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失去了自己,迷离在另一个世界中。
这世界好像是一片深邃无边的大海,又像是一片阴郁广大的森林。混沌、渺茫、无边无涯。
没有一点感触,也没有丝毫牵挂。在这空幻的境界中,我仿佛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漆黑的夜空中,飘荡、旋转。
飘荡、旋转。
这奇怪的感觉,由急剧慢慢松弛下来了。渐渐的,渐渐的,我仿佛软瘫的躺在寂静无人的原野上,耳旁微微听到一种细弱的声音,由远而近。
近了!近了!这些声音渐渐接近到我的耳膜,我辨清是小雨点的哭叫声。
突然,这些声音洪亮而巨大的响起来。我蓦的睁开眼睛,看见小雨点拿着湿毛巾,正为我揩去脸唇上的血迹。她见我醒来,擦着眼泪说:好了!可惜吓死我啦!你晕倒了!
我茫然的点点头,很想立刻站起来,可是一点力量也没有。
不要动!小雨点将一杯温水,端近我的唇边说:喝一口!等一会医生就来了!
没有什么?我揉一揉眼睛说:我觉得心里好过得多了!
坚白!你怎么小雨点刚要对我说些什么;忽然院内一阵脚步声,杨子云带着一个老人跑进来,见着我急喘喘的说:徐!不要怕,医生来啦!这位是隔壁很有名气的中医。
老医生不慌不忙的坐下来,按着我的脉搏,向子云问一问当时的情形。要了纸笔,熟练的开了药方。然后他慢条斯理的说:不要紧,虚火上升,郁血攻心。年青人吐几口血不要紧,吃一剂补血顺气汤就好了!
医生嘱咐了一番,向我们告别。小雨点催促杨子云快一点到街上买药,然后她扶着我睡在她的床上,给我盖好了衣被;又匆忙的洗刷药罐,收拾家具。
在昏沉中,我嗅到一阵阵浓烈的药味。不一会,杨子云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轻轻的叫醒我。小雨点捏着我的鼻子,像哄小孩似的对我说:徐,喝下去吧!喝下就好了!
子云!我一口气喝完了苦涩的药汁后,忍着眼泪说:你们对我太好了!不过
小雨点不愿我说下去,故意装出天真的样子说:到底是上过前线的,喝起药来也有英雄气概,比我们小海山强多了!坚白,这种药很苦吗?
很苦!我苦笑着:我尝到生命比药还苦。
不!生命原来是乐的。小雨点向窗外招呼女仆说:将我的小生命抱来!
看着孩子的欢笑吧!杨子云轻轻的握着我的手:徐!你暂时忘掉一切。
我叹口气,看着门帘响处,慈祥的老太太抱住孩子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交给小雨点。
啊!电报!是姑父发来的,小雨点看一眼,惊喜的交给子云,转过头来对我说:好啦!欧先生来了!
这封电报是昨天夜里发来的。杨子云拉着小雨点轻轻的说:那么他今天该到了,你在家好好照顾坚白,我想到飞机场去看看,不过说着,他又迟疑的看着我。
去吧!子云!我不会怎样的。我看着孩子微笑的眼睛:你们都去吧,留孩子陪着我。
不,你去!我们在家等着。小雨点从手袋里掏出几张钞票,交给杨子云。
好!我就去。子云点点头,摸一摸我的额头,向门外走去。
子云!小雨点隔着窗户叫喊起来:告诉姑父,坚白也在这里。
哈哈!我真想不到呢!一阵粗大的笑声响起来。我们都惊异的抬起头,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提着手提箱,拉着子云的手臂,笑吟吟的走进来。
姑父!小雨点惊喜的跑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徐吃药的时候!我就站在窗户下;你们忙得连大门也忘记关了!欧先生还是那样幽默的神情,他一面说,一面将一个巨型的手提箱放在地上,和我紧紧的握手:坚白!好几年没见了,我一下飞机,就到医院去看你!
你怎么知道他在医院里?杨子云送过一杯茶,奇怪的看着他。
知道!欧先生眨一眨眼,微微笑着说:我连他怎样病了都很清楚,这次来也为着这些。我敢说,我对于治疗心病,比医生还有把握。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姑父,我们摸不着头脑。小雨点有点急燥起来:你老是这样怪理怪气的装神秘!
一点不怪,更不神秘!欧先生喝一口茶,转过面来对我竖起大姆指:小伙子!真棒,想不到你这样勇敢。为国家,还是为了爱人?
你不如说为我自己!
你回答得很好!欧先生轻松的看着我:咱们还是同一战场拼命的呢!也巧,也不算巧!我还是为着公事去调查医院里的情形,在你住的那个红十字医院里的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要是早半个月,我们还能够碰头哩!
你看到阿兰没有?我说:就是那医院里的女护士,朱兰小姐!
在我去的三天前走了,她父亲来接她回去的。欧先生微笑的说:你和她的情形,是另一位看护小姐黄慧英告诉我的。而且,我还看到你的信。
那么你知不知道亚南的消息?我挨着枕头坐起来,急急的说。
也调查到了!欧先生停一下,咳嗽一声,抽起了烟斗:你可以放心,她们都很好;想不到你倒病得这样厉害!
还有其他的原因小雨点向欧先生摆手示意。
我也知道!欧先生点点头说:这是刚才在医院里所听到的。听说是一个女音乐家,是坚白的表妹。
为着这件事,我们忙了一天。小雨点向欧先生眨着眼睛:姑父!咱们谈别的事情!
不!我要问个明白!欧先生微笑一下,温和的对我说:坚白!这些儿女恋爱的纠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交在我身上,一点也没有问题。
你有什么办法呢?小雨点惊讶的看着欧先生。
我连日本特务都有办法,何况这三个女孩子。欧先生拍拍胸膛笑起来。但是,他又正经的对我说:现在我要问你,这三个不同性格的女性,你究竟是最喜欢谁?
不是喜欢的问题,我叹息的说:而是道义的责任。我现在只求良心的安静与解脱!
那么你愿意先跟谁见面?
秋明!我脱口而出,忽然又想起阿兰的病和亚南的伤势,立刻又转过口说:先看一看亚南吧!不!还是阿兰,啊!秋明
我不是让你选择!欧先生急忙摇着头说:现在你可以安排一个次序,我好利用各方面的人事关系。 !
我陷在混乱矛盾的情绪里。
那么我替你决定吧!欧先生微笑的对我说:你先看亚南,然后去看阿兰,因为秋明的行址还不定,而且到香港的交通也很方便,对不对?
我像面对着一个魔术师,茫然的点点头。
相信我吗?欧先生仿佛看到我内心的惶惑,加重语气说:你应该记得?你们在天津时的情形。在人慌马乱中,我还能毫不费事的拿到船票。老实说,我向来是坐飞机满天跑的!
谢谢你!我握住他的手,哽咽的说:欧先生,我相信你的能力。如果我能再看到她们
那么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欧先生冷冷的看着我说:当然我也尊重你的意向!
是的!
好!现在我就要执行我的权力!欧先生站起来,像军队里的指挥官,严肃的说:第一、在三四个星期内你必须恢复身体的健康,无论肉体和精神都必需强健起来。第二、向我保证在这时间内不许回忆往事!也不许接触外界战事的消息,在现实中振作起来;第三、不许向我询问有关这件事的计划和方法。总之,到时间我带你上飞机好了!
好!我都答应你。在愁闷中我感到一些兴奋:但是,我是不是要回到教养所去。
不用,那边的手续我会替你办好。现在你可以安适的睡一觉了!欧先生又握一握我的手,转过来对杨子云说:让他安静的睡吧!我们到厅里谈谈去。
躺下来,看到身边的孩子,也微笑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