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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五、作者自传

厚黑学 李宗吾 20327 2023-02-05
作者自传迂老随笔 去年(二十八年)国历三月三日,我满六十,在成都新新新闻上,发表一文,题曰:厚黑教主六旬晋一征文启,下署曰:李宗吾,读者无不大笑。今年(二十九年)三月三日,在自流井,接得张君默生由重庆来函,叫我写一篇我的自传,惹动了我的高兴,又提笔写文,然而写自传我却不敢。 二十七年八月九日,重庆新蜀夜报有云:近月来,本报发表李宗吾先生的作品,孔告大战,和孔子办学记。实已轰动了一般社会,因此李宗吾先生究为何许人?乃成了本报读者,纷纷函询的问题。友人读了,向我说道:既是读者纷纷函询,你何妨仿当今学者的办法,写一篇自传。我说:这个,我何敢呢?必定要是学者,才能写自传,我是个八股学校修业生,也公然写起自传来了,万一被国中学者驱出,岂非自讨莫趣?

我之不写自传者,固然是不敢高攀,同时也是不屑俯就。以整个学术界言之,我是八股学校修业生,不敢滥竽学者之林;若在厚黑界言之,我是厚黑教主,厚黑圣人,其位置与儒教的孔子,道教的老子相等。你们的孔子,没有写自传,吾家聃大公,也没有写自传。我如果妄自菲薄,写起自传来了,舍去教主不当,降而与学者同列,岂不为孔老窃笑?我这种主张,曾在成渝报纸上声明了的。 张君与我,素不相讲,来信云:读其书即愿识其人,先生可否于颐养之余,写一详细的自传,以示范于后学。盛意殷殷,本不敢却,然而因为要示范于后学,我反转不敢写了。我的祖父,种小菜卖,我的父亲,挑牛草卖,我自小儿曾干过牵牛喂水这类生活,如果照实写出,乡间牧牛儿见了,知道厚黑教主,是这么一回事,一齐工作起来,岂不成了遍地是教主?我这位教主,还值钱吗?并且我是八股先生出身,倘被后学知道了,舍去洋八股不研究,转而研究中国八股,岂不更是笑话?所以我提起笔,不敢往下写。

我之成为教主者,受师友影响者少,受我父影响者多。读者以为我父是饱学先生吗?则又不然。我父读的书,很少很少,我从有知识起,至二十五岁我父死止,常见他有暇即看书。六十九岁,临死起病之日,还在看书,然而所看之书,终身只得三本,有时还涉猎一本,其他之书绝未看一本,我得了新异的书,与他送去,他也不看。我生平从未见他老人家写过一个字,记得七八岁时,发生一件急事,叫我拿笔墨来,他要写信,等我拿到了,他又停笔不写,大约是写不起字的人。然而我的奇怪思想,是发源于我父,读书的方式,也取法我父。说起来话长,只好不说了,抑或得便时再说。 我的祖父,兄弟,俱务农,我则朝日拿着一本书,我父呼我为迂夫子,在私塾中,一般同学,呼我为老好人。一日,我父上街,有人谈及我的绰号,回家对我母言之,则拍掌大笑。我当日对于这两名称,深恶痛绝,而今才知迂夫子和老好人,是最好的称呼,无奈一般人不这样喊了,于是自作一联曰:

皇考锡嘉名曰迂夫子, 良友赠徽号为老好人。 与朋友写信,自称迂老,生以为号,死以为谥,故此次所写文字,题曰:迂老随笔。 前年同乡华相如之姪熟之,郑云沛之子北星,来成都云:叔辈曾言:昔年在私塾中,我们呼李宗吾为老好人。我于是请一桌客,请两君当众声明,见得我的话,是信而有征。今年我在自流井,华熟之请春酒,其叔相如在座,我当众请相如证明。跟着郑北星又请,其父云沛在座,我又尚众请云沛证明。我在座上高谈阔论,云沛诧异道:你先年沉默寡言,怎么现在这么多说法?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我这个厚黑教主,也非生而知之的,是加了点学力的。有志斯道者,尚其勉之。 绰号之最佳者,第一是圣人,第二是老好人,第三是迂夫子,第四是疯子,我的朋友廖绪初,人呼为大圣人,杨泽溥为老好人,我则四种名而俱有,不过圣人之上,冠有厚黑二字罢了。有人呼我为李厚黑,尤为干脆。自觉李厚黑三字,较之王文成,曾文正,彭刚直等等名称光荣多了。

有人问我道:你是个厚黑先生,怎敢妄窃迂夫子和老好人之名?我说道;我发明了厚黑秘诀,不敢自私,公开讲说,此其所以为迂也,此其所以为老好也。 老子曰: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他主张绝圣弃智,绝仁弃义,是个破坏礼教的急先锋,而孔子乃从之问礼,真是怪事。我们读礼记曾子问一篇,据孔子所述,老子又是一个规矩守礼的人,更是怪事。这算是我国学术史上的重要公案。百年后有人编纂厚黑学案,查出了厚黑教主,是迂夫子,是老好人,恐怕又会成重要公案。 诸葛孔明,隐居南阳,人称卧龙,后来出师伐魏,司马懿畏之如虎,一辈子龙争虎斗,我不知他真实本领安在,后见史书上载:桓温伐蜀,诸葛孔明小吏犹存,时年一百七十岁,温问之曰:诸葛公有何过人处?吏对曰:亦未有过人处。温便有自矜之色。吏良久曰:但自诸葛公以后,便未见有妥当如公者。温乃惭服。孔明出师表曰: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由此知称龙争虎斗之立足点,无非是妥当而已,谨慎而已。我这个厚黑教主,亦未有过人处,无非是迂而已,老好而已。

鄙人是八股学校出身,会做截搭题,枯窘题。我写的孔告大战,和孔子办学记,是做截搭题的手笔,诸君也许也见过。我生于光绪己卯年正月十三日,去年满六十,我自己做一篇征文启,切着正月十三日立论,此文正月十二日用不着,十四用不着,其他各月生更用不着。并且定要光绪己卯年才用得着。而且正月十三日,非产生一个教主不可,这是鄙人做枯窘题的手笔。诸君要我写自传,我特出题考一下,只要诸君能够这样的替我作一篇征文启,我即遵命详详细细的写一篇自传,如其不然,我只把那篇文字写出来就是了,自传是不能写的。 鄙人受过八股的严格教育,每读古人书,即见其罅漏百出。孔子的文章,以八股义法绳之,都有点欠通。例如: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人老人血气衰了,不可亏损,应该说:及其老也,戒之在色。今之青年,敛起钱来,远为老宦场所不及,举凡旧日贪官污吏所不敢为者,他都敢于为之。应该说:少之时,戒之在得。像这样修改一下,文章就通了。

孟子本是八股界的泰斗,如果今日复生进场考试,包管他终生不第。合以故?文章不通故。他作的文章: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这位朋友,若非迂夫子,定是老好人,如果落在今日,远游者归来,寻觅他的妻子,一定是偕同受托者,进餐馆,入戏园,鲜衣美食,绝不会冻馁的。所以说:孟子的八股,也有点欠通。 世间的事,真是无奇不有,鄙人发明厚黑学,居然有人与我争发明权。前年友人某君对我说:有一次在燕会席上,谈及李宗吾发明厚黑学,忽有人说道:我当小孩时,已听见厚黑学三字,那里是李宗吾发明的。某君问他:你今年若干岁了?答曰:三十岁。某君曰:李宗吾的厚黑学,民国元年,已在成都报纸披露,今为民国二十七年,你那时当然是小孩子。

往年在重庆,遇着新闻记者游某,说道:我读你的作品,以为是个青年,谁知才是个老头子。我说:怪了!厚黑学,只有你们青年人才讲得,我们老头子就讲不得。我在成都,住在侯克明公馆内,侯君介绍一个姓彭的来会,是江苏人,说道:往年在南京,读上海发行的论语,载有厚黑学,我同朋友揣想:作者年龄,大约不过三十上下,那知已这样的年龄。我听了大为不平,我辈老年人,连讲厚黑学的权利,都被人剥夺了,奈何!奈何! 周秦诸子,如老子,孔子,庄子,孟子等等,外国学者,如斯密士,马克斯,达尔文,克鲁泡特金等等,他们说的道理,或是或非,或纯或驳,姑且不论,但是任你如何质问,他都有答覆,答覆的话,始终一贯,自己不会冲突,是之谓一家之言。我这个厚黑教主,也有这种本事,我可上讲堂,写黑板讲,任随学生,在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和廿五史中,提出问题来问,我都有圆满的答覆。如果答覆不出,我立即宣布,我这个厚黑教主不当。并且说:你是厚黑教主的老师,叫我的学生,来与你拜门。

孔门的书,如论语,孝经,诗,书,易,礼,春秋等等,看是五花八门,仔细读之,实是一贯。鄙人所有作品,看是五花八门,仔细读之,也是一贯。道家者流,出于史官,儒家者流,出于司徒之官,厚黑学,则出于八股之官。 有某君者,同我辩论许久,理屈词穷,说道:我遇着你,硬把你没法。我说道:你当然把我没法,从前颜渊遇孔子,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尔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也是把孔子没法。你之聪明才智,不过如颜渊罢了,当然把我没法。某君听了大笑,我说道:厚黑经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则大笑,下下士闻道则大骂。你不大骂而大笑,我把你提升上来,官封下士之职。 一般人都说:要复兴中国,非保存国粹不可,这诚然不错,我所不解者,八股是中国之国粹,为什舍去中国八股不研究,反朝朝日日研究西洋八股?如此而欲复兴中国,岂非南辕北辙?一般人又说:现在这个时局,非有曾国藩,胡林翼,这类人出来,不能收拾,这也不错;独不思:曾胡二人,都是八股秀才出身,而今全国人不知八股为何物,曾胡二人,从何出现?此鄙人所以慨然兴叹,毅然以提倡八股为己任,无奈旧日八股老同志,凋零殆尽,后生小子,全不知八股义法,鄙人特拟作两篇,㈠、孔告大战,㈡、孔子办学记,据重庆新蜀夜报说:实已轰动了一般社会。这都是一般人喜爱国粹之表现。厚黑学者,八股之结晶体也,故鄙人特意与诸君谈谈厚黑学,谈谈八股。

满清末年,洋八股传入中国,清廷明令,废书院,兴学堂,我高兴极了,把家中经史文集,与夫自己所作的窗稿,用箩筐装起,在山上挖一大坑,用火烧之,那些东西,有些是自己批点过的,有些是手自抄写,而苦心揣摩,有些是自己心血呕成的。临烧时未免依依有情,坐在土坑边,一面翻开读,一面丢在火内烧,一连烧了几次,而今真是悔之不及。所以我虽毅然以提倡八股为己任,实则根柢很浅薄,只好自称八股学校修业生,不敢言毕业。 幼年时老师在江汉炳灵集上,选了一篇后生可畏全章的八股与我读,至今还记得几句:某也某也而我也樵牧以外无交游,乡里之中夸学问否则有官阶而无建白,后人读史,尚无暇记宰相之名,所以一卷可传,夭札亦神明之寿,百年空过,衣冠等枯骨之余。这话真是不错,一部廿四史中,帝王姓名,试问读者,记得若干?当日我读这几句文章,往往凄然泣下,今日偶一诵及,亦恻侧心动,自亦不知何为而然,所以发愤而著厚黑学一卷,在四川一隅之内,夸夸学问。八股塾钞上,张玉书八股有云:不受朝廷不甚爱惜之官,亦不受乡党无足轻重之誉。所以许多人骂李宗吾是坏人,我也不管。

江汉炳灵集,是张文襄督两湖时,把科岁考秀才们作的八股,命樊樊山选集而。往年在成都,尹仲锡对我说:他在陕西做府官时,曾问樊樊山:听说江汉炳灵的文章,全是你作的?樊曰:非也,我不过修改而已,但改得很多,所改约四分之三。这是八股界的掌故,附记于此。 鄙人写文字,纯用八股义法,幼年老师教我作八股,有两句秘诀:宽题走窄路,窄题走宽路。例如:厚黑教主,六十征文,这种题目,可以任意发挥,是谓宽题,而鄙人则把一般人应说的话,扫去不说,专从己卯年正月十三日着笔,是谓宽题走窄路。己卯年正月十三,是枯窘小题,而行文可上下古今写去,是谓窄题走宽路。现在八股老同志,尚不乏人,请看此篇文字,合八股义法否?如果科举复兴,进场考试,还能取得一名秀才否?兹把原文,录之如下: 鄙人今年(二十八年)已满六十岁了,即使此刻寿终正寝,抑或为日本飞机炸死,祭文上也要写享年六十有一上寿了。生期那一天,并无一人知道,过后我遍告众人,闻者都说与我补祝,我说:这也无须。他们又说:教主六旬圣诞,是普天同庆的事,我们应该发出启事,征求诗文,歌颂功德。我说:这更无劳费心,许多做官的人,德政碑,是自己立的,万民伞是自己送的,甚至生祠也是自己修的,这个征文启事,不必劳烦亲友,等我自己干好了。 大凡征求寿文,例应铺叙本人道德文章功业,最要者,尤在写出其人特点,其他俱可从略。鄙人以一介匹夫,崛起而为厚黑圣人,于儒释道三教之外特创一教,这可算真正的特点,然而其事为众人所共知,其学已家喻户晓,并且许多人都已身体力行,这种特点,也无须赘述。兹所欲说者,不过表明鄙人所负责任之重大,此后不可不深自勉励而已。 鄙人生于光绪五年己卯,正月十三日,次日始立春,算命先生所谓:己卯生人,戊寅算命,所以己卯年生的人,是我的老庚,戊寅年生的人,也是我的老庚。光绪己卯年,是西历一千八百七十九年,爱因斯坦,生于是年三月十九日,比我要小点,算是我的庚弟,他的相对论,震动全球,而鄙人的厚黑学,仅仅充满四川,我对于这位庚弟,未免有愧。此后只有把我发明的学问,努力宣传,才不虚生此世。 正月十二日,历书上载明:是杨公忌日,诸事不宜。孔子生于八月二十七日,也是杨公忌日,所以鄙人一生际遇,与孔子相同,官运之不亨通一也,其被称为教主一也。天生鄙人,冥冥中以孔子相待,我何敢妄自菲薄? 杨公忌日的算法,是以正月十三日为起点,以后每月退二日,二月十一,三月初九到了八月,忽然发生变例,以二十七日为起点,又每月退二日,九月二十五,十月二十三到了正月又忽然发生变例,以十三日为起点。诸君试翻历书一看,即知鄙言不谬。大凡教主都是应运而生,孔子生日,既为八月二十七日,所以鄙人生日,非正月十三不可。这是杨公在千年前早已注定了的。 孔子生日,定为阴历八月二十七日,考据家颇有异词,民以来,改为阳历八月二十七日,一般人更莫名其妙。千秋万岁后,我的信徒,饮水思源,当然与我建个厚黑庙,每年圣诞致祭,要查看阴阳历对照表,未免麻烦,好在本年(二十八年)正月十三日,是阳历三月三日,兹由本教主钦定阳历三月三日,为厚黑教主圣诞,将来每年阴历重九日登高,阳历重三日,入厚黑庙致祭,岂不很好? 四川自汉朝文翁兴学而后,文化比诸齐鲁,历晋唐以迄有明,蜀学之盛,足与江浙诸省相埒,明季献贼躏蜀,杀戮之惨,亘古未有,秀杰之士,起而习武,蔚为风气。有清一代,名将辈出,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无一不有。嘉道时,全国提镇,川籍占十之七八,于是四川武功特盛,而文学则蹶焉不振。六十年前,张文襄建立尊经书院,延聘湘潭王士秋先生,来川讲学,及门弟子,井研廖季平,富顺宋芸子,名满天下,其他著作等身者,指不胜屈,朴学大兴,文风复盛。考湘绮楼日记,己卯年正月十二日,王先生接受尊经书院聘书,次日鄙人即诞生,明日即立春,万象更新,这其间实见造物运用之妙。 帝王之兴也,必先有为之驱除者,教主之兴也,亦必先有为之驱除者,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孔教之兴,已三千余年,例应退休,皇矣上帝,乃眷西顾,择定四川为新教主诞生之所,使东鲁圣人,西蜀圣人,遥遥对峙,无如川人尚武,已成风气,特先遣王壬秋入川,为之驱除,此所以王先生一受聘书,而鄙人即嵩生岳降也。 民国元年,共和肇造,为政治上开一新纪元,同时鄙人的厚黑学,揭登成都日报,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故民国元年,亦可称厚黑元年。今为民国二十八年,也即是厚黑纪元二十八年。所以四川之进化,可分三个时期,蚕丛鱼凫,开国茫然,无庸深论,秦代通蜀而后,由汉司马相如,以至明杨慎,川人以文学见长,是为第一时期,此则文翁之功也。有清一代,川人以武功见长,是为第二时期,此则张献忠之功也。民国以来,川人以厚黑见长,是为第三时期,此则鄙人之功也。 民元而后,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努力工作,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于是国中高瞻远嘱之士,大声疾呼曰:四川是民族复兴根据地。你想:要想复兴民族,舍了这种学问,还有什么法子?所以鄙人于所著厚黑丛话内,喊出厚黑救国的口号,举出越王勾践为模范人物。其初也,勾践入吴,身为臣,妻为妾,是之谓厚。其继也,沼吴之役,夫差请照样的身为臣,妻为妾,勾践不许,必置之死地而后已,是之谓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余岂好讲厚黑哉,余不得已也。 鄙人发明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而今而后,当努力宣传,死而后已。鄙人对于社会,既有这种空前的页献,社会人士,即该予以褒扬,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当兹教主六旬圣诞,应该作些诗文,歌颂功德。自鄙人的目光看来,举世非之,与举世誉之,有同等的价值。除弟子而外,如有志同道合的蘧伯玉,或有走入异端的原壤,甚或有反对党,如楚狂沮溺,苛蒉,微生亩诸人,都可尽量的作些文字,无论为歌颂,为卑骂,鄙人都一一敬谨拜受,将来汇刊一册,题曰:厚黑教主生荣录,你们的孔子,其生也荣,其死也哀,鄙人则只有生荣,并无死哀,千秋万岁后,厚黑学炳焉皎日中天,可谓其生也荣,其死也荣。中华民国万万岁,厚黑学万万。厚黑纪元二十八年,三月十八日,李宗吾谨启。是日也,即我庚弟爱因斯坦,六旬晋一之前一日也。 我把征文启发出后,收得诗文很多,佳作如林,惟有昔年在自流井新寺炳文书院,与我同学的宜宾李小亭,送我一首七古云:玄之又玄玄乃黑,含德之厚厚不测,老子手写厚黑经,世俗强名为道德三四两句,真是妙极了,诸君试取鄙人所著厚黑丛话合订本一五三页读之,即知此语之妙。诸君如果高兴,不妨作些诗文,与鄙人补祝,交由重庆青木关温泉寺张君默生转。 我在厚黑丛话中,曾说:我在四川高等学堂肄业四年,是厚黑学孕育时期,记得有天我与同班张列五谢绶青两人谈天,我说:古今英雄分四等:第一是项羽,成则称王称帝,败则把脑壳交出来,慢说在刘邦驾下称臣,就叫他渡过乌江,卷土重来,也有所不屑。此头等英雄也。第二是李世民,群雄并起之日,凡与他交过战的人,落在他手里,莫得一个活命,哥哥反对我,杀哥哥,弟弟反对我,杀弟弟,父亲袒护哥哥弟弟,就叫他把天下让与我,请他当太上皇。此第二等英雄也。第三是虬髯公,本打算在中原血战数年,夺取帝业,及见了李世民,自知不是敌手,默然心死,不惟不阻挠李世民之进行,反把自己的兵法,传授李靖,储积的军款,送与李靖,叫他辅助世民,平定天下。自己跑到海外扶余国,披荆斩棘,独立称王。此第三等英雄也。第四是钱缪窦融,自己能力薄弱,也就不与群雄斗争,只是保境安民,修理内政,到了中原有主,纳土归顺,这可说是第四等英雄。 我在学堂内,发明了四等英雄的原则,辛亥革命而后,出了无数伟人,我与他们评评等级:许多拥兵自卫的人,一败涂地之后,草间偷活,叫他学项羽,把脑壳交出来,他不干,头等英雄,当然够不上。打了胜仗,第一要务,就是保护敌人的生命财产,甚或跑在敌人家中,去问老伯父老伯母受惊否?对于李世民真要羞死,第二等英雄,更够不上。既莫得扫荡群雄,和驾驭群雄的能力,就该学虬髯公海外称尊,或学钱谬窦融,保境安民,他偏要问鼎中原,闹个不休,第三等英雄,第四等英雄,也莫得他的位置。只好与他下八个字的批评:既不能令,又不受命,连一个齐景公都够不上,是为不及格的英雄。此民国廿余年,所以纷纷扰扰,大乱不止也。 我在学堂内,高谈四等英雄的时候,列五猝然问我道:你将来当那等英雄?我说:当头等英雄,我不肯,当第三等英雄我不能,无已,其第二等英雄,第四等英雄耳。我还问列五:你当那等英雄?他笑而不答。绶青则抱膝摇头,口中念道:头箕踞长松下,冷眼看他世上人。当日情事,宛然在目。后来我的话,是实行了的,我在政治上,是第四等英雄,在学问上是第三等英雄。反正后,我干的是省立中学校长,和省视学这类事,他们打他们的仗,我办我的学,查我的学,有时甲乙两方,血战不已,两方的学务,我都去视察,并且两方都受欢迎,这是走的钱缪窦融途径,是为第四等英雄。后来绶青纵酒而死,终身过的是冷眼看世上人的生活。列五笑而不答,大约是以头等英雄自命。民国四年,在北平殉义,临刑时的态度,比垓下的项羽,还要从容些,真不愧头等英雄。 (二人事迹,详见拙著厚黑丛话) 列五殉义,是民国四年三月四日,往年经中央议决抚恤五千元,常年恤金六百元,并令四川公葬,同时殉义者,有酉阳邹汗青,资中魏荣权,二人也是高等学堂同学,恤典未之及,高等学堂曾开同学会,议决请省党部致函酉阳资中党部征取二人事迹,为之请恤褒扬,将来当可准行。 与列五同日枪毙者,共是四人,邹魏之外,还有某君,此君也是党人,姓名籍贯,为隐去,名之曰某甲,我且把事由始末来说一下,不然某甲家属,也援邹魏之例,出而请恤褒扬,就未免滑天下之大稽了。 列五匿居天津,织袜为业,在袁政府看来,以都督民政长解职下来,一定腰缠百万,还干此等事,一定有何种作用。不知列五是个旧式书生,那里晓得拿钱,解职下来,两袖清风,其开织袜厂,实为谋生活起见,许多学生及同乡,寻着他觅事,只好留在厂中,供其食宿,想把袜厂扩张大点,自己又无资本。袁政府侦探李某,托名商人,先认识某甲,进而认识汗青与列五,自称愿出赀合伙,往还了许久,一日约在租界外餐馆,订立合伙契约,临上火车,李某出一卷纸,交与列五道:这是我拟的章程,你暂且拿着,我去买点纸烟来。列五也未开看,顺手递与汗青,汗青插入衣袋中,李某久不至,火车开了,一到车站,兵已布满,齐被逮捕,搜出纸卷,才知是血光团章程。送交北平审讯,久无口供,侦探对某甲说道:全案中人,业已无救,你能如何如何说,不惟保全生命,且可作官。某甲遂反口诬陷,而案就定了。 黄萧方曾对我说:他同时也拘在军政执法处,看见有人与某甲送被条等物进去,且优待之,即知事情有变。覆审时汗青因某甲反供,在法庭上与之大闹,列五见同党的人都这样干,也就默无一明,所以列五始终无口供。向例:执行死刑时,在监外高呼犯人姓名,呼及汗青,汗青在萧方背后一室,高声应道:有。一跳就出去,气急了,大闹。列五在法庭上负手旁立,微笑不语,同时把某甲也宣布死刑,某甲大骂:当初曾许老子的官,而今还要枪毙老子吗?列五呼其字曰:某甲,不要说了,今日之事,你还在梦中!列五的襟怀,真是海阔天空,落在别人,纵不唾某甲之面,也要奚落他几句。赴刑场时,汗青车子在列五之后,列五还带点开玩笑的态度回头说道:汗青,今天的事,有带老火哦!其他详情,见拙著厚黑丛话合订本兹不赘述。列五真是把死之一字,当如儿戏。凡人到了死生关头,才见真实本事,一部廿四史中,慷慨就死者何可胜数,嵇生琴夏百色,独传千古者,无非态度从容耳。张飞怒斩严颜,严神色不变曰:砍头便砍头,何为怒耶!威猛如飞,为之气折,可称神勇,列五较严,有过之无不及。其致廖绪初信有云:不肖秉性虽粗,略识庄生安时处顺,哀乐不入之道深信大地自有史以来,皆作如是观,因此之故,任外界形形色色,纠错相纷,而素志固犹迥然也。他平日有这样的修养,临死才有那样的从容,然而列五之出身,则是一个八股秀才,岂非奇事!我深望读者诸君,于研究洋八股之暇,不妨研究一下中国八股。 列五致友人信,及家书数十通,昨经其女钟芸,印出赠人,其真迹拟将来影印悬诸纪念堂,诸君读之,其人格之高,忧国之切,可以毕见,文笔之佳,犹余,事耳。然而致死之根,即可于书中得之,我与他下四个字的批评:不学无术。学者,厚黑学也。吾尝曰:如有列五之才之美,使厚且黑,某某伟人,不足观也已。向仙乔曾对我说:某年川省名流,在某处让诸党国名人,席罢,大家谓:列五之言论丰采,不在诸名人之下,乃竟中道摧折。为之叹息不已。死者长矣,甚望读者诸君,快快研究鄙人的学说,毋为亲厚者所痛悼。 十年前有某军人,着一薄白学,在成都报纸上发表,满口的道德话,对于我的学说,大加攻击。并且说道:李宗吾,赶急把你的厚黑学收回。我置之不理,许多人劝我着文驳之,我说:这又何必呢?世间的学问,各人讲各人的,信不信,听凭众人。譬如粮食果木的种子,我说我的好,你说你的好,彼此无须争执,只是拿在土中种之,将来看那个的收获好就是了。闻者道:你不答辩,可见你的学说,被他打倒,我如今不奉你为师,去与某君拜门,学薄白学。我说:你去拜门,是很可以的。但是我要忠告你几句:厚黑经曰:厚黑之人,能千乘之国,苟不厚黑,以箪食豆羹不可得。将来你讨口饿饭,不要怪我。后来这位薄白学发明家的脑壳,截下来,挂在成都必成公园纪念碑上示众,此事成都一般人,都还记得。从这场公案看来,读者诸君,可以恍悟了。 古人云:为善最乐。殊不知为恶也最乐,你看梁山上那些杀人放火的同志,大碗吃肉,小碗吃酒,何等快乐。世界最苦的,莫过于不善不恶的庸人,然庸人能自甘于庸,安分守己,过他庸人之生活,则苦之中未尝无乐。惟庸人不甘于庸,妄欲为善,妄欲为恶,此真天下之大苦也。鄙人深悟此理,所以安分守己,谈谈厚黑学,过我庸人之生活,方寸中盖有至乐焉。 世间最乐的事,莫过于行吾心之所安。张列五押赴刑场枪毙,薄白学发明家枭首示众,二人反对厚黑学一也,其不得寿终正寝一也。然而列五之心则最乐,某发明家则最苦。何也?列五盖行其心所安也,焉得不乐?某君则断非心之所安,焉得不苦?假令今日有人把我这个厚黑教主,绑赴刑场枪毙,我将视为耶稣之上十字架,而吾道就大行了。 世间的事真怪,孔门的学说,最注重的,是君臣父子之伦,孔融对于父母问题,略略怀疑,曹操便把他杀了;嵇康非薄汤武,司马昭也把他杀了。孔子学说,所以万古不磨者,曹操司马昭这类人的功劳,真是不小。这位薄白学发明家,可算孔门的信徒,为名教中的功臣,理应请入文庙配享。至于列五,将来我的门人弟子,与我立厚黑庙,只好请他进来配享。 大凡一种新学说出现,必要受一番大打击,你说的孔子,当他学说出现之时,就受了沮溺丈人,楚狂,微生亩诸人,冷嘲热骂,遇着匡人桓魋,几乎性命不保,惟其然也,才挣到万世师表的位置。程朱学说出现之时,也是闻者哗然,痛诋之,严禁之,伊川死了,门人连丧都不敢吊,惟其然也,才挣得孔门嫡派的招牌。而今只听得有人大骂:李宗吾是坏人。尚未把我绑赴刑场,像这样的下去,我这一教,将来的位置,不过与程朱的宋学相等罢了,再不然,与孔子的儒教相等罢了,要求如耶教之风靡世界,恐怕遥遥无期,呜呼!吾道其终穷矣! 鄙人讲厚黑学,有一条公例:做得说不得。某名士,得了翰林,到处打秋风,友人写信规之,覆曰:天生空子,以养豪杰。此信披露出来,闻者大哗,因而少收了若干银子,这即是违反公例之故。然而某名士之言,固绝世名言也。昔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者,豪杰也,万骨者,空子也。非独成功为然也,长平一坑四十万,赵括之名,因以流传千古,则赵括亦豪杰也,彼四十万人,真空子也。当山寨大王,必有许多摇旗呐喊的喽啰,高坐山寨者,豪杰也,摇旗呐喊者,空子也。鄙人不当豪杰,也不当空子,在整个世界中,特辟一个厚黑界,独自一人,称教主,称圣人,不在别人驾下当喽啰,也不要别人与我当喽啰。 杨朱之言曰: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这即是不当空子,也不当豪杰的说法。又曰:人人不损不毫,人人不刮天下。这即是不当喽啰,也不当大王的说法。鄙人写厚黑丛话,曾说:老子一部道德经,纯是厚黑哲理。杨朱是老子的弟子,所以倡出来的学说,能与鄙人暗合。孟子曰:杨氏为我,是无君也。你想:全世界寻不出一个喽啰,那里还有山大王出现?所以道家一派学说,为儒家所深斥,而鄙人的厚黑学,就成为世界上最精粹的学说了。 鄙人改字宗吾而后,朝朝日日,用以自警者,思想独立而已。一部厚黑丛话,千言万语,无非教人思想独立而已。思想能够独立,行为才能够独立。夫然后,学术方面,才不为古人之奴,政治方面,才不为豪杰之奴,不独立即为奴隶,并无中立余地。我国一般人,思想不能独立,以致眼前摆着的大道理,看不见,说不出。行为不能独立,以致拥有四万万五千万民众,还受帝国主义之侵凌。读者诸君,负有指导群众之责,鄙人谨百拜稽首,以思想独立四字奉赠。 刘后主降于邓艾,晋李特入蜀,周览山川形势叹曰:刘禅有如此江山,而降于人,可谓庸才。刘琮降于曹操,操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诸子豚犬耳。读者诸君,努力!努力!如其不然,你我的子孙,翻看历史一看,必喟然叹曰:中国有此江山,而受制于强邻,我的曾祖父,高祖父,可谓庸才。抑或曰:有祖当如孙仲谋,吾祖豚犬耳。诸君!诸君!努力!努力! 从前阿柴有子十人,临终命各持二箭来,取一箭命折之立断,命以十九箭合折之,则不能断。谕之曰:分则易折,合则难摧。这是历史上有名的故事,但须善于体会,二十箭合作一束,固然不能折断,请问廿箭合作一束,能不能射死敌人?箭之功用,全在射人,今他折断,把他捆作一起,岂不失了射人的功用,又何贵乎有箭?今当抗战建国期中,许多志士,奔走呼号,大都奉阿柴学说,为天经地义,专干捆箭的工作,忘却射箭的工作,致使枝枝箭的能力,郁而不伸,鄙人所为如鲠在喉,不得不一吐为快也。 我辈主持国家大计,应当如射箭一般,悬出一个箭垛,四万万五千万枝箭,向同一之箭垛射去。然而今日不能也,其病根有三:㈠、专干捆箭的工作,忘却射箭的工作,致使许多志士的能力,郁而不伸。 ㈡、各持一箭,任意乱射,不知箭垛安在。 ㈢、见人手持一箭,即惶然大吓道:你这枝箭,怕不是射敌人的,一定是射我的,快快放下,等我一人射好了。以上三者,就是我国失败最大病根,知道病根所在,即有治疗之方法了。 ㈠、指出箭垛,㈡、教他射箭之法,㈢、大着胆子,不要怕别人射我,然而别人一定是射敌人,决不会射我。我们须知:所谓师法古人者,是师其意不师其迹。善学柳下惠者,莫如鲁男子,我们能实行上述三法,即可谓之善学阿柴。所以我力劝读者诸君,快快的研究我的厚黑学。 韩非子是懂得厚黑学的人。其言曰:上君尽人之智,中君尽人之力,下君尽己之能。所谓尽人之智,尽人之力者,即是枝枝箭的能力都表现出来。致于尽己之能的下君,即是说:你众人不必射,等我一人来射。汉高祖是厚黑名家,能使张良陈平诸人尽其智,黥布彭越诸人尽其力,上君中君,一身兼之,故能统一天下。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虽曰百战百胜,无非尽己之能罢了。遇着汉高祖,只好乌江自刎。 战国策是古代厚黑学教科书,郭隗谓燕昭王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凭几据仗,眄视指使,则厮役之人至,恣睢奋击,呴借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现在是民国时代,无所谓君,即无所谓臣,有志用世者,只能于师也,友也,厮役也,徒隶也,四者之中,择一位置。择用人之柄者,亦只能于四者之中,择一以位置之。师与友挺然独立者也。厮役与徒隶,无挺然独立的能力,不得不因人俯仰,供人指挥者也。大凡大功业之告成,厮役与徒隶,亦是不可少之人;然使左右前后,都是这类人布满了,无所谓师与友,那就应了郭隗之言,只好亡国了。无如今日之赫赫巨公,固皆眄视指使者,固皆呴借叱咄者,奈何!奈何! 周秦诸子,彻始彻终,是研究厚黑学理,不过没有发明厚黑这个名词。老子一书,阐明厚黑原理者也(其说具见厚黑丛话)。孙吴管商诸人,厚黑学之实行家也。刘先主临终,嘱后主读六韬商君书,谓其益人益智,可见他对于厚黑学,是有研究的。所以他三顾茅庐,绝不敢现出眄视指使,呴借叱咄的态度。如果不懂厚黑学,对于孔明必不能纡尊降礼,致敬尽礼。 诸葛孔明,是法家一派,手写申韩以教后主,也是精研厚黑学的人,所以当了丞相,能够俯纳群言,集众思,广忠益,这即是使枝枝箭的能力,都表现出来,故出师北伐,司马懿不得不畏之如虎。 鄙人是八股学校修业生,记得壬寅年四川补行乡试,出的题目,有集众思广忠益论,方鹤斋拟墨有云:相无才天下之才皆其才,相无智天下之智皆其智。鄙人当日读了这两句,低徊往复,讽诵不已,只觉得他说得好,亦不知好处安在。而今始知:鄙人天性中含有厚黑学理,故不知不觉,深与契合。方鹤斋这两句话,即是四万万五千万支箭的能力,一齐表现出来的说法,是深合申韩学理的。申子之书不传,我且把韩非之书,引两段出来,证明方鹤斋的说法,与法家学说相合。见得诸葛武侯,学有本原,其称为三代下一人,良非无因。 韩非云:有智而不以虑,使万物知其处,有贤而不以行,观臣下之所因,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尽其武。是故去智而有明,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这种说法,岂不是相无才天下之才皆其才,相无智天下之智皆其智的说法吗? 韩非又云:郑子产晨出,过东匠之闾,闻妇人之哭,抚其御之手而听之。有闲,遣吏执而问之,则手绞其夫者也。异日,其御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子产曰:其声惧。凡人于其亲爱也,始病而忧,临死而惧,已死而哀,今哭已死不哀而惧,是以知其有奸也。子产之智,不亦多事乎?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后知之,则郑国之得奸者寡矣。故宋人语曰:一雀过羿,羿必得之,则羿诬矣。以天下为之罗,则雀不失矣。夫知奸亦有大术,不失其一而已矣,不修其理,而以己之胸察,为之弓矢,则子产诬矣。韩非这篇议论,也即是相无才天下之才皆其才,相无智天下之智皆其智的说法。韩非能够以天下为大罗,雀不失一,我国今日,如有韩非这类人,出面执政,一定能使四万万五千万枝箭的能力,一齐表现出来,所以我什望读者诸君,把鄙人的厚黑学,细细研究一番,然后去读韩非诸人之书,自然头头是道,出而应世,包管你成为诸葛武侯第二。 世间的道理,只要研究得彻底,彼此所见,都是一样。儒家与法家,表面看去,似乎冰炭不相容,其实不然,四书五经,是儒门经典,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这种说法,也即是相无才天下之才皆其才,相无智天之智皆其智的说法。与韩非的主张,有何差别?我们把韩非之书,细读一遍,又把诸葛亮本传,细读一遍,即知孔明乃法家一派之醇乎其醇者也。他自比管乐,手写申韩,生平宗仰,已可概见。治蜀严而无赦,更与儒家主旨不类。然而今之孔庙中,则大书曰:先儒诸葛亮之位,此其故可深长思矣。 大凡当首领的人,如果自矜其能,把自己的才智表现出来,即会把众人的才智压抑下去;就会成为独夫。殷纣王材力过人,手格猛兽,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谓天下皆出己下,卒至身死国灭,首悬太白之旗。故韩非警告人主曰:去智而有明,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又曰:矜而好能,下之所欺。这些道理,西洋科学家,如达尔文这类人懂不得,要我辈八股家才懂得。于何征之呢?四川壬寅乡墨有曰:相无才天下之才皆其才,相无智天下之智皆其智。厚黑学者,八股之结晶体也。诸君不懂八股,请读鄙人的厚黑学。 孔明手写申韩,对于厚黑学,有深切的研究。你看他高卧隆中,抱膝长吟,自比管乐,是何等自负?徐元直等曰:卿等三人,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三人问其所至,笑而不言,这种态度,真是目无余子。然而一当了丞相,立即谦虚起来,下教曰:初交州平,屡闻过失,后交元直,勤见启诲。又自称:资性鄙暗,不能悉纳。以视南阳隐居时代,先后如出两人。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在野的名流,与在朝的政治家,地位不同,态度也就不同。当名士无妨吹吹牛,无妨目空一切,一执了政,这种态度,就断乎来不得。王安石不懂这个道理,拿书生的态度去做宰相,所以终归失败。安石的政策本是对的,他说: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道理也很精确,只是态度来得太严厉了,执拗不近人情,把海内公认的贤人君子,如司马光、欧阳修、程明道、苏东坡一类人,都压抑下去了,就不得不归于失败。诸君有志用世,请把王安石和诸葛武侯的态度仔细研究一下。 政治家带不得名士气,带不得书生气。王夷甫、殷深源,名士也,不幸而执政,身败名裂。程伊川,朱元晦,书生也,幸而未执政,至今尚高坐孔庙中吃冷猪肉。程朱连苏东坡这类人,都容不过,岂可在政界中来往?鄙人非名士,也非书生,是一个八股学校修业生,故于人无所不容。薄白学发明家,是反对厚黑学的,我还称他为名教功臣,请他入文庙。张列五首先呼我为疯子,也是反对厚黑学的,我将来建厚黑庙,还许他进来配享。一般人只知佛门广大,殊不知厚黑之门,更为广大。君子曰:李宗吾之称教主也,宜哉! 宇宙事事物物,以平为归,物不平则鸣,人不平则争。人类本是平等的,君相的地位,已经比众人高了,如果态度再加高亢,是为高而又高,不平孰甚?故须谦恭下士,才能跻于平,才不失败。匹夫的地位,已经比王侯低了,如果再卑以自处,是为低而又低,不平益甚。田子方曰:贫贱骄人。颜斶曰:生王之头,不若死士之垄。必须有这种态度,才能调剂之以归于平。故我们说田颜二人有气节,称之誉之。万一君相有了这种态度,我们就名之曰骄盈,訾之议之。这是什么道理呢?此由吾人胸中藏有一个平字,为衡量万物之准,而自己每不之觉也。刘先主三顾茅庐,以匹夫而对帝室之胄,故态度至为高亢。及当了丞相,对僚属下教令,就不得不谦虚,始终是循着平字公例而行。鄙人着心理与力学一书,已揭出此旨,此处算是引的例证。 政治界有帝王,学术界有圣贤,其情形是相类的。战国策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在学术界,则圣贤也是与师处,与友处。他是以古人为友,以今人为师。于何征之呢?孟子曰: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是尚友也。这即是以古人为友的明证。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即是以今人为师的明证。古人有千千万万,今人有千千万万,你们的孔夫子,孟夫子,师与友,有这样的多,所以就成为千古有一无二的人物。 孟子与友处,成为贤人,孔子与师处,成为圣人。鄙人是厚黑界的圣人,故民国元年著成的厚黑经有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厚黑者而从之,其不厚黑者而改之。诸君想都读过,这即是鄙人以今人为师的明证。我历观当代名人,及朝夕往来的朋辈,常常欢喜赞叹曰:吾师乎!吾师乎!鄙人用了这种困知勉行的工夫,遂崛起而为厚黑圣人,东鲁有圣人,西蜀有圣人,此心同,此理同也。 常常大人向我说道:某人钦慕你的厚黑学,想来见你一下,请我介绍。我说:你转告他,不必见我,我传授他一个简便法子,每遇着岩岩道貌的先生,高谈理学的时候,抑或有人向你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的时候,你就闭目默念:南无李宗吾先生三遍,睁眼一看,就俨然李教主在面前说法一般。诸君能够这样用功,将来操得的学问,一定与鄙人相等,或许还胜过鄙人,何以故!因为同以今人为师故,我与诸君,是同门学友故。 鄙人是懂教授法的,我教授学生,绝不教他如何厚,如何黑,只把他天性中具备的良知良能,诱导出来,他自然晓得厚,晓得黑。犹如矿师一样,只把矿之所在,指示出来,叫他自己去挖就是了。所以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也不必不如师。昔者子夏问于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曰:回之信贤于丘。曰:子贡之为人奚若?曰:赐之敏贤于丘。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于丘。曰:子张之为人奚若?曰:师之庄贤于丘。子夏曰:然则四子何为事先生?子曰:回能信而不能反,赐能敏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此其所以事吾也。鄙人也与孔子一样,讲到才智,实是远不如诸君,然而诸君非与我拜门称弟子不可。孔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诸君虽天性中具备有厚黑,但不经鄙人指点,难免不进退失据。韩非曰:不贤而为贤者师,不智而为智者正。诸君必须奉我为师,才能纠正诸君的错误,以管仲之才智,犹师吾焉,鄙人其诸君之老马乎。 我们当教主的人,不重在显示自己的本事,重在把学生固有的本事,吸引出来。古来当人主的人,也是如此,不重在显示自己的本事,重在使臣下的本事表现出来。汉高祖曰: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人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诸君见了这番议论,即知政治界的帝王,与学术界的教主,本事是一样的。故鄙人称刘邦为厚黑界天纵之圣。 石勒说:若遇汉高祖,当北面事之,与韩彭比肩;若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隐然说,光武还不如他。何以他不敢与高祖对敌,要北面归顺呢?石勒的智勇,虽是横绝一世,但遇着高祖,高祖就会说:要斗智我喊彭越来,讲筹款,我喊萧何来,讲用兵,我喊韩信来。你想:石勒一人,如何敌得过,只好北面归顺了。 我国辛亥而后,谋如良平,勇如黥彭,筹款如萧何,用兵如韩信,可以说多得很,独缺乏一个汉高祖,所以纷纷扰扰闹个不休。豁达大度,知人善任,汉高祖所以成功也。矜人臣以能,谓天下皆出己下,殷纣王所以亡国也。诸君如想担当国家大事,务于此等处,留心思之!留心思之! 汉高祖的本事,真是了不得,与他同时起事的人,只有萧何曹参樊哙几个,所有韩信、陈平、黥布、彭越等,都是项羽方面的人,张良也是韩王的人,项羽把韩王杀了,才重到刘邦方面,替韩王报仇。可以说,刘邦的开国元勋,都是项羽驱遣过来的。刘邦也不组织什么死党。只把敌人方面的人,弄过来,就成为自己的死党。而今许多人,把患难相依的死党,变成冤冤不解的仇人,这是什么道理?请读者有以语我!有人说,这是由于不知团结内部,我们应该仿效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那种团结方法。殊不知越是仿效得像,内部越是分崩离析。譬之箍桶,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一箍就紧。中国的桶,一箍就破裂,越箍得紧,破裂越凶。这又是什么道理?这全是民族性的关系,要说明这个道理,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等随后再详说。刘邦是厚黑界人物,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也是厚黑界人物。我国民族性,适用刘邦这种厚黑,不适用墨索里尼、和希特勒那种厚黑。厚黑经曰:汝为大厚黑,毋为小厚黑。刘邦大厚黑也,墨索里尼、希特勒,小厚黑也。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箍桶法,与阿柴的捆箭法,是同一手笔,愿读者细细研究之。 崇祯皇帝,如果做州县官,倒是个好官,不幸做了皇帝,十七年宵旰忧勤,落得自缢而死。做皇帝另是一套本事,州县官的本事,全用不着。做皇帝要深通厚黑学,老子一部道德经,纯是阐明厚黑原理,故后人说老子讲的是南面之术。崇祯不懂厚黑学,就南面做起皇帝来,越是苦干硬干,天下越是大乱。袁崇焕磔死西市,卢象升陷死沙场,而洪承畴、尚可喜、孔有德、祖大寿诸人,遂一齐跑到满洲,去当开国元勋。剩下一个孙承宗,不诛死,不当开国元勋,结果自缢而死。于是中国沦于异族者三百年。平情定谳,崇祯殃民误国,死不蔽辜,不能因其煤山自缢,而遂予以恕辞也。史乘具在,事实具在,假令袁崇焕,孙承宗诸人能竟其用,满洲能侵入中国吗?中国会受这种空前蹂躏吗?此鄙人着厚黑经曰:刘邦,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曹操斯可矣。曹操,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孙权刘备,斯可矣。请问:有了曹操孙刘这类人,他手下有了袁崇焕、孙承宗这类人,会诛死缢死吗?有了孔有德、尚可喜这类人,会跑到敌人方面出死力,膺封王爵吗?我奉劝读者诸君,少读洋八股,多读鄙人的厚黑学。 凡想干大事的人,不必读什么书,只要懂得厚黑学就行了。刘邦是不读书的人,因为深通厚黑学,把项羽方面的人,弄过来,就成自己的死党,连项羽的叔父,都跑来当一个小小的功狗,真算得大本事。崇祯临朝,常常叹息无人可用,而满洲皇帝,只在明朝方面,得到几个降将,就把明朝的天下取了。本事之大,较之刘邦,有过之,无不及。最可怪者,洪承畴这类人,平日饱读诗书,高谈忠孝,纲常名节,一身肩之,负天下重望,忽为死心塌地,归顺满清,身统大兵,诛锄故主,孔圣人的学说,不知何处去了?洪承畴等干这类事不足奇,满洲皇帝,能使洪承畴等干这类事,真乃大奇。难道满洲皇帝,读有若干书,研究有什么学理?无非天资聪明,深通厚黑学而已。这种天资聪明,人人都有,不过从前为理学家的学说所误,近今为洋八股所误,诸君倘能俯听鄙言,把这两种蒙蔽物扫荡了,厚黑的本体,自然出现。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区区小丑,何足道哉!洪承畴、孔有德诸人的能力,在明朝发展不出来,在满洲能够尽量发展,此等处请诸君细细思之。 中国有了四万万五千万人,为什能力发展不出来,会受外国这样的欺凌?有个比方,诸君是学过物理学的人,凡是铁条,都有磁力,通常的铁条,发不出磁力,是由内部分子凌乱,南极北极相消之故。只要拿磁石一块,在铁条上引导一下,南北极分子排顺,立即发出磁力来。我国四万万五千万人,对外本有极大的力量,只因内部分子凌乱,彼此冲突,能力相消,才会受外国这样的欺凌。问:内部分子,如何才能排顺?答:只有研究厚黑学。鄙人曾经说过:汝为大厚黑,毋为小厚黑。四万万五千万支箭,同齐向外国射去,此大厚黑也,在四万万五千万人中,寻人来射,此小厚黑也。只要懂得大厚黑,内部分子,自然排顺。 世间的裁缝木匠,都要拜人为师,学习三年,才能替人缝衣服,做器具。而今的人,黄脚黄手,跳上政治舞台,当首领的不研究首领术,当县长的不研究县长术,等于未投师学习即替人缝衣服做器具,国内政治,怎么不闹得一塌涂。他们在政治上的措施,绝像我辈八股先生进场,在洋八股上东抄写点,西抄写点,凑集成一种规章,强迫人民实行,行之不通,则大骂道:这种办法,东洋行得通,西洋行得通,独于中国行不通,人民程度,真是太低了。这种说法,等于说:此种衣服,东家的孩子穿得,西家的孩子穿得,独于你家孩子穿不得,这是你家孩子,身体长得不合式,怪不得我缝衣的人。我国四万万五千万人,自清末变法以来,即托命于此种人之手,天乎!冤哉!天乎!冤哉!然则救之之道奈何?曰:只有研究厚黑学。 周秦诸子,彻始彻终,是研究厚黑学,诸君有志斯学,单读鄙人所著之书,只等于读孔子的论语,还不够,必须遍读周秦诸子,等于儒家之遍读六经。如以为周秦诸子太多了,不能遍读,只读老子和韩非子二书,也可窥见全豹。老子言厚黑之体,韩非言厚黑之用。老子在周秦诸子中,犹如昆仑一般,万山从此发脉,周秦时代学术,可说无一不渊源于老子。韩非则如东海一般,为万川汇流处。他是周秦诸子,最末一人,春秋战国,百家争鸣,韩非于各派学说,俱研究过了,然后特著一书,可说是集周秦时代政治学说之大成,也即是集厚黑学之大成。刑名出于道德,道家法家,原是一贯,故史迁以老庄申韩同列一传。孔子讲学,开口即是书曰,诗云;所以鄙人同诸君讲说,不时也要说;老子曰,韩非云。 当首领的人,要有首领术,韩非曰:执术而御之,身坐于庙堂之上,有处女子之色,无害于治。无术而御之,身虽瘁臞,犹未有益。崇祯皇帝,不懂首领术,越是苦干硬干,天下越是大乱。当皇帝的本事,全在驾驭人才。崇祯皇帝,没得驾驭法,许多奇材异能之士,展施不出来。虽有良马,无从展足。满洲皇帝,有驾驭法,劣马见了道子,也会跑,所以孔有德一般降将,能当开国元勋。洪承畴诸人,平日高谈忠孝,不得不反戈相向,诛锄故主。 韩非举得有个例证:阳虎议曰: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诈而试之。逐于鲁,疑于齐,走而之趋,赵简主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窃人国政,何故相也?简主曰:阳虎务取之,我务守之。执术而御之,阳虎不敢为非,善事简主,几至于霸。从这场公案看来,当首领的人,也不必摹仿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组织什么秘密死党,只要懂得首领术,任何人都可指挥如意。如其不然,就是自己亲手造出的学生,都会反戈相向,成为冤冤不解的仇人。所以当首领的人,如果说:某人是坏人,用他出来,一定会害我。这种人的本事,未免太小,懂不得厚黑学,够不上当首领。以视赵简主,真是相隔霄壤。 许劭批评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操听了大喜。东汉之末,明明是乱世,明明说曹操是奸雄。何以操听了,反会大喜呢?因为曹操是千古奸雄,正是阳虎一流人物,许劭这两句话,即是阳虎所说的: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诈而试之。直不啻从曹操心坎中流出,所以操听了大喜。 曹操懂得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诈而试之。所以他执了政,崇奖跅弛之士,下令再三,至于求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真是得了赵简主的秘诀。建安十五年春下令曰:今天下得无有被祸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好人也用,坏人也用,执术而御之,各种人的能力,俱表现出来,操之称雄一世也宜哉!今者寇矣!国危矣!鄙人曰:刘邦,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曹操,斯可矣。 一般人都说:中国闹得这样糟,是由于坏人太多了,说这话的人,就是不懂厚黑学。中国地方如此之宽,用人如此之多,那里去寻许多好人来用?只要懂得厚黑学,执术而用之,坏人都会成为好人,韩非曰:必恃自直之箭,百世无矢,恃自圆之木,千世无轮矣。自直之箭,自圆之木,百世无有一,然而世皆乘车射禽者,櫽括之道用也。虽不待櫽括而有自直之箭,自圆之木,良工弗贵也。何则?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发也。韩非所说的櫽括之道,即是首领术。他说道:贞信之士,数不盈十,而境内之官,官以百数。必任贞信之士,则人不足官。这真是通达治体之言。韩非所处是战国时代,国小地狭,故曰:官以百数。今之中国,官以千万数,那里去寻许多贞信之士,且首领一人,何能鉴别千万官之贤否,所以必须研究厚黑学,懂得首领术,只要善于驾驭,坏人会变成好人,如果不善驾驭,好人也会变成坏人。一部廿五史,例证很多,诸君自去搜寻,我只提出原则就是了。至于首领术,韩非书中,有具体的说明,兹不详引。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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