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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一章再逢灾难

此时此刻,比谁都更令人依恋的是布鲁士将军。在这节骨眼上,他那饱满的好兴致,他对小小笑话的轰然大笑,他以轻松态度将困难扫到一边的能力,抵得过一整队新挑伕。甚至对诺顿本人而言,基地营里神采奕奕、不曾在二万一千呎的高处与雪暴风搏斗四十八小时的布鲁士,也会是一个令他振奋的人物。诺顿早被艰苦的生活磨练得很坚强,因为他曾参与蒙斯大撤退①,并亲身经历世界大战。但正如众所周知,人的性情会在海拔一万五千呎处变得暴躁、好斗起来;在海平面高度性情冷静、自制、脾气平稳的人,到了海拔二万一千呎处会变得十分易怒与颓丧。对诺顿而言,眼看整整半年的仔细规划与组织,最后被暴风雪抓起来抛到空中,这样的结果必定令他疾恨难当,所以他可能很容易脾气失控,使团员抑郁的情绪更为低落。而这些团员可能也会情绪失控,变得满腹牢骚、吹毛求疵。如果团长本身不能守住自己的话,败坏的因子必会轻易介入,而活力也会从探险团流失。这种事情就连比基地营还接近海平面的地方也常发生。努力不让任何这类情况发生,是诺顿和其他团员的荣誉,于是,他们立刻着手拟出一个新措施,以取代那已被粗暴地打成碎片的原计画。

注①蒙斯Mons,乃比利时西南部城市,一九一四年成为英国军队和德军交战的第一个战场,最后英军失利,全体展开蒙斯大撤退(Retreat from Mons)。 首先必须做的是挑伕的精神重建。他们已经历了到目前为止最糟糕的情况,有必要设法鼓舞一番。而最有效的加油打气方式,经查明是绒布喇嘛的祝福。这就是这一行人最想要的。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是印度教徒,而喇嘛是佛教徒。那不碍事。他们所要的是一位属神之人的祝福。他们平日未必特别具有宗教倾向,但现在他们感到神灵逼近。他们和死亡是那么接近;他们所经历过的艰苦和危险必定还在他们脑中萦绕不去;那刺骨而令人怖栗的寒风、那恼人的忧郁,还有雪崩以及失足打滑的危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与大风大雪及那险恶高峰中的所有灾厄搏斗;他们想获得一种自信:他们正在做那值得冒险的事。设若他们是一批强盗,正要去从事某些杀人劫财的事,那么他们便不敢乞求神明祝福。但他们所从事者乃是一番高贵的事业,所以他们想确认神明与他们同在,而神圣喇嘛的祝福便是这么一种确认。喇嘛的一生都奉献在善行的追求和鼓舞,因而他可以代表神明对他们说话。只要能获得他的祝福,他们便能感觉到神与他们同在,并将能以愉悦的心来面对未来的危险与艰苦。这就是他们单纯的信念。

就在回到基地营的次日,通译卡尔马.保罗被遣往绒布寺去请求喇嘛祝福众人;喇嘛同意了。就在约定的日子五月十五日整个探险团,登山者、廓尔喀人和挑伕们,走了四哩路沿峡谷下行去接受祝福;每个人都领了两卢比以供奉喇嘛。到达后,廓尔喀军士和挑伕们被嘱咐停留在僧院较宽广的外院,登山者则被召唤至喇嘛的接待室,在那儿,年轻的喇嘛们捧出餐饮来款待他们。之后,他们被带至神圣喇嘛面前喇嘛坐在殿堂上的一座祭坛前,旁有十二位较低阶喇嘛随侍着。英国人都被导引至喇嘛对面沿着殿堂墙壁摆列的座位上,挑伕则坐满整个殿堂。 接着,英国人走上喇嘛的祭坛,喇嘛以左手执着银制祈祷轮,一一碰触他们的头。廓尔喀人和挑伕们接着也走上祭坛,看起来似乎被这简单的典礼深深感动。然后,喇嘛做了番简短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演说,鼓励众人勇往直前,坚定不移,并保证他个人将为他们祝祷。众人秉着虔敬的态度离去。这位伟大喇嘛对那些人影响力如何以乔佛瑞.布鲁士的话说那些人的表现便是雄辩滔滔的证词了。他的祷告和祝福给了他们新的勇气。在走回基地营的路途上,他们几已恢复原先的快活模样了。

同时,诺顿和布鲁士也拟妥负重部队的重组计画。为了让他们有最佳的表现,他们将被分成三个分队,每一分队都选出一位最佳的挑伕来指挥,次佳者则担任副指挥,以备指挥有事时有人可以递补。这些指挥和副指挥将被给予额外的薪资,大致而言,与军士待遇同等。要选出这么六名指挥并无太大困难,因为过去一个星期的艰苦经验已清楚显示谁最为可靠。被选定的人都被召至诺顿与布鲁士面前,听取两位解释他们被选出的原因和被赋予的期望。然后,他们被允许在可能的范围内选择自己分队的成员。他们似乎很喜欢这个构想。而且这计画还有一种好处:它为整个负重部队提供了一点良性的竞争。 兴斯顿也一直很忙,因为探险队回来后的一、二天内,有许多病人要照料。接下来那天早上,他和布鲁士便出发去将夏姆舍带下来,因为他认为那位可怜的人唯一的希望就是被带到海拔较低的地方。他们以最高度的关注将他从第一营带下来,但他未能撑过这段行程,而在距离基地营半哩处断气。几天后,皮匠曼巴哈都也死了。即使他活下来,也将从脚踝以下失去双足。他们都被葬在一个有遮蔽的地点,而他们的名字连同三次探险的其他死难者,都被刻在一块纪念碑上;那块纪念碑被树立在基地营附近。失去夏姆舍特别令人感到遗憾,因为他是以乔佛瑞.布鲁士的话说一位英勇又忠心的年轻人;在整个探险过程他以满腹热心全力以赴,表现最是出众。

喇嘛赐给他们祝福后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山看起来清爽而平静。天气似乎安定下来了,于是他们决定隔天重新向上进发;那是五月十七日,也就是他们原先预定向峰顶做最后冲刺的日子。马洛礼已经规画出新的计画表,标示出每一位登山者及每一组挑伕分队在接下来十天中应有的动作;其用意是要将原来的计画再度贯彻,只是最后攻上峰顶的日期从五月十七日延后至五月二十九日。这样可能无法躲过季节雨,但对此他们毫无办法。 前置作业是:廓尔喀军士及一小队人在十六日傍晚离开基地营,重新进驻第一营,以便能在次日真正出发,没有任何耽搁。 每个人都盼望如今事情终究会有所改善。但就在出发的那天早晨,第一个新的打击来了。比谭因为剧烈坐骨神经痛,几乎不能动弹。他的赤痢才刚刚痊愈,仅凭着纯粹的意志力调适体况,使自己适于参加此次探险。现在,他完完全全垮了。那是件严重的事情,因为,他不仅具有非常高昂的热心,还拥有其他人所无的登山经验和技巧。现在留存下来的登山者不多了。

但除此之外,上涉冰河并无障碍。到了五月十九日傍晚,探险团进驻第三营。诺顿、索默威尔、马洛礼和欧岱尔在第三营,厄文和哈热德在第二营,准备走向第三营;诺尔和瑞.布鲁士在第一营,准备走向第二营;而兴斯顿与比谭则留守基地营。天气状况似乎比前几天好得多。山上有些积云,但整体而言,天光很是清朗。 北坳,通往山顶的主要障碍现在得去应付了,同时要辟出一条安全的路通到第四营。这条路径整个被冰封住,上面或多或少覆盖新降白雪。在这里,冰河的罅隙与裂缝年年不一样,每一次探险皆需重新探勘。一九二二年曾因雪崩牺牲了七名挑伕,这回务必小心应付它。而且,它并非只能让几名有技巧的登山者攀登而已,还必须让负重的挑伕有信心在这条路上自在通行。雪巴族挑伕个个是好汉,但并非有历练的登山家。如果有硬梆梆的好雪能紧紧插入桩子、坡上有登山者凿出的清清爽爽的步阶、危险的地点都围上了栏杆,而且在一天终了时保证有好的食物和温暖的床,他们根据马洛礼的说法将快乐、自信、安稳地上下陡坡,没有丝毫疑虑。但,少少几吋的雪,就大大增加了负重登上北坳的困难。以前曾是坚实、保险的,现在都变成滑溜而不确定。挑伕们不是满怀自信直着身子走上步阶,而是带着重重猜疑爬在地上,抱着坡道。所有的安全感都溜走了。而且这一年的雪又比一九二二年下的多,温度也比较低。挑伕们严重遭受寒冷之苦,北坳多出来的雪使得造条好步道更形必要。

抱着这么一种意图,一支能力高强的登山队在五月二十日那天从第三营出发;诺顿到马洛礼正蒙受高海拔气管炎之苦,而索默威尔也有轻微中暑现象,或许无法全程参与工作,便亲自加入队伍。现在,这支队伍中有他们三位,加上欧岱尔,还有挑伕拉克帕.泽林(Lhakpa Tsering )他背负着一包阿尔卑斯登山索,以及在更艰难的行程上可以派上用场的桩子。一开始,他们的步伐就很慢,而且很快地索默威尔便显出非常态状倦怠。事实上,他的中暑相当严重。他想勉强前进,但诺顿和马洛礼强力说服他回去,于是,在极端的恶心和不适中,他回到第三营去了。 诺顿和马洛礼现在必须做的,就是去找出一条无雪崩之虞的路。他们可以看见一道深而广的冰河裂缝,划过北坳那些硕大的冰坡。上达那道裂缝的坡虽陡,但很安全,而那道裂缝本身将可能是对抗雪崩的屏障。所以他们将设法走到那道裂缝,然后沿着它较低的一边行进,直到找着一条安全的路到达北坳上的岩架,扎起一个营。

于是,第一个目标就是设法走到那道裂缝。诺顿和马洛礼一同走在欧岱尔和负重的挑伕前面;他们两人共同分担凿梯或打实步阶的繁重工作那些台阶凿在略微中凸的雪坡上,大部分循着平缓的角度导向那道冰河裂缝的右端。他们遇到了两道较小的裂缝;攀上大裂缝的最后一段坡很陡,显然得钉上固定绳索以便挑伕通行。但除了这件事以及必须打凿步阶之外,没有遭遇更严重的障碍就到达了大裂缝。然而,应付那道大裂缝本身又是另一回事了。沿着它较低的那一边行走并不容易,因为它在一半的地方断掉了,那处断掉的地方得非常小心应付。他们必须下降至裂缝底部,再爬上那近乎垂直的碎冰墙,到达一处很狭窄的缺口,或烟囱②。只有经由这道烟囱,才能再度到达那条冰河大裂缝的低缘。

注②烟囱:登山词汇,指岩壁上直立的缺口。译注 这便是诺顿和马洛礼站在那冰河裂缝的边缘时所面临的情况。为了沿着那道裂缝的低缘前进,他们无论如何必须克服这个令人讨厌的破口,而唯一的方法就是深入裂缝底部再爬那冰壁和烟囱。 面对一个难以克服的登山障碍时,诺顿说道:马洛礼的行径一直是很有特色的:你可以清楚看见他的神经像琴弦般紧绷起来。打个比喻:他就像把腰肉束紧起来般,而他的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一马当先。上行冰壁和烟囱时,他以小心、敏捷和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漂亮方式领先在前。诺顿则尾随作他的后盾,不时提供斧柄或斧头前端给他落脚。正如大部分的冰墙,这道墙并不像乍看起来那么陡,只要小心地凿步而上就行了。至于那道烟囱,则隐藏着意外的障碍。它底部的雪不能凿出落脚处,而且似乎包着一道无底的缝。它的周边是蓝色平滑的冰,而且互相靠得很近,以致不能在其中凿出步阶。这道烟囱是你在任何一座大山中所能料想得到的最陡、最艰难的坡段,马洛礼说。在普通的海拔上,那就已经是严厉的体能考验了;在二万二千的高处,它几乎快把人耗竭到极限。

从那道烟囱出来后,他们到达了一处悦人的小平台这已是在那冰河大裂缝低缘的另一边了。他们现在沿着这道冰河大裂缝的低缘走着,右边是那道大裂缝,左边则是很陡的坡面。这条路没有雪崩之虞,但是很陡,必须凿出更多步阶。然后,在那裂缝的尽头,更多麻烦来了。诺顿与马洛礼现在站在陡斜的雪坡上,那雪坡向上伸展约两百呎高,斜度之大刚好使雪粉勉强能够沾留,其另一端则泄入一道大冰崖(裂缝)的底部。为了方便起见,这段路可称为最后二百呎。 那真是这次登山最危险的路段。在这里所需竭尽的体能尚不及烟囱那么多,但它的情势更为危险。那坡面上的雪有可能剥落下来,将登山者带入下方的深谷中。一九二一年,那坡面确实曾经在马洛礼爬上去与爬下来的时间间隔当中崩落。面临这么一种状况,马洛礼的神经一如以往,立刻回应任务对他的召唤,并再度坚持由他领头。为了尽量减少危险,他们决定爬上那几近垂直的最陡坡段,到了顶端坡度缓下来时再向左横切。横切过去后,便是准备设立第四营的石棚或岩架的边缘。欧岱尔此时已加入诺顿与马洛礼;他和诺顿准备从冰河中的冰塔所形成的一个安全角落,自下方抓着马洛礼,以便那看似坚固实则易碎的冰面剥落时能将他托起。幸好没有这种不幸的事情发生。半小时后,他们一一循着马洛礼在那半冰、半雪的坡面上奋力凿出的陡峭台阶,爬上那块岩架。

他们上了岩架时尚能沐浴在阳光中,并因为西边一面冰墙遮去了猛烈的西风而甚感舒适。一九二二年的旧帐篷一点踪迹也没了,因为那雪丘、冰崖的大杂烩是真正冰河的组成部分,而它们持续不断变动中。那岩架本身比一九二二年时窄些。现在它成了一个拱着背的豚脊丘,上面覆盖未曾被践踏过的灿烂白雪;其平稳的水平面部分仅够架起一座六呎平方的小帐篷。 这番登高是很耗力的,因为这一路上每一步阶都必须用力踏过或用斧头凿过,以造出一条清爽、安全的路,好让挑伕们第二天拾级而上。但他们很高兴重建了整个登山路程中最最艰难的路段。欧岱尔和马洛礼仍有足够精力去探勘从岩架到真正的北坳之间的路。诺顿则钉桩子,以固定一条绳索,让它顺着那最后二百呎的陡绝梯道垂旋下来。 马洛礼已因前面的凿步劳动耗尽了力气,所以现在由欧岱尔带头。第四营的位置与真正的北坳之间,隔着雪丘的迷阵,以及部分隐匿的冰河裂缝,由此通向北坳的路必须找出来。欧岱尔很高兴地找到一条桥跨越最严重的裂缝,于是一条安全可靠的路径便建立起来了。成果丰硕的一日就在此划上了休止符;三点四十五分,他们开始下山。 但他们彻底筋疲力竭了。全然由于倦怠,他们允许自己去冒那平日会小心避免的危险。他们取道一九二二年的老路,并加速行进。诺顿与马洛礼走在前头,未系绳索,欧岱尔和挑伕跟在后面。首先,诺顿跌了个险跤,然后挑伕滑脚他身上仅以一个平结绑着绳索,后来平结脱开,幸好被一堆松雪阻挡,才没导致致命灾难。现在马洛礼本身陷入严重的麻烦中了。他已经步入一道很明显的冰河裂缝。他挑起了堵住裂缝的雪,还以为自己是安全的。但那些雪突然全部松开,让他陷了进去;他往下掉了大约十呎才停止,不能呼吸,而且半盲;因为当他往下掉时,雪崩落到他周遭;经过一阵恐怖与慌乱,才被他的斧头险险固定下来那把仍握在他右手的冰斧,横伸出去钩住冰河裂缝边缘。他的冰斧能将他稳住,真是万幸,因为他的下方有个令人不悦的黑洞。 起初他不敢用力抽身,因恐更多的松雪掉下来将他埋住。但当他抬头看看那个被他的下坠弄出的洞,居然能瞥见那蓝蓝的天空,于是他张嘴大喊救命。然而他的呼救无效他的叫声没人听见,而且他往下掉时也没人看见,因为他走在前头,而落在后头的那些人也有他们自己的麻烦。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凭己力爬出来。他非常非常仔细地将雪一点一点拨下去,同时在身旁做出一个洞,然后,经由小心翼翼的爬行,他好不容易才从所处的恐怖位置脱身,最后终能再度站立在那斜坡上。但现在他却在冰河裂缝错误的一边,必须凿步而行,横过一道险恶的硬冰斜坡,然后向下走过一些混浊而令人不快的积雪,最后才能获致真正的安全。经过这么劳顿的一天之后,还得进行耗时费力的凿步工作,他的耐力几乎濒临极限。 他终于与同伴会合,一同走向第三营;对于曾因疲倦而粗心大意,他们都感到羞愧。但甚至在夜晚,马洛礼也没能好好休息。过去几天以来,他的喉咙一直不舒服,现在,他发作了痉挛性咳嗽;一阵阵的咳将他撕成碎片,睡眠是不可能的;此外,他还头疼,浑身不适。其他人也好不到哪。他们只能以至少我们已开先锋跃过这个最严重的障碍来安慰自己。让别人来担当重任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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