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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回长笑天君

护花铃 古龍 27167 2023-02-05
风雨之中,人人心头俱是异样的沉重,南宫常恕缓缓放下了点苍燕的尸身南宫夫人取出一方丝巾,替南宫平扎起了臂上的伤口,轻轻道:孩子,你挥一挥手,看有没有伤着筋骨? 南宫平挥了挥手,只觉心中热血,俱已堵在一处,哽咽道:没有 鲁逸仙看到这母子相依之情,想到自己一生孤独,不禁黯然垂下头去,无言地拾起了脚边的一把酒壶,轻轻摇了两摇,听到壹中仿佛还剩有几滴余酒,掀开壶盖,仰首一吸而尽,举手一挥,将酒壶抛出厅外,空空一串声响,酒壶滚下了石阶。 司马中天双拳紧握,只听黑暗中又自响起一阵马蹄之声,听来似乎还不止一两匹马。 南宫常恕抬头道:司马兄,可是你留在庄外接应的弟兄进来? 司马中天一步掠至阶头。 只见四匹健马,冒着风雨缓缓驰来,定睛一望,马鞍上却竟无一人,只有最后一匹马上,斜斜地插着一杆红旗,狂风一卷,连这杆红旗也都被风吹到地上,晃眼便被污泥染成赭色。

司马中天心头一震,倒退三步,身子摇丁两摇,一手扶住门框,喃喃道:完了完了 南宫常恕失色道:难道庄外的弟兄出遭了毒手么? 司马中天缓缓道:有马无人,白是凶多吉少!突地双臂一振,仰天厉喝道:群魔岛的鼠辈,匹夫!有种就出来与我司马中天一较高下,暗中伤人,算得是什么好汉! 喝声之中,他一把抄起了方才落在石阶下的铁戟,狂挥着冲下石阶,戟风呼呼,将风雨都激得荡在一边,那四匹健马一声惊嘶,放蹄跑了开去!南宫常恕失声道:司马兄 话声未了,只见暗林中突有三团黑影飞出,司马中天手腕一震,竟将这长达丈余的铁戟,震起三朵戟花,夺、夺、夺三响,将三团黑影一齐挑在铁戟尖锋之上。 南宫常恕大惊之下,亦自飞身掠下石阶,一把拉住司马中天肩头,沉声道:司马兄,镇定些!

司马中天连声厉叱,却身不由主地被他拉上石阶,众人目光望处,心头不禁又是一寒。那铁戟顶端三根尖锋之上,挑着的竟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南宫常恕只怕司马中天情急神乱,手掌一挥,连拍他身上几处穴道。 司马中天只觉心头气血一畅,望着戟上的人头,呆呆地愕了半晌,颤声道:果然是你们当地一声,铁戟失手落在地上! 鲁逸仙以拳击掌,恨声道:群魔岛中,难道当真都是只会暗中伤人的鼠辈 此时满厅中人,情绪俱都十分激动,鲁逸仙目光一扫,大声道:我就不信他们都有三头六臂,就凭你我这一身武功,难道 南宫常恕沉声道:二弟。他语声中似乎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就只这轻轻一唤,鲁逸仙便立刻住口不语,南宫常恕道:姑不论敌势强弱,但敌暗我明,我等便已显然居于劣势,若再不能镇定一些,以静制动,今日之局,岂非不战便可分出胜负。

南宫平垂下头去,目光凝注着血泊中的明珠。 鲁逸仙默然半晌,缓缓道:如此等待,要等到何时为止呢? 司马中天霍然回过头来,厉声道:我宁可冲入黑暗,与他们一拼生死,也不愿这样等在这里,这当真比死还要难受。 南宫平目光一转,笔直望向他爹爹,他口中虽未说话,但是他目中所闪动的那种兴奋的光彩,实已无异明显地说出了他心中的意向,宁可立刻决战生死,也不愿接受这难堪的忍耐。 南宫常恕苦叹一声,缓缓道:生死之事小,失约之事大,我南宫一家,自始至终,从未有一人做过一件失约于人的事,今日我南宫世家虽已面临崩溃的边缘,却更不能失约于人,无论如何,也要等到那诸神殿的使者到来,将这一批财物如约送去,否则我南宫常恕,死难瞑目。

他说得异常缓慢,却也异常沉重,一字一句间,都含着一种令人不可违背的力量,他话一说完,便再无一人开口,呆望着窗外的漫天风雨,各个心中俱是满腹的心事。 南宫夫人轻轻道:平儿,可要换件干净的衣服?她的注意之力,似乎永远都不离她爱子身上。 南宫平感激地摇了摇头,鲁逸仙哈哈笑道:别人看了他这身衣裳,有谁相信他是南宫庄主的独子?我看与我走在一起,反倒像些。 南宫夫人轻轻一叹,道:今日我和你大哥若有不测,你倒真该好生看顾这孩子才是,他 鲁逸仙双目一张,精光四射,仰天笑道:你两人若有不测,我难道还会一人留在世上么? 南宫夫人道:你为何不能一人留在世上?这世上要你去做的事还多得很呢! 鲁逸仙道:我为何要一人活着?世上的事虽多,我也管不着了,与你两人一齐去死,黄泉路上倒也热闹得很,总比我日后一人去做孤魂野鬼好得多,大哥,你说是么?

南宫常恕叹息着微笑了一下,南宫平心中却不禁大是感慨,突见司马中天精神一振,大喝道:来了 只听一阵轻微而缓慢的脚步声,自风雨中传来,步声越来越近,众人心情也越来越是紧张。 南宫夫人悄悄倚到南宫常恕身侧,却又反手握住了南宫平的手掌。 鲁逸仙目光一望,眉宇间突有一丝黯然的神色闪过,他一步掠到厅门,一阵风雨打湿了他的面颊。 石阶上终于现出三条人影,一步一步地缓缓走了上来,来势竟似十分和缓,仿佛没有什么恶意。 鲁逸仙大喝道:来人是谁?若不通名,便将你们当强盗对付了! 这当中一条人影,轻轻咳嗽一声,黑色中只见他头颅光光,似是一个出家僧人,脚步一抬,忽然来到鲁逸仙面前,鲁逸仙愕了一愕,挺起胸膛不让半步,这僧人沉声道:老衲不常走动江湖,便是说出名字,施主也不会认识的。

鲁逸仙凝睛一望,只见他浑身水湿,白须斜飞,神色之间,似乎另有一种庄严和穆之气,不禁立刻消除了几分敌意,另两人也随之而上,一人头戴笠帽,身穿蓑衣,手中倒提一口水淋淋的麻袋,笠帽一直压到眉下,黑暗中更看不出他的面目,一人高髻乌簪,蓝袍白袜,却是个道人。 这三人装束虽不同,但俱是门须皓然,神情问也似颇为安详。 鲁逸仙道:此间时值非常,三位来此,是为了什么?语气之间,显已大为和缓。 白发僧人双掌合十,微微一笑,道:老衲此来,正是为了南宫山庄的非常之变,施主若不怀疑,老衲进去后自当原本奉告。 鲁逸仙微一迟疑,这三人已迈步走入了大厅。 南宫平心头一动,忖道:此刻山庄外杀机重重,这三人怎会如此安详地走了进来?心中不觉有些怀疑,抬眼一望,只见他爹爹面上却仍然是十分镇定,便也放下了心事。

白发僧人一步入厅,立刻高喧一声拂号,缓缓合上眼帘,似乎不忍看到厅中的血腥景象,敛眉垂日,缓缓道:为了一些身外之物,伤了这么多人命,施主倒不觉罪孽太重么? 南宫常恕叹道:此举虽非在下本意,实乃无可奈何之事,但今日过后,在下必定要到我佛座前,忏悔许愿,洗去今日之血腥! 白发僧人双目一张,道:施主既有如此说法,显见还有一点善心未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你为何不将这些惹祸的根苗,化作我佛如来的香火钱,为子孙儿女结一结善缘? 众人面色俱都微微一变,南宫常恕道:在下虽有此意,只可惜这些钱财,早已不是在下的了。 白发僧人微微笑道:出家人戒打诳语,这些钱财明明还在施主身边,怎会早已不是施主的了?

司马中天大喝一声,道:就是他的,不化给你又当怎地,难道你还想强讨恶化么? 白发僧人仍是面带微笑,不动声色,仰天笑道:施主们若不愿来讨这个善缘,那么此间就非老衲的事了。袍袖一拂,倒退三步,缓缓接口道:但老衲与施主今日既有见面之缘,等到日后施主死了,老衲必定念经超度施主们亡魂。 众人面面相觑,司马中天厉喝道:我死了也不要你管,快些与我出去 蓝袍道人哈哈一笑,道:施主你印堂发暗,气色甚是不佳,万万不可妄动火气,否则必有血光之灾,切记切记。 司马中天胸膛起伏,满面怒容。 那蓑衣老人缓缓走到他身前,突然伸手一掀笠帽,冷冷道:你难道不信他的活么? 司马中天怒道:不信又怎抬目一望,只见这苍衣老人鼻子以上。仿佛一颗被切烂的西瓜,斑斑错错,俱是刀疤,头发眉毛,俱都刮得干干净净,双目之中,闪闪发出凶光,生相之狰狞凶恶,竟是自己平生未见,下面的活,不禁再也说不下去。

南宫夫妇、南宫平心头俱是一懔,鲁逸仙更是大为后悔,不该放这三个人进来。 蓑衣老人哈哈笑道:莫怕莫怕,我长相虽然猛恶,心坦却慈悲得很,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他两人来此化缘,还是空手来打秋风,我却是带了货物,公公道道地来做生意的。笑容一起,面目更是狰狞,笑声铮铮,有如铜锤打击在铁鼓之上。 南宫平、鲁逸仙、司马中天面色凝重,静观待变。 南宫常恕微微一笑,道:阁下带了些什么货物,怎不拿出让大家看看? 蓑衣老人道:南宫庄主果然也是个生意人手掌一反,将麻袋中的东西俱都倒了出来,竟是一袋被雨水冲得有如腐肉般苍白的头颅。蓑衣老人大笑道:这货色保证新鲜,一颗头颅换一口箱子,你看这买卖可还做得!笑声凄厉,令人心悸。

南宫常恕冷冷道:一颗头颅,换一口箱子,这买卖也使得,只是这货色还不够新鲜。 蓑衣老人道:你可是要更新鲜些的? 南宫常恕身子一闪,突然提起一口箱子,沉声道:若是你立刻切下自己的头颅,这口箱子,便是你的! 蓑衣老人哈哈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庄主又何苦要我的命呢?双手乱摇,回身就走。 众人不禁一愕,只见蓑衣老人头也不回,突地左脚一勾,挑起一颗头颅,直击司马中天的面门,身躯乘势一转,右掌搭上南宫常恕的箱子,左掌斜劈南宫夫人的眉头,右腿一挑,又有一颗头颅飞起,呼地一声,笔直飞向鲁逸仙,风声虎虎,仿佛一柄流星铁槌。 司马中天方自一愣,只见一颗人头,直眉直眼地飞了过来,一时间竟不及闪避,抬手一掌,挥了过去,直将人头劈开数丈,飞出厅外,这才想起这人头的眉目似是熟悉,竟是自己旗下一个镖师,心头一懔,仿佛隔夜食物,都要呕吐而出,厉喝一声,呼地一拳击出。 鲁逸仙身躯一闪,滑开数尺,只听身侧风声掠过,砰地一声,一颗头颅击在墙上。 南宫常恕五指一紧,紧握掌中铜环,只觉一股大力,自箱上传来,急忙加劲反击。 南宫夫人拧腰错步,手掌反切蓑衣老人的手腕。 蓑衣老人哈哈一笑,身子倏然滑开,南宫常恕箱子推出,司马中天收拳不住,砰地一拳,击在箱上,木箱四散,箱里的珍宝,洒满一地。 南宫平心头不禁暗中吃惊:这老人手脚齐用,一招四式,连攻四人仍有如此威力,武功端的令人骇异,怎地武林中却从未听过此人的来历? 白发僧人微微一笑,道:南宫檀越内力不错,南宫夫人掌势轻灵,若以文论武,两位已可算得上是举人进士间的人物,至于这位施主么他目光一望司马中天,笑道:却不过只是方自启蒙的童生秀才而已,若想金榜题名,还得多下几年苦功夫。 鲁逸仙冷冷道:我呢?身形一闪,一招击向白发僧人。 蓑衣老人道:试官是我,你算找错人了。一步拦在鲁逸仙身前,斜斜一掌,自鲁逸仙双拳中直穿而出。 鲁逸仙双掌一错,铁锁封江,蓑衣老人手肘若是被他两条铁臂锁住,怕是立刻生生折断。 白发僧人微笑道:好! 蓑衣老人手腕一抖,一双铁指,突地到了鲁逸仙的面前,双指如钩,直夺鲁逸仙双目。 鲁逸仙双掌锁人不成,又被人家锁住,当下大喝一声,陡然一足飞起。 白发僧人摇头苦笑道:不好! 只见蓑衣老人左掌一沉,急切鲁逸仙的足踝,鲁逸仙这一足本是攻人自救,此刻却又变成被攻,眼见便要残目伤足,哪知他突地阔口一张,两排森森利齿,竟向蓑衣老人的手指咬了过去蓑衣老人微微一愕,撤招变式。 白发僧人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就凭这一口,已可选得上一个孝廉。 蓑衣老人道:这算什么招式! 鲁逸仙道:你没有见过么?嘿嘿!当真是孤陋寡闻得很。 言语之间,两人已战在一处,刹那间便已拆了十余招,鲁逸仙招式飞扬跳脱,虽然有些不合拳理,但招式却是犀利已极,蓑衣老人竟奈何不得,两人拳来足往,司马中天竟看得愕在当地。 蓝袍道人微微一笑,又道:想不到当今武林中,还有三五个这样的好手,叫我下手将他们杀死,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南宫平突地冷冷道:群魔岛中,若都是你们这样的角色,那么江湖中人人畏之如虎的群魔岛,看来也未见有如传说中那般可怖。 蓝袍道人双目一张,道:少年人,你怎知道我们是来自群魔岛的! 南宫平冷笑一声,道:外貌善良,心肠歹毒,言语奸猾,武功不弱,又能老得可以进棺材了,若非来自群魔岛,却是来自何处? 蓝袍道人哈哈笑道:好好,少年人果然有些头脑语声未了,南宫平已拾起地上一柄长剑,振剑击来,蓝袍道人不避不闪,袖袍一拂,竟待以流云铁袖,卷去南宫平手中的长剑。 哪知南宫平这一剑看似沉实,却是虚空,剑尖轻飘飘一颤,手腕急地向左偏去,剑尖却自右刺来。 蓝袍道人一招流云铁袖,竟只刮着南宫平一片剑影,南宫平掌中长剑,已刺向他左面咽喉,他实未想到这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竟会施出这般空灵的剑法,袍袖一振,倏然退出五步。 白须僧人双眉一皱,面现惊诧之色,道:阿弥陀佛,小檀越学武已有多久了? 南宫平道:你管不着!剑光缭绕,旋回而上,乘势向那蓝袍道人攻去。 白须僧人道:看小檀越这般年纪,这般智慧,这般武功,老衲实在动了怜才之心,若肯随我回去,十年后便不难名登魔宫金榜,二十年后,便可夺一夺榜眼状元了。 南宫平道:我南宫平堂堂丈夫,死也不肯与群魔为伍! 白须僧人一惊道:南宫平,你便是南宫山庄的长子么? 南宫平大喝道:不错!突然剑尖向对方袍袖一扫,身不由主地倒退三步。 白须僧人面沉如水,缓缓道:南宫檀越,老衲对令郎已动怜才之意,本愿将南宫一家,俱都接回岛去,共享富贵,但施主你若还要坚持己意,老衲既不愿这批财物被诸神殿上那般老儿用来为恶,更不愿令郎这样的人才被那些无知的糊涂老儿利用,今日说不得要大开杀戒了。 南宫常恕心念一动,突地沉声道:二弟,平儿,住手! 南宫平身形一跃,倒掠而回! 鲁逸仙已自气息喘喘,全力攻出数拳,将蓑衣老人逼开三步,身形一转,窜到南宫常恕身侧,厉声道:大哥你千万不要被这和尚言语打动,群魔岛上,收容的俱是大奸大恶之徒,诸神殿里,归隐的却是武林中的仁义豪士。不谈别的,单论此点,诸神、群魔两地,谁善谁恶,已是昭然若见,今日事已至此,我们只有与这般魔头拼了。 司马中天双臂一振,道:正是,拼了! 南宫常恕道:此两地谁善谁恶,俱是出于传说,你我怎能骤下定论? 白须僧人目光一转道:阿弥陀佛,南宫檀越之言,当真是持平之论。 南宫常恕面色一沉,道:但南宫世家与诸神殿订约已百多年,无论谁善谁恶,在下也不能毁了祖宗之约,今日之事,在下义无反顾,但今日之局,胜负却在未可知之数,司马中天镖头与我二弟合力,决战这位朋友,胜负参半,拙荆与犬子联手,也未见负于这位道长,是以今日成败关键,仅在于在下与大师之间的武功强弱而已,你我胜负一分,局势便可断定! 白须僧人合十道:南宫檀越之分析,虽不中亦不远矣,但以檀越你的武功,却万万不是老衲敌手的。 南宫常恕沉声接道:局势既是如此,那么你我又何必去学那等市井小人,杀砍拼命 白须僧人苍眉一扬,目光闪动,截口道:如此说来,施主是要与老衲两人单独较量较量了。 南宫常恕道:在下旺是此意。 蓑衣老人突地厉声道:此法绝不可行 鲁逸仙道:大哥,还是小弟出手的好! 南宫平道:孩儿在此,怎能还要爹爹你亲自出手! 白须僧人微微一笑,道:令弟与令郎生怕你有失闪,都说此法绝不可行,这也是他们的孝悌之心,南宫檀越你 南宫常恕截口道:吾意已决,大师之意如何? 白须僧人道:你我分出胜负之后又当怎地? 南宫常恕道:只要在下输了,南宫一家,任凭大师处置。他说来截钉断铁,竟似胜算在握。 鲁逸仙等人本觉这白须僧人武功必深不可测,此刻心中不禁俱都为之大奇,但众人俱知南宫常恕一生谨慎,绝不会做出毫无把握之事,是以各自心中虽然惊疑,却俱都闭口不语。 白须僧人目光一转,哈哈笑道:老衲虽有意如此,怎奈我这两位伙计却未见得肯答应。 蓝袍道人、蓑衣老人面色森严,齐声道:绝不答应! 鲁逸仙等人心中却又不禁大奇,此事明明于他们有利,而这两人此刻却严词加以拒绝。 南宫常恕双眉一展,仰天笑道:果然在下猜得不错 白须僧人变色道:什么不错? 南宫常恕笑声一顿,缓缓道:人道得意夫人易容之术,妙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只可惜夫人你智者千虑,毕竟还是忘却了一事。 众人心头俱都一震,只见那白须僧人目光一闪,道:忘记了什么? 南宫常恕道:夫人你虽然满口出家人的口语,却忘了出家僧人的头顶之上,怎会没有受戒的香火戒痕,掌中不持佛珠,手掌不住合十,满身袈裟佛衣,脚下却穿着一双文士朱履,最不该是夫人虽将面容装得满面庄严,目光却不住闪动,哪里似个得道高僧? 他语声微顿,厉声道:夫人你虽然心智灵巧,样样皆能,但若是武功高些,在下也无法试出你究竟是谁,只可惜你自知武功稍弱,始终不敢与我动手,看来武林中人,纵有万般巧技,也是假的,只有武功深绝,才是根本之计。 白须僧人怔了半晌,突地咯咯一笑,道:这虽然怪我将你们的智慧估量得太低了些,是以略为大意,但你能看破我的假装,终也算是不容易的了,我先前又不该施出那还未练熟的荡魄魔音,销魂艳舞,让你猜出得意夫人,必在附近,最不该的是,我竟然装成一个和尚,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和尚生着我这样一双眼睛呢! 众人凝目望处,只见她面色虽然庄严,但眼波却是流荡已极,心中不禁俱各叹服,一是暗赞这得意夫人的易容之术,果然妙绝人间,再来却是叹服南宫常恕的目力,这和尚自入大厅,人人可见,怎地除了南宫常恕外,竟无一人看出他是得意夫人易容而成的呢? 只见她笑语声中,手掌一面在脸上轻轻勾动,突地双手一扬,那道貌岸然的白须僧人,便赫然变成了个艳光照人,徐娘未老的中年美妇。 南宫常恕道:夫人行藏既露,还不赶快退去,难道真想血溅此地么? 得意夫人秋波一转,笑道:我三人与你五人动手,实在较为弱些语声娇脆,与方才的苍老口音,截然而异。 南宫常恕冷冷道:夫人分析局势,也当真是持平之论。 得意夫人笑道:只可惜南宫庄主你智者千虑,却也毕竟忘了一事! 南宫常恕道:忘了什么? 得意夫人咯咯娇笑道:你忘了得意夫人除了易容变音之外,还有一件妙绝天下的绝技 南宫常恕心念一转,面色大变,脱口道:施毒 得意夫人道:不错,又被猜对了,只可惜你已猜得太迟了些 南宫常恕身形一退,低叱道:快闭住气。 得意夫人笑道:我说迟了,就是迟了,你们此刻,都早已吸入了我无味无形的毒气,不出半个时辰,便要全身溃烂而死,此刻再闭住呼吸,又有何用?得意夫人一生得意,若是常常失意的话,江湖中人怎会将我称作得意夫人呢? 她伸手一拂鬓角,得意地娇笑道:你们此刻若是立刻回心转意,乖乖听我的话,我也许还会大发慈悲,解开你们的剧毒,否则的话,再过半个时辰,纵有华陀复生,也救不了啦。 南宫常恕面上一片惨白,沉声道:花言巧语,一派胡言,你纵然舌巧如簧,也难令人相信。 得意夫人秋波一转,笑道:你口上虽硬,其实心里早已相信了,是么?因为你早已听得江湖传言,得意夫人的如意散魂雾,五色无味,若不早服解药,三丈方圆之内,无论人畜,沾上兰点都活不过一个时辰,只可惜这毒雾还不能及远,我辛辛苦苦化装成个慈眉善目的和尚,淋着大雨,一步一步地走来,为的就是要使你们不加防范,我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走入这间大厅,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你们毒死。 她吐语如莺,娇柔甜美,眼波流转,荡人心魄,南宫平心念一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郭玉霞来,暗忖道:天下心肠狠毒的妇人,怎地全都是如此模样! 只听鲁逸仙大喝一声:好个毒妇,我和你拼了! 司马中天亦俯身抄起了地上的铁戟,蓑衣老人、蓝袍道人,身形一闪,拦在他们面前。 司马中天身形微微一顿,突地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身家。 鲁逸仙厉声道:我早已活得够了。双拳雨点般击出。 得意夫人道:你活得够了,难道别人也活够了么? 鲁逸仙拳势一顿,倒退三步,转目望去,只见司马中天神情沮丧,南宫常恕面沉如水。 南宫夫人的目光,黯然望着她的爱子。 鲁逸仙只觉心头一寒,暗叹一声:罢了。忖道:鲁逸仙呀鲁逸仙,你孤家寡人,无儿无女,自不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人家妻子俱全,又怎能和你一样?何况她正值盛年,你怎能凭一时冲动,害她丧身? 要知他性情偏激,情感热烈,是以才会为了心上失意而隐姓埋名二十年,千方百计,弄来巨万家财,自己却衣食不全,此刻一念至此,但觉心头一片冰凉,垂手而立,再也说不出话来。 南宫夫人黯然忖道:鲁老二为了我们忍气吞声,其实我又何尝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只是平儿目光转向南宫常恕,夫妻两人目光相对,心意相通,一时之间,惟有暗中叹息。 南宫平暗然忖道:我虽有拼命之心,但又怎能轻举妄动,害了爹爹妈妈,只是我大哥的事,却不能不问。抬起头来,大声道:你怎地将我大哥龙飞害成那般模样?此刻他到哪里去了? 得意夫人微笑道: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大哥的事我自然会告诉你的。秋波一转,接道:此刻天已快亮了,毒性也快将发作,你们既不战,又不降,难道真的就在这里等死么? 南宫常恕突地冷笑一声,道:夫人且莫得意,普天之下,绝无不可解的毒药 得意夫人咯咯娇笑道: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兜着圈子说话,无非想套出我这毒药的来历,老实告诉你,我这毒药,普天之下只有两家,换句话说,天下也只有这两家的解药可救,但其中一家却远在塞外,你此刻纵然插翅飞去,也来不及了。 南宫平心头突地一动,南宫夫人已缓缓叹道:你到底要我们怎样,才肯将 话声未了,只听咕地一声,一只毛羽漆黑的八哥,穿窗飞了进来,落在一只箱角之上,两翼一振,抖落了身上的水珠,仰首咕地长鸣一声,其鸟虽小,神态却是十分神骏。 南宫常恕双眉突地一展,大喜道:来了来了! 只见那八哥微一展翅,轻轻落到南宫常恕肩上,学舌道:来了来了石阶下叮的一响,厅门前突地出现了一条高大的人影,有如山岳般截断了门外吹人的风雨。 在这惊人魁伟的身躯上,穿着的是一件质料异常高贵的锦衣,但是他穿的却是那样漫不经心,对襟上七粒钮扣,只懒散地扣上了三粒,衣襟敞开,露出了那铁石般壮健的胸膛,也露出了胸膛上乱草般生着的那一片黑茸的胸毛,正与他懒散地挽成一个发髻的漆黑头发,相映成趣。 发际之下,是两道剑一般的浓眉,左目上盖着一只漆黑的眼罩,更增加了他右目的魅力,左臂懒散地垂在膝上,右臂拄着一只漆黑的铁拐,右腿竟已齐膝断去,他发亮的眼睛只要轻轻一扫,世上任何事都似乎逃不过他眼底。 而此刻,他眼帘却是懒散地垂着的,这种懒散而漫不经心的神态,使得这铁一般的大汉更有了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 刹那间大厅中所有的目光俱被他吸引,得意夫人身躯一振,眼波中立刻泛起一种奇异的目光。 那八哥咕地一声,飞回他肩上。 南宫常恕一抱拳,道:候驾已久,快请进来。 那大汉缓缓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令郎么?目光一亮,霍地凝注到南宫平面上,光芒一闪,便又垂下,抬起手掌,轻轻抚摸着刮得发青的下巴,半张着眼道:好好是条汉子 得意夫人悄悄滑入了阴暗的角落,双手一垂,缩入神里。 蓝袍道人、蓑衣老人身形木然,面色凝重,瞬也不瞬地望着这独眼巨人。 那大汉懒散地微笑一下,头也不回,缓缓道:不要动手了,你那如意散魂雾,对我是绝无用处的。语声懒散而雄浑,有如天外鼓声一般,激荡在空阔而宽大的厅堂里。 得意夫人身子一震,袖管重落,那大汉铁拐叮地一点,巨大的身形,缓缓走了进来,颔首道:好好,这些箱子都备齐了 那八哥咕咕叫道:好好 蓝袍道人、蓑衣老人目光一错,交换了个眼色,齐地悄悄展动身形,向这大汉后背扑去。 那大汉头也不回,轻叱道:莫动! 蓝袍道人、蓑衣老人手掌虽已伸出,但身不由主地停了下来。 独眼大汉缓缓转身,懒懒笑道:多年不见,你两人怎地还爱干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 蓝袍道人干笑一声道:多年不见,贫道只不过想对故人打个招呼而已,怎会有暗算你之心呢? 独眼大汉瞑目道:好阴险伸手抚摸着那八哥的羽毛:你两人总算也寻着群魔岛了,那么,今日到这里来,定必是要和我作对的,是么? 蓑衣老人大声道:不错!脚步一缩,倒退一步,目光炯炯,再也不敢眨动一下。 独眼大汉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哂然一笑,转身道:南宫庄主,令郎既已来了,箱子又已备齐,若有好酒,不妨拿两坛来,吃了好走! 蓑衣老人厉声道:我知道你不将我们看在眼里,但今日若想将箱子搬走此地,却是难如登天。 蓝袍道人咯咯笑道:我两人武功虽不如你,但以二敌一,你却也未见得占什么便宜,何况嘿嘿!南宫一家,说不定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独眼大汉眼也不睁,缓缓道:好好你两人不说我也知道,但那大姑娘今日不将解药乖乖送上,她还想活着走出南宫山庄么? 得意夫人面色一变,却娇笑道:哟!你不要我走,我就陪着你。 独眼大汉懒懒笑道:好好无头翁、黑心客,你两人快将她抓过来,待我让她舒服舒服。 司马中天心头一懔,原来这两人竟是无心双恶,难怪武功如此精绝,手段如此毒辣。 风尘三友亦是微微色变,只有南宫平入世不久,却不知道这百十年来,江湖上血腥最重的无心双恶的来历。 只见蓑衣老人无头翁阴恻恻笑道:我两人将她抓来?嘿嘿!你入了诸神殿后,怎地连说话都有点疯了? 独眼大汉冷冷道:你两人难道已活得不耐烦了,不想要解药了么? 无头翁、黑心客齐地面色一变,齐声道:你说什么? 独眼大汉哈哈笑道:原来你两人还不知道好好,我且问你,你两人可曾先嗅过解药么? 无心双恶心头一震,面色大变,独眼大汉大笑道:你两人只当她故意说些话来骇吓南宫家人的,其实没有真的施出毒雾来,只因你两人也未看出她是在何时施毒的,是么? 黑心客面色越发铁青,无头翁头上的刀疤条条发出红光。 得意夫人轻笑道:不要听他胡说。笑声却已微微颤抖起来。 无心双恶一起霍然转身,黑心客道:你真的施了毒么? 得意夫人面容灰白道:有没有她不知该说有抑是该说没有,一时之间,再也无法得意起来。 无头翁脚步移动,一步步向她走了过去,一字字道:拿解药来! 独眼大汉仿佛笑得累了,斜斜倚在木箱上,缓缓道:真的解药嗅过之后,会一连打七个喷嚏,你切莫被她骗了。 得意夫人脚步后退,惶声道:他他骗你的! 无头翁厉声道:你若不拿出真的解药来,我就将你切成三十八块,一块块煮来下酒。 黑心客冷冷道:她嫩皮白肉,吃起来滋味必定不错。 独眼大汉悠然笑道:只可惜有些骚气,不过也将就吃得了。 得意夫人花容失色,颤声道:我拿给你缓缓伸手入怀,突地手掌一扬,十数点寒星,暴射而出,她身躯一掠,已穿窗而出。 黑心客袍袖一扬,无心翁双掌齐挥,呼地两声锐风,震飞了暗器,脚下不停,大喝一声:哪里走!嗖嗖两声,跟踪而出,另一点寒星却斜斜击向南宫平,南宫平微一抬手,正待将这点寒星接住,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暗器! 突觉手腕一麻,叮地一响,寒星远远飞出,那独眼大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左手两指,轻轻一敲他手腕,右胁一抬,胁下铁拐一点,震飞了那点寒星,如此魁伟的身躯,来势竟比弩箭还快。 南宫平怔了一怔! 独眼大汉又已恢复了懒散的神态,一点一点地走了回去,倚在木箱上,缓缓道:那玩意碰不得的。那八哥稳稳地站在他肩上,咕咕叫道:动不得的。 南宫平茫然道:动不得的? 独眼大汉手摸下巴,嘻嘻一笑,道:那位大姑娘虽然没有真的能施出无形的毒粉毒雾,但暗器之上,却是绝毒无比,是碰不得的,我这条腿就是在火焚万兽山庄时沾着一点他老公的暗器,差点连老命都送掉了,到后来还是要生生切了去。 众人齐地一惊,司马中天脱口道:你说什么? 独眼大汉目中淡淡地露出一丝嘲笑的光芒,缓缓笑道:世上哪里会有完全五色无味,又能在别人完全不知不觉中放出的毒物?若有这种东西,那大姑娘莫非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他目光轻轻扫过众人发愕的面容,接道:如意散魂雾,只不过是一种淡淡的毒烟而已,仍然肉眼可见,我早已领教过了,方才我那般说法,只不过是要他们自己狗咬狗地先打一气,教那位大姑娘尝一尝无心双恶抽筋剥皮的毒刑,哈哈!她哪里拿得出教人连打七个喷嚏的解药来,只是这位大姑娘也不是好惹的,到头来无心双恶只怕也沾不到什么便宜。 他满含嘲弄的笑声,荡漾在大厅中,使得这死气沉沉的厅堂,立刻有了生气。 司马中天浓眉一扬,仰天笑道:好好,老夫竟险些叫她骗了。 独眼大汉哂然望他一眼,冷冷道:若是不怕死的人,她是骗不倒的。 司马中天怔了一怔,大喝道:你难道不怕死么? 独眼大汉道:谁说我不怕死?不怕死的人,都是呆子。 司马中天怔了半晌,突地黯然垂下头去,喃喃道:你是不怕死的否则你又怎会只身夜闯万兽山庄,火焚百兽,力劈伏兽山君刹那间仿佛老了许多。 独眼大汉大笑道:那只是少年时的勾当,人越老越奸,今日我也不愿与人动手拼命了,只好使些手段,出些奸计。 南宫常恕微微笑道:在下虽早知阁下武功惊人,却未想到前辈竟是风漫天风大侠,更想不到风大侠黄山会后,一隐多年,居然还在人间。 风漫天笑道:黄山一会,江湖中人只道那些老怪物都已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神龙丹凤两人,却不知这些人老而不死,不知有多少人尚在人间,只是大多已去了诸神、群魔两地,认真说来,也和死了差不多了。 南宫平惊道:风大侠便是武林人称冒险君子,长笑天君的么? 风漫天仰天大笑道:这只是江湖中人胡乱称呼而已,我却不是君子,只不过是个真正的小人而已。 他笑声一起,全身便充满了活力,笑声一顿,神情又变得懒散无力。此刻风雨稍住,窗外已微微有了些曙色。 南宫常恕、鲁逸仙将地上散落的珠宝,俱都聚到一起,装入那两口被震开箱盖的箱子里。 南宫夫人取出了一坛好酒,一件干衣,好酒给了风漫天,干衣却叫南宫平换过,本自弥漫在厅堂中的沉沉杀机,突地变成了一种凄凉忧愁的别离情绪。 风漫天、鲁逸仙,一言不发,对面而坐,不住痛饮,那八哥也伸出铁喙,在杯里啜着酒吃,两人一鸟,片刻间便将那一坛美酒喝得干干净净,风漫天伸手一拍鲁逸仙肩头,乜眼笑道:好酒量。 鲁逸仙大笑道:你酒量也大是不差,我真不懂你为何要到那诸神殿去,留在红尘间多喝几坛美酒,岂非乐事? 风漫天眼中的嘲弄神色,突地一闪而隐,仰天出神了半晌,霍然长身而起,喃喃道:乐事乐事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天光已亮,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南宫夫人身子一颤,凄然道:要走了么? 风漫天道:趁那些厌物还未回来,早早走了,免得麻烦。 南宫夫人黯然望了南宫平一眼,道:地窖里还有几坛好酒,风大侠何妨喝了再走。 风漫天眼帘一合,沉声道:酒终有喝完的时候,人终是要走的,夫人,你说是么? 南宫夫人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道:终是要走的缓缓伸出手来,为南宫平扣起一粒钮扣,道:平儿,好生保重自己,对风老前辈要有礼貌,不要乖性使气 她语声极为缓慢,但话说完了,一粒钮扣却仍未扣好,要知天下慈母之心,俱是如此,在要离别爱子之时,能再拖一时半刻,也是好的,那一首慈母别子的名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便是形容这般情景,游子临行之时,慈母多缝一针,便可多见爱子一刻。 南宫平虽早已热泪盈眶,却仍然强颜笑道:孩儿又不是初次离家,一路上自会小心的。 鲁逸仙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司马中天垂首坐在椅上,此刻若有人见了他,谁也不信此人便是名满中原的铁戟红旗。 南宫夫人手掌簌簌颤抖,一粒钮扣,竟仿佛永远扣不好了。 南宫平突觉手背一凉,他不用看,便知道定是他母亲面上流下的泪珠。 一刹时他只觉心头热血冲至咽喉,突地大声道:妈,你不用担心,孩儿发誓要回来的。 鲁逸仙伸手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有志气,世上再牢的笼子,也关不住有志气男儿的决心,风大侠,你说是么?风漫天懒散地张开眼来,道:是么?不是么?是不是么? 鲁逸仙呆了一呆,突也长叹道:是么?不是么 南宫常恕缓缓道:风大侠,这些箱子你两人怎能搬走? 风漫天道:你们可是要送一程?好好,送一程,送一程仰天一笑,道:纵然千里长亭,终有一别,但多送一程,还是好的,南宫庄主你说是么? 那八哥咕咕叫道:是么,不是么鸟语含糊,似乎也已醉了。 南宫常恕四望一眼,黯然道:司马兄不知可否暂留此处,等这山庄的新主人来了再走。 司马中天缓缓点了点头,道:南宫兄只管放心,小弟虽然老了,这点事还能做的。 南宫夫人展颜一笑,道:如此就麻烦你了。那粒钮扣,立刻就扣好了。 司马中天道:山庄外本有小弟留做接应的车马,此刻不知是否还在? 鲁逸仙振衣而起,道:我去。嗖地掠了出去。 南宫平道:二叔等我一步。展动身形,立刻跟出,两人并肩飞掠到山道上,只见遍地断剑残刀,暗林中,乱草间,零乱地倒卧着一些尸身,尸身上的鲜血,却已被风雨冲得干干净净。 两人心底,不禁俱都升起一阵凭吊古战场般的寂寞,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转首望去,正有几匹无主的马,徜徉在林木间,健马无知,尝不到人间的凄惨滋味,却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新鲜的春草。 南宫平仰天吸了口清冷而潮湿的空气,与鲁逸仙一齐步入林中,突听远处草丛中,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呻吟之声,两人对望一眼,一起纵身跃去,只见两株白杨,残枝叶坏,树干之上,竟似被人以内家真力抓得斑斑驳驳。 树下的花草,亦是一片狼藉,两人稳住心神,轻轻走了过去,突听一声惨笑,两条人影自草丛中霍然站起! 南宫平一惊之下,低叱声:什么人?叱声方出,却已看清这两人赫然竟是无心双恶! 只见他两人衣衫狼藉,满身乱草,似是从树下一路滚过来的,面目之上,眼角、鼻孔、嘴角、耳下俱是血迹殷殷,双睛凸出,满是凶光,南宫平、鲁逸仙纵是胆大,见了这两人的形状,心头也不禁为之一寒,掌心忽然沁出冷汗。 无头翁厉声惨笑,嘶声道:解药,解药,拿解药来双臂一张,和身扑了过来。 南宫平一惊退步,哪知无头翁身子跃起一半,便已噗地跌倒。 黑心客大喝道:赔我命来!手掌一扬,亦自翻身跌倒,却有一道乌光,击向南宫平,他临死之前,全身一击,力道果然惊人! 南宫平拧腰错步,只觉一股香风,自耳边嗖地划过,风声强劲,刮得耳缘隐隐生痛。 乌光去势犹劲,远远撞在一株树干上,竟是一方玉盒。 南宫平、鲁逸仙凝神戒备,过了半晌,却见这两人仍无声息,走过一看,两人果已死了,双眼仍凸在眶外,显见是死不瞑目。 鲁逸仙看了看那方玉盒,长叹道:那得意夫人果然手段毒辣,竟然取出这盒毒药,说是解药,无心双恶虽然心计凶狡,但见她受刑之后,才被逼取出,以为不会是假,一嗅之下,便上了当了。 他久历江湖,虽未眼见,猜得却是不错,只是却不知道无心双恶在嗅那毒之前,已先逼得意夫人自己嗅上一些,见到得意夫人无事,两人便抢着嗅了。 哪知得意夫人却在暗中冷笑:饶你奸似鬼,也要吃吃老娘的洗脚水。原来她自己早已先嗅了解药。 那盒中毒粉,若是散在风中,足够致数十百人的死命,只要嗅着一点,已是性命难保,何况无心双恶两人生怕嗅得不够,一盒毒粉,几乎都被他两人吸了进去,他两人纵有绝顶内功,也是阻挡不了,当下大喝一声,倒在地上,其毒攻心,又酸又痛,宛如千百只利箭射在身上,只痛得这两人在地上翻滚抓爬,正如疯子一般,那树上的抓痕,地上的乱草,便是他两人毒发疯狂时所留下,得意夫人却乘此时偷偷跑了。 无心双恶虽然满手血腥,久着恶名,但南宫平见到他两人死状如此之惨,心中也不禁为之恻然,当下折了些树枝乱草,草草盖住了他们的尸身,不忍再看一眼,走出林外,寻了几匹健马,套上山庄外的空车,匆匆赶了回去。 只见南宫常恕、南宫夫人、司马中天,一起负手立在长阶上,人人俱是满面悲哀愁苦之色,黑夜终于过去,日色虽已重回,但死去的人命却永远回不来了。 于是众人将箱子一齐搬上马车,鲁逸仙拾起了那一日前还被他视为性命的麻袋,袋上亦是血渍斑斑,他想将这麻袋送给南宫平,南宫平却婉谢了,除了南宫平外,别人自更不要。 鲁逸仙不禁苦笑几声,摇头道:这袋中之物费了我数十年心血,哪知此刻送人都送不掉。 要知财富一物,在不同的人们眼中,便有不同的价值,有人视金钱如粪土,有人却是锱铢必较。 司马中天与众人殷殷道别,神色更是黯然,到后来突然一把握住南宫平的手腕,长叹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贤侄你切莫忘了。他还是没有忘记郭玉霞在暗地中伤的言语。 南宫平怔了一怔,唯唯应了,却猜不出话里的含义,司马中天心灰意懒,壮志全消,也不愿多说,目送着车马启行,渐渐消失在冷风冷雨里,突然想起自己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 车声辚辚,马声常嘶,二十七口红木箱子,分堆在两辆马车上,由浮梁笔直东行,鲁逸仙、风漫天箕踞在一辆车上,沿途痛饮,南宫父子三人,坐在另一辆车上,却是黯然无语。 道路颠簸,车行颇苦,但是南宫夫人却只希望这颠簸困苦的旅途,漫长得永无尽头,只因旅途一尽,便是她和爱子分离的时候,南宫平又何尝不是满心凄凉,但却都忍在心里,半点也不敢露出来,反而不时将自己这些年来所见所闻的可笑之事,说出来给他父母解闷。 别人只见他母子两人,一个含笑而言,一个含笑而听,只当他们必定十分欢愉,其实这慈母与孝子的心事,却是满怀悲凉愁苦。 到了晚间,歇在厅门,五人租了处跨院,将车马俱都赶在院里,风漫天在墙上扒下一块粉尘,在车篷上划了两个关字,铁杖一点,转身就走,那八哥双翅一张,高高飞到天上。 鲁逸仙道:你不将箱子搬下来么 风漫天仰天笑道:有了这个关字划在车上,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正眼看它一眼? 原来这两个龙飞凤舞、银钩铁画的关字,正是他昔年威震天下时的花押,有一次他为朋友自太行群盗手中讨还了三万两银子,堆在荒山之中,在银鞘上划了个关字,便赶回鲁东,只写了张纸柬,叫主人自己去取,那主人一见之下,心里大惊,只当那辛辛苦苦要回来的银子,这一番又要被人偷走,虽然连夜赶去,却已隔了三日,哪知这三日三夜里,银子竟未短少分文,原来武林中人见了银鞘上的关字,不但没有下手,而且还在暗中为之守护。 这些雄风豪情虽已俱成往事,但风漫天乘着酒兴说了,仍听得鲁逸仙热血奔腾,豪兴逸飞,拍案大呼道:酒来,酒来。 南宫夫人微微一笑,道:鲁二哥,你还记得我昔年为你兄弟调制的孔雀开屏么? 鲁逸仙长叹一声,道:怎不记得,这些年来,我虽然尝遍于天下美酒,却始终觉得及不上你那孔雀开屏之万一。 风漫天大奇道:什么孔雀开屏? 鲁逸仙笑道:那便是我南宫大嫂以十一种佳酿混合凋制而成的美酒,酒虽俱是凡酒,但经她妙手一调,立时便成了仙酿,那当真有如昔年武圣朱大先生所创的鸡尾万花拳一般,虽是武林中常见的平凡招式,被他老人家随手一掇,编在拳式之中,立时便有点铁成金之妙,今日鸡尾万花拳虽已失传,但这孔雀开屏酒却仍调制有方,却也是你我不幸中的大幸了。 好酒之人,怎么能听这般言语,鲁逸仙说得眉飞色舞,风漫天更是听得心痒难抓,连声道:南宫夫人,南宫大嫂,如果方便的话,便请立刻一施妙手,让俺也尝一尝这妙绝天下的美酒。 他本是神情威猛,言语庄肃,但此刻却夫人大嫂地叫了起来,南宫常恕、南宫平虽然满心愁苦,见了他这般神情,也不禁莞尔失笑。 南宫夫人微微一笑,当下说了十一种酒名,叫店伙送来,无非也只是竹叶青、大曲、高粱、女儿红一类的凡酒,南宫夫人取了一个酒杓,在每种酒里,俱都舀出一些,或多或少,份量不一,却都倒在一把铜壶中,轻轻摇了几摇,又滴人三滴清水,一滴浓茶。 风漫天伸手接了过来,道:这就是孔雀开屏么?言下之意,似是有些失望,只觉这孔雀开屏,未免也太过平凡。 哪知他方才将壶盖一掀,便有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引口一吸,酒味之妙,更是用尽言语也难以形容。风漫天哪肯再放下壶柄,三口便将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抚腹大笑道:痛快痛快 鲁逸仙笑道:我可曾骗你,人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却要说佳酒本天成,但却要我南宫大嫂的妙手才能调制得出来。 风漫天伸手一抹嘴唇,大笑道:这个却未必,这孔雀开屏么,俺此刻也制得出来了。取了那柄酒杓,亦在每样酒中舀子一些,倾入铜壶,又滴下三滴清水,一滴浓茶,轻轻摇了几摇,大笑道:这个不就是孔雀开屏么!引口一吸。 只见他双眉突地一扬,双目突地一张,吸入口中的酒,却再也喝不下去,只觉自己口中的酒又酸、又苦、又辣,哪里有半分方才的滋味。 鲁逸仙鼓掌大笑道:怎地,喝不下去了么?老实告诉你,这个当我三十年前便已上过了,酒虽一样,但配制的份量,先后稍有不同,滋味也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正与武功一样,否则那鸡尾万花拳,我鲁逸仙岂非也可创得出来了! 风漫天勉强喝下了那口酒,却赶快将壶中的剩酒,倒得干干净净,双手端着酒壶,恭恭敬敬地送到南宫夫人面前,大笑道:夫人,俺长笑天君这番当真服了你了,千祈夫人休怪,再替俺弄个几壶。 南宫夫人含笑答应了,一连凋了十几壶酒,道:平儿,你也来喝些。 南宫平道:酒我不想多喝,孩儿只想能再吃几样你老人家亲手做的菜 话声未了,风漫天已自精神一震,拍案道:夫人如此好手,菜必定也是做得好的 鲁逸仙亦自等不及似地截口道:正是正是,菠菜豆腐,醋溜活鱼,干炸子鸡,这都是我大嫂的拿手杰作。 风漫天哈哈笑道:干炸子鸡犹还罢了,菠菜豆腐有什么吃头,我看你当真人穷志短,穷得连菠菜豆腐也是好的。 鲁逸仙摇头道:这个你又错了,要知天下万物之中,皆有妙理,同样的文字,由李杜元白一缀,便成妙句,你我便杀了头也做不出来,同样的菠菜豆腐,不同的人做出便有不同的滋味,这正如同样的一趟少林拳,在无心大师掌中施出,便有降龙伏虎的威力,在江湖卖艺的掌中施出,便一文不值。 他语声微顿,痛饮一杯,接口道:武功有火候、功力、天赋之分,两人交手,胜负之判,还要看当时的天时、地利、人和,做菜调酒也是如此,一丝也差错不得,一丝也勉强不得,何况越是平凡之拳法,越能显出一人的功力,越是平凡的菜,也越能显出我大嫂的手艺,那菠菜豆腐正是妙不可言的美味,你若说没有吃头,等会儿你不吃好了。 风漫天哈哈笑道:你说得虽然头头是道,那菠菜豆腐么哈哈,俺不吃也罢。 南宫夫人只望在分离以前,多让南宫平快乐一些,竟真的亲自下了厨房。 南宫常恕望了望他爱妻,又望了他爱子,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愁?是喜?是悲?是笑?此刻他良朋爱侣,俱在身旁,妻贤子孝,可称无憾,却怎奈会短离长,自更令人肠断。 只听厅外咕地一声,那八哥飞了进来,咕咕叫着说:好香,好香一个店伙手端菜盘,走了进来,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盘中的菜,喉结上下滚动,原来也在咽着口水。 鲁逸仙一把先将一盘菠菜豆腐端了过来,笑道:他既是不吃,平儿,只有我爷俩儿来享受了。 风漫天斜眼望去,只见那一盘菠菜豆腐炒得有如翡翠白玉一般,一阵阵清香扑鼻,心里实是难忍,哈哈一笑,道:说不吃么,其实还是要吃的。伸出筷子,飞也似地夹了一筷。 这一口吃将下去,他更是再也难以放下筷子。 鲁逸仙道:你说不吃,怎又吃了?端起盘子,左避右闪。 风漫天道:再吃一筷,再吃一筷!一双筷子,出筷如风。 鲁逸仙端菜盘,往来移动,一只盘子,看来竟有如一片光影,盘中的菜汁,却半点也未洒出。 风漫天手中一双筷子看来,却有如千百双筷子,只有光影旋转,筷影闪动,鲁逸仙虽然用尽了手上功夫,刹那间一盘菜还是被风漫天吃得干干净净,半块豆腐,半根菠菜也没有了。 鲁逸仙放下盘子,仰天长叹一声,道:好武功。 风漫天放下筷子,仰天长叹一声,道:好菠菜! 两人对望一眼,不禁相对狂笑起来,那八哥在他两人头上往来盘旋,咕咕叫道:好武功好菠菜原来它方才也乘机啄了几口。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三更,风漫天、鲁逸仙两人已是酩酊大醉,玉山颓倒,鞋子未脱,便倒下呼呼大睡。 月色清清,微风依依,南宫父子三人,却仍坐在明月下,清风中絮絮低语,说到后来,群星渐稀,月光渐落,微风渐寒,南宫常恕道:明日还要赶路,平儿去睡吧! 南宫夫人道:一路辛苦,平儿你真该早点睡了。 南宫平道:孩儿是该睡了,爹爹妈妈也该去睡了。 但直到第二日清晨,三人口中虽已说了数十句睡吧。却谁也未睡,对这短短的相见之期,他们是那么珍惜,只恨天下千千万万个能够终日相见的父母儿子,不知道珍惜他们相见的日子而已。 风漫天一觉醒来,见到这严父、慈母、孝子三人的神色,目光不禁一阵黯然,口中却哈哈笑道:夫人昨夜的好酒好菜,吃得我此刻仍是口有余香,今日早些歇下,再好好吃上一顿,夫人可愿意么? 南宫夫人大喜道:自然!只要能教她和爱子多见一刻,她无论做什么都是愿意,一路上她调制美酒,整治佳肴,叫风漫无天天吃得酩酊大醉,风漫天面冷心热,行程越来越慢,本是数日的行程,至少走了三倍日子。 每过一地,风漫天必定要出去转上半天,回来时总是带着满满一车货物,大箱小箱,俱都关得严严密密,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只见最大的箱子大如巨棺,最小的也有三尺长短,到后来珍宝越来越少,车子却越来越多。 由浮梁东行,一路上山区颇多,黄山、天日、七里泷、会稽一带,本是绿林强豪出没之地,这一行车马,自是引人眼红,一路上只见疾服佩刀的黑衣大汉,飞骑来去,但风漫天等人却漫不在意。 那绿林豪客见到他们的车尘,知道必定油水极多,自是人人心动,但数股人互相牵制,又奇怪他们身带巨万银子,却无一个镖师相随,不知究竟是何来历,是以一路下来,谁也不敢单独抢先出手。 这一日到了东阳,前面便是会稽、天台、四明三条山脉的会合之处。 未到黄昏,他们便投店住下,风漫天到街上转了一圈,第二日清晨,店门外突然人声嘈杂,纷纷惊语。 原来风漫天竟在东阳城里每家铁匠店里,都订了一两个高有一丈,方圆也有丈余的铁笼,共有二十余个之多,大小不一,形状参差。 铁笼送到栈门外,人人见了都惊疑不置,谁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有一个铁笼更是奇异,四面都密密地编著铁丝,风漫天将一些箱笼等物,俱都搬到铁笼里,又抬起铁笼放到车上,赶车启行。 踩盘子的绿林强人见到这般情况,心中都不禁暗笑,你将金银锁在笼子里,难道我们不会将笼子一齐搬走么?这五个人看来仿佛有恃无恐,却原来想的只是这个笨主意!心中不禁大为放心,决定今夜就下手。 走过几个村落,前面便是山区,道旁飞骑往来更频,一个个直眉愣眼的彪形大汉,手挥马鞭,指指点点,那些车伕却骇得面白齿颤,也在暗中商量好了,强盗一来,就双手抱头到路旁一蹲,其余的事死也不管。 南宫夫妇、鲁逸仙、南宫平,也不知道风漫天买来这些铁笼有何用途,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风漫天哈哈笑道:从前有个笑话,一个人拿了根竹竿进城,横也进不了城门,竖也进不了城门,到后来只有从城上抛过去,另一人见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此人真蠢,为什么他不将竹竿折为两段,这样不是方便得多。 鲁逸仙愕了一愕,还未会过意来,道:为何不直着从城门穿过去 风漫天哈哈笑道:若是直着进去,这就不是笑话了。 南宫平忍不住噗哧一笑,风漫天道:那些踩盘子的小强盗见我将箱子搬进铁笼,一定在笑我和那位拿竹竿的仁兄一样的笨,他将箱子锁在笼子里,难道我们不会将笼子一齐搬走么?却不想拿竹竿的仁兄有时会忽然将竹竿直着穿进了城门,于是那般小强盗也笑不出来了。 鲁逸仙一摸头顶,道:你这些铁笼究竟有何用处? 风漫天大笑道:这用处若说出来,便不是笑话了。那八哥咕地一声,直飞到天上,叫道:笑话,笑话 突听嗖、嗖、嗖、三声,三枚响箭,一枝接着一枝,划空而来,那八哥咕咕叫道:笑话来了,笑话来了嗖地飞回风漫天肩上。 南宫常恕早已料到此着,他生性严谨,不动声色,招呼着将二十余辆马车围成一圈,那些车伕果然抱头蹲到道旁。 只听四侧马蹄声响,烟尘滚滚,东南西北四面,各自驰来数十匹健马,东面为首一人,黑面虬须,端坐马上,有如半截铁塔,呼啸一声,振臂大喝道:天外飞来半截山在此,众家弟兄,先请停下! 喝声之中,他只手一按马鞍,突地翻身站起,笔直地站在马鞍上,身形虽庞大,居然十分轻捷,围着车队奔了一圈,四面的马队,果然一齐停了下来,一阵阵健马的长嘶声中,又有三条汉子,自四面马队中飞驰而出。 四匹马连袂而奔,马上人突地一跃而下马鞍,凑在一起,低声商议起来。 鲁逸仙微微一笑,道:这批强盗倒是互相认得的,我本想看他们狗咬狗地自相残杀一场,哪知他们倒聪明得很,居然在商量如何分赃了,看来这场热闹是看不成了。 风漫天轩眉笑道:热闹倒是有得看的,只要你们先莫动手,看我的意思行事就是了。 话才说完,那四条汉子已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四人俱是神情剽悍,意气洋洋,大有不可一世之概,一个瘦小枯干、缩腮无肉的汉子,目光更是忸怩作态,扬声道:车队的主人在哪里,请出来说话。语声却有如洪钟一般。 风漫天故作茫然,四望道:谁在说话? 枯瘦汉子面色一沉,冷笑道:便是区区! 风漫天浓眉一皱,道:在下与尊兄素昧平生,突加宠召,有何见教! 枯瘦汉子哈哈一笑,道:端台认得在下么?在下便是来自枫岭之腰、秋枫寨、落叶庄的秋风卷落叶杜小玉风漫天哈哈笑道:秋枫寨,落叶庄,好个风雅的名字。 杜小玉道:这三个一个是分水关的左右双刀胡大侠,一个是 天外飞来半截山双眉一轩,厉声道:杜兄还要与他噜苏什么?朋友你也少在我铁大竿面前装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兄弟四人此刻的来意,你难道还不懂么,闲话少说,丢下买路赎命钱来,便饶你一命。 风漫天以手捋髯,故作失色道:在下只当杜郎君是来寻我吟诗作对,你怎地要起钱来! 铁大竿目光一凛,狞笑道:你要念诗么,老子就念首诗给你听听此山是我开,此林是我栽,若从此路过,丢下买路财。牙缝里崩出半个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伸出海碗般大小的拳头,砰地一拳,击在一匹套车的马头上,那匹马惊嘶半声,横地而倒。 南宫常恕等人面不改容,杜小玉三人却对望一眼,失色道:好神力。 铁大竿仰天笑道:老子的诗你们听得懂么? 风漫天惊道:我只当你们是郊游踏青的风雅之士,哪知道你们竟是截路打劫的强盗手肘悄悄一触南宫平,大声道:强盗来了,镖师何在,还不来打强盗? 南宫平心中暗笑,霍然长身而起,铁大竿四人听到那一声大喝,脚步微微一缩,抬目望去,却见这镖师不过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四人心里更定,铁大竿哈哈笑道:就这镖师么?哈哈!大镖师,你是哪个镖局的,听到老子们的名声,还没有吓出蛋黄么? 话声未了,突听啪地一声,脸上已被南宫平著着实实扇了个大耳光子,铁大竿呆了一呆,怒吼道:畜生 声才出口,右面脸上也着了狠狠一记,被打得后退数步,铁大竿嘴角流血,回手一抹,便要和身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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