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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武当一剑 梁羽生 20236 2023-02-05
蓝玉京一剑挑开东方亮的蒙面巾,不觉惊得呆了。 蓝水灵叫他的声音,他都没有听见。 东方亮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不过,虽然没有地洞可钻,却有洞口在他的头上。 本来他是每天约好时刻,叫外面的人给他移开封洞的石头的,此际,虽然没到约定的时刻,但韩翔已经移开封洞的石头,他还呆在洞中作什? 趁着蓝玉京的神智尚未清醒过来,东方亮立即施展一鹤冲霄的轻功,冲出洞口。 蓝玉京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以他现在的本领,也可施展轻功跟着出去的,但就在此际,他开始听见蓝水灵在叫弟弟,弟弟!的声音了。 片刻之间,接连碰上两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究竟是梦是真?他的脑子一片纷乱,几乎陷入了精神崩溃的地步了。 东方亮飞身出洞,外面三个人同时叫了起来:表哥,表哥,你、你没事吧?西门燕放开韩翔,向表哥扑去。

东方少侠,请你说明真相!韩翔一面叫一面暗加戒备,他已经动了一个可以自保的念头,但却不敢鲁莽从事。 东方大哥,我的弟弟,他,他,是不是蓝水灵的心里是一片惶惑,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东方亮的心里却是充满着羞惭,他那里还能一一回答他们?韩翔要他说明真相,这又叫他怎生说好? 他一闪闪开向他扑过来的表妹,立即拔步飞奔。你的弟弟在下面!他只能回答蓝水灵的问题。因为他觉得他最对不住的是蓝玉京,他是不该再欺骗蓝水灵了。 韩翔叫道:东方少侠,你怎能这样就一走了之? 东方亮边跑边说:对不住,韩谷主,你的忙我是帮不上了!你知不知道,姨妈本来要我杀你,如今我不杀你,也不帮你,你好自为之吧! 韩翔心头一震,不敢再说。

西门燕见了表哥,什么事情都不理了。她急得一面飞奔,一面大叫:表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呀! 唯有蓝水灵,此时却是不觉一片茫然,变成了好像泥塑木雕一样。东方亮是她崇拜的人,她怎能想像她的弟弟竟然是被东方亮骗来,而且还与韩翔串通,安排下陷阱,令得她的弟弟变成囚徒! 正在她一片迷茫之际,忽地只觉微风飒然,韩翔已经抓着她的肩膀。韩翔的大擒拿手法本来是武林一绝,近身擒拿,百不失一,何况是对付一个毫无戒备的小姑娘。 他已经知道蓝水灵是蓝玉京的姐姐,所以必须将她拿作人质。抓人质是有分寸的,是以他还不敢抓裂蓝水灵的琵琶骨。他对自己的大擒拿手法极有自信,只要蓝水灵落在他的手中,料想她就决计难以挣脱了。

也幸亏他没有立施杀手,而事情的变化也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蓝水灵的武功,虽然远远不及她弟弟。但这几个月来,她也和弟弟一样,有不少奇遇,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她一个沉肩缩肘,韩翔的五指还未抓牢,已是给她摆脱。韩翔那甘容她逃脱,一个跨虎登山,迈前一步,左脚绊她双足,左掌化为虎爪擒拿,拿她腰间的愈气穴,蓝水灵把太极剑法化成掌法,顺着对方来势,反手一牵。这一招本来是利用对方的力道,把对方牵引出去的。若是运用得好,对方就会在她的身边斜跌出去,跌个四脚朝天。 但可惜她在急切之间,却忘了她所处的境地。 那封洞的大石头是已经移开了的,她正站在这个山洞的上方入口之处,下面就是囚禁她的弟弟的那个地牢。

她反手一牵,只能化解韩翔的一半力道,她带动韩翔,韩翔也带动了她。 两个人同时跌下那地牢去了! 蓝水灵跌在前面,蓝玉京刚刚听见姐姐呼唤他的声音,就看见她跌下来了。 蓝玉京当然是无暇思索,赶忙就把姐姐接下。 蓝水灵从高处跌下来,那股冲力非同小可,蓝玉京横抱着她,滴溜溜地转了两个圈圈,方始能够站稳脚步。 韩翔却是老练得多,人在半空,已是一个鹞子翻身,减轻了急坠之势。他脚尖一着地,就斜奔几步,虽然他是跟在蓝水灵的后面跌下,却比蓝玉京更快稳住身形。 他一定神,发现自己正好是停在慧可的身旁。 慧可盘膝坐在地上,状如老僧入定。 韩翔见机极快,一来是他自忖打不过蓝玉京姐弟,二来欺负慧可已经失了功力,于是一发现慧可坐在他的面前,立即一个虎爪擒拿,把慧可牢牢抓住了。

蓝水灵惊魂未定,蓦地一省,叫道:快对付那老贼! 蓝玉京放下姐姐,回过头来,只见韩翔已是拿着了慧可当作了盾牌。蓝玉京提起宝剑,喝道:快快放开慧可大师,否则我叫你穿个透明窟窿! 韩翔哈哈笑道:很好,有胆你就一剑刺来吧!你的剑法再精,恐怕也只能在这老和尚的身上先添上一个透明窟窿,然后才能伤得到我吧! 蓝玉京恨得牙痒痒的,他的剑尖伸缩,瞬息间想起了七八招寻瑕抵隙的剑法,但可还不敢当真就拿慧可的性命作为赌注。 他心念未已,忽然听得轰隆一声,那封洞的石头又堵上了。牢房里恢复了黑漆一片。 这一个突然其来的变化,对蓝玉京来说,还不觉得有什么严重,他只道是外面的人不知此际在地牢发生的事,他们见东方亮已经离开,就把石头堵上的。往日东方亮进来和他比剑,都是这样的。在他跳下来之时,石头移开,跟着就堵上,到了约定的时刻,石头再移开,他一跳出去,石头又再堵上。两开两关,每天都是这样。

但对韩翔来说,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却是足以令他心惊胆颤了。 第一、他是在西门燕的胁逼之下,走来这个山洞改建的牢房的,他的属下当时在场的不少,如今又已过了这许多时候,消息料已传遍谷中了,谁敢在他未出洞之前就封闭这个山洞? 第二、那个封洞的大石头有几万斤重,人力不能挪移,是用机关来转动的。懂得开动机关方法的只有他的两个副谷主。除了这两个人,他的下属即使能够合力推动石头,也不可能这样快就把洞口堵塞。 因此,结论只有一个,他的两个副手之一,甚至可能已是两人合谋,趁这机会,造他的反了。 正当他心中慌乱之际,忽地只觉小腹一麻,麻木之感,迅即蔓延,四肢都好像僵硬了。他大惊之下,要想抓牢慧可的琵琶骨时,气力已是使不出来。

牢房突然变成黑漆一片,蓝水灵失声叫道:弟弟! 蓝玉京道:别怕,我在这儿。 蓝水灵向弟弟靠近,说道:你看得见慧可大师吗? 蓝玉京道:看得见的。要知洞口虽然已给大石堵上,但还是有缝罅的,并非百分之百的黑暗。他每天都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和东方亮比剑,眼睛是早已习惯了这种黑暗的。 但蓝水灵的眼睛,却还不能够适应这骤然改变的环境,她就是因为看不见慧可大师,不知他是否已遭韩翔毒手,所以才那样向弟弟发问。 蓝玉京聪明过人,登时就想到了,韩翔也是像他的姐姐一样,是突然从光明跌入黑暗的,不管他的武功多高,在他眼睛未能适应环境之前,他就看不清楚周围的事物。亦即是说,在视力上自己已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他把身子贴着石壁,慢慢移动,不发出半点声响。准备出其不意,一剑刺杀韩翔。

他和韩翔的距离不过三丈左右,虽然是慢慢移动,不消片刻,他的剑伸出去,也可以刺得着韩翔了。但正当他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忽听得慧可说道:玉京,韩谷主不过是和我开玩笑的,你可别要当真! 蓝玉京一愕,定睛看时,只见慧可已经站了起来,一站起来就拍一拍韩翔的肩膀,说道:老朋友,多谢你屈驾来这牢房看我,我坐得久了,蒲团让给你坐坐吧。 原来慧可这两天吃的食物是没有酥骨散的,此时他的功力亦已恢复了三成。倘若是和韩翔单打独斗的话,韩翔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韩翔刚才就是反而给他点着了腰间的愈气穴的。 他这一拍虽然把韩翔的穴道解开,但韩翔那里还敢和他动手?身不由己的只能坐在蒲团之上,做声不得了。 蓝玉京又惊又喜:慧可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慧可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韩谷主只是和我开开玩笑。 蓝水灵走上前来,说道:慧可大师,你真的没事? 慧可笑道:你若不信,你瞧瞧吧! 只见他拿桩站稳,跟着就伸拳踢腿,打出了一套少林派的罗汉拳来。 罗汉拳是少林弟子必修的入门拳法,最能舒筋活络。慧可无意偷学少林寺的武功,但这套拳法,凡是身在少林寺的和尚,都有资格学的。他是少林寺职位最低的烧火和尚,香积厨主持了凡不知他大有来头,传他这套拳法,用意只在令他练了健身。 他在这牢房里坐了一个多月,正是想要舒筋活络,因此舍弃本门深奥的武功不练,先练这套少林寺最普通的罗汉拳。 但普通的拳法在他手中使出来亦是虎虎风生,蓝玉京在旁看得出了神:原来少林寺的入门拳法也包含有许多武学道理,和我们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法的剑理似乎也有相通之处。

蓝玉京都在心中赞叹,韩翔更是惊骇莫名。慧可打到最后一招,一拳打到了石壁上,打得碎石纷飞! 韩翔吓得一颗心卜卜地跳:这老和尚的内功当真是非同小可,酥骨散都奈何不了他,只怕是已经练到了接近金刚不坏之身了。原来他这一个多月来,乃是假装失了武功!唉,我还以为他是最好欺负的呢,刚才他若要杀我,真是易如反掌!韩翔那里知道,这并不是慧可已经练成了金刚之身,而是由于东方亮良心发现,他以为慧可是真的病了,这两天就没有在慧可的食物中下毒之故。 慧可收了招式,说道:怎么样,你们相信我是没事了吧? 蓝水灵道:慧可大师,你武功真好。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能相信这个韩谷主是好人。 慧可道:我并没有说他是好人,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又有谁能说自己是从未做过坏事的好人呢? 蓝水灵道:那也有分别啊,比如说,倘若有人害死我的亲人,我就不能饶恕他了。 慧可一怔道:蓝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蓝水灵道:慧可大师,你是不是有一个在少林寺做挑水和尚的徒弟? 慧可道:不错,他名叫了缘,是我的挂名弟子。我曾经托他替东方亮带个口信给西门燕。还有,你的弟弟 蓝玉京接下去道:对啦,刚才我没空告诉你,我也曾托他带个信给你的。你们想必已经见着他了? 蓝水灵道:他没有来到百花谷,我们是在路上碰见他的。 慧可道:他怎么样了? 蓝水灵道:他已经给人害死了!我们碰上他的时候,他正被两个人夹攻,其中一人,用的是韩谷主的擒拿手法。可惜我们来迟一步,那两个贼人虽然负伤而逃,但了缘却伤得更重,他只能把口信说了出来,后事也来不及交代,就,就死去了! 韩翔低下了头,说道:那个人是我的侄儿韩成,他也伤得不轻,已经变成残废了。 蓝水灵道:他变成残废是活该!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派人追杀慧可大师的徒弟? 韩翔道:我并不知道他是慧可大师的徒弟,我也不知道他替谁送信。韩成只是奉我之命,不许任何人前往百花谷送信。因为我们正在和陆志诚这班人对抗,这班人是百花谷西门夫人的丈夫生前的部属,所以我们必须多加提防,暂时不让百花谷和外间互通消息。但我可没想到,韩成,他,他竟然 蓝玉京对了缘甚有好感,愤然说道:你没想到?你这话骗得了谁?哼!亏你还想做什么绿林盟主,分明是你指使侄儿行凶,居然还要狡辩! 蓝水灵也道:想到也好,没想到也好,反正慧可大师的徒弟都已经给你害死。你再狡辩,也难求他老人家的宽恕! 韩翔本来就不敢相信慧可会宽恕他,颓然说道:不错,慧可大师,令徒的死于非命,不管怎样说,我都是脱不了关系的。任凭你处置我吧! 慧可与了缘情如父子,陡闻噩耗,尽管他极力抑制心中的激动,眼睛也不觉潮湿了。 蓝玉京对了缘甚有好感,他想起了这个忠厚老实的和尚为了给自己送信至遭惨死,又想起了这一个多月来自己所受的牢狱之灾,不觉也像姐姐一样,手按剑柄,双眼瞪着韩翔。 韩翔的眼睛已经渐渐能够适应黑暗的环境,他对着蓝水灵姐弟瞪视他的目光,心中不寒而栗,又有几分愤慨。 他忽地凄笑说道:我的侄儿杀了人,你们找我算帐,我的家人给人杀了,我又找谁算帐? 蓝水灵道:谁杀了你的家人?你她本来想说谁杀了你的家人,你就找谁算帐。但后面一句还未说出来,韩翔已在冷冷说道:蓝姑娘,你何必明知故问? 蓝水灵怔了一怔,说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我又怎知你家的事? 韩翔道:你和西门燕是不是以姐妹相称? 蓝水灵道:是又怎样? 韩翔说道:杀我妻儿的人,就是她的父亲西门牧。我的家人全都丧在他的手下,只留下一个侄儿。 蓝水灵道:西门牧早已死了! 韩翔道:死了就能一笔勾消么?他死了也还有一个女儿。 蓝水灵道:西门燕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韩翔道: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蓝水灵道:难道你还想找她算帐不成,你的家人又不是她杀的! 韩翔道:慧可大师的徒弟也不是我杀的! 蓝水灵道:怎能相比? 韩翔道: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死因不同,但大家都有亲人死了,是一样的。 蓝玉京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冀求慧可大师免你一死。 韩翔道:你错了。道理我都已经想通了,我还怎会向慧可大师求饶? 蓝水灵倒是不觉有点诧异,说道:刚才你还在狡辩,怎的忽然间就想通了? 韩翔道:你知道我想通的道理是什么? 蓝水灵道:你说! 韩翔道:是弱肉强食四字。我的本领不及西门牧,他又有许多朋友,武功也都远在我上。所以非但在他生前,我报不了仇,死后我也难以算清这一笔帐。但慧可大师要杀我却是易如反掌。这个世界既然是弱肉强食,那么莫说我没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也只能让他杀了。 蓝玉京斥道:一片歪理,似是而非。慧可大师才不会中你的激将之计呢。 慧可忽然合什说道:是身无常,念念不住,犹如电光、暴水、幻炎。生闭环,无始无终,痴迷执着,全属虚空!前面三句是《涅槃经》的经文,后面四句韵语,则是他的阐释。 蓝玉京怔了一怔道:慧可大师,你不要替徒弟报仇?慧可缓缓说道:你杀人,人杀你,冤冤相报,何时始了?佛门讲的是普渡众生。我此身虽然不在寺门,此心犹在佛门。 韩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觉大声说道:刚才我要伤你,你也不计较么? 慧可说道:佛祖割肉喂鹰,舍身救虎,为的就是普渡众生。我的修为当然达不到这种境界,但却心向往之。他顿了一顿,接下去说道:江湖上的仇杀,是非实是难言。你和西门牧结下的仇冤,我也不敢说是谁对谁错,但西门牧几乎杀尽你的全家,则实在是做得太过份了。我和西门牧是好朋友,当年我没有尽力劝阻他,我也有一份罪孽。韩谷主,不知你可不可看在我的份上,将冤仇一笔勾消? 韩翔喜出望外,说道:慧可大师,多谢你以慈悲为怀,我这条性命都是你给回我的,我又怎能不遵从你的吩咐?但只怕我肯罢手,西门夫人未必就肯甘休? 慧可道:西门夫人那里,我可以劝她。不过,陆志诚那班人是否听命于西门夫人,却就非我所知了。 韩翔大喜道:只要西门夫人不替他们出头,这班人我可以应付! 慧可一听,知道韩翔野心犹在,其实是未肯甘休的,但也只好默不作声了。 蓝玉京冷冷说道:韩谷主,慧可大师已经饶了你,你还不打开牢门,让我们出去? 韩翔的眼睛,此时亦已渐渐习惯于黑暗了,他一场欢喜过后,苦笑说道:慧可大师,其实你杀不杀我,都是一样! 慧可道:谷主此言何意? 韩翔道:你不杀我,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我死不足惜,就只怕难免也要连累了你们。 慧可道:怎会这样? 韩翔道:这个山洞是只能从上方洞口爬出去的,堵塞洞口那块巨石,决非人力所能移动! 蓝玉京道:那东方亮又怎能出入自如? 韩翔道:是我在外面给他开动机关的。 蓝玉京笑道:你不能叫外面的人给你打开吗? 韩翔苦笑道:洞口刚才是我打开,但又再堵上,却并非出于我的命令,你明白了吗? 慧可早已料到几分,说道:韩谷主,你是说你的部下有人背叛你了? 韩翔叹道:恐怕还是我最亲信的人呢! 刚说到这里,果然便听得有吵闹的声音传入洞中。 先是有人大声吩喝:不准过去! 接着是两帮人的吵骂声: 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 班谷主自会对你们说个明白,请你们稍安毋躁,片刻便知。 韩谷主还没死呢,那来的什么班谷主? 大家弟兄,别伤和气?但要是谁不给我面子,哈哈,那可也休怪我对谁不客气了! 这人声如洪钟,说至此处,陡地喝道:谁要是走过这道石梁,乱箭射杀! 此言一出,吵闹声登时静了下来。 蓝玉京道:这人是谁? 韩翔苦笑说道:是我的副谷主班大超,看来他是图谋篡夺我的权位,但好在也还有帮我的人 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纵声冷笑,好,班大超,你就杀了我吧! 韩翔道:这人是我的另一位副谷主,名叫马一同。啊呀,不好! 他把耳朵贴在石壁,听得嗖嗖的弓箭破空之声,马一同叫道:暗箭伤人,算得什么话未说完,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韩翔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班大超真的这样胡作非为,当着一众弟兄面前,把马一同射杀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班大超已在冷冷说道:你瞧清楚,你的人伤了没有?哼,我早已有言在先,即使射伤了人,也不能算是暗箭! 原来马一同的两个手下,跟他走过那道石梁之时,被冷箭贴着颈项飞过,吓得这两个人忙退回去。 马一同已经走过石梁,回头一看,见他的两个亲信果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了心。 班大超继续说道:老三,请你约束你的手下,这次我是看在你是我弟兄的份上,对他们手下留情,下次犯禁,我就不能破例了! 马一同道:你为何以下犯上,把韩谷主囚在石牢? 班大超道:老三,你莫先发脾气,你知不知道东方亮已经走了? 马一同道:他离开断魂谷和你做的事有何相干? 班大超道:东方亮本来是答应帮谷主的忙的,他这一走,谷主还有什么指望? 马一同道:有外援固然好,没有外援,也不见得就不能立足。依我之见,失了外援,咱们更须同心合力才对。你怎能因为走了一个东方亮便起异心?他见形势不利,口气已经缓和许多,只盼能够说服班大超收了反叛之心。 班大超道:可惜老大的野心,不仅止于在绿林立足。 马一同道:你若是不同意老大的图谋,那也可以从长计议啊! 班大超道:老大的脾气你不是不知,他表面谦和,其实是从不肯听逆耳之言的。不过,如今我也不想和你争论对老大的不同看法,我只想再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来的那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西门牧的女儿! 马一同道:我已经知道了。这又怎样? 班大超道:这就是说,谷主原定的计划,想通过东方亮来与西门夫人谋求和解,是决不可能的了! 马一同道:西门夫人也不见得就能踏平咱们的断魂谷! 班大超哈哈一笑,说道:老三,你平日本来是颇为稳重的,今日的说话却是有欠思量了。咱们对付陆志诚这班人,只怕已经是未必对付得了,难道你以为咱们当真还可以再添强敌? 马一同已是极力抑制自己,此时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无论如何,你总不该谋害谷主! 班大超道:是谷主自己跌下石牢的。老三,你少安毋躁,听我剖陈利害好不好? 马一同道:哦,你还有道理可说么? 班大超道:论实力咱们是斗不过陆志诚那班人的了,不如和他们划分地盘,他做北方的绿林盟主 马一同哼了一声,截断他的话道:谁做南方绿林盟主? 班大超笑道:你做我做都无所谓,就只是老大不能做!他和西门家结怨已深,他要做盟主,陆志诚那班人是决不会答应的! 马一同冷笑道:原来你是早已和陆志诚谈妥的了。哼,哼,你是不是就想趁今日这个机会,把老大除去? 班大超道:别把我想得这样心狠手辣,好歹我和他也有二三十年的交情,焉能乘人之危,投井下石。 马一同道:那你为什么不许我放他出来。 班大超道:这又是另一件事了,你放他出来,陆志诚那班人就不会放过咱们。 马一同道:这么说,你是要让他自生自灭了!哼,那还不是一样! 班大超道:他也不会自生自灭的。不是我不让他,是别人不能让他! 马一同道:你是说还有别的人要杀他?什么人? 班大超道:原来关在石牢里的人。 马一同冷笑道:少林寺那老和尚功力已废,蓝玉京这小子杀得了我们老大? 班大超道:他每天和东方亮比剑,东方亮多少也总得让他留下三两分功力吧?说不定老大早已被这小子杀了。所以,我劝你还是省点气力的好。你要打开洞门,也该多等几天。 马一同道:为什么? 班大超道:让那小子饿得头晕眼花,才容易制服他呀。否则,你若是现在就冒冒失失的去打开洞门,万一跑出来的是那小子,那时只怕你不能替你的老大报仇,反而要伤在蓝玉京这小子的剑下! 马一同气往上冲,说道:你小看我不打紧,老大的本领你也敢看轻?莫说那小子只是恢复三两分功力,全都恢复,老大也不会输了给他。他敢动手,老大先就把他杀了! 班大超道:只怕未必!蓝玉京来的那天,你没在场,你没见过他的剑法,我是见过的。所以我怎么也不赞成你冒这个险,现在就放这头小老虎出笼! 马一同心急如焚,喝道:说来说去,你不过存心拖延,要把老大困死牢中!哼,即使当真如你所说,老大敌不过那小子,那我就更加应该赶快入洞帮他! 班大超道:老三,我不能让大伙受到你的损害,你若一意孤行,可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马一同变了面色,说道:老大你都敢谋害,我早就料到你也是不能容我的了! 韩翔在牢房下面,听那金铁交鸣之声隐隐传来,黯然说道:马一同倘若不急躁的话,大概还可以抵三两百招,他这么一来,恐怕不出百招之外,性命就要被班大超捏在手中了。 蓝玉京道:马一同一死,就没人将你放出去了? 韩翔苦笑道:不错,懂得开这山洞机关的除我之外,就只有班、马二人。 慧可忽说道:你的开启山洞机关的方法,可不可以说给蓝玉京知道? 韩翔道:当然可以。不过,是必须人在外面才可以开那机关的。心里想道:要是这小子能够出去,我也可以出去了。你这废话不是白说么? 那知心念未已,只听得慧可已在说道:别的人出不去,蓝玉京却是有希望出得去的。我的意思就是想让他一个人先出去,然后再用你教的法子打开洞口。 蓝玉京吃一惊道:我那有移开封洞大石的本领? 慧可道:你们武当派的武学要诀是什么? 蓝玉京道:以静制动,后发先至。 还有呢? 借力打力,四两可拨千斤。 这就对了。你有多少气力?一百斤的气力总有吧? 蓝玉京如有所悟,说道:我想是应该有的。 慧可道:四两可拨千斤,一百斤是多少个四两。 蓝玉京道:本门的武学是这样说,不过,第一,我还远远未曾练到这个境界;第二,封洞的大石是死的,无从借力。而且也没有立足之点。 慧可道:第一,依我看来,你的武学修为已经到了你自己都未想到的境界,以你现在的造诣,纵许未能拨开封洞巨石,但将它带动,移开少许,却未必不能。第二,这块巨石并不是天生,而是人工移来的,它并非和山洞上方的岩石相连,那即是庄子所说的有间了。不能借力,却可利用它的有间,将它挪移! 蓝玉京有如得人指点迷津,心中豁然开朗,说道:今早我和东方大哥比剑的时候,是曾经用庄子所讲的庖丁解牛的道理,破解了东方大哥的一招白鹤亮翅。就不知同样的道理,是否也可用在挪移巨石之上。 慧可说道:武学之道,都是可以融汇贯通的,我不知道贵派的张真人在创立太极拳之时,是否从《庄子》得到启发,但贵派的心法却是与《庄子》相通,以你的资质,料想不难领悟。 韩翔也给说得重新燃起了希望,便道:是啊,成与不成,试一试又有何妨?你若害怕没有立足之处,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只见他一个飞身,大鹰爪力的功夫使出,五指如钩,已是嵌入石壁,就这样硬生生的在石壁上抓开一个凹印,刚好可供踏足之用了。如是者,一而再,再而三,片刻之间,他已是给蓝玉京制造了三个立足点了。 蓝玉京喜道:韩谷主,多谢你的大力帮忙。我这就试一试吧。 韩翔道:我的性命都指靠你了,你怎的颠倒过来谢我。不过,你还要稍待片刻,待我把开这山洞机关的法子告诉你。 法子倒不复杂,不过那块封洞的石块硕大无朋,安放机关的地方,一时间却是难以说得十分清楚。只能让蓝玉京先行出去,再碰运气了。 蓝玉京踏上最上一级的立足点,双掌贴着石块,使个履字诀,用了一招顺手推舟,巨石纹丝不动。蓝玉京心中默念,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却,导大窾。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当下凝神蓄劲,眼中所见,唯有石块的缝隙。使出了师门心法的四两拨千斤,轻轻一拨一带,那块巨石果然移开了少许。这少许缝罅,大人是出不去的,但像蓝玉京这样身材瘦削的大孩子,却是勉强可以钻出去了。 他把巨石挪移少许的这一下功夫,看似不怎么费力,其实已是他目前所能达到的武学顶峰。韩翔也是武学的大行家,这时方始明白慧可刚才说的只有蓝玉京一个人才可以出得去的道理。 班大超的手下布满山坡,但因班大超有言在先,谁也不敢走过那道石梁。班大超和马一同在石梁旁边搏斗,从石梁走到洞口,约莫也有一里多路,在这个范围之内,却是空无一人了。 蓝玉京从山洞里面钻出来,丝毫也没受到干扰。但在急切之间,他却是找不到韩翔说的那个机关。 马一同背向石梁,面向山洞,首先发现钻出来的蓝玉京。 他只是一呆,便即省悟。他猜到蓝玉京的用意,心想:不管这小子是友是敌,这一注我是必须押在他的身上了。当机立断,连忙叫道:走干方,转巽位,横行七步,蹲身,蹬脚班大超喝道:你捣什么鬼? 只听得他的手下已在纷纷叫道:咦,有个小孩子从里面钻了出来!啊呀,正是那姓蓝的小子!这小子钻了出来,谷主一定是已经给他杀了。 班大超喝道:你们呆在那里做什么,快快放箭,射杀那小子! 蓝玉京不理乱箭射来,按照马一同所教的步法,立即走干方,转巽位,横行七步。 马一同是已经知道他出洞之后所在的方位,方始发号施令的,可说是现场指导,当然比韩翔隔着山洞教的见效得快。他横行七步,蹲身,蹬脚,只听得当的一声,踢着一块铁板,机关发现了。 马一同叫道:听着,铁板左上方有个话犹未了,已是被班大超的虎头钩撕开他左臂的一片皮肉。 蓝玉京身躯瘦削,他仰卧地上借大石作为屏障,开动机关。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射来的乱箭,大半碰着石头,小半劲道不足,中途跌落,只有几枝射到蓝玉京的身边,蓝玉京反手挥剑,轻轻拨落。 班大超喝道:老三,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么!双钩一立一拉,使出了最狠辣的杀手绝招。马一同武功本不如他,此时已是力竭精疲,如何还能抵挡?只见血光迸现,他的腹部已给双钩拉开了七八寸长的裂口,登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但就在此时,只听得轧轧声响,洞口已经打开。 韩翔一声大吼,跳了出来。他早有准备,乱箭飞来,他竟然伸出双手就抓。他练的是大力鹰爪功,箭杆捏在他的手上,立即断折。他避过箭尖的手法也是灵巧非常。 班大超的那班手下,本来以为谷主无法脱困,这才敢大着胆子跟班大超反叛的,此时突然看见谷主出现在他们面前,十个有九个都吓得呆了,那里还敢放箭。 韩翔喝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受班大超哄骗的,今日之事,我只追究班大超一人,其他的人,只要愿意跟我,就是我的好兄弟。不愿意跟我的,我也可以发给盘缠,让他们离开。 此言一出,那班人自是纷纷矢誓效忠谷主,那也不必细表了。 班大超道:老大,这是一场误会。我只道姓蓝这小子 韩翔哼了一声说道:想害死我的可不是外人。你刚才和一众弟兄所说的话我都已听见了,用不着你再说一遍。 他让班大超呆在一旁,走过去将受了重伤的马一同抱了起来,说道:好兄弟,都怪我来迟一步。亲自给马一同敷上金创药,马一同的伤口仍是流血不止,直到敷上第三遍金创药,才没有给鲜血冲开。 韩翔叫人把马一同抬走,这才回过头来,冷冷说道:班大超,你还有何话可说? 班大超道:老大,我对不起你,不敢劳你动手,我自行了断就是。 韩翔道:好,你有勇气自行了断,也还算得是条汉子。你有什么后事要我料理么? 班大超说道:只盼老大念在数十年弟兄的份上,在我死了之后,给我立上一块断魂谷副谷主班大超的墓碑,别要将我当作叛徒。 他说得什为诚恳,韩翔也似乎受了他的感动,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好自去吧! 班大超道:多谢老大恩典,小弟告别了!一面说话,一面跪了下来,给韩翔磕头。 众人只道他是想在最后的一刻,希望求得韩翔的回心转意,饶他一命。那知他叩头诀别是假,暗算是真。 就在他双膝着地之时,袖中突然射出三枝短箭。 班大超是从来不用暗器的,韩翔和他相处数十年,也不知他会使袖箭。 这三枝袖箭和刚才的那些乱箭可不相同,这是真正的暗箭。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是在班大超伪装临死之前的忏悔时刻突然射出来的?韩翔纵有大力鹰爪功,只怕也是难免受伤。 但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见白光一闪,叮叮数声,三枝短箭全都当中折断,跌在地上。原来是蓝玉京以闪电般的剑法,救了韩翔一命。 那六截断箭沾上地上的青草,青草也变了焦黄,显然是淬了剧毒的毒箭! 班大超拾起一截断箭,苦笑说道:其实咱们都是半斤八两,不过我的运气没有你好!噗的一声,断箭刺入胸膛,转瞬之间,面色灰败,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韩翔好像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头皮兀自发麻。惊魂稍定,说道:蓝少侠,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实在惭愧,但并不是我蓄谋害你的,这次令你遭受灾难,主谋的人其实是东方亮,你要不要知道详情? 蓝玉京心情激荡,说道:我不要听!我也不想卷入你们的纷争,我只是做了我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你不用对我抱愧,也不用对我感恩。 此时慧可大师和蓝水灵亦早已从那山洞出来了。 慧可道:韩谷主,老衲叨扰了你一个多月,现在该向你告辞了。 韩翔甚是尴尬,说道:大师,你不和我计较,我也过意不去。我正想请你们多住几天,容我补过。 慧可道:多行善事,即是补过。用不着拿好酒好肉来招待老和尚的。祸福无门,唯人自召。韩谷主,你好自为之。韩翔道:蓝姑娘,我也要向你道歉。 蓝水灵道:道歉不必,不过,我却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蓝玉京抢在韩翔的前头说道:姐姐,咱们能够脱险就算了,别多事啦。 蓝水灵一怔道:你怎么说是多事,这个人可是存心要害你的啊!弟弟,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个妖妇,人称青蜂常五娘? 蓝玉京只道她说的是东方亮,此时听她说的是常五娘,心情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了,说道:你也曾经碰上这个妖妇么,你怎么知道她要害我? 蓝水灵道:说来话长,慢慢再告诉你。韩谷主,我听说那妖妇就在你这里,是不是真的? 蓝玉京笑道:你只是听说,我可曾经在这里和她交过手呢。当然是真的。对啦,韩谷主,我也正要问 韩翔道: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常五娘早已走了。就是在你来的那一天,你和她交手过后,你一昏迷,她就走了。 蓝玉京道:她是要来捉拿我的,何以得手之后,反而这样快就走呢? 韩翔道:这个,这个 蓝水灵道:韩谷主,你是有难言之隐吧?哼,亏你还说要报答我的弟弟,你却一心要庇护他的仇人。 韩翔苦笑道:你这样责备我,我只能如实说了。常五娘是东方亮请来的,也是东方亮将她赶走的。她好像是有把柄捏在东方亮的手上,所以不敢不听他的话。蓝少侠,只因你有话在先,不许我提及 蓝玉京涩声道:不错,我不喜欢听见别人说东方亮的坏话,咦,姐姐,你怎么啦? 蓝水灵面色苍白,说道:没什么。那妖妇既然不在这里,咱们走吧。 蓝玉京莫名其妙,只听得慧可念偈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早离是非地,无须问是非。 蓝玉京瞿然一省,道:大师,你说得对。咱们还是走吧。 走出了断魂谷,蓝水灵忽地迸出一句话来:我也不相信东方亮是坏人。 蓝玉京一怔道:你不是刚刚和他相识的吗? 蓝水灵摇了摇头,说道:自从你离开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也不知从那儿说起。 蓝玉京道:好,那就让我先说。遂把别来经过,一一说给姐姐知道。 蓝水灵面色好转许多,说道:如此说来,即使东方亮当真是令你上过他的当,他对你也还是曾经有过好处的。对吗? 蓝玉京道:不错,要是没有他和我切磋剑术,我那有今日的进境? 蓝水灵道:但有人说,他是在偷学你的太极剑法。 蓝玉京道:他本来就懂得太极剑法的。虽然所学不尽相同,最多也只能说是彼此切磋。蓝水灵道:但人言可畏,今后你还是别要和他来往的好!蓝玉京道:人言可畏? 蓝水灵道:你还未知道他是本门之敌吗?就在你下山那天,他曾上武当山挑战,你的师父都曾败在他的手下呢。 蓝玉京道:这件事无色长老已经告诉我了。但我想知道人言可畏的人言,武当山上,有谁消息如此灵通,已经知道我和他有了来往? 蓝水灵沉吟不语,似乎是有着很重的心事。 蓝玉京道:咦,姐姐,你一向是爽快的人,怎的却吞吞吐吐起来,难道是对弟弟都不能说的么? 蓝水灵道:好,我告诉你。我这次下山找你,在途中曾碰上了小师叔。 蓝玉京一怔道:那位小师叔? 蓝水灵道:就是送不戒师伯回山的那个牟一羽,他的父亲现在已经做了本派的掌门,所以我叫他做小师叔。我也不知他怎么知道你和东方亮曾在一起。不过,你也别要深究了。 蓝玉京年纪虽小,却是聪明之极,鉴貌辨色,心知姐姐定有难言之隐,便道:以他的身份,他是应该这样警告我的。不过,你们可以放心,经过了今日之事,即使我还想和东方亮继续往来,只怕他也要避开我了。 蓝水灵想起东方亮刚才那样仓皇离开的情景,不觉黯然。 蓝玉京道:姐姐,该轮到你说了。 蓝水灵苦笑道:我却不知从何说起! 蓝玉京道:就从你因何要下山寻找我说起吧。 蓝水灵想了想,笑道:本来有三个原因,但最紧要的一个原因,现在却已变成不紧要了。 蓝玉京诧道:那是什么原因? 蓝水灵道:你现在恐怕亦已知道,你义父教给你的太极剑法,其实没有多大用处的了吧? 蓝玉京道:哦,原来你是要告诉我这个。是不悔师太看出来的吧? 蓝水灵道:不错。我就是怕你尚未知道,万一碰上强敌之时,你使出义父的剑法,那就糟糕透了。但现在你的剑法已经练得比你的义父还好,我自是不用替你担心了。但我不担心你的剑法,却担心你的义父 蓝玉京心中苦恼,却摇了摇头,说道:义父几乎是从我出生那天开始,一直就对我很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把正宗的剑法教给我,但我不想对他有什么猜疑。 蓝水灵道:我也不信你的义父会存心害你,但这件事情却实在令人猜想不透。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刚才你曾说到,你在路上曾经碰上青蜂常五娘,那么,我要找寻你的第二个原因,料想你也应该知道是什么了。 蓝玉京道:是要告诉我,有个青蜂常五娘意图害我? 蓝水灵道:就在你下山的第二天,这个妖妇曾经到过咱们的家里,威胁爹爹,想要把你抢去。后来,好在师父陪我回家,这才将她赶走。 蓝玉京心道:这妖妇几次三番,想要我认她做义母,看来又不像单纯是为了要害我的。百思莫得其解,问道:慧可大师,你可知道这个青蜂常五娘的来历吗? 慧可道:我当然知道。不过,你却以不知道为宜。 蓝玉京道:为什么? 慧可道:她的背后有个大靠山。和她有交情的武林名人也不少。 蓝玉京道:你是怕我惹她不起。 慧可道:这倒不是。而是因为今后她大概不会来惹你了,她不来惹你,你就不必惹她。 蓝玉京细味慧可的语气,常五娘背后的靠山似乎还在其次,和她有交情的武林名人却是牵连甚广,他心中一动,不觉就想到这点:不知武当派中是否也有这类名人了?想到了这点,自是不便再问了。 蓝水灵道:第三个原因,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弟弟,你是爹娘最疼的人,你这次突然离家,两位老人家都是十分挂虑。在他们心里,也都有着疑团。弟弟,记得有一次你曾和我提及外间的谣言,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次离家,是不是也有一点和那谣言有关?她提及的那个谣言即是有关蓝玉京身世之谜的谣言。 这正是触及了蓝玉京心灵中最隐密的创伤,他自己也还在迷雾中探索,能够和姐姐说什么呢?只能说道:我是奉了师祖遗命下山的,姐姐,请你回去告诉爹娘,叫他们不要胡乱思疑。 蓝水灵好奇心起,说道:师祖叫你去做什么?嗯,能说的你就说,不能说的我也不勉强你说。 蓝玉京道:师祖叫我去找一位武林隐士,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的,不过,我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你回去告诉爹娘,叫他们不要挂心。对啦,姐姐,你还没有说到你的遭遇呢,刚才和你一起的那位西门姑娘,我听得她好像是叫东方亮做表哥,对吧?你是怎么会跟她在一起的? 蓝水灵道:这几个月来,我也碰上许多意想不到的人和事。接着把别来遭遇告诉蓝玉京。 听她说了别来遭遇,蓝玉京吃一惊道:西门燕的母亲也会太极剑法? 蓝水灵道:我不知她的太极剑法是否源出武当,但好像和你所使的太极剑法有很大不同。 蓝玉京道:我的太极剑法本来是无师自通的,算不得准。 蓝水灵道:我的师父虽然尚未传我太极剑法,但我是曾经见她练过的。和我义母的太极剑法似乎也不相同。咦 蓝玉京见她神色有异,诧道:姐姐,你想到了什么,为何不说下去? 蓝水灵道:我忽然想起了,有个人的太极剑法倒是和我跟义母学的相似。 蓝玉京道:谁? 蓝水灵道:牟一羽! 蓝玉京不懂,为什么她发现这一点竟会吃惊,正想问姐姐,却给一件意外的事情打断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断魂谷,但还是在山路上走的,山上忽然有一队人马跑下来。 领队的那个人像个老秀才,摇着折扇说道:慧可大师,一别三十多年,你老人家没想到在这里碰上我吧?这位是蓝姑娘吧,咱们在西门夫人的百花谷见过的,你记得吗?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两度到过百花谷的绰号阴间秀才的陆志诚。 慧可道:我是早就料到会碰上你的。反而是来的时候,没碰上你,我有点意外呢。 陆志诚眼珠一转,已知其理,道:韩翔想必曾在大师面前,说我是如何如何的欺压他了! 慧可道:他也没有说你什么坏话,不过他告诉我,他的断魂谷是在你的监视之下。 陆志诚道:我是因为东方少爷被他软禁在断魂谷,只能采取这个手段。言下之意,若非投鼠忌器,他早已攻打断魂谷了。 慧可道:东方亮并不是被韩翔囚禁在断魂谷的。 陆志诚道:那为什么他在断魂谷一住就几乎住上了两个月。 慧可道:他不是已经出来了吗?难道没经过这里?你没问他? 陆志诚道:他是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经过这里了,但他跑得飞快,根本没理会我们。 慧可道:既然他不想告诉你们,那我就不能代他说了。不过,有一件事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已经劝服韩翔不要妄图在绿林称王称霸了,所以你们即使不能化敌为友,最少也该是河水不犯井水了。 陆志诚道:如果韩翔不来侵犯我们,我们自也不会多事。 慧可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表示诚意,把设在这里的岗哨撤去吧。 陆志诚似乎不大愿意,想了好一会子,不过最后还是勉强说了个好字。 蓝水灵这才有机会问道:你们看见西门燕没有? 陆志诚道:蓝姑娘,我正要告诉你呢。大小姐经过这里,倒是有句话交代下来,她叫我们送你回百花谷。 蓝水灵道:她呢? 陆志诚道:她好像急于去追赶表少爷,就只交代了那一句话。 蓝水灵道:我不回百花谷。 陆志诚道:这怎么可以?大小姐交代下来的事情,我们是决不能违背的! 蓝水灵不觉发了脾气,说道:我又不是她的奴仆,你们要听她的是你们的事,怎能管束到我的身上? 陆志诚道:请蓝姑娘体恤我们做下人的难处。 蓝玉京冷冷说道:陆先生,你是要和韩翔争做绿林盟主的,不嫌自贬身份么? 陆志诚道:西门小姐的父亲本来是我的旧主人,我是出于尊敬旧主人的一点心意,谈不上什么自贬身份。小兄弟,你不懂江湖上的 蓝玉京道:我或者不懂江湖上的规矩,我只知道任何人都不能勉强别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我们姐弟有我们的家,现在我的姐姐要回家去,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拦!他随手一挥,手势不知不觉使出了一招剑式,面前的一棵大树,树上的七截树枝登时折断。 陆志诚吃了一惊,说道:我不敢勉强蓝姑娘去百花谷,但请蓝姑娘容我尽点心意,让我派人送你回家吧。 蓝水灵道:我自己会走。 陆志诚道:姑娘是和令弟一起回家么? 蓝水灵看一看弟弟,说道:不是。 陆志诚道:蓝姑娘,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一个单身女子,在路上总是不大方便。我这里有现成的马车,我叫人驾车送你回去,你在路上也可以有人使唤。 蓝水灵道: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那用仆人服侍。 陆志诚道:对不住,我还未曾说得清楚。我并不是派普通的啰兵给你使唤。我的手下也有女的,我是准备派一个富有江湖经验的女头目送你回去。接着笑道:蓝姑娘,你是我们主母的干女儿,其实也算得我们半个主子。不过,你若不肯以主子自居,那也不妨将她当作向导。 蓝水灵见他说得似乎甚有诚意,心里想道:他说的也是实情,我毫无江湖经验,若不是有西门燕与我同行,我在路上不知还要闹出多少笑话。便道:多谢舵主好意,不过,要你特别为我调派寨中首领,我可是不敢当。 陆志诚道:我安排在这里监视断魂谷的部属,本来就是要解散的。那位凤香主原籍湖北,她本来也是要回乡的,我可以叫她将你送到武当山下。 蓝玉京因为自己不能陪姐姐回家,也是不禁有点为这个不通世务的姐姐担心,心里想道:这姓陆的家伙知道我和慧可大师的关系,即使他不是看在西门夫人的份上,谅他也不敢骗我姐姐。便道:既然陆舵主有这好意,那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志诚道:还是蓝少侠爽快。当下立即叫人去请那位凤香主。蓝玉京趁这空暇,和姐姐走过一旁说话。 姐姐,请你代我侍奉两老,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我的好姐姐。弦外之音已是在向姐姐暗示,他是将去探索自己的身世之隐了。 蓝水灵眼圈一红,说道:你放心去吧。 蓝玉京道:我最难过的是不能给师祖送葬,但听说举行葬礼的日期已经改了,是吗? 蓝水灵道:不错,本来是定在端阳的,但我在百花谷听到的消息,听说已经可能改到七月中方始举行仪式了。 蓝玉京道:师祖要我寻找的那位武林隐者,慧可大师只知道他在辽东。要是运气好的话,一到辽东找得着他,我还可以赶得及回来给师祖送葬,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就很难说了。 蓝水灵道:只要你不负师祖的期望,即是尽了孝思了。弟弟,你下山的时候,是不是心中存着许多疑团? 蓝玉京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你也是一样。 蓝水灵道:弟弟,你比我聪明懂事,但我也有个笨想法,你最好把心里的疑团都弄清楚之后,那时回来也未为晚。 蓝玉京道:姐姐,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回到武当山之后,要是碰上什么你觉得难以应付的事情,可以去找无色长老。他为人很好,比无量长老好得多。 蓝水灵道:我知道。 说到这里,只见一辆马车已经从山上跑下来,不多一会,就在他们的面前停下了。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妇人,陆志诚道:这位凤香主,年纪不大,做事却是十分能干,弟兄们都叫她做凤大姐的。凤大姐,这位蓝姑娘我就付托给你啦。蓝水灵过来叫她一声凤大姐,叫得她眉开眼笑,说道:好标致的小妹子,听说你是西门夫人的干女儿,能够服侍你可真是我的福气。我名叫栖梧,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陆志诚道:凤大姐,你这个闺名我都几乎记不起来了。 蓝水灵道:不敢当。凤大姐,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以后还得请你多加指点。 驾车的是个身材显得有点肥矮的汉子,凤栖梧笑道:蓝姑娘,别客气。我考考你的眼力,你看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人的相貌和声音都像男子,但蓝水灵听凤大姐这样说,已经知道她是女子,笑道:我还从未见过女扮男装,扮得这样像的人。 凤栖梧道:她的死鬼当家姓平,弟兄们叫她做平大婶,但你可要记得,在有外人的时候,可得叫她做平大叔。 那驾车的道:姑娘,你莫见笑,我是天生这样一副尊容,用不着化装,一站出来,就已经是男子中的丑八怪了。凤栖梧笑道:正是因此,所以陆舵主才量才使用,挑你来担当这个差事啊。那驾车的咧嘴一笑,忽地擘开喉咙道:请姑娘上车!声音有如破锣,吓了蓝水灵一跳。 蓝水灵回过头来,准备和慧可大师告辞,忽见慧可大师蹲在地上,手上捏着一团泥土。蓝水灵好奇心起,走过去道:咦,慧可大师,你干什么,我可要向你告辞了。 慧可大师道:你等一等。把那团泥土捏成了一个泥人,说道:以前服侍无相真人的那个聋哑道人和你相熟吗? 蓝水灵道:他又聋又哑,我和他当然谈不上如何熟识,不过碰见了也会点点头的。 慧可道:你把这个泥人替我交给他。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请他帮你的忙。 蓝水灵好奇道:那位聋哑道长,听说他来了武当山几十年,从没人找过他的,你和他是老朋友吗? 慧可大师淡淡说道:大概可算得是吧。不过,你知道就好,不必告诉别人。 蓝水灵看那泥人,似一个年轻男子,神情生动,竟然隐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心中大奇:这个礼物可也算得奇怪之极了。但她知道慧可托她转交,定有用意。不便在人前多问,就收了起来。 蓝玉京道:姐姐,你善自珍重。 凤栖梧笑道:你放心吧,别的本事我没有,在江湖上行走倒是未曾出过岔子的。有我送你的姐姐回去,包保不会失了她一根头发。 那平大婶一声吆喝,挥起马鞭,驾车走了。正是: 南辕北辙归何处,轻信人言上险途。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注一:原名郢匠,郢是春秋时代楚国的都城。 注二:文惠君即梁惠王。 注三:说文,踦,一足也。膝举则足单,故曰踦。此处或可释为状金鸡独立的姿势。 注四:砉然是皮肉相离声。騞然是刀锋把牛解剖的声音。 注五:经首是咸池乐章,会是节拍。 注六:官,主司也,此处承上文,指眼睛而言。意谓庖丁解牛,目方睹其迹,而神已析其形。 注七:大却,指间却交际之际。大窾指骨节中空处。 注八:是磨石。 注九:节指骨节,间是空间。 注十:族,指筋络交错聚结处。 注十一:謋与磔同,状解脱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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