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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岩棱之风

众神的山岭 夢枕獏 10094 2023-02-05
1 最了解当时的羽生丈二的人,是大乔拉斯的多田胜彦。 大乔拉斯是日本一家登山用品厂商。 这家厂商在昭和四十年代(一九六五︱一九七四年)的创业初期,只制造简单的健行鞋、登山背包、雨具和水壶等,而当登山热逐渐成为一种社会风尚时,摇身一变成了专门制造登山用品的厂商,开始制造冬季登山靴、冰杖、帐篷等,到了滑雪盛行的年代,更将触角延伸至滑雪用品。 目前,它成了滑雪和户外用品的专门厂商,事业规模扩大许多,远胜创业时期。 深町诚在大乔拉斯位于五反田的总社大楼三楼,和多田见面。 深町在电话中告诉他,要采访有关羽生的事。 如果一小时左右的话,我能拨得出时间 于是,多田指定了这一天。 下午三点 从多田手中接过来的名片上,写着业务部长的头衔。

嗯,是的。是我把羽生拉进敝公司,当敝公司的第一个测试者。他的身分不是员工,而是约聘人员 多田一面亲自替深町煮咖啡,一面说道。 抱歉,劳烦您特地替我煮咖啡 哪里的话。我原本就是登山者,习惯了凡事自己来。 以滤滴式咖啡机煮出来的地道咖啡香,从放在茶几上的咖啡杯飘来。 因为滑雪和户外活动的风潮,划独木舟的风气也从三年前开始兴起,但身为爱山人士,我觉得有点空虚。 去爬山的人减少了吗? 是的。就连帐篷和其他用品,出的也大多是家庭式的。不用特别小型、轻巧。就连瓦斯炉,也不用背着带到山上,所以只要汽车载得下的大小就可以了 多田补上一句:因为如今很少人会想背着沉重的行李,闷着头走到山顶 羽生来我们公司,我想是在一九七七年。

多田像在自己心中探寻当年的事,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我想,那是在他因为那起登山绳断掉的事故而退出青风登山社之后。我打听到羽生丈二在找工作。我和羽生见过好几次面,所以跟他联络见了面。 羽生的工作就是,在大乔拉斯将新制品量产之前,在现场使用那些新制品,陈述各种意见。 除此之外,还要参加厂商主办的户外活动,教参加者攀岩和登山技巧。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一份常态性的工作。 销售大乔拉斯商品的店家听到爬上鬼岩的羽生,也请他担任登山用品店的销售顾问。 羽生有时候当店员,回答登山用品店顾客的问题,为客人的登山计画提供建议,有时候也担任向导。 大乔拉斯的产品测试工作,羽生只做了几年,但在岳水馆这家登山用品店担任顾问的工作,在羽生发生喜玛拉雅山意外之前,持续做了八年。

随时可以请假入山这个条件使得羽生能够长期工作,但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时期,羽生把相当多的天数用在这份工作上。羽生仍然站在第一线,以登山家身分入山,但他的爬山方式不再像以前那样连生活都不顾。 这个时期昭和五十二年(一九七七年)夏天,羽生有生以来第一次爬国外的山。他在一个夏天之内,爬完了欧洲阿尔卑斯山的艾格北壁、马特洪北壁、大乔拉斯北壁这三面北壁。 这时,他不是一个人。 比羽生大四岁的多田和他同行。 羽生三十三岁,多田三十七岁。 羽生应该是天才吧,他的爬法无懈可击。他在岩壁上毫不犹豫。不,这种说法不正确。他会犹豫,但是,一旦犹豫,他就会下决定,把手伸向困难的地方。简直像是在对害怕岩石的自己生气,想给自己惩罚似地,把手伸向那块困难的岩石。然后,克服它。

多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点头,说:羽生是个怪胎。他果然有些令人无法以常识去理解的地方。 哪种地方呢? 一个夏天把三面北壁全部爬完,爬完最后的大乔拉斯北壁后,我和那家伙在拉斯科山屋以啤酒干杯。我本身因为解决了一件相当困难的事,而以充实的心情在喝酒,但那家伙却不一样。 那家伙边喝酒边对我说。 说什么? 他说,这种山根本是小意思。 小意思? 没错。我吓了一跳。 当时,羽生对多田说了如下的话: □□□ 夏天无论爬再难的岩壁,都没什么了不起。果然还是冬天的北壁才有挑战性。除非是做有史以来头一遭的事,否则都没有意义。 一开始,我以为羽生在开玩笑。不过,他是真的觉得夏天的三大北壁没什么了不起。他爱怎么想是他的自由,可是,那种话不该对刚和他一起爬完三大北壁的人说。唉,现在回想起来,我想,他就是那么强烈地在意着长谷的成绩。

羽生和多田一起爬完阿尔卑斯山的那一年二月,长谷常雄单独攀爬马特洪北壁,站上了顶端,比两人早了五个多月。 冬天,而且是独自一人爬上马特洪北壁,这当然是世上头一遭。 这成了将长谷的名字从日本舞台推上世界舞台的契机。 羽生在意这一点。 他虽然没有说出长谷的名字,但显然在意着长谷的成绩。 羽生第一次到国外登山,是兼测试新帐篷和用品,羽生和多田的旅费由大乔拉斯支付。 那种话不该在那种时候说。 多田说他当时终于明了羽生渐渐失去伙伴的原因。 羽生强烈在意的长谷,自从在昭和五十二年二月攀登冬天的马特洪北壁之后,陆续攀爬欧洲阿尔卑斯山的岩壁。 爬完马特洪峰的隔年,于昭和五十三年(一九七八年)三月,长谷独自攀登艾格北壁。就冬天独自攀登而言,这也是全球第一次。

长谷这下完全成了全球登山界的宠儿。 除此之外,爬完艾格峰的隔年(一九七九年)冬天,长谷挑战大乔拉斯北壁。 全世界的登山者之中,还没有人成功地在冬天单独攀登这面岩壁。 第一年是马特洪北壁,隔年是艾格北壁,再隔年是大乔拉斯北壁在全世界的登山者之中还没有人成功的冬天,一个人单独攀登欧洲阿尔卑斯山中难度最高的三大山壁,这是世界登山史上史无前例的壮举。 冬天的大乔拉斯北壁,可以说是欧洲阿尔卑斯山剩下的最后一面大岩壁。爬上她,等于是就此替欧洲阿尔卑斯山登山史的最终章画下了句点。对于在历史上较晚进入阿尔卑斯山的日本登山者而言,所剩的处女岩壁,尽是难度极高且危险的岩壁。 这些岩壁在此之前击退了好几个有名、无名的登山者。

羽生不,除了羽生之外,只要是对攀岩有兴趣的登山者,都能充分想像到长谷会向她挑战。 总有一天我要 心里这么想的登山者们想到现实问题,都不敢攀登这些岩壁。 因为危险程度相差悬殊。 独自攀登比起两人攀登,需要多一到两倍不,是三倍以上的体力和意志力。 基本上,帐篷、瓦斯炉、楔钉、钩环和登山绳等,无论是一人爬或两人爬,所须带去的量、个数几乎都差不多。如果是两个人,就能将装备的重量均分在两人背上,但如果是一个人,就必须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那些物品的总重量往上扛。 若是攀岩,会把行李放在出发地,先空着手攀爬。一爬到上面之后,再悬垂下降至原本的位置,在那里背起行李,再度攀爬同一面岩壁。也就是说,同一面岩壁要攀爬两次。

气温是零下二十度到三十度。暴风雪会随着强风打在身上,必须在一年到头照不到阳光的北壁途中,反覆这么做达一星期以上。 新雪不间断地洒落下来,宛如淋浴一般。也经常要在岩壁途中将楔钉打进岩石,把帐篷像吊床般固定于岩石上,睡在其中。 几乎睡不着。 在攀岩途中精神失常,产生幻听,结果坠落身亡冬天的大乔斯拉北壁就是以这种方法,一直拒绝人们。 既然长谷想那么做,我就抢先一步虽然这么想,但是实际上却做不到。 如果长谷要做那件事,只好任由他去了。 那不仅是日本,更是全世界登山家的想法。 但是,只有一个人不能接受这种事。 那就是羽生丈二。 多田说。 2 能不能让我从二月休到三月底呢? 羽生是在一月中旬向多田请假。

你要去爬哪里的山吗? 多田一问,羽生嘟囔着回答:嗯,嗳 回答方式生硬,而且语调僵硬。表情不自然。 多田马上想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该不会是要去爬大乔拉斯峰吧? 多田这句话,令羽生闭口不语。 你想在长谷去爬之前先爬吗? 被这么一问,羽生不置可否。 请你让我去。羽生只说了这么一句。 多田明白,当羽生处于这种状态时,如果说不行,他大概就会辞掉工作。 目前,大乔拉斯正在准备新型的冬季帐篷和防水透气的羽绒外套,为了替这些制品做最终检测,羽生将于三月带着这些帐篷和羽绒外套进入谷川。 岳水馆那边呢? 我还没向水野先生说。我打算明天再拜托他。 水野治是岳水馆的店长。 我会考虑看看。你等我一下。多田说。

考虑完也不会让我去吧?羽生问道。 多田咬紧牙根。 他明白羽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长谷这次去大乔拉斯峰,有好几家厂商赞助,登山用品厂商大乔拉斯也是其中一家。 长谷要挑战在冬天单独登上大乔拉斯北壁顶,大乔拉斯成为他的赞助商,却让自己内部的测试员羽生抢先长谷一步,企图成为第一个登顶的人,常理是不会允许这种行为的。 多田问他要去爬哪里的山,羽生之所以不回答,是因为背后有这种原因。 我们不晓得羽生去爬哪里的山,只是放他假而已大乔拉斯方面是可以做这种表面工夫,然而,那充其量只是做做表面。 为什么不让我去爬呢?羽生逼问沉默不语的多田。 为什么我们公司要出钱让其他人去爬大乔拉斯峰,却不让我去爬呢? 羽生,不是你说的那样。并不是我们公司出钱让长谷去爬。是长谷自己要去爬。长谷自己下定决心,自己计画要去爬。我们公司只是提供了长谷一些钱和用品而已。像我们公司这样的赞助商,还有好几家 多田说的没错。 除了大乔拉斯之外,还有好几家企业成为长谷的赞助商。 包含出版社、电影制作公司、食品厂商、电视台、报社、钟表厂商、制酒业者、大乔拉斯在内,一共有十多家企业,虽然差别在于有人提供物资,有人出钱,但都是以赞助商的身分协助长谷的计画。 这一切都是因为去年和前年,长谷在冬天单独第一个攀登艾格北壁、马特洪北壁,交出了漂亮的成绩单。 羽生陷入沉默。 他低着头,走出了多田的办公室。最后不待请假批准,就辞去了大乔拉斯的工作。 岳水馆方面因为水野准许一个月的假,所以羽生不用辞职。 可是,羽生为什么在意长谷到那种地步呢?深町问多田。 你知道长谷爬过鬼岩的事吧? 知道。好像是爬完欧洲阿尔卑斯山的三大北壁那一年吧,长谷爬上了羽生爬过的鬼岩。事后看来,那么做是为了在那一年挑战冬天单独攀登马特洪北壁而准备吧? 是的。 长谷去爬鬼岩,令羽生大为震惊吧? 你有听谁说过,长谷在爬鬼岩之前,去向羽生讨教吗? 有那种事吗? 我想,应该是昭和五十二年一月。 这么说来,是在那起屏风岩的山绳断掉意外的 没错。发生那起意外的隔年或者应该说是同一年冬天,一月时,长谷来到羽生身边。 哇 正好是羽生决定当我们公司的测试员的期间,我和羽生两人在涩谷的居酒屋喝酒时 长谷当时在那里吗? 是的。 多田说:我俩一面喝温热的日本酒,一面聊着登山话题时。 当我们坐在和式座位,隔着小桌子边吃火锅边喝酒时,一行四人围炉的团体中,有一个人隔着两张桌子,眼睛不停偷瞄羽生。 从他因雪反射阳光而晒黑的脸来看,我猜他八成是在爬山的人,但我不认识那个男人。 过没多久,那个男人从自己的座位站起来,走向羽生和多田的座位。 打扰了。希望没有认错人,你是不是羽生先生呢? 羽生点头承认,那个男人的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他的年龄约莫二十八、九岁,顶多三十岁左右。 敝姓长谷。男人报上自己的名字。 长谷? 长谷常雄。 哦,那位 羽生点点头,长谷腼腆地搔头,感到不好意思。 这个男人宛如太阳般热情。 看见他那自然而不做作的笑容,鲜少笑的羽生不禁跟着面露微笑。 抱歉。可以跟你说两句话吗? 长谷说: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多田和羽生当时都是第一次见到长谷,但当然知道长谷的名字。 他是陆续爬上日本和欧洲阿尔卑斯山高难度岩壁的男人。他经常和绳友一起攀爬,但单独挑战岩壁的次数也不少。 好啊。 羽生应道,多田一挪动身体,长谷便盘腿坐在他身旁。长谷离开原本座位的时候,他的三名伙伴依然围桌而坐。 长谷再次自我介绍之后,说:羽生先生,能不能说你去爬鬼岩的事给我听呢? 长谷将身体探向桌面说。 鬼岩的事? 是的。日本几乎没有如此险峻的岩壁。就连欧洲阿尔卑斯山区也寥寥可数。一九七〇年冬天,爬泷泽沟状岩壁时,我瞄了一眼鬼岩,吓得浑身发抖。 长谷的目光闪了一下。 太吓人了。我觉得实在不是我能够应付的。我当时心想,爬上这种地方的羽生先生,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的语调中,带着一种并非拍马屁的称赞。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羽生只是爱理不理地回应,但多田也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他似乎不是心情不好。 话题转为鬼岩的岩壁。 长谷一问,羽生便答。 令人惊讶的是,羽生从自己攀附在鬼岩上到爬完为止的一举手一投足,似乎都记得正确无误。 在哪个悬岩伸出右手多远,有个多大的抓点,或者它突出几公分左右,羽生站在居酒屋的榻榻米上,示范自己当时的动作给长谷看。 长谷特别针对露宿地点及其方法,巨细靡遗地询问。 从长谷的说话口吻来看,他似乎相当彻底地研究了鬼岩。 从头到尾说完后,长谷低头致谢。 感激不尽。 那么告辞了。 羽生问正要起身的长谷:你要去爬鬼岩吗? 自从一九七〇年,羽生和井上一起爬上鬼岩以来,尚未有人成功地在冬天征服鬼岩。 有几人向她挑战,但是全在半路上无功而返,其中有一半人丧命。 是的。明天 长谷站了起来,爽朗地说。 明天? 嗯。明天,我要进入谷川。他脸上浮现笑容。 这个男人不会紧张吗? 多田说他当时如此心想。 他不会紧张吗? 在此之前,在冬天的鬼岩出现好几名死者,最近甚至已经没有人想爬了长谷看起来不像是明天就要进入那里的男人。 你不害怕吗?多田问道。 我害怕啊。长谷答道。 他的声音当中,微微带着颤抖。 就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长谷笑了。 你和谁搭档呢? 多田一问,长谷再度搔头,说:我一个人去。 3 结果,长谷单独爬上了鬼岩。 多田一口饮尽杯中剩下五分之一左右的咖啡。 他拿着空咖啡杯低喃道: 所以,长谷去爬马特洪北壁,是在爬完鬼岩的一个月后 马特洪峰之前羽生在二月又爬了一次鬼岩吧?但这次是单独一人 深町问道。 是的。 受到长谷的刺激? 我想是那样没错。 想要单独攀爬鬼岩,并且亲身实践的长谷是个奇人,而后来又单独爬上鬼岩一次的羽生也不遑多让。 结果,截自目前为止,人类在冬天爬上鬼岩三次。只有羽生、井上、长谷这三个人爬上去过,而爬过两次的只有羽生一个人 这项纪录至今依旧没变。 原来是这样啊深町点点头。 对于羽生丈二而言,唯一且最大的勋章就是冬天的鬼岩。 无论怎样的人在爬国外怎样的山,得到怎样的成绩 我是第一个在冬天爬上鬼岩的人。 那就是羽生的心灵寄托。 但长谷却夺走了那份心灵寄托。 没有人会想在冬天单独攀爬鬼岩。但长谷却十分轻易地做到这件事。 深町猜想,羽生八成气得咬牙切齿,非常不甘心。 羽生是在长谷爬上鬼岩的一个月后,也在冬天单独攀爬鬼岩。 长谷露宿三次才爬完鬼岩,羽生则只露宿两次就爬上了鬼岩。露宿次数少,厉害归厉害,然而,第一个在冬天单独攀登鬼岩的人是长谷,这却是个不容动摇的事实。 长谷露宿三次,但我只露宿两次就爬上去了。 羽生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之际,发生了一件像在嘲笑他这种自我安慰的事。 长谷常雄是第一个在冬天单独攀登马特洪北壁的人,也令羽生的纪录相形失色。 恐怕是从当时开始的。 羽生丈二这名天才登山者,心中开始经常在意着另一名天才登山者长谷常雄。 当然在此之前,羽生也早就意识到一次又一次创下辉煌记录的长谷。 长谷在昭和四十八年(一九七三年),以日本圣母峰登山队队员的身分,爬到八、三五〇公尺,以此活跃于登山界的事也传进了羽生耳里。 大概是从这个时候起,羽生开始明确意会到长谷常雄这名登山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4 羽生丈二和长谷常雄 没有登山者像这两人的对比如此强烈。 深町诚这么认为。 阴与阳。 若羽生是阴,长谷就是阳。 深町一面采访羽生的事迹,一面着手搜集羽生和长谷的登山记录。 他也看了两人投给登山杂志的文章。 羽生几乎没有留下那种文章,但长谷数度在与登山有关的杂志留下文章,特别是在冬天单独攀登大乔拉斯北壁之后,连一般杂志和报纸都开始经常刊登他的专访报导。 相较于长谷留下了三本著作,羽生只有在爬上鬼岩时投了篇短文给一家名为《岳望》的登山杂志而已。他本人亲手写的文章只有这一篇,后来经常都是客观性的记录。 当然,羽生较常被记载于和他同行过的人的文章中。 □□□ 羽生经常看起来像是为了摔下去而爬。 伊藤浩一郎,青风登山会会志《青风》二一期 (一九六五年六月发行) □□□ 我觉得羽生确实常常展现天才的攀爬方式,但相对地,也越来越危险。 伊藤浩一郎,青风登山会会志《青风》二二期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发行) □□□ 他很少笑,但笑的时候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伊藤浩一郎,青风登山会会志《青风》二三期 (一九六六年三月发行) □□□ 讲好听是纯真,讲难听是任性。羽生的个性当中,有一些这样的部分。结果,我和羽生分道扬镳,但如今,我也经常羡慕他。因为我没办法像他那么心无旁骛地面对爬山。我之所以离开他身边,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或者憎恨他。如果别人问我喜欢或讨厌他,我大概是喜欢他的。无论是技术,还是那家伙面对爬山的强烈情感,都令我感到敬佩。不过,我是从不再当他绳友之后,才这么想的。 井上真纪夫,<畅谈鬼岩>(专访), 《岳望》一九七〇年五月号 □□□ 我在拉斯科山屋听说羽生先生的事。攀爬时,我经过了羽生先生摔下去的地方,明明左边有一条更安全些的路线,但羽生先生好像是从那里笔直往上爬。那条路线不是不能爬,但我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羽生先生会在那里选择往上爬的路线呢? 长谷常雄,<凌空于大乔拉斯峰>(专访), 《朝日周刊》一九七九年四月二十一日号 □□□ 羽生丈二这个男人喜欢人。他并不讨厌人。这一点,我现在十分明白。他喜欢人类社会,也喜欢和朋友喝酒。或许羽生真正的心声和大家一样,想当普通人。可是,那家伙除了自己之外,没办法和别人圆融相处。不,我想,他可能连和自己都没办法好好相处。因为他好像老是在跟自己吵架。所以,我想那家伙一定会一头栽进爬山。爬山可能是那家伙用来参与人类社会的唯一方法。那家伙啊,希望别人夸奖他希望得要命,大概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吧。所以我想,他才会专挑危险的事情做。 和伙伴喝酒的时候也是,不是马上回家,就是留下来喝到最后。喝到最后时,他会要求再续一摊、再续一摊。随着每续一摊,伙伴的人数就渐渐减少,他就会露出一脸落寞的神情。我总觉得不能丢下那家伙一个人,结果到最后,经常我和他两个人喝到天亮。那么希望人陪的家伙,却经常一个人入山。我想,那家伙大概是希望人陪才一天到晚入山。对于在圣母峰发生的事,我也觉得自己有责任。毕竟,是我向登山队推荐他的。 伊藤浩一郎,<攀登圣母峰的可能性>(专访), 《岳望》一九八六年九月号 □□□ 羽生在喜玛拉雅山做了不能做的事。我认同他的天分、技术,但就登山者而言,我不予置评。 田边聪志,<攀登圣母峰的可能性>(专访), 《岳望》一九八六年九月号 长谷常雄本身也针对登山写了几篇文章。 □□□ 爬不上那座山,并不是山的错。山没有对登山家做任何事。登山家之所以爬不上山,只是因为登山家输给了自己。 《北壁之诗》,岳游社出版 □□□ 我背着朋友的尸体,踏着雪下山。抵达陡坡,我回头望谷川。 我什么也没做唷。 山静静的,只是和平常一样的同一座山。 《北壁之诗》,岳游社 □□□ 我并不是为了寻死而爬山。反而是为了求生、为了掌握活着的证据而爬山。那项证据为何,我无法用言语说明。明明在山里时、攀附在危险的岩壁上时,我了解了那一点,但是一旦回到市区,我就忘了它。仔细想想,爬山就像是为了想起那件事。 《大乔拉斯峰》,岳游社 □□□ 去爬山,是为了去与山对话。一面与山对话,一面寻找自己身在山的何方。对我而言,这种行为就是爬山。越是面对更危险、更困难的岩壁,我越觉得能与山进行深入的对话。 《大乔拉斯峰》,岳游社 □□□ 只身入山险又峻。 《大乔拉斯峰》,岳游社 □□□ 大概、一定非得爬山不可。或许有人会说:若只是要置身于那种极限状况,除了爬山之外还有许多方法,不见得非得那么做不可。然而,对我而言,我认为那种极限状况必须是透过爬山所带来的。 《攀向极限》,岳游社 □□□ 动物大概有食物就能活下去。只要有食物和能够睡觉的地方即可。然而,人类不一样。人类并不是满足了衣、食、住的需求,就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地活下去。人类要活下去,需要的不只是物质层面,还需要不断往高处爬的精神层面。 长寿不是活着的唯一目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人的一生当中,该视为问题的是活得精采与否,而不是人生长短。 重点在于怎么活,而不是活了多久。 生命,不在于长度。 《攀向极限》,岳游社 □□□ 不过,仅仅存在那里的山顶并非至高之物。那只等于掉在路边的石头。 它之所以成为至高物,是因为有人的视线注视着它。当人想到山顶时,正因为人殷切地向往山顶,那里才会成为至高处,成为神圣的地方。 并不是因为山顶神圣,所以人心向往之。而是因为人打从灵魂深处心神向往,那里才得以成为神圣的地方。 《攀向极限》,岳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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