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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古文体之厚黑学

厚黑学 李宗吾 3051 2023-02-05
初期的厚黑学,并不像后来流传的本子,没有所谓厚黑经及厚黑传习录之类,那只是标题为厚黑学的短篇而已。文字是用的古文体,这在宗吾的所有著作中,是仅有体裁。今为保留这本厚黑学的原形式起见,也可以让读者看看这位厚黑教主的古文笔法如何,将全文照录如左。 吾自读书识字以来,见古之享大名膺厚实者,心窃异之。欲究其致此之由,渺不可得,求之六经群史,茫然也:求之诸子百家,茫然也;以为古人必有不传之秘,特吾人赋性愚鲁,莫之能识耳。穷索冥搜忘寝与食,如是者有年。偶阅三国志,而始憬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成大事者,不外面厚心黑而已!三国英雄,曹操其首也,曹逼天子,弑皇后,粮罄而杀主者,昼寝而杀幸姬,他如吕伯奔、孔融、杨修、董承伏完毕,无不一一屠戮,宁我负人,无人负我,其心之黑亦云至矣。次于操者为刘备,备依曹操、依吕布、依袁绍、依刘表、依孙权,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知耻,而稗史所记生平善哭之状,尚不计焉,其面之厚亦云至矣。又次则为孙权,权杀关羽,其心黑矣,而旋即构和,权臣曹丕,其面厚矣,而旋即与绝,则犹有未尽厚黑者在也。总而言之,操之心至黑,备之面至厚,权之面与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故曹操深于黑学者也;刘备深于厚学者也;孙权于厚黑二者,或出焉,或入焉,黑不如操,而厚亦不如备。之三子,皆英雄也,各出所学,争为雄长,天下于是乎三分。迨后,三子相继而殁,司马氏父子乘时崛起,奄有众长,巾帼之遗而能受之,孤儿寡而能忍欺之,盖受曹刘诸人孕育陶铸,而集其大成者,三分之天下,虽欲不混一于司马氏不得也。诸葛武侯天下奇才,率师北伐,志决身歼,卒不复汉室,还于旧都,王佐之才,固非厚黑名家之敌哉!

吾于是返而求之群籍,则响所疑者,无不涣然冰释。即以汉初言之,项羽暗哑叱咤,千人皆厥,身死东城,为天下笑,亦由面不厚,心不黑,自速其亡,非有他也。鸿门之宴从范增计,不过一举手之劳,而太高祖皇帝之称,羽已安坐而享之矣;而乃徘徊不决,俾沛公乘间逸去。垓下之败,亭长舣船以待,羽则曰: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噫,羽误矣!人心不同,人面亦异,不一审他人所操之术,而曰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岂不谬哉?沛公之黑,由于天纵,推孝惠于车前,分杯羹于俎上,韩彭菹酝,兔狗烹,独断于心,从容中道。至其厚学,则得自张良,良之师曰圯上老人,良进腹受书,顿悟妙谛,老人以王者师期之。良为他人言,皆不省,独沛公善之,尽得其传。颈王忿与挑战,则笑而谢之;郦生则其倨见长者,则起而延之上坐,韩信乘其困于荥阳,求为假王以镇齐,亦始怒之,而终忍之;自非深造有得,胡能豁达大度若是?至吕后私辟阳侯,佯为不知,尤其显焉者。彼其得天既厚,学养复深,于流俗所传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廓而清之,翦灭群雄,传祚四百余载,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

楚汉之际,有一人焉,厚而不黑,卒归于败者,韩信是也,袴下之辱,信能忍之,其厚学非不优也。后为齐王,果听蒯通之说,其实诚不可言。奈何惓惓于解衣推食之私情,贸然曰,衣人之衣者,怀人之,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长乐钟室,身首异处,夷及三族,有以也。楚汉之际,有一人焉,黑而不厚,亦归于败者者,范增是也。沛公破咸阳,系子婴,还军潮上,秋毫无犯,增独谓其志不在小。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既而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增大怒求去,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夫欲图大事,怒何为者!增不去,项羽不亡,苟能稍缓须臾,除乘刘氏之敝,天下事尚可为;而增竟以小不忍,亡其身,复亡其君,人杰固如是乎? 夫厚黑之为学也,其法至简,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兴汉,司马得其全而兴晋;曹操刘备得其偏,割据称雄,炫赫一世。韩信范增,其学亦不在曹刘下,不幸遇沛公而失败,惜哉!然二子虽不善终,能以一得之畏,显名当世,身死之后,得于史传中列一席地,至今犹津津为乐道之不衰,则厚黑亦何负于人哉?由三代以迄于今,帝王将相,不可胜数,苟其事之有济,何一不出此?书策具在,事实难诬。学者本吾出以求之,自有豁然贯通之妙矣。

世之衰也,邪说充盈,真理泊没,下焉者,诵习感应篇阴骘文,沉迷不反:上焉者,狃于礼义廉耻之习,碎碎吾道,弥近理而大乱真。若夫不读书不识字者,宜乎至性未漓,可与言道矣:乃所谓善男信女,又幻出城隍合老牛头马面刀山剑树之属,以慑服之,缚束之,而至道之真,遂隐而不见矣。我有面,我自厚之;我有心,我自黑之,取之裕如,无待于外。钝根众生,身有至实,弃而不用,薄其面而为厚所贼,白其心而为黑所欺,穷蹙终身,一筹莫展,此吾所以叹息痛恨上叩穹苍而代诉不平也。虽然,厚黑者,秉彝之良,行之非艰也。愚者行而不着,习而不察:黠者阳假仁义之名,阴行厚黑之实,大道锢蔽,无所遵循,可哀也已。 有志斯道者,毋忸怛尔色,与厚太忒,毋坦白尔胸怀,与黑违乖。其初也,薄如纸焉,白如乳焉。日进不已,由分而寸而尺而寻丈,乃垒若垣然。由乳色而灰色而青蓝色,乃黯若石岌然。夫此犹其粗焉者耳;善厚者必坚,攻之不破;善黑者有光,悦之者众。然犹有迹象也:神而明之者,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至厚至黑,而常若不厚不黑,此诫诣之至精也。曹刘诸人,尚不足以语此。求诸古之大圣大贤,庶几一或遇之。吾生也晚,幸窥千古不传之秘,先觉觉后,舍我其谁?亟发其凡,以告来哲。君子之道,引而不发,跃如也。举一反三,贵在自悟。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闻语言而行者众,则吾道伸;闻吾言而笑者众,则吾道绌。伸乎绌乎?吾亦任之而已。

他把这篇文字写出来,果然廖绪初就为他作了一序,以后谢绶青也为他写了一跋。当时他未用本名,是用的别号独尊二字,盖取天上地下,惟我独尊之意。绪初也是用的别号,取名淡然。廖的序云: 吾友独尊先生,发明厚黑学、恢诡谲怪,似无端崖;然考之中外古之,验诸当世大人先生,举莫能外,诚宇宙间至文哉!世欲业斯学而不得门径者,当不乏人。特劝先生登诸报端,以饷后学。异日将此理扩而充之,刊为单行本,普渡众生,同登彼岸,质之独尊,以为何如? 民国元年,三月,淡然。 谢的跋云: 独尊先生厚黑学出,论者或以为讥评末俗,可以导人为善;或以为凿破混沌,可以导人为恶。余则曰:厚黑学无所谓善,无所谓恶,如利刃然,用以诛盗贼则善,用以屠良民则恶,善与恶,何关于刃?用厚黑学以为善则为善人,用厚黑学以为恶则为恶人,于厚黑无与也。读者当不以余言为谬。谢绶青跋。

于是厚黑学就此问世了。果然不出王简恒、雷民心诸人所料,厚黑学发表出来,读者哗然,他虽是用的笔名,却无人不知厚黑学是李宗吾作的。淡然二字,大家也晓得是廖绪初的笔名。但廖大圣人的称谓,依然如故;而宗吾则博得了李厚黑的徽号。当时,他也曾后悔不听良友的劝告;继而以为此事业已作了,后悔又有么用呢?倒不如把心中所蓄积的道理痛痛快快的说出来,任凭世人笑骂好了。于是而又采用四书的文句,写了一篇厚黑经;袭取宋儒的语录礼,写了一篇厚黑传习录,在他的传习录中,又特别提出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及办事二妙法三项,加以详说,以为古今的官场现行绘出一逼真的写照,而自己便索性以厚黑教主自命,甘愿一身担当天下人的笑骂,大有耶稣背十字架的精神,笑骂也由他,杀戮也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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