损、精神也还未恢复,我不该和你絮絮叨叨,只因第一次和你见面,忍不住就说了这许多。现在,你该歇歇了,我知道这里有个山洞,今晚咱们娘儿俩就在这里过夜吧。我可以帮你凝聚真气,要是恢复得快的话,明天你就能够行动如常了。不过,若要恢复原来的武功,那就恐怕还得多两三天。 牟一羽忍不住道:你不要去找燕妹和你的姨甥吗? 西门夫人道:他们没有受伤,也没有病,用不着我去照顾他们。燕儿不论追不追得上她的表哥,我想她总会回到我的身边的。 说罢,她就把牟一羽拉起来,扶他走路。牟一羽无力抗拒,只好由她。 西门夫人的武功确是非同小可,她的手只是贴在牟一羽的腰间轻轻一带,牟一羽就像御风而行似的,毫不费力,脚不沾地,就给她牵引向前了。 西门夫人将他扶入山洞,拿出干粮,说道:你先吃点东西,嗯,这是马奶酒,你喝不惯吧,但倒是能长精神的。 牟一羽受到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越发思疑:不知她安的是什心肠,她分明知道我是她的情敌的儿子,却又好像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儿子一般。 西门夫人道:好,现在你可以静坐运功了,把手伸出来,我助你一臂之力。她握着牟一羽的手,一股真气缓缓从他的掌心输入。 过了一会,西门夫人说道:运功必须专心一志,你却在想些什么心事? 牟一羽道:没什么。天色都已黑了,燕妹还没回来! 西门夫人微笑道:或许她已经找着了她的表哥,正在撒表哥的娇呢。我做母亲的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你若想早点把真气导入丹田,就不能心猿意马! 牟一羽说了一个是字,但他虽然已极力摒除杂念,仍然不能定下心神。 西门夫人道:羽儿,你还有点什么心事瞒着我吧?不如你直说出来,或者我能替你开解。 牟一羽暗暗吃惊:我的心事可莫要给她看穿才好。说道:干娘,我的确是放心不下一件事情。 西门夫人道:好,什么心事,说给我听! 牟一羽道:我那师侄给蒙面人抓了去,不知他会将他怎么样了? 西门夫人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件事么,那我可以向你担保,你的师侄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牟一羽道:为什么? 西门夫人道:那蒙面人连你都没伤害,怎会伤害他呢?你没看出来吗,他对你那师侄,实是什为爱惜。他把他摔出去的时候,用的是股巧劲,生怕摔得重了,伤了他呢。 牟一羽回想刚才的情形,果然是如西门夫人所说。诧道:我这师侄是在武当山长大的,按说不会跟外人发生什么关系。那蒙面人因何要对他特别好呢? 西门夫人道:我怎么知道。但你也只须知道他决计不会伤害你的师侄,那就够了。 牟一羽心里想道:你一定知道,不过你不愿意对我说罢了。 不能说他对蓝玉京毫不关心,不过,真正困扰他的却并不是蓝玉京的安危,他的确是另外有着心事的。不过,他也不愿意对西门夫人说出来而已。 他怕给西门夫人识穿,只好强摄心神,在西门夫人帮助之下,默运玄功,导引真气。思想集中,灵台也就渐渐恢复清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牟一羽的真气已是能够畅通无阻。西门夫人吁了口气,说道:复原虽然不如理想,也算难为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牟一羽没有睡着,倒是西门夫人先睡着了。她以全力替牟一羽打通经脉,实在是比刚才和蒙面人那场拼斗还更吃力,她是疲累得不堪了。 这个山洞的上方开着半月形的缺口,天上的月亮却是圆如明镜,照得见西门夫人优美的睡姿。不知她是否在一个好梦之中,脸上都好像是孕育着笑意。 啊,这梦中的笑容为何如此熟悉? 牟一羽忽然想起来了,他想起了他死去的母亲。母亲或者没有西门夫人这么美,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同样的慈祥。 他喜欢母亲的笑容,醒着的笑容和睡着的笑容他都喜欢。但可惜母亲的笑容却不常见。 眼前的幻象,已经是睡在病榻上的母亲了。有的只是憔悴的颜容,有的只是令人心酸的苦笑,在她瘦削的脸上。 一阵冷风吹来,牟一羽打了一个寒噤,母亲的幻象已经消失。清醒的现实是,母亲的仇人睡在他的身旁。 西门夫人的睡姿如此酣静优雅,似是展示出她心境的幸福与和平。牟一羽的目光从西门夫人的脸上移开,心中却已充满了恨意。 是谁害苦了他的母亲,就是这个女人,是谁令得他的母亲抑郁以终,就是这个女人! 他忽然有了替母亲报复的冲动!母亲的仇人就在他的身旁,剑也在她的身旁,他只要拔出剑来,一剑就可以刺进她的心房! 但这样的报复是不是太过份了? 或者不必杀她,只须把她的琵琶骨挑断,让她变成残废,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来! 又或者只是毁了她的容貌,让她永远变成丑妇,看爹爹还能不能爱她? 当然,如果是采用这种报复手段,他一定会丧命在西门夫人手下,但只要能替母亲出了口气,掉了性命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暗算一个妇道人家,未免太卑鄙了。对,还是宁可让她杀了我的好!他手中握着的剑开始在颤抖了。 正神和邪神好似同时在他的心中争斗,他是终于坠入了魔道呢,还是忽然会清醒过来? 蓝玉京渐渐醒过来了。 在那蒙面人将他放下来之后,他已经醒过来了。不过,那蒙面人还没发觉。 蓝玉京一见到这蒙面人的时候,就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似曾相识。尤其在听得他用重浊的口音说话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他这奇怪的感觉其实是正确的,那蒙面人不但认识他,而且还深悉他的武功。 不过,他知道的是蓝玉京在武当山时候的武功,这半年来,蓝玉京的武功进境如何,可就不是他们能深悉的了。虽然,蓝玉京刚刚和他交过手,但引起他惊异的不过是蓝玉京的剑法而已,内功的深浅,可还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他知道蓝玉京应有进境,可还没有想到他的进境已是远远超乎他的估计。 他点了蓝玉京的昏睡穴,生怕伤了蓝玉京的身体,不敢用上重手法。他把点穴的内力控制得恰到好处,准备让蓝玉京在两个时辰之后醒来,那知不到一个时辰,蓝玉京就渐渐恢复清醒了。 他把蓝玉京放了下来,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鄙视他的义父,其实我的所作所为,和不歧相比,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蓝玉京心头大震,这蒙面人提起他的义父,跟着还说出他义父的道号,那是决无疑义的了,蒙面人一定是武当派的弟子!而且是他的义父很熟的人! 是无量长老么?不像,不像!是无色长老么?更不可能! 蒙面人也不是道家装束,武当山上,有时虽然也有俗家弟子借住,但若不是常住的道家弟子,又怎能熟悉他的义父?不过,装扮是可以改变的,只有武功才假冒不来。 这蒙面人的武功远在他的义父之上,倘若不是两位长老,又能是谁呢?他义父的武功,已经是在同辈中首屈一指的了。 另一个令他心灵大受震撼的是,从这蒙面人的口气听来,他的义父果然是个坏人!或者,最少也是个行为不端的人。否则,怎会引起他的鄙视? 他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蒙面人似是吃了一惊,轻轻地拍一拍他,说道:你醒了么? 蓝玉京没有作声,把呼吸调匀,装着仍在熟睡。蒙面人自笑多疑,说道:还是让我令他早点醒来吧。唉,这可怜的孩子!蓝玉京感觉到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背心,忽地好像有股热气注入,令得他浑身发热。 他的肚子里好像包着一团炽热的气体,气体在膨胀,肚皮就要给胀破了。那燠热之感,也越来越甚。蓝玉京咬着牙关抵受,也终于抵受不住,发出了呻吟了。 蒙面人喝道:你这不识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点折磨都受不了,还居然敢替旁人出头! 蓝玉京呻吟道: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我终须要替慧可大师报仇! 蒙面人说的旁人本是指牟一羽而言,没想到蓝玉京仍然是记着他暗算慧可的仇恨。 蒙面人心里叹了口气,这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不管我对他怎么好,这小子也不会领我的情。我不杀他,终是难免后患!不,不!我杀慧可已是出于无奈,怎还可以造这个孽?这孩子,可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啊! 我已经是一只脚伸进棺材的了,即使有什后患,也不放在我的心上!这小子做梦也想不到我是谁的,我怕什么?他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无相真人把光大武当门户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唉,无相真人的恩德,我是无法报答的了,唯一可行之道,只是帮他达成他那未了的心愿。只要这小子不负无相真人的期望,他日即使我终须死在他的手下,那也值得了! 思念及此,他已是消了杀机,但仍是装作不怀好意的发出嘿嘿冷笑:我偏不杀你,偏要将你折磨!嘿嘿,你们武当派的内功心法不是最擅长于导引真气的么,原来竟是假的?哼,你这小子无福消受,那就活该受这折磨! 冷笑声中,蒙面人扬长而去。但蓝玉京却是从他的冷笑之中醒悟了。 他提起本门的内功心法,莫非他是特地将本身真气输入我的体内,目的就是为了帮我增长功力的么?但他杀害了慧可大师,却又为何要对我这样好呢? 蓝玉京满腹疑团,但他实在燠热难当,只好姑且一试。 他一试运用本门心法,那团炽热的气体果然渐渐就好像得到疏导一样,一点一滴的给他导入丹田。每导进一分,就减轻一分难受。 正当他专心导引真气之际,忽听得有个清脆的、相识的声音叫道:表哥,表哥!原来是西门燕找寻她的表哥,找到这座山头来了。 蓝玉京曾经在断魂谷见过她一次,那时西门燕也正是在追赶她的表哥。蓝玉京暗暗好笑:没想到她追到了辽东,也还是没有追上。听说她刁蛮成性,偏偏她最想得到的东西都没得着,也真可怜。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说道:可怜的小妞儿,是不是你的表哥不要你了?如讽如谑,声音却是娇媚非常。蓝玉京用不着看,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 来的是青蜂常五娘。 西门燕满面通红,喝道:你胡说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常五娘的武功或者不算很高,但她是唐二先生的情妇,使毒的本领却是得到四川唐家的不传之秘的,西门燕天不怕地不怕,对她可还不能不当真有几分顾忌。 常五娘格格一笑,说道:我说的是正经话啊,别的本领老娘不敢夸口,勾引男人的本事你可得拜我为师。你若求我,我倒可以帮你的忙! 西门燕忍不住了,骂道:不要脸! 常五娘纵声大笑起来。 西门燕莫名其妙,说道:你笑什么,我没工夫陪你发疯,让我过去! 常五娘堵住她的去路,笑了好一会子,方始停下来说道:你知不知道,你骂我也就是骂了你的亲娘! 西门燕这一下气可大了,本来是对常五娘有几分顾忌的也不顾了,板起脸斥道:你这淫贱的妖妇,敢和我的娘亲相比? 常五娘笑道:你莫笑痛我的肚皮了。你以为你的娘亲当真是三贞九烈的女子么?她偷汉子的本事,我还自愧不如呢。不过,我若猜得不错的话,她在你的面前,一定是假装正经的,所以我也不会怪你。 西门燕气得面色铁青,唰地拔剑出鞘,喝道:你再胡说,我杀了你! 常五娘摇了摇头,叹道:可怜,可怜,你竟给自己的亲生母亲瞒了二十年!你想知道你的母亲现在正在做什么事吗,她是和她的私生子私会!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我说的倘是假话,你再杀我不迟! 西门燕双颊火红,一剑就刺过去,喝道:妖妇,你也不怕下拔舌地狱,我杀不了你,我妈也会杀你!正是: 只为孽缘难自解,看来清浊永难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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