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寒暑假外,我们的约会,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一年。起初还没有引起家人的注意,母亲总以为我年纪小,离不开家的缘故。后来日子久了,再也瞒不住人家的眼睛,于是许多蜚言流语,便在我们村子里传开了。有人说他们亲眼看见我和阿兰姐在果园里幽会;幽会是什么?我曾偷偷的问过阿兰姐,她跟我也是一样的莫名其妙。
虽然外面的风声很紧急,但是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交往,在第二个学年结束的时候,我兴扑扑的从城里雇了车赶回家来。一进门,母亲就把我叫到她的房里去;把房门关好;我仍然莫名其妙的站在一旁。父亲扳着铁青的验,手里拿一根马鞭子,母亲也红着眼坐在一旁。我觉得好像有一场祸事将要降临到我的头上,在局促中,我想也许是父亲不满意我的成绩吧。但是,我知道我的学业和操行分数,都在全班的前几名内,所以仗着胆子,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父亲仍然没开口,好一会,还是母亲对我说:坚白!你跟隔壁阿兰是不是常在一起?
不!我说:只是一星期见面一次。
外面有人说,你们深更半夜还在果园里,是吗?
是的!我觉得母亲的问话很奇怪,我和阿兰姐夜里在一块玩玩,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母亲也跟他们那样的大惊小怪。我当然毫不在乎的说:妈!阿兰姐因为白天忙,帮她母亲做饭、洗衣服,看年幼的小兰妹妹,闲下来还要绣花做针线。我白天也要去看看同学;所以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我约她在一起说说话。
是你约她的吗?父亲睁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我。
嗯?我仍然倔强的对他说:是我约她的,也可以说我们早就这样商量好的。
不长进的东西!父亲忽然愤怒的举起鞭子,照我的头上打下来;我没有躲,倒是母亲抱着我推在床上。父亲还没有罢手,却指着母亲暴躁的喊起来:看你养出这样的好儿子!说着,他气汹汹的走出去。
父亲走后,我像受了一场莫大的委屈,倒在母亲怀里,哀哀的痛哭起来。她也抹着眼泪对我说:还哭什么?你害了阿兰还不知道。
我害了她?这句话像一只冷箭向我射过来,我惊讶的说。
孩子,你应该知道,长大了的男人和女人,不能随便在一起的。尤其是在夜里,人家会怎样的猜疑你们,说你们的坏话。
我没有等母亲说完,就跳起来说:妈!你应该知道,我和阿兰姐是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我们在一起上学,在一起游玩,难道现在和从前有什么两样?
已经是两样了!母亲冷冷的说:你知道阿兰在很小的时候,就跟人家订了婚事,现在她婆家听到了这件事,正闹着要退婚呢!
退婚!我更加气愤起来,在学校里我已经学会很多新名词;于是,我咬文嚼字的对母亲说:这种封建式的婚姻关系,能解除也好,阿兰姐并不是嫁不出去。
嫁给谁?
谁喜欢她,尊重她,了解她,她就嫁给谁。
你说谁喜欢她?
我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你喜欢她?母亲的话一句跟一句的紧逼着我,我是个赋性倔强的孩子,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会不顾什么羞耻,带着反抗的口吻说:是的!我喜欢她!
她呢!她是不是也喜欢你?
至少她不讨厌我,因为我从来没有像人家那样来侮辱她。
是不是你们私订了终身,小鬼!母亲对我也急迫的喊起来。
不!我红着脸说:妈!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些。
还好,孩子!一错不能再错;母亲似乎松了一口气说:我知道阿兰是一个清白的姑娘,你也是规矩人家的子弟,从小在一块儿长大,见面谈谈话,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在人家看来,是不会原谅你们的。想想看,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儿女有一个美满的姻缘,谁不希望替自己的儿女物色一个美满的亲事,你说是不是?
是的!妈!我抬起头来看着她,仍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就对了,乖孩子!你更要知道,不论男女要有美满的亲事,必须有好的名声!
好的名声?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说:妈!我和阿兰姐的名声,有什么不好吗?
别噜嗦!母亲有点不耐烦的说:我要你们从今天起,不能再在一起谈心!
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要有很好的名声!母亲仍然把话引到她的主题上,然后很严肃的对我说:如果你们再偷偷摸摸在一起,不但你父亲要教训你,而且害了阿兰的青春,也耽误你自己的前途,知道么?
我想了一会才懂得母亲的意思,她大概是怕我影响了家庭的声望,父亲的社会地位,以及阿兰姐的婚事。但是为什么把我也牵扯在内?我和阿兰姐做朋友,对前途又有什么影响呢?于是我怀疑的说: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唔!母亲沉吟了一会,然后很和蔼的对我说:你跟阿兰都是有同样的处境;本来,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可是,事已至此
忽然她又吞吞吐吐的不愿说下去,我知道这话里,蕴藏着对我很有关系的秘密;当然,我不肯放弃这机会。我说:妈!你一定要告诉我!
孩子!我以为你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总之,妈是不会来害你的!
为什么?
不要问,你现在只要安心念书就好了。
这样反使我不能安心下去。我执拗的说。
好吧!孩子,听妈说!母亲的声音忽然颤动起来,脸上也充满了复杂的表情;是喜、是忧、是惊惶、还是担心?一时却叫我无法辨别。
说,妈!我也紧张的催促她。
三个月前,有人到我们家来给你提亲,母亲一面说,一面在观察我的神色,我苍白着脸,按住跳动的心房,凝神屏气的听她说下去:这一宗亲事,不是别人
是谁?我再也压制不住激动的感情,不知不觉的喊出来。
是你的表妹!母亲费着挺大的气力说出来:你们在从小也是见过的,不是吗!秋明!是你舅父的独生女儿。
秋明表妹!刹那间,我像失去了知觉,但是,我仍然想起那个在我印象中的女孩子,比阿兰姐胖一点,矮一点,圆圆的脸,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嘴角上常常的浮起一丝微笑。
是秋明,现在也在他们县里的女中上学,跟你一样,在明年秋天,就要毕业了。
我似乎对母亲唠唠叨叨的话听不下去,急切的说:你们已经答应了人家?
我们是亲戚,亲上加亲,一言为定,用不着做出什么俗套来!
不!妈!我想不出说什么道理,却伏在母亲怀里,烦闷的哭起来。
是不是你不喜欢秋明?
妈!我抬起头说: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现在也不算迟!
妈!什么理由我都不说,一句话,我不愿意!
为什么?母亲沉着脸,严厉的看着我:你说,秋明那一点不好?
我擦干眼泪说:我们没有什么感情,她也没有阿兰姐待我那样好!
以后就会生感情的,母亲也很痛苦的说:你还在想阿兰?傻孩子!死了心吧!阿兰在前天她爸爸已将她送到上海亲戚家去了,为了这件事,你父亲还托很多人跟李家讲情面呢!
李家为了关心阿兰姐,我开始注意这与我相干的事情。
就是后庄李大哥,李志忠,你不是也见过他吗?
是的!我认识他,一个三十多岁又黑又壮的粗汉子。说实在的,我平时对他并没有恶感,但这时我对他忽然起了强烈的憎恶妒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像咬破一颗没熟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