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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六章南坳

圣母峰之死 強.克拉庫爾 2617 2023-02-05
△标高7925公尺,1996年05月日AM6:00 ﹡ 我不信任摘要,不相信任何一种浮光掠影的描述、任何自称已掌控叙事内容的大言不惭。我想人若自称了解却分外平静,若自称笔端带着平静回顾的情感,那他必是愚人兼骗子。了解,就会为之颤栗。回顾,就是重返过去、被撕裂我佩服临事谦卑的权威。 布洛基《操控》 Harold Brodkey,Manipulations □□□ 五月十一日早上六点,赫奇森终于把我摇醒。他郁郁告诉我,哈里斯不在自己的帐篷内,好像也没在别的帐篷。他应该一直没有回来。 我问道:哈里斯失踪?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走到营地边缘。我又震惊又疑惑,连忙穿上靴子,冲出去找他。风势仍然很猛,好几次差点把我吹倒,但现在已经破晓,天气晴朗,视野极佳。我在整个南坳西半部搜索一个多钟头,瞄一瞄巨石背后,往破破烂烂的废弃帐篷内探头查看,就是找不到他。肾上腺素冲入我的血管,眼泪浮上眼眶,我的眼睑立刻冻得睁不开。哈里斯怎么可能不见了?不可能。

我走到南坳上方哈里斯滑下冰坡的地方,仔仔细细重溯他回营的路线他走的是一道宽阔几近平坦的冰沟。到了浓云涌上时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地点,刚好有一处向左的急转弯,哈里斯只要顺着一道岩坡爬十几公尺就可以走到帐篷。 不过我也发现,如果他没有左转却继续笔直沿着冰沟走,那么四周一片白茫茫,就算不筋疲力尽,也没有因为高山反应而变得迟钝,也很容易走错。如此一来,他很快就会来到南坳最西端,而下方洛子山壁的灰色陡冰坡有一千两百多公尺深,直直通往西冰斗底部。我站在那儿,不敢更靠近边缘,发现有一道模糊的冰爪印由我身边一直通往深渊。那道冰爪恐怕就是哈里斯留下的。 前一晚进营地之后,我告诉赫奇森我亲眼看见哈里斯安抵帐篷。赫奇森用无线电向基地营报告这个消息,基地营再透过卫星电话传给哈里斯在纽西兰的同居女友费欧娜。她听说哈里斯安抵四号营,松了一大口气,可是现在人在纽西兰基督城的霍尔太太必须做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打电话给费欧娜,告诉她有件事错得离谱:哈里斯事实上是失踪了,很可能已经死亡。想到这通电话以及我是如何铸成这件大错,我不禁跪倒在地,不断干呕,任由寒风拍打我的背脊。

我花六十分钟搜索哈里斯徒劳无功,回到帐篷,刚好听见基地营和霍尔的无线电对话,得知他正在峰顶山脊上呼叫求援。接着赫奇森告诉我,威瑟斯和康子已经死去,费雪在上面山峰某处失踪。接下来不久,无线电电池没电了,我们和高山其他地区的连系就此中断。留在二号营的IMAX队成员跟我们失去连络,非常焦急,就呼叫南非队,因为南非队在南坳的帐篷跟我们只隔几公尺。跟我相识二十年的IMAX领队布里薛斯事后提到一件事:我们知道南非队有电力极强的无线电,没有失灵,就请他们待在二号营的队员呼叫南坳上的伍达尔,听好,这是紧急事件。上方有人生命垂危。我们必须跟霍尔队的生还者连络,协调救难事宜。请把你们的无线电借给克拉考尔。伍达尔不肯。人命关天很清楚,但他们不肯出借无线电。

远征回来,我为了写《户外》杂志的文章而展开调查研究,尽可能多访问霍尔和费雪攻顶队的成员,跟他们大多数人谈了好几次。但亚当斯不信任记者,在悲剧余波中十分低调。我一再请他接受访谈,他都回避,直到《户外》那篇文章登出。 七月中我终于以电话连络上亚当斯,他同意发言,我先请他重述攻顶之行他所记得的一切。他是那天体力较强的客户之一,一直走在队伍前段,攀登期间不是在我前方就是紧跟在我后头。他的记忆异常可靠,我特别想听听他对事件的印象跟我的印象是否相符。 攻顶日下午很晚的时刻,亚当斯从标高八四一三公尺的露台山崖下山,他说我还在他视线内,大约比他早走十五分钟左右,可是我下山速度比他快,不久就不见踪影。他说:我下一次再看见你,天已经快黑了,你正横越南坳的平地,离帐篷大约三十公尺。我从你的鲜红色羽绒衣认出是你。

过不久亚当斯来到让我吃尽苦头的陡冰坡上方,从平台跌进一处小冰隙。他好不容易才自行脱困,又掉进另一道更深的冰罅。他沉吟道:我躺在裂隙中,心里暗想,也许这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总算爬了出来。我出来时脸上沾满了雪,很快就结成冰。这时候我看见有人坐在左边的冰上,戴着头灯,我就往那个方向走过去。天还没全黑,不过光线相当暗,已经看不见帐篷。 我走到那家伙身边说,嘿,帐篷在哪?那家伙不知道是谁,他指指某一方向。于是我说,是啊,我就这么想。然后那家伙说了小心,冰坡比看起来更陡。也许我们该下去弄条绳子和一些冰钻来之类的。我心想,去他的。我要离开这儿。我走了两三步,绊了一跤,沿着冰坡头朝下俯滑下去。我往下滑的时候,冰斧尖不知怎么钩到东西,我转了方向,接着就在坡底停住了。我站起身,跌跌撞撞走进帐篷,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我听着亚当斯描述他跟不知名山友碰面然后滑下冰坡的情景,不禁口干舌燥,颈背的汗毛突然竖立起来。他说完我问道:你想你在那边碰到的人会不会是我? 他笑道:妈的,不可能!我不知道是谁,但绝对不是你。于是我把我碰见哈里斯的事和一系列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说给他听:我碰见哈里斯的时间跟亚当斯遇到不知名人物的时间差不多,地点也大致相同。哈里斯和我之间的对话跟亚当斯和那人的交谈内容相似得出奇。再者,亚当斯是头朝下滑下冰坡,而我记得哈里斯也是那样滑法。 我们又多谈了几分钟,亚当斯相信了。他惊道:原来我在冰上是和你交谈!他承认天黑前看见我穿越南坳的平地,一定是看错了。而和你交谈的人是我。根本不是哈里斯。哇。老兄,我看你有得解释了。

我目瞪口呆。两个月来我一直跟人说哈里斯是一脚踩空在南坳边缘摔死,原来根本不是。我的误解徒然加深了费欧娜、哈里斯的父母、他弟弟和许多朋友的痛苦。 哈里斯是大块头,一百八十几公分高,有上百公斤重,说话带着强烈的纽西兰腔,而亚当斯至少比他矮十五公分,重约六十公斤,说话带着慢吞吞的浓浓美国德州腔。我怎么会犯这么惊人的错误?我真的那么虚弱,盯着那么一张陌生脸孔时,竟误认为是跟我共度了六星期的朋友?如果说哈里斯登顶后一直没回到四号营,那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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