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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烈焰追魂箭风铃夺魄镖

画眉鸟 黃鷹 19932 2023-02-05
满天星独立在后院的一株树下。满院苍白,满天星的面色同样苍白。树上的积雪在风雪中簌簌飘落,满天星手中的一张信笺亦在风雪中簌簌作响。这封信满天星也是刚好收到沉胜衣已知道你在这里苦练一种暗器,日后找他一雪当年败在他剑下的耻辱,他当然不会冒这么大的危险让你将那种暗器练好,昨日他已到洛阳,现在他就来找你,听他说,只不过想要你的一只右手!一看到这封信满天星的面色就变了:只不过想要我的一只右手!满天星一声冷笑,捏着信笺的那一只手一紧。信笺在他的右手变成了一团。他这只右手最少比左手灵活一倍,少了这只右手,他的暗器功夫最多只剩三成!这他就休想再以暗器称雄。他的确在苦练一种暗器。这种暗器也的确是预备用来对付沉胜衣。五年前败在沈胜衣剑下是耻辱,他并没有忘掉。他记得很清楚,五年前他才以暗器击败了公孙接,消息才传开,沉胜衣就找到来,以剑击破了他的暗器手法。这一胜一败几乎可以说是同时发生,所以这感觉也特别来得尖锐。

他并没有公孙接那种气度。公孙接虽然败在他的手下,面上还有笑容,甚至与他把酒共话,向他请教暗器方面的种种。他败在沈胜衣剑下,一张脸却就铁青,掉头就走,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他那份报复的心理当然就更强烈,强烈得像一团火,燃烧在他的心中!他只望有日将这团火移到沉胜衣的心中。所以他替沉胜衣准备了烈焰箭!三十六支烈焰箭!这三十六支烈焰箭只要有一支打在沈胜衣身上,沉胜衣不难就变成一个火人!要制造这种烈焰箭并不容易,要将这种烈焰箭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也是一个困难。满天星几乎已可以完全克服这个困难。大概再过三个月,沉胜衣就算不来找他,相信他也会去找沉胜衣。沉胜衣现在来找他!满天星的眼瞳立时就像有火焰燃烧起来。这封信如果出自第二个,他也许还有怀疑,问题是这封信并不是来自第二个。给他这封信的人不单祗与他有若密切的关系,更与他同一命运,如日方中之际败在沈胜衣剑下!最重要的其实是这一点。他相信的也祗是这一点。

风吹雪飘。满天星手中的信笺雪中飘落。风中吹走。空着的双手缩入风氅之内,冷酷的笑意溜出了满天星的眼瞳。眼瞳的笑意突然消失!一个语声即时由风雪中传来。满天星?满天星霍地回头。一个人翻过墙头,掠下院子。沉胜衣!冷酷的笑意再次溜出了满天星的眼瞳。我还以为你叫有贼。耍我忘记你实在没有可能!沉胜衣一怔,这他十分留意到满天星眼瞳之中冷酷的笑意。冰寒雪冷。满天星眼瞳之中的笑意比冰雪似乎还要寒冷。沉胜衣不觉打了一个寒噤。这院子并非四面围墙。我知道。沉胜衣一拂衣襟。本来我就是经由大门进来的,但你落月堂这间赌场的生意实在太好了,一入门口,就吵得我昏头昏脑。赌钱是一种乐趣,赌钱的时候大声叱喝同样也是一种乐趣。这种乐趣我还未能领略得到。沈大侠是什么人,又怎会欣赏这种玩意。满天星的说话中似乎还有说话。

沉胜衣没有在意。我本想找个人一问,只可惜那一个才是伙计,也分不开来。对这种玩意不感兴趣的人根本就不会做这种工作,既然大感兴趣,那就难保自己也凑上一份,这一份凑上,当然连自己是什么身份也忘掉了。好容易我才找到一个还有时间回话的人,才知道你在后院,正想再问他后院又如何走入,人已经不见了。沉胜衣一笑。这到底不是办法,我只好自己来找。后院当然就在屋后,于是你就绕到屋后,翻过围墙,入来找我?我可想不到一翻过墙头就见到了你。我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找我。沉胜衣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我难道不能这样?满天星冷笑。这我就没有话好说了。沉胜衣又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有话好说!满天星又一声冷笑。你找到来,我就只有给你一个明白!

在满天星,只当沉胜衣是在说他苦练烈焰箭这个秘密。而在沈胜衣,却只是当满天星是在承认自己冒充画眉鸟,奸杀张金凤这件事情。说话一不清楚,很容易就引起误会,在各怀心病的两个人之间,这种误会更容易发生。如今闭嘴已经太迟了。满天星没有说话,只因为他已经没有闲情说话,他的心智,他的气力,全都已集中在一只手上!他随时准备出手!沉胜衣也看得出满天星已随时准备出手。本来他只是无话可说,现在他就算有话可说也不能说了。满天星的暗器手法五年前他已经领教过一次。五年后的今日满天星的暗器手法当然不会在五年前之下。他实在不想分心。你还等什么?满天星突然又开口。等你!好!满天星一声暴喝,双手陡振!飒的披在满天星身上的那袭风氅飞入风雪之中。风氅之下是一身密扣皮袄,臂外,腿边,腰两旁,胸两侧各有一个豹皮囊。满天星的一双手旋即上下游移。他的动作非常缓慢,缓慢得令人心滞。沉胜衣却一点也不敢大意,一只右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剑突然出鞘!铮铮铮铮的四下金铁交击声同时响起!半空中连随爆出了四团火焰!剑锋亦燃起了一缕火焰!沉胜衣大吃一惊!他吃惊也还来不及,满天星的身子已然凌空飞起,人在半空,环身猛的一阵闪光,飞出了十多二十支黑黝黝的短箭!破空声方响,一支支的短箭就在半空中爆出了一团团火焰!火焰刹那间,烧成了火球,向沉胜衣当头落下!几乎同时,满天星手中又飞出了十几支烈焰箭!这十几支烈焰箭所取的角度完全不同,却正好前后呼应,封死了沉胜衣的身形!也就在这下,沉胜衣猛可一声长啸!剑光长啸声中飞起,裂帛声旋即暴发,一片白雾飞向周围烈火!刹那剑光一敛,白雾化成一团火球,飕的落在那边围墙下。噗的一蓬白烟立时冒起,周围的冰雪嗤嗤的在火球下溶解。雪地上于是平添了好几条流潦。流潦很快又凝成冰条。

满天星面上的汗水却顺着两颊流过脖子,淌入胸膛。沉胜衣额角的汗珠也没有冰结,他的双手也捏了一把冷汗。汗珠冰冷,他的身上反有寒意。这种天气之下,多一件衣服和少一件衣服,感觉本来就有所不同。他的身上现在就只剩下内里的一身劲装疾服,外披的那件长衫已经化成了火焰。他宁可那件长衫化成了火焰。那刹那,要不是他硬将那件长衫搭卷下一大蓬烈焰箭,现在变成火焰的就不是那件长衫,是他!在他立脚的地方周围,钉着十多支烈焰箭,燃着十多团火焰。火焰很快就被地上的融雪吞噬,只留下一条条的流潦。满天星一面的苍白,一眼的落寞,瞪着消失在雪地上的火焰,纵横在雪地上的流潦,突然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你来得未免太早!沉胜衣一怔。这种烈焰箭我还未能完全控制得住,在目前来说,一次我最多只能发出十八支烈焰箭,就天气方面也根本很不适宜,但再给我三个月,我手法配合妥当,三十六支烈焰箭必能同时出手,而三个月之后,冬尽春来,烈焰箭的威力,最少比现在强一倍,你一无所知,我三十六支烈焰箭同时间射到,就算你反应再敏锐,没有被烈焰箭烧成火人,亦难免重伤在烈焰之下!

沉胜衣无言点头。这三十六支烈焰箭,我本就是送给你的。只不过不是现在,三个月之后,我也会去找你!哦?我一击必中!沉胜衣只有点头。这的确可能成为事实。现在这个秘密已不成为秘密!满天星仰天一声长叹。你当然不会再给我机会。沉胜衣正想答话,满天星的手中已又出现一支烈焰箭!沉胜衣立时闭嘴。在这种情形之下,谁都会小心戒备。满天星那支烈焰箭并没有出手。这是他第三十六支烈焰箭。也是最后一支烈焰箭。他大笑。你要我的一只右手,无疑就是要我的一条性命,干脆我就将这条性命送了给你。沉胜衣听说又是一怔。他实在不明白满天星为什么这样说。本该是你死,你不死,这就是我该死了!这句话出口,满天星倏地翻手一拍,将手中那支烈焰箭拍入自己的胸膛!烈焰箭暴闪,鲜血怒激!人在烈焰中倒下!

没有人能够阻止。沉胜衣也不能够。这里本来就没有其他人,这里本来就只得一个沉胜衣。一个人立心要死,根本就没有人能够阻止。死此生更容易。沉胜衣怔在当场。火焰在吞噬满天星。冰雪在满天星的身外嗤嗤溶解。沉胜衣却感觉不到火烟的炽热,火的温暖。他心中只有寒意,很重很重的寒意。他整个身子也仿佛在这重重的寒意中凝结。这只是刹那。沉胜衣的身子刹那一偏!一道剑光曳着一条人影同时由那边屋背上射出,飕地自沉胜衣头上飞过,落在院子中的一棵树上!沉胜衣那刹那要是还在发呆,脑袋这下不难就在剑光中飞去!沉胜衣的脑袋总算还没有飞去,他将这颗脑袋抬起来,眼中就看到了落在树上那支剑,那个人。画眉鸟!沉胜衣当场又怔住!这只画眉鸟本来已经远走高飞,现在却竟又找上自己,沉胜衣实在奇怪。

风在吹,雪在落。风还是箭一样尖锐,雪还是练一样闪亮。画眉鸟也还是那身白衣,头上也还是那袭白纱,只露出一双眼。此雪练还要闪亮,比风还要锐利的鸟眼。这双眼落在沈胜衣面上。你好像不认识我了。画眉鸟叫一样尖锐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画眉鸟?沉胜衣如梦初醒。原来你还记得,方才看你老是望着我发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掉。我只是觉得奇怪。有什么奇怪?今早你不是一心开溜?嗯,虽然还没有见识过你的武功,总算听说过你的威风,没有把握干掉你,当然惟有避开你!你不是已经成功?嗯。这你怎么又反来寻我?我不能不来寻你!寻我干什么?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想杀了你!画眉鸟笑了。方才那一剑虽然落空,那一剑的目的何在,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

我实在想不通。沉胜衣一声轻叹,前后不到三个时辰,你的思想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思想本来就是没有一定的,这又有什么难明?今早你连与我动手的意思,的胆量也没有,现在居然斗胆走来杀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你一改初衷?方才我看你身手倒也俐落,不想你说起话来却是这么噜嗦,一点儿也不觉得爽快。事情问清楚总是好的,我这个人不怕清楚,最怕糊涂。有一句话相信你也听过。我现在听着。难得糊涂。哦?还有一句。一句什么?就是是字才出口,画眉鸟人剑突然离树飞射沉胜衣!这一剑实在沈胜衣的意料之外。画眉鸟这一剑实在不难得手。只可惜这重意外沉胜衣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虽然来不及反击,闪避总来得及的。一偏身,沉胜衣又避开了画眉鸟这一剑。 画眉鸟人剑飕的连随沉胜衣头上掠过,飞上了方才存身的屋顶。沉胜衣的目光也紧追着落到了屋顶之上,问:就是什么?迅雷不及掩耳!画眉鸟居然还笑得出来。哦?沉胜衣一下子又不知想到那里,忽然说:你的消息倒也灵通。你是说那一件事?我在落月堂后院这一件事。沉胜衣奇怪的望着画眉鸟。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走来这里,你居然知道,我实在有些佩服。这又有什么值得佩服?我是跟着你来的,打从虫二阁开始,我就一直跟在你后面。你知道我会去虫二阁?这件事不难猜测得到。沉胜衣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忽又问:你刚才那一剑也就叫做迅雷不及掩耳?不是。好在不是,否则我这一剑也不知道应该叫做什么了。 话才说到什么,沉胜衣的人已在半空,了字一出口,他左手的一剑已飞向画眉鸟!一剑千锋!平空立时多了一重剑网!画眉鸟已在小心防范,沉胜衣凌空一剑飞来,猛撒下一重剑网,却还是在他意料之外。他惊呼一声,剑急忙挑起!沉胜衣千锋一剑同时落下!千锋突然又化做一剑!画眉鸟居然接下了这一剑!两条人影陡合又分。沉胜衣瓦面上脚一点,一剑又飞回!这一剑的威力更惊人,剑一动劲风就呼啸,瓦面上的积雪飞花一样在剑风中激荡起来。画眉鸟这才真的大吃一惊,双脚猛一顿,哗啦的瓦面上裂开了方圆三尺一个大洞,他的人连随就不见了。 人才消失,剑光就来到了瓦面上的洞口,斜刺里一折成了五尺方圆,沉胜衣连人带剑飞入了洞口,飞入了屋内!屋内立时乱成一堆。这屋子正是落月堂的厨房养鸡鸭用的。沉胜衣穿洞而入,脚下还未踏实,至少已有三笼鸡,四笼鸭向他迎面飞来。竹笼剑光中绞碎!鸡鸭噗噗地乱飞,一屋的鸭毛鸡血!居然还有好几只鸡鸭飞扑到沉胜衣头上。沉胜衣乱了手脚。这个机会画眉鸟岂肯错过,人剑也跟着飞了过去!沉胜衣才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道剑光已飞到了胸膛!画眉鸟这一剑乘乱出手,要是第二个,真还不知应付不应付得了。只可惜这一剑的对象是沉胜衣。眼看这一剑要刺上沉胜衣的胸膛,忽然又变了在沈胜衣衣旁刺过!沉胜衣拧身避开,连随反手还了一剑! 噗哧的血雨纷飞!一大只肥鸭迎上剑光。剑光中分成两段!画眉鸟送了沉胜衣一大只肥鸭,一个身子就倒退了开去。左右都是鸡鸭的笼子。画眉鸟一闪入鸡鸭笼子后面,一只鸡鸭笼子就飞了起来,向沉胜衣当头压去!沉胜衣手中剑连忙挥出,这一次剑上用的全是巧劲!剑尖笼底下一点,飞来的鸡鸭笼子就半空一旋,呼的飞了回去!笼子还未飞回原来的地方,画眉鸟已从那里一个倒翻,撞飞后面的一扇窗户,倒翻出屋外!沉胜衣看在眼内,一个身也自向上拔了起来。瓦面上已然开了一个大洞,沉胜衣从容上了瓦面,正好瞥见画眉鸟在院子中一纵身,掠上墙头。他一声长啸,一个身子烟花火炮一样从瓦面上飞射向墙头!画眉鸟应声回头一望,就看见沉胜衣连人带剑烟花火炮一样凌空射来,墙头上慌忙又一个翻滚。看情形他是知道自己现在不但没有可能杀得了沉胜衣,甚至还有可能被沉胜衣拿下来,只有溜之大吉了。 墙外是一条小巷,画眉鸟三两个起落,左一折,出了这条小巷,飞入了另一条小巷,再两三个起落,右一旋,转入了第二条小巷。他似乎也知道要摆脱沉胜衣并不容易,一直都没有回头,到现在才回头一望。一眼就望见沉胜衣正在转入这条小巷。这小子果然厉害!画眉鸟嘟喃一声,一个身子连随又飞起,飞出了小巷。出了这条小巷,就是大街。大街上当然已经有人来往。无论什么人,突然看到画眉鸟这样的一个人一旁冲出,都难免大吃一惊的。十个人之中最少有六个人收住了脚步。这些人的脚步还未收住,画眉鸟已然越过大街,飞入了一间店子。一间专卖雀鸟的店子。店子中只有一个老苍头。老苍头吃惊也来不及,画眉鸟左手就抓下了那边挂着的一笼画眉鸟,右脚跟着踢飞了那边关着的一扇窗户,连人带鸟笼飞了出去。 贼!老苍头一声贼才出口,沉胜衣已门外冲了入来。画眉鸟在那儿?沉胜衣连随就问。老苍头应声下意识抬手往上一指。沉胜衣随手望去,只见那边一个个的全都是鸟笼,笼中一只只的全都是画眉鸟,不由得一怔。我是说方才飞入来的那个人!人?你说方才那个人就是采花大盗画眉鸟?老苍头话才出口,沉胜衣已从那个没有了一扇窗户的窗口窜了出去。窗外又是一条小巷。沉胜衣身形落下又飞上,飞上一侧高墙。居高临下,疾步在前面巷口飞驰的画眉鸟又落在他的眼中。他一声不发,瘦长的身子又烟花火炮一样射出!就算他一声不发,画眉鸟也知道没有这么容易摆脱得了他,耳听破空声响动,脚步更加快!这只画眉鸟在轻功方面显然也曾下过一番苦功,不过比起沉胜衣还是有一段距离。但说到对周围环境的熟悉,画眉鸟却远在沈胜衣之上。洛阳城中的大街,固然不少,小巷同样很多。 画眉鸟大街小巷中穿穿插插,忽东忽西的,好几次还翻过墙头,在别人的院子内绕了好大的一个圈才转出来。一转出来他就看见沉胜衣远远地在监视着,等候着,跟着他就看到沉胜衣烟花火炮一样凌空射来。这种耐力就连画眉鸟也开始佩服了。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左一折,右一弯,又转出了小巷,转入了一条大街。这条大街很特别,对着小巷那边就只有一户人家。这一户人家老大的一个门口,门对下是三重石阶。石阶两旁两只石狮子。大门左右就是两道高墙。左右两道高墙至少都有三二十丈长短。这条大街看来也不过六十七丈长短。好大的一户人家。大门紧紧的闭上,画眉鸟就站在门前的石阶上面。他居然在等沉胜衣。 沉胜衣也没有要他等上多久,他这边石阶上脚步才站稳,沉胜衣那边小巷中已现身出来。现身就落在街心。这小子的轻功越来越好了。画眉鸟瞪着沉胜衣,这下突然轻叱一声:给你!左手一送,托在手上的那只鸟笼就向沉胜衣飞去!沉胜衣一怔,将鸟笼接在手中。鸟笼中一只画眉鸟,颤抖在风雪之中,悲呼在鸟笼之内。画眉鸟的悲呼立即被画眉鸟的一声大喝喝断!这个画眉鸟当然不同那只画眉鸟。这个画眉鸟的嗓子最少比那只画眉鸟响亮十倍百倍!一见沉胜衣将鸟笼接住,这个画眉鸟猛就一声大喝:画眉鸟来了!这一声大喝出口,画眉鸟的脚下,那户人家的门前的石阶之上就扬起了一蓬积雪。这一蓬积雪还在半空,画眉鸟的人又不见了。 沉胜衣又是一怔,忽然又笑了起来。你就算叫得再大声,你就算扬起那么大的一蓬冰雪,还是瞒不过我的眼睛,我还是看到你闪入了右边的那只石狮子后面! 这句话说完,衣袂破空声亦响!沉胜衣又是一怔。这衣袂破空声竟是来自高墙之内。三四条人影跟着燕子一样飞过高墙,飞落在墙外。左边墙外三个,右边墙外四个。七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年。少年腰间各一剑。衣袂破空声未绝。也不过片刻,沉胜衣左右又多了十四个二十来岁的佩剑少女。这二十一个少年男女相貌都好像有点相似,少年不见得怎样英俊,少女同样不见得如何漂亮,可也并不见得难看到什么地方。但一看到沉胜衣握剑站立在门前,一看到沉胜衣手中托着的鸟笼,一看到鸟笼中的画眉鸟,这二十一个少年男女的面色,就开始难看了。 门外先前是不是有人在叫画眉鸟来了?左边的一个少年突然开口询问。是!最少有四个人同时点头。谁先出来的?我!三个少年一齐应声。一出来你们就看到这个人握剑站立在门前?是!这个人有谁认识?没有一个人点头,没有一个人答话。这个人手中捧着的鸟笼,笼中养着的鸟儿,我们总该认识吧!画眉鸟!四十几个少年男女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沉胜衣到现在才明白画眉鸟突然将手中那笼画眉鸟送给自己的用意。这几句说话之间,门外赫然又多了二十几个少年男女!四十几个声音一齐响起,简直就像是半天突然一下雷霆!这户人家的大门亦在雷霆中左右分开,好几十个少年男女飞蝗一样自门内飞出!加起来,这没有一百,最少也有九十八!的确是九十八!这九十八个少年男女,这一百九十六道目光全都集中在沈胜衣身上。要是一百九十六支利箭,沉胜衣现在已变成一只刺猬。就只是目光,沉胜衣也并不好受。 一接触到那些目光,沉胜衣的心中就冒起了一股寒意。这种大场面他还是破题儿第一遭遇上。令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些,他并不是一个见不得大场面的人。令他震惊的只是那一百九十六只眼睛之中的仇恨!这九十八个少年男女的心中也的确充满了仇恨!这个人这种天气,这个时候,捧着一笼画眉鸟,掌着一支剑,走到我们这里来,你们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方才说话的那个少年这下子又开口。一连串冷笑闷哼声此起彼落。这个人看来并不像一个疯子。一些也不像。那像是什么?画眉鸟!九十七个声音几乎同时爆发。这声音实在惊人!沉胜衣也好像给赫呆了。大街上行人本来疏落,这下子突然多了好几倍。人都是两边街口涌来。那一声画眉鸟实在够响亮。这些人就在街口收住了脚步。这些人只不过是来看热闹。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三十左右年纪,一身儒士装束,别人停下了脚步,他还是继续向前走去。有几个好心的正想将他叫住,可是一看到中年儒士的面容,再看到中年儒士腰旁挂着的长剑,要出口的说话不期而就吞了回去。中年儒士一张脸铁青,一只右手正握在剑柄之上!听到那一声画眉鸟,中年儒士的一张脸就已铁青,一只右手就已握在剑柄之上。他向前走出了几步,倏地拔身跃上了旁边的高墙。这下子九十八个少年男女已然展开身形,重重包围在沈胜衣身外寻丈外。只有居高临下的中年儒士,才可以看得到被困在那当中的是什么人。高墙上果然一目了然。中年儒士终于看到了沉胜衣,终于看到了沉胜衣托在手中那个鸟笼。画眉鸟!中年儒士呢喃着,眼中似有火焰燃烧起来。 九十八个少年男女的眼中也在冒火。九十七个抿起了嘴唇,只有一个在跟沉胜衣说话,也就是当先开口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看来就是老大。老大的语声非常激动,说话之中更充满了怨毒。我们正在找你,想不到你居然又找上门来,你道贾家的儿女真是如此好欺!这句话出口,老大的剑亦出鞘!这位贾老大就算不提,沉胜衣现在也知道自己是置身贾家的大门之外。面对着贾家的儿女了。除了贾仁义,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这样好的本领,有这么多的儿女?贾仁义一共有三十三个儿子,六十六个女儿,少了一个贾如花,加起来还有九十八个!九十八个!贾老大的剑出鞘,其他的九十七支长剑亦几乎同时出鞘!龙吟声一时不绝。剑光掩盖了雪花。天地间仿佛更寒冷了。沉胜衣不其而打了一个冷颤。 满天星送了他三十五支烈焰箭,他回送了满天星一件长衫,身上剩下来的衣服本来就已不够多的了。再在风雪下站立了这么久,他的手脚似乎已开始发僵。这种情形下,最好当然就是开拳展脚。活动一下气血筋骨。但他现在就只想开口给自己分辩几句。我手中托了的不错是一笼画眉鸟。老大冷笑:我们还不致于完全没有见过画眉鸟。这笼画眉鸟可不是我自己的。却是我们的了?沉胜衣摇头。我也根本就不是那个画眉鸟!无论什么人,在这种情形下,也会狡辩几句的。老大又一声冷笑。好几十声冷笑跟着响起。沉胜衣的心头又添了几分寒意。现在他总算明白贾家的女儿为什么这样难嫁出去。 要说服一个人已经不易,要说服九十八个人就更难了。贾家的兄弟姊妹看来都非常团结。一个出口,其他的九十七个就从旁帮腔。一个说对,其他的九十七个就不会说错。这就算本来是错,也会变成对的了。口才好的男人或许有些办法应付得来。口才好的男人一万之中却只怕也找不出一两个,这一两个只怕也不敢攀上贾家这门亲家。一个人不时要应付九十八张利嘴,毕竟也是一种痛苦,何况这九十八张利嘴之外还有九十八支利剑?口才好的人大多数是聪明人。聪明人又怎肯冒这个险?口才不好的男人,当然更就不敢冒这个险了。沉胜衣的口才并不好。只可惜他就算对贾家的女孩儿完全没有意思,现在也得要应付九十八支利剑,九十八张利嘴!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一个我字才出口,就给好几个声音喝断:你什么! 沉胜衣又叹了一口气。我只不过想知道你们到底愿意不愿意先让我分辩几句?还有什么好分辩!老大又再一声冷笑,一剑突然刺了出去!剑快而且狠!老大不愧是老大。只可惜这个老大这次遇上了沉胜衣。剑刺出,沉胜衣右手的鸟笼亦送出。铮的一声,剑夺笼而过。鸟笼居然就插在剑上。笼中的画眉鸟只吓得连声怪叫。老大也发出了一声怪叫,整个身子猛的向上飞了起来!这刹那之间,沉胜衣竟已矮身由老大身旁闪过,空着的右手反托着老大的屁股,一托一送,老大就凌空飞了出去!沉胜衣随即长身站起来,一声叹息。剑术已够火候,经验还是不足!周围的九十七个少年男女一时间又惊又怒,九十七支利剑中最少有七十九支举了起来。这七十九支利剑正要出手,呼的一声,飞了出去的老大突然又飞了回来! 年轻人难免经验不足!一个声音亦跟着飘来。声落人落,老大的身旁这就多了一个中年儒士。中年儒士右手握剑,左手托在老大腰上,老大这么大的一个人,他居然轻易就凌空一手接住,这份功力也的确令人侧目。沉胜衣不由得亦看一眼。中年儒士的目光也正好落在沈胜衣面上。四道目光半空中交击。沉胜衣的目光清冷似冰。中年儒士的目光却是炽烈如火!火中燃烧着怨毒,燃烧着仇恨!沉胜衣一下怔住。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他实在奇怪这个人对自己竟含有这么大的怨毒,这么大的仇恨。 中年儒士瞪着沉胜衣,缓缓的放下了老大。多谢!老大还懂得说一声多谢。不必谢我!阁下仗义援手,我们非常感激,但这到底是我们贾家的事情,到比为止,还请暂借一步,今日就血洒长街,我们贾家的人都在所不惜!老大的胸膛挺得老高。这并不单只是你们贾家的事情!中年儒士冷冷地应了一声。老大一怔。还未请教公孙接!老大又是一怔,其他的九十七个少年男女亦不由怔住当场。沉胜衣也不例外。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的那个公孙接?你也知道我?公孙接双目暴睁。嗯。沉胜衣点头。现在?不是现在。杀胡娇的时候呢?胡娇不是我杀的。沉胜衣苦笑。公孙接冷笑,空下来的那只左手拉起了长衫下摆,反塞在腰带之上,腰间的一个豹皮囊上!沉胜衣看在眼内,又一声苦笑。我本来就不是画眉鸟!你不是画眉鸟又是什么东西?不是什么东西,是人!现在你当然是人,单独对着女人的时候你就是畜牲了!公孙接眼中的火焰就似要喷出! 火焰并没有喷出,喷出的是公孙接的人。公孙接的剑!剑出鞘就与人连成一条直线,箭一样飞射沉胜衣眉心!沉胜衣一声微喟,左手剑亦飞了出来!两支剑珠走玉盘也似在空中交击。公孙接一口气刺出了五十六剑,沉胜衣一口气接下了五十六剑!公孙接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沉胜衣的面上亦露出了诧异之色。周围的少年男女更就大为震惊!怪不得胡娇死在你剑下!公孙接居然还有时间说话。这一句话说出口,他手中的一支剑最少快了一倍!沉胜衣还是应付得来!他只是一剑一剑的解拆,并没有还手,似乎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周围的少年男女也这样以为。公孙接却并不以为这样。他的面色更凝重,手中剑突然一收,人突然冲天飞起,跃上了贾家大门上的滴水飞檐! 画眉鸟,上来!公孙接上字出口,沉胜衣人已凌空,来字才说完,沉胜衣人已在滴水飞檐之上!公孙接的身子几乎同时又拔了起来!这一拔凌空三丈!公孙接人在半空,猛喝一声:小心暗器!左手一挥,铃声叮当,三点寒星,脱手飞出!这个人果然名不虚传,就算对仇敌,也不肯用暗算的手段。这比起满天星,公孙接强得多了。最低限度,满天星就没有这种胸襟。好!沉胜衣一声轻叱,引剑,仰首向天!这一刹那,又有好几点寒星自公孙接左手飞闪而出!半空立时响起了一片清脆的铃声!风铃镖!沉胜衣的脑海之中立时闪起了这样的一个念头。正是风铃镖!三前九后,十二支三棱镖曳着风铃飞射沉胜衣!镖三棱闪光,铃叮当作响,慑人心神,扰人耳目!公孙接的暗器手法更是非比寻常! 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公孙接的暗器手法更在剑术之上!沉胜衣见识过公孙接的剑术,当然就更不会轻视他的暗器。只见他人剑突然合成一个光团,在滴水飞檐上一个翻滚!铮铮铮的立时一阵异响,剑光铃声飞散!沉胜衣左手一剑低垂,卓立在滴水飞檐一角,身前一排斜插着十二支风铃镖!公孙接身形亦自落下,瞥见那一排风铃镖,面色就惨变!好身手,就这样接下我十二支风铃镖!他惨笑。但即使不是你的敌手,这一战我还是要打下去,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公孙接咬牙切齿,舍命冲前,舍命挥剑!这一次他完全不理会自己的安危,每一剑出手都是有去无回之势,就好像要拿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沉胜衣的生命! 一个人要拼命,武功最少比原来胜三筹!沉胜衣却根本就对公孙接的生命不感兴趣,也根本就没有意思拼命,手底下反而就打了一个折扣,一时间竟被公孙接的一支剑迫杀的手忙脚乱!他的一个脑袋更几乎大了一倍。也就在这下,两个声音突然从下面传了上来。误会误会,停手停手!都是自己人,不要再打了!这两个声音在沈胜衣来说并不陌生,他偷眼一望,就看见邱老六曹小七这两大捕头正在排开人群,叫嚷着急奔过来。公孙接也偷眼一望,见来的两个人都是捕快装束,不由得为之愕然。荒唐荒唐,你们怎么将沈大侠当做画眉鸟?邱老六叫嚷着,好容易挤到滴水飞檐下面。曹小七也好容易来到邱老六身旁。 邱老六的嗓子虽然还不算响亮,贾家一众已听得真切,公孙接也同样听得清楚,他愕然收剑,瞪着沉胜衣,忽然说:看来你似乎并不是画眉鸟。本来就不是。如果你是画眉鸟,岂会在这种环境逗留,而凭你的武功,只要你愿意,应该随时可以高飞远走。你现在好像聪明多了。一个人冷静下来,总会想得远一些,多一些。你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嗯。这我就放心将剑收起来了。沉胜衣真的将剑插返剑鞘。公孙接居然也跟着将剑收起。那两个捕快好像称呼你做沈大侠。他们要这样称呼我也没有办法。贵姓?沉胜衣笑了。沈大侠当然姓沉。公孙接也不禁失笑。我是要请教你的名字。沉胜衣。沉胜衣!公孙接脱口惊呼。沉胜衣的一声只怕还传不到滴水飞檐下面,公孙接的一声却几乎可以声传十里。贾家的九十八个活宝当场目瞪口呆。沉胜衣的名堂本来就比画眉鸟更惊人! 是那一个沉胜衣?公孙接连随又问。沉胜衣好像还没有第二个。公孙接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沉胜衣奇怪的望着公孙接。你的脑袋莫非有什么问题?什么问题也没有。公孙接大笑着一拂袖,将斜插在地上的那一排十二支风铃镖卷入袖中。你这样接下了我这十二支风铃镖,我虽然有些佩服,心里头其实难受得很,但现在知道你并不是画眉鸟,是沉胜衣,不单止不觉得难受,反而很开心了。哦。前些时我与无肠公子比剑,只是战了个平手,无肠公子的老子,无肠门的老祖宗无肠君,却败在你的剑下,无肠君不是你的对手,无肠公子当然更就不会是你的对手,我当然也就不会是你的对手。沉胜衣淡笑。 早在五年前我在暗器上已败给满天星,满天星可又败给你,我的风铃镖奈何不了你也并不值得奇怪。沉胜衣只是淡笑。你怎么不早些说清楚?我好像没有这个机会。公孙接一怔,大笑。这都是我急躁了一些,但这也怪不得我。我并没有怪你。要怪你早已给我一剑,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我先后一共刺了你二百七十三剑,如果你是画眉鸟,绝对没有连一剑也不还手。你一共刺了我二百七十三剑?嗯。你居然记得这样清楚?我是数着出手的。沉胜衣一笑。如果你不数着出手,最少还可以快上一半。 公孙接又是一怔,忽地又大笑起来。难怪我这几年总觉得剑术方面老是进步不大,敢情是这个道理,来,我请你去喝两杯!你刺了我二百七十三剑,就只请我喝两杯?那就二百七十三杯。好,去那儿?沉胜衣不禁豪气大发。公孙接还未答话,一个声音已从下面传了上来。就这里如何?这个声音洪亮非常。沉胜衣、公孙接循声望去。这个声音发自门前,这个人就站立在贾家门前的石阶之上。这个人看年纪似乎已过四十,相貌好像有些与贾家一众儿郎相似,眼闪亮而慑人,手修长而有力,站立在那里,另有一番不同威势。公孙接目光一闪,回向沉胜衣。你认识这个人?沉胜衣摇头未已,下面邱老六已一旁插口道:这位是贾仁义贾大爷!哦?贾大爷的家中多的是陈年佳酿。邱老六说像是贾大爷的常客似的。 贾仁义连随接口:陈年佳酿并不多,二百七十三杯却还少不了,就不知道两位肯否赏面?沉胜衣瞟一眼公孙接。这位贾大爷好像真的要请我们喝上几杯,我们如果推辞,未免不够大方,你意思怎样?我这个人本来就是走到那儿,食到那儿。公孙接大笑。不过白吃白喝,似乎不是味道。公孙大侠方才帮了我好大的一个忙,我正想找个机会聊表谢意。贾老大一旁随即道:家父就算不请,我也要请!这就是了。贾仁义大笑。儿郎们方才一定有很多得罪的地方,两位如果不赏这个薄面,我也过意不去。我们如果这还推辞,过意不去的就是我们了。公孙接应声自滴水飞檐跃下。沉胜衣也自下了滴水飞檐。邱老六曹小七慌忙迎上。 我们追出飞梦轩外,找遍了附近一带,都不见沈大侠的踪迹,这才折返城中,那知道一入城门,就接到这里发生了事的消息,赶来一看,不想就在这里见到了沈大侠。你们这次来得总算是时候。沈大侠怎会在这里?画眉鸟飞来这里,我当然追到这里。那只画眉鸟又怎样了?邱老六急急追问。他想是给我追得急了,索性鸟笼也不要,一扬手送了给我,自己却一个雀跃,跳入那右边的石狮子后面去了!沉胜衣这句话出口,最少有十条人影一齐向右边那只石狮子扑去!都是贾家的儿郎。狮子后面果然有人藏匿过的痕迹!一个贾家的儿郎即嚷了起来。人呢?贾老大急问。人不在! 人当然不在!画眉鸟可没有你们这么糊涂,你们缠住了沈大侠,他不趁这个机会开溜更待何时!贾仁义一旁突然一声叱喝:少在这里丢人现眼,都给我滚回去!对于这个老子,贾家儿郎好像都明一份畏惧,一个个忙将剑收起,垂着头,鱼贯退回门内去。贾仁义的目光这才转向沉胜衣公孙接。请!沉胜衣公孙接还未举起脚步,一辆四马的华丽马车已从街角转出,疾驰而来!洛阳城中有的是富有人家,多的是富有人家。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也本来就没有人去理会。但这辆马车竟就在贾家门前停下,这就连沉胜衣公孙接也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贾仁义亦瞪大了眼睛,眼瞳中充满了疑惑,就好像连他也不知道这辆马车因何而来。但马车的来历他都是知道的。怪,张虎侯那东西的马车怎会走到我门前来了?他喃喃自语,脚下不觉移前两步。是张虎侯的马车?沉胜衣一怔回头。 贾仁义还未开口,一个管家装束的中年人已然滚身下了车座,随即问:那一位是沉胜衣沈大侠?公孙接转脸一笑。原来是找你来的。什么事?沉胜衣一步上前。中年人连忙一躬身。我家主人请沈大侠前往一聚。往那儿一聚?碧玉斋。中年人又一躬身。我家主人已在碧玉斋准备了佳酿美酒。沉胜衣正想再问,一旁公孙接已插口道:看来你这位沈大侠的确比我本领得多,就连洛阳的第一财主也要找个机会与你见上一面,请你喝上几杯。我早就见过他了。哦?酒可还没有机会喝到。这位第一财主的酒当然亦不会差到那里去。那就算渗水,他请到,我还是要去。哦?他送了我五千两黄金,要我送他一只画眉鸟,现在我还没有给他找到那只画眉鸟。五千两黄金?怪不得你这样子卖力。没有五千两黄金,我还是一样要这样卖力。哦? 张虎侯的女儿张金凤昨夜于飞梦轩死在画眉鸟剑下,尸体却夤夜走入了我寄居的那间客栈,躺在我那张床上。沉胜衣瞪着邱老六曹小七。如果我找不出那只画眉鸟,这两位大捕头首先就不肯放过我!邱老六曹小七不等沉胜衣望到就已经将头垂下。公孙接瞟一眼邱老六曹小七,目光又回到沉胜衣面上。你的麻烦果然不少,不过有五千两黄金好拿,这种麻烦就连我也感兴趣。只可惜我没有你那份本领。公孙接还要再说些什么,那个中年人忽然转向他一揖。这位可是公孙大侠?公孙接当场一怔。你也认识我?中年人摇头。我家主人认识。哦?我家主人爱结交英雄豪杰,所以吩咐下来,如遇上公孙大侠,也请前往一聚。哦!公孙接连问。你家主人现在在那儿?中年人一笑不答。我倒有些怀疑现在就在车上。中年人还是只笑不答。 公孙接转望沉胜衣。看来我的运气也并不比你差,说不定那位张大爷也会送我五千两黄金。沉胜衣笑了。就算没有五千两黄金我也要去一趟。你对这件事也感兴趣?很大的兴趣。公孙接这边语声方落,中年人那边已走近车厢,拉开车门。两位请上车!贾仁义即时跨前三步。两位有机会我们再来。公孙接这句话出口,脚步已举起,三两步走了过去,一举步跨进车厢。这一步跨进,公孙接的身子突然一顿,却就只一顿,还是跨进车厢里去。沉胜衣跟着入了车厢。中年人掩上车门,这才回身走到车前,跨上车座。一声轻叱,四马蹄飞! 贾仁义居然没有拦阻,马车转过街角,目光才转回来,落到邱老六曹小七两人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大侠不赏面,两位大捕头又如何?沈大侠在,我们叨光一杯,还有话说;沈大侠不在,就我们两个,又岂敢麻烦到贾大爷头上?邱老六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连忙就告退。曹小七当然也就跟着邱老六。贾仁义也没有多说,也由得邱老六曹小七,那目光一转,又转返马车奔去的方向。张虎侯到底找他们有什么事?他一脸的疑惑,满眼的疑惑。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沉胜衣同样疑惑。他的人还在车厢之内。除了公孙接,车厢之内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一直就在车厢之内。公孙接一跨进车厢,就看到了这个人,所以他的身子才会突然一顿。如果不是这个人一面的笑容,暗器就算没有出手,他的身子亦已倒翻了出去。他现在坐在车厢之内,面对着这个人。这个人现在还是一面的笑容。沉胜衣那句话就是对这个人说的。这个人也正就是碧玉斋的大老板,洛阳城的第一大财主张虎侯。张虎侯笑望着沉胜衣。我知道你辛苦了整整一个上午,肚子现在一定已很饿,所以来找你,好替你解决这个问题。你知道?我今早见你,你还是穿得整整齐齐,现在甚至就只剩下一件单衣,就算我没有跟在你后面,只看你现在的情形,我也总可以猜到几分。你跟在我身后?沉胜衣一怔。 张虎侯缓缓推开盖在身上的一张锦被,只见他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紧身衣服,上面隐约还有水湿的痕迹。今早并没有下雨。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可能下雨。那水湿当然就是溶雪留下。像张虎侯这种身份的人,在他的身上应该没有可能见到这种现象。那种衣服更不是他应该穿的。显然他真的往外走了一趟。沉胜衣眼也定了。张虎侯随即探手在车厢一角取过一壶酒,三只酒杯。我们先喝一杯再说。他居然亲手替沉胜衣公孙接两人斟下一杯,送到面前。沉胜衣公孙接真还有些受宠若惊。酒清醇而芬芳。多了这一杯酒,三个人的面色都好看很多。张虎侯从容放下酒杯,吁了一口气。忽然问沉胜衣:你这是第几次到洛阳?第一次。这里的情形你知道的相信并不多。并不多。 我听说你初入应天府,一夜之间就破了十八件劫案,拿下了那只白蜘蛛。这完全是一种巧合。我也想到这有可能是一种巧合,这种巧合而且未必有可能会再次发生,你可以抓住应天府那只白蜘蛛,未必可以抓住洛阳城这只画眉鸟。这我就想不通了。什么?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花那万两黄金?张虎侯一笑。我的确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哦?你一夜之间智擒应天府白蜘蛛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传闻却不一,单就这里,就已经有好几种说法,依我看,你的大名或者肖像迟早总会给捧上衙门的香阁。沉胜衣苦笑。这所以你一入洛阳,邱老六曹小七两个就找上你。如果我是画眉鸟,知道你插手这件事,先下手为强,我一定先找机会,先想办法对付你! 画眉鸟未必知道这件事。你未出客栈,这件事已经传遍洛阳,我重赏黄金万两,托你寻找凶手一事,亦同时散播开去。这么快?是我放出去的消息,怎会不快?你?我这是为了要使这个消息尽快传入画眉鸟耳中!哦?画眉鸟越快知道这事,就会越快走来算计你。这又怎样?我离开客栈,撵走顾横波,找个地方换过了这身衣服就赶回客栈附近暗中监视,画眉鸟不来找你犹可,一来找你,就得在我监视之下。哦?沉胜衣恍然大悟。这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就是那只蝉?张虎侯点头。其实这叫做画眉鸟捕沉胜衣,张虎侯在后亦无不可。你这是利用我来引诱那只画眉鸟现身?沉胜衣不禁感到有些啼笑皆非。是!张虎侯直认不讳。这理当事先跟你说一声,但我如果事先说出来,只怕你未必会答允。嗯。这所以我宁可等到现在才揭露,宁可事后再向你道歉。沉胜衣摇头。 我这样做无非在尽快找出奸杀我女儿的凶手。张虎侯一面的笑容刹那换过一面的悲愤,咬牙切齿地一击掌。我只有金凤一个女儿。我知道。沉胜衣微喟,倒有些同情起张虎侯来了。就换转是我也可能会这样的。公孙接旁边亦自一声轻叹,他心中的悲愤并不在张虎侯之下。你现在说出来想必已有所发现了。沉胜衣随问。张虎侯吁了一口气。这个上午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少!的确不少!沉胜衣亦有同感。打从你离开客栈,我就一直跟在你的后面。我居然没有发觉。这一身衣衫,再加上冰雪的掩护,你要觉察真还没有那么容易。张虎侯悲愤的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一笑之中也不知包含着多少艰辛。以他这个年纪,这种身份,一向养尊处优的一个人,肯冒着风雪,肯藏身冰雪,这一份耐力,亦不可谓不难得。这一份悲愤有多深,有多重,更就可想得知了。 沉胜衣望着张虎侯,摇摇头。看来我比你还舒服得多。你所用的气力却一定不比我少。这种天气活动一下筋骨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不过,这种活动筋骨的方法未免危险一些。雪衣娘的一对飞霜剑,满天星的三十六支烈焰箭本来就是危险的玩意。尤其是满天星的烈焰箭?嗯。沉胜衣双手一紧,仿佛又捏了一把冷汗。但无论如何,现在我找他总好过三个月后他找我!好得多。三个月后他找我,死的就未必是他,可能是我。三个月后也好,三十日后也好,他都不会再来找你的了。沉胜衣点头。满天星已经是一个死人。人死不能复生。这大抵就是所谓错有错着。 当时你在场?在场。画眉鸟的偷袭我你也看在眼内了。我本来就是在后面追踪着他。这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沉胜衣不禁失笑。一笑就板起面孔。你这只黄雀就由得那只螳螂向我这只蝉一剑刺过来?我明知这只蝉一定不会给那只螳螂得手的。难说。一点也不难说。挑战祖惊虹,连败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独斗十三杀手,对于你的武功我没有理由没有信心。那不成你就眼巴巴地看着那只画眉鸟远走高飞?他走不了,飞不了的。你既说要尽快找出凶手,找到了又由得他,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打什么主意。张虎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望着,直等到沉胜衣完全闭上了嘴巴,才一字一顿的这样说道:这个画眉鸟我肯定不是奸杀我女儿的凶手。 哦?凶手是另外一只画眉鸟!那只画眉鸟又是什么人,现在又在什么地方?我还不敢肯定。只是心中有点数?张虎侯微微颔首。什么时候你才能肯定?今天晚上。张虎侯胸有成竹的一点头。到了今天晚上,事情无论如何应该有一个解答的了。哦?画眉鸟在飞梦轩现身的时候我也在。张虎侯忽然转过话题。一切你都看到了?张虎侯一笑。他打开鸟笼放走了笼中的那只画眉鸟,自己却一个滚身,躲入旁边的一堆积雪后面。沉胜衣面上似乎一红。我追了出去。凭你的轻功,我想你一定可以追到那只会飞的画眉鸟。这我总算没有追掉。后来你去了一趟虫二阁?你知道?我就算未想到,追着那只画眉鸟我也得去一趟虫二阁。你一直就在那只画眉鸟后面?张虎侯道:到你追在那只画眉鸟后面我才罢手。 哦?有你追已经足够,何况碧玉斋离开落月堂并不远。于是你就索性回去碧玉斋,找来这辆马车,找到这里?坐车好过走路。你怎知道这里可以找到我?一方面出于推测,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到你寄住的那间客栈,必须经过贾家门前,贾家门前不见你,我就到客栈找你,等你!看情形你已经掌握到线索。可以这样说,但只是可以,还未能作肯定。最好你将在虫二阁落月堂的事情详细给我说一遍。这个我总算还记得清楚。沉胜衣果然记得清楚。他说得已经非常详细,张虎侯却似乎还嫌不够详细,不时打断沉胜衣的说话,提出问题。马车终于停下。沉胜衣要说的也早已说完。张虎侯亦好像没有什么再问,交抱着臂膀,怔怔的望着车厢厢顶。 忽然他笑了起来。想通了?沉胜衣忙问。还没有这么简单,我心中现在简直就像是一团乱草,就因为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我才觉得好笑。张虎侯大笑。但今天晚上,事情无论如何应该解决了。今天晚上?嗯。张虎侯摸着下巴。今天晚上我要在飞梦轩准备酒菜,大宴三个人。是那三个人?顾横波,雪衣娘,贾仁义。他们都会到?一定到!张虎候的说话充满了自信。沉胜衣道:顾横波是飞梦轩的老板,你就算不请他,他也在飞梦轩,雪衣娘可就不同了。有什么不同?雪衣娘是虫二阁的老板,不是飞梦轩的老板。飞梦轩虫二阁的生意都做得相当大,你可曾见过做那么大的生意的老板终年都留在店中?这好像比较少见。 顾横波雪衣娘两个终年都留在飞梦轩虫二阁。你是说他们并不是飞梦轩虫二阁的真正老板?这就正如满天星并不是落月堂的真正老板一样。张虎侯捋须微笑。未取得我的同意,天大的事情,他们三个人也不敢擅自远离飞梦轩、虫二阁、落月堂!你我才是飞梦轩,虫二阁,落月堂的真正老板!沉胜衣公孙接不由得怔在一起。以我在洛阳中的名誉、地位,这三种生意还不是我应该做的,所以我一直都只是在暗中策划、控制!这种心理沉胜衣公孙接并不难明白。我先后在洛阳开了四间店子,碧玉斋算是正正经经的一间,所以我亲自主持,飞梦轩倒还马马虎虎,所以顾横波必要时也可以跟着我出入。沉胜衣现在总算知道顾横波为什么对张虎侯那么迁就,那么恭敬。 虫二阁、落月堂这两间就不同了,这两间做的虽然都是赚钱生意,却是见不得光的。就拿我来说,第一个就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知道有一个开赌场、开妓院的老子。一个人只要还有人性都会替自己的儿女设想。张虎侯骨子里无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未必就不是一个好父亲。沉胜衣公孙接同声一叹。要做那两种生意也并不容易,我手底下虽然还有几下子,究竟不方便出面、出手,一定要找两个方便出面、出手的人替我打点,这两个人不单只武功要好,还要在那两方面吃得开,满天星,雪衣娘都是理想的人选。难得他们都愿意替你工作。沉胜衣微喟。满天星、雪衣娘毕竟都是当年名满江南的五大高手之一。我并没有待薄他们。张虎侯淡笑。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没有待薄他们。凭他们的一身本领,如果不愿意留下来,我也没有办法,既然肯留下来,当然就满意我所给的待遇,满意这一份工作,满意有我这一个主人,那么我这一个主人吩咐下来,他们就得听从我的吩咐,何况张虎侯一顿。我只不过邀请他们参加一个宴会。 贾仁义又如何?贾仁义虽然不是我的下属,但一样非到不可。为什么?今晚你就会知道。这个宴会我也有一份?还少不了你的一份,你还未替我拿下奸杀我女儿的凶手。你还准备邀请什么人?公孙接突然插口。你!这件事好似与我无关。对那只画眉鸟你难道已失去兴趣了?你目的并不在那只画眉鸟。那只画眉鸟到时亦会出现。公孙接的一双眼立时发了光。已经到碧玉斋了。张虎侯好似现在才知道马车已经停下。每当解决一件大事之前,我总喜欢尽量放松一下身心。马车出门的时候,我已吩咐家人预备醇酒佳肴,接来怡红院的歌女,怡红院的歌女多名满洛阳,少了一颗珍珠,无疑失色很多,但如果不太苛求,亦未尝没有可观之处,可听之处!醇酒佳肴,轻歌曼舞,连我也开始动心了。公孙接一双眼更亮,侧身拉开车门。 果然已到了碧玉斋。马车停在碧玉斋前院之内,大堂之前。院子宽阔得简直可以奔马,大堂更就规模崇闳,气象巍峨。大堂两侧,红粉两行,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张虎侯入眼一笑。怡红院的小姑娘果然来了。那个中年人应声现身马车门外,一揖手几乎到地。回老爷的话,老早就来了。好!张虎侯举步跨出车厢。车厢之外,除了那个中年人,左右一字排开,最少有二十个家丁在旁听命。风刀一样吹拂,雪雨一样飘飞,这些人在风雪下等候,连一声埋怨也没有。公孙接是第二个跨出车门。好大的风,好大的雪!他一缩脖子,看样子就好像要缩回车内。张虎侯响声问:公孙大侠来自江南?我家在江南。江南比这里如何?好多了。一入了厅堂,公孙大侠不难就有回到江南三月之感。这好像神话。公孙接一拂衣襟扫下了雪花几片。 并不是神话。江南三月,莺飞草长。这里,虽然没有长草,但却有波斯地毡。地毡几乎有整个厅堂那么宽阔。怡红院群莺正飞舞在地毡之上。地毡四角燃烧着老大的火盘。烈焰飞扬,堂中这一份温暖简直就更胜江南三月。公孙接敞开了胸膛,仰卧在地毡之上,身旁一个精致已极的盘子,盘子之上满是精美已极的酒菜。他左手在盘子嘴巴之间来来往往,右手壶酒也尽向嘴巴招呼。我现在只希望有多一只手。他居然有时间说话。干什么?沉胜衣就在旁边,那样子与公孙接似乎并没有多大分别。拿扇子。公孙接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再下去,我就要变成一只鸡,一只刚从热汤里捞上来的鸡。张虎侯一侧大笑。你这样说,我这里简直就是江南六月,不是江南三月了。这里本来就不像江南三月。哦?江南三月,燕语莺歌,这里虽然一样莺莺燕燕,听来听去就只得三只公牛在叫。 我嗓子一向不错,你怎的听出牛叫来了。沉胜衣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张虎侯笑得更大声。怡红院的女孩子本来就不是只懂得手舞足蹈的。这句话出口,一个女孩子就一笑回头。张大爷要我们唱什么?张虎侯若有所思,笑声忽一敛。曾瑞卿的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你们可懂得?张大爷要听的是那一节?这里虽然温暖一如江南三月,毕竟已入冬,就冬一节好了。怡红院一众歌女舞姿齐变,台声同唱彤云黯黯冰花放,梅扑籁絮颠狂情感伤,难抵当漫神劳意攘,空腹热肠荒,何曾忘,愁万缕,泪千行,掩空堂,锁余香,消疏景物助凄凉,梅竹无言成闷党,心情怀恨入愁乡愁乡不如醉乡好,心情怀恨入醉乡!张虎侯接口大笑,大笑中一壶酒尽倒在嘴里,反手将空壶掷出!砰的酒壶照壁上片片碎裂!照壁上挂着的一张鱼鳞紫金刀亦给震飞,飞落在地毡之上,张虎候的左手之前。张虎侯握刀在手,拔刀在手!火盘中焰飞扬,火闪亮。刀斜映火光,比火光还要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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