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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从地理大发现到帝国的建立

国富国穷 戴維.蘭德斯 10216 2023-02-05
借助印刷机的威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消息得以迅速传播。哥伦布本人十分重视该消息的传布。他于一四九三年三月回到西班牙,此后他关于大发现的信印刷了十三次西班牙文一版、拉丁文九版、义大利文三版。见Gomez,L′invention,第九十五页。最为雄辩有力的莫过于发现新大陆所带来的激动与惊奇。世界打开了一叶窗,欧洲人的自我意识随之改变。我们是谁?他们又是谁?神学家和伦理学家纷纷探索,这些远方土地上的野蛮人的性质是什么,与他们打交道的恰当方式是什么。对艺术家来说,不仅新大陆本身,而且新大陆作为新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为他们提供了丰富的形象和主题。对制图者而言,地图变得短命,由于新的信息迭出,不得不一再重新绘制。地图上海怪和其他装饰性的图像不见了,新大陆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

新大陆刺激着冒险行动。西班牙统治者看到并抓住了建立大帝国的契机。这与基督教反对伊斯兰教的圣战并无直接联系,但却无疑被视为上帝保佑和教皇认可的十字军东征的延伸。甚至挫折也化作吸引力,因为这意味着尚有宝藏等待挖掘。哥伦布这只糊涂虫不过是不知道到哪里寻宝罢了。在创业初期,行动最迅速者将得到奖赏。商业冒险家们购买、改装旧船,或建造新船,从一百里格之遥的地方雇佣海员。遇到了麻烦吗?那就重新再干,再接再厉。士兵、自由绅士、恶棍、无赖和流氓自愿跨海寻找财富,重塑人生。这些人珍爱那些骑士浪漫的传说和神话那个时代的喜剧故事亚马孙女武士、无头或犬首的妖怪、或者金人的传说故事。亚马孙女武士的传奇尤为他们喜爱,因为这些传奇的主题是女性和男性豪杰的结合。人们传说那边处处有女武士,总是说她们就在下一道山脉之外,或在相距数日航程的海岛之上。有一个故事说她们上万人到西班牙受孕,因为我国勇士雄武的名声已经传遍五湖四海。这个故事不过是安慰那些不能到新世界探险、亲眼瞧瞧亚马孙女武士的人。引自巴利亚多利德(西班牙中北部城市译注)官员马丁.德.萨利纳斯一五三三年致查理五世秘书的信笺Gomez,L′invention,第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页。传说亚马孙女武士为生殖后代每年交媾两三次,而后将男婴送掉,只留下女婴。这些传说的夸张和许诺有助于让人相信它们。在那些遥远的地方,任何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二三十年间,西班牙人在加勒比海航行,探索南北大陆,他们总以为再一次登陆就会发现金银珠宝,但始终为没有得到期盼已久的东西而失望。他们临时用奴隶、奇花异草、异国他乡的动物、以及暗示从主矿脉而来的些许小块黄金安慰自己。信使带着珠宝和天然金块返回西班牙,以诱使皇室提供援兵、驮兽和武器。同时,占领者自己安营扎寨,树立起旗帜和十字架,按照欧洲的法律传统建立城市,并以神、圣人和各种圣物的名称命名它们。他们用五彩玻璃珠换取金块;参与当地土著的敌对行动,并挑动一个部落攻击另一个部落。他们攻击、恐吓、刑讯和杀害土著;占有他们的妻子、女儿和西班牙人造成的寡妇;往往在杀害许多异教徒的同时,超度他们的灵魂。而且,他们不断地索取黄金。他们的固执充分表现出他们的贪得无厌还有他们的愚蠢:亚当.斯密曾将这种神圣的渴望称为也许是世界上利益最少的彩票。

努力找寻,你就会有所发现。十六世纪第二个十年间,西班牙人沿着尤卡坦半岛的海岸航行,遇到了以前从未曾见过的印第安人。他们身着棉布服装,住在石头砌成的小城镇里。他们对硬金属一无所知,不曾见过铜和铁,但他们有自己的武器投石、毒标、带有锋利的黑曜石尖头的棍棒杀死他们或胁迫他们,可不如对付岛民那样容易。所以,西班牙人温和地与他们谈话,与他们进行物物交换,并加以甘言诱惑。西班牙人从他们那里得知,越过山脉,向西有一片土地,由一个富有金银珠宝的国王统治着。他们接触的每一个印第安人都证实了这个传言,因为那位对陌生人一无所知的国王命令用厚礼满足外来人,以使他们离开。无疑,这是一个大错误。 此后,一队接一队的西班牙人沿着墨西哥海岸向北方和西方航行。恰巧,具有决定性的探险舰队的首领名叫埃尔南多.科尔特斯他早年曾在萨拉曼卡上学,年纪轻轻的,就不学好,过早地成为一个浪荡哥儿,一大弱点就是爱勾引最危险的女人别人的老婆。所以他离开西班牙而浪迹天涯,是完全有道理的。此人仪表堂堂,挺拔刚劲,富有魅力,鬼点子多,又善办外交。是一个甘愿为手下献身、而属下甘愿跟随他下地狱的天生领袖。正是他招募了几百人,并将这些人团结在一起,并率领他们(加上后续援军)征服了北美大陆最强大的政权。

即使如此,科尔特斯的作为也不过是故事的开端。历史不是野蛮的简单史诗。人是重要因素,但阿兹特克帝国(阿兹特克帝国系阿兹特克人(今墨西哥境内的印第安人)约自公元一二○○年起在墨西哥中部、南部建立的帝国,一五二一年为西班牙殖民者征服。译注)的崩溃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在于,由藩邦拼凑而成的帝国,不同于王国和民族国家,民族成分庞杂,缺乏举国一心的凝聚力。人们看到的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区分,一个群体与另一个群体的区分。而不是同胞与外人的区分。维系上下左右联系的力量必然表现为赤裸裸的权势,谈不上赤胆忠心,谈不上现实的合法性,谁不听话就叫谁过不下去,靠横征暴敛攫取财富。因而,这种帝国表面上强大,这不过是外在表象,老百姓欢迎一群恶霸被另一群恶棍所替代,因为他们在绝望之中依然期望这种更替会减缓对他们的压迫。事实上,这些帝国的辉煌不过是瞬间闪烁,它们表面的坚强只不过是一层易碎的外壳。

这就是阿兹特克人(又名墨西卡人)的状况。他们原是一个小群落,是由北部的原始荒野(现为美国西南部地区)迁移到南方定居区域的粗野的游牧民族。他们并不受欢迎,曾一度给墨西哥山谷湖畔(该湖早已枯竭,今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墨西哥城所处不稳定的陆沉地带)较文明的民族当奴隶。奴隶制是战争与强权的熔炉。获得自由的阿兹特克人逃到芦苇密布的僻静地带定居,随之人口增多,力量增强。最初他们走出来是因为需要饮用水,他们使用诡计和武力,最重要的是利用恐怖活动扰乱敌人,使敌人在被打败以前就屈服,这样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民族。 阿兹特克人的恐怖活动的表现形式,是把杀人祭神变成了一门产业。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当地的人类学家和理论家如果不能为这种行为辩解的话,就宁愿规避或忽略它。但是,如果不探讨这些引起憎恨的昔日经历,就无法理解阿兹特克帝国的强弱兴亡。因宗教原因而导致人们死亡在该地区(包括南方玛雅人地区)司空见惯,它反映了这样一种信仰:太阳神需要人类血液的滋养。如果未进食,他就不能升起。其他神也需要献祭:例如,献祭婴儿和孩子,以确保庄稼丰收和雨水充足;牺牲者的泪水是供水的保证。

这种象征性姿态(可以理解为一体的滋养行动)仅需要几个祭祀的牺牲者。成人的鲜血主要来自战争中的俘虏,牺牲者被告知应把自己看做是为崇高事业而献身的:我们生来就该如此。有的学者指出,那些心与血的捐赠者本人并不这样想。应该注意到,这些人在被说服愿意爬着陡峭的台阶走上祭坛之前,需要服用一剂镇静剂。 阿兹特克人在杀人祭神方面的创新,则是出自一位皇室成员特拉卡莱尔之手。他心肠狠毒,废立过几个皇帝,权倾一时。他让人们祭祀阿兹特克部落之神浑身尽是翅膀和爪子的状如南美蜂鸟的嗜血之神,想要用这个神取代别的较温和的神,在它那些扑打的翅膀的背后,险恶用心就是把此神祭献仪式变成威吓旁人的武器。原先祭神只牺牲几个人,特拉卡莱尔却使祭祀仪式变成纵情杀人的狂欢,持续数日之久,送上祭坛的牺牲品达数百人甚至数千人之多。他们的心被剜出后依然在跳动,他们的鲜血喷溅到偶像身上,他们的尸体滚下祭坛,被烹饪制成精美的食物,供阿兹特克贵族享用。

这种极端的行动使那些力图保持正确政治立场的人种学家显得非常尴尬,他们认为这类食人生番行径的描述是外国人为自己的种族歧视和压迫所作的辩护(就西班牙征服者而言当然是那样,当他们的墨西哥主人在他们眼前用献祭者的鲜血来调和款待客人的食物,以表示友好时,这确实是令人厌恶的)。有人试图争辩说,所有吃人的故事是一种荒诞不经的说法,是西班牙人捏造出来的。另一些人准备承认食人习性的事实,但指出了西班牙人所犯的几个错误似乎绝望中的拼死斗争可以与制度化的行为相提并论。有的人甚至争辩说,这是阿兹特克人(或至少那些对人肉有一定垄断权的贵族)在他们日常饮食中获取足够蛋白质的唯一方法。对于这种说法,尤其是就阿兹特克社会特权阶级而言,最好也只能说它表明了丰富的想像力。然而,墨西哥人的饮食好像包罗万象、丰富至极。他们从狗、豚鼠、虫和其他动物中获取动物蛋白质。在哥伦布到达美洲之前,虫子就是那些喜爱美洲烹调的人经常享用的一种食物,如果我们相信一九九○年美洲航空公司杂志上发表的一篇相关文章的话。为表示善意,我不在此列出作者的姓名,该作者吹嘘说,他曾试着吃过活虫子,但不小心让虫子咬了他的舌头。

(深具讽刺意义的是,欧洲人过后发现,他们自己被中国人指控为有食人习性,因为中国人认为外国人都是野蛮人。在中国,这些谣言的作用是阻碍当地人与外国人交往。在食人故事广为流传的非洲,葡萄牙人警告当地人,英国人嗜吃人肉,希望借土著人之手撵走英国干涉者或作出对英国人更不利的事情。而自视优越于所有番邦的中国人则称葡萄牙人亦有食人习性。野蛮人就是野蛮人。) 阿兹特克人的大规模祭祀牺牲正是收到了特拉卡莱尔那位奸相所热望的效果:它们大幅度降低了阿兹特克的敌人进行抵抗的意愿。当然,失利者会怀恨在心。阿兹特克的仪式也产生了一个供应的问题:哪里能得到这么多祭祀牺牲者?来自战争?但是那意味着战火连绵。来自监禁和奴隶?但那意味着压迫的加剧和潜在的动乱。在盟国或属国的统治者的默许下掠夺它们的人?那就是精心设计的所谓的花战,他国的贵族同谋者躲在用花做的屏风后面,似乎借以遮住他们的眼睛,在此情况下观看阿兹特克人上演的模拟战争游戏和比武,从而产生作为祭品的囚徒。

阿兹特克帝国表面上强盛、辉煌,实际上不过是羽毛糊起来的大厦。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由于人们对暴政的憎恶和纷争导致的分裂,帝国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正是人们的这种仇恨使得科尔特斯在找寻同盟者方面毫不困难,他们向科尔特斯提供了价值不菲的信息而且在运输方面给了他珍贵的帮助。没有这些帮助,他也许永远不能将他的小分队带上海岸,带着武器辎重翻越崇山峻岭,进入墨西哥谷地。 一旦到达那里,这些入侵者就享有了巨大的优势。他们有非常先进的武器装备最重要的还不是枪炮,尽管枪炮最初很吓人,科尔特斯不失时机地用枪炮齐射令阿兹特克人胆寒更有用的武器是钢刀钢剑。阿兹特克人的武器是棍棒、投石器和装有黑曜石尖头的木棒,伤害作用大于杀戮,而这也是他们被期望的。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伤残和逮捕,最好能获得献祭品。按照阿兹特克人的评判标准,西班牙人的作战方式是不公平的:他们刺戮躯体而不是四肢,因为对手腹部受伤即使不是立即死去,也会停止战斗。颇具讽刺意义的是,阿兹特克聚集众人、利用人多势众来遏止敌人的作战方法却使他们自己损失惨重:西班牙人每一挥剑都有所斩获。在冲杀之际,西班牙的长矛轻骑兵和骑马的剑士行动迅捷、杀戮凶狠,对阿兹特克人而言,简直是噩梦降临。开始,阿兹特克人认为他们是长着一个身子、两个脑袋的怪物。战犬同样是骇人的,它们撕裂和咬死敌人,令阿兹特克人的武器无用武之地但是它们的顽强限定了损失。西班牙人主要用它们来进行侦察,对付俘虏和路人,作为恐吓和娱乐的工具。参见Todorov,La conquete de l′Amerique,第一百四十六页。

这些有效地证明了冶铁技术的根本性优势。武器也不过是整个故事的一部分。西班牙人完全依赖铲、凿、斧、锤、砧等诸如此类的铁器。他们要做马掌并给马钉掌,修理武器,更换已破坏的装备。每一只铁钉、每一块铁片都珍贵无比,因为它只能从西班牙运来。马掌价值三十比索,而一百只铁钉价值八十比索。许多骑马的人发现,给马装上黄金马掌也许更便宜些。 阿兹特克的领导人对西班牙人心里没底,决策犹豫不定,加剧了自己的举措失误。皇帝蒙提祖马二世听说,这些陌生人乘大船而来,他们有的头发金黄、白皮肤、脸留胡须,身穿闪闪发光的服装,不知道他们是人还是神。墨西哥传说中,羽蛇神是众神之首,但是因为长期沉溺于饮酒而被造反的神灵放逐,他将在某一天从东方的海上归来:难道这就是所说的回归吗? 蒙提祖马二世的密探报告说,这些陌生人的举止更像人,而非神。其中之一是,他们嗜吃。这可做两种解释:其一,由于他们并不分享鲜血和人肉,这与羽蛇神的人性特征和反对活人祭祀的传说相吻合;其二,他们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非常喜爱。神喜欢或需要肉欲吗?难说。当然,该问题对欧洲人而言却不难解释。如果阿兹特克人知道希腊神话,他们就会承认性欲是神的标示之一。蒙提祖马二世既想迎战,又想送客,在这二者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试图邀请科尔特斯进入他的王国首都,借此贿赂他离开。 此时,西班牙人发现自己处境危急。他们要呆在那里:科尔特斯烧毁了自己的船只,告诉手下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或战或死,他们别无选择。或者比死亡更悲惨:阿兹特克人已经使西班牙人知道墨西哥囚徒的命运,剥了皮的血淋淋的尸体被悬挂在城墙之上。这是阿兹特克战术的另一个失误,它使西班牙人看到唯有决然勇敢前进。 尽管如此,西班牙人虽然有援兵(起初是来逮捕科尔特斯的)和肉搏战的一些胜利,但由于人数相对太少,他们仍然损失惨重。蒙提祖马二世也许犹豫不决,但其他阿兹特克人却是天生或曾经训练过的武士,当看到一小撮傲慢的入侵者,他们无意向敌人低头屈服。西班牙人进入阿兹特克的首都以后又被赶走,他们狼狈不堪地从堤道的水中逃遁(阿兹特克人早已将桥砍断),四面都是敌人。许多西班牙人身上带的黄金太多,又不舍得丢弃,自己因而沉入水底。西班牙入侵者的死亡人数达一半到三/四。 西班牙人称之为悲惨的夜晚,但他们的逃逸仍可称为奇迹。墨西哥人没能乘胜追击,一举消灭他们,主要是因为西班牙人还有一个最微妙和秘密的武器使得墨西哥人损伤惨重,这是入侵者自己所未曾意识到的。这就是他们从欧洲带来的病原体,不知不觉将死亡带给那些对这些疾病一无所知的人们。它们已经肆虐过加勒比海岸,给那里带去惨重的损失。现在,它们又使数以百计的阿兹特克武士在胜利到来之际惨然倒下。 科尔特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几个月过去,新舰队到来,带来了新力量。他的印第安盟友帮助修建船只,带领他们穿过群山进入墨西哥谷地,他们就在那里聚结,对阿兹特克首都这座湖中岛城发动攻击。这一次,战争局势完全扭转了:阿兹特克帝国被打败,他们的庙宇被摧毁,偶像被推翻在地。这并不令人惊奇:阿兹特克人对被征服城市的标志就是一座燃烧着的庙宇。胜利者的神主宰了一切。 征服印加帝国的过程与这极其相似:它同样是一个庞大的多部落帝国,实行中央集权制,依靠才智管理国家:帝国内部同样存在着纷争与宿怨,印加人不仅与附属部落相敌对,而且相互之间也有冲突;况且,欧洲的疾病再一次成为欧洲征服者无声的帮手。当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带领战斗小分队抵达时,印加内战已经进行了七年(印加人显然死于天花),因而元气大伤。 在这里,最初的接触同样是诱人的:海边的小小村落似乎满地黄金。同样,印加人的错误的意向导致西班牙人的冒险。印加人并没有把西班牙人错认为神灵,但完全低估了这只小分队的能量,他们对海岸边生活的人们的蔑视,自古有之。这些人如何能战胜来自高原的更勇敢的武士呢?西班牙人得知他们的内部纷争,再一次得到当地人的帮助。他们到达高原城镇卡哈马卡,与印加皇帝相会,皮萨罗极力向他郑重地保证,将像朋友和兄弟那样对待他。然后,他们大多躲藏起来,等待时机。印加人把这些当做他们害怕的表示。确实,不夸张地说,许多西班牙人尿湿了裤子。 成千上万的印加士兵到达这里,站满了广场。他们衣着华丽,但并无武器在手。印加皇帝阿塔瓦尔帕乘着轿到来,帝国最显赫的贵族充当着轿夫。一位西班牙神父走向前,将圣经献给印加皇帝。阿塔瓦尔帕打开圣经,看了看,将它扔在地上。这就足够了。神父往回跑向皮萨罗,喊到:出来吧!出来吧,基督徒!出来惩治这些拒绝上帝圣物的怀有敌意的狗!杀戮使约七千印加人当场倒在血泊中,伤者无以数计。西班牙骑士乘胜追击,随意斩杀,那些衣着显赫的人或许是领导者,更成为追杀对象。如果不是黑夜降临,四万名印第安军人将不会有几个可以活着。 阿塔瓦尔帕沦为阶下囚,全身裸露但未受到伤害。西班牙人要求并且得到的赎金是任何欧洲君主所承担不起的黄金足可以装满一间大房子,从地面到屋顶无一空隙。印第安人付足了赎金,西班牙人不得不释放人质,交易就是交易,不能丧失信誉。但他们很快以背叛西班牙王室的名义又逮捕了他(竟然如此!);作了最后的仪式(首先超度),然后形象生动、名副其实地将印加帝国皇帝斩首。他们说服阿塔瓦尔帕皈依基督教。他们告诉阿塔瓦尔帕,如果死时是一个基督徒,他的尸体不会被烧化,那么按照印加人的信仰,他还能回来领导他的臣民。 这是一个血腥的故事,充满了残忍与欺诈、屈尊与伪善;但是人们不能用善、恶、丑的标准评判这些事件,他们双方是彼此彼此。皮萨罗到来之前,印加皇帝阿塔瓦尔帕的父亲瓦伊纳.卡帕克已经确立了对待战败者的惩罚标准:他将造反部落的人斩首,并将他们的尸体扔到湖里,现在,你们不过是一群小孩儿!据记载,牺牲者有二千多,这也许是西班牙征服新大陆之前历史上最血腥的屠杀。该地今天被称为血湖。 生物学家兼历史学家贾里德.戴蒙德曾作过透彻的分析,他问道,为什么印加人表现得如此天真按照我们的标准,如此愚蠢。他的解释是:开化民族与未开化民族之间在奸诈与经验方面存在着区别。西班牙人是人类行为和历史的丰富知识的继承者;而印加人则没有对付海外入侵者的实际经验以前从未听说(或阅读)过其他人、其他地方、任何时候遭受的类似的威胁。 但是,印加人本来应当有自知之明。 秘鲁印第安人的抵抗与墨西哥印第安人相比更为顽强,持续时间也长得多;实际上,有人认为他们的叛乱迄今从未停止过。一五三二年,皮萨罗活捉了阿塔瓦尔帕,但是直到一五三九年恰尔卡斯率领的印加军队才投降,曼科.印加到比尔卡班巴山避难,西班牙的控制才算稳固。即使那时,印加的流亡政府也曾在山区掀起起义的浪潮,直到一五七二年,弗兰朗斯科.德.托莱多总督才将起义镇压下去。印加的顽强不屈部分反映了欧洲人的疾病对秘鲁人没有太大的影响。原因尚不清楚,但墨西哥人口在西班牙人来到之后的一个世纪里锐减九十%,从大约二五○○万人降到一百至二百万人;而秘鲁的人口只减少了一/五。 印加人尽管有暂时的成功,但他们企图将侵略者赶出国门的努力终归于失败。西班牙人有技术,受过训练,有组织,作战经验丰富,使得当地土著看起来就像业余军人。他们有当地同谋的帮助,其中有相当多的人皈依基督教,教会可以容忍这些人非嗜血性的异教徒习惯,但在忠于西班牙统治这一点上却毫无妥协的余地。西班牙人有自己远方强大帝国人力物力的支持,还有似乎源源不断来寻求财富的军人加入他们的队伍。他们明智地利用原有的印加帝国权力机构来为他们服务。印加统治者的继承者们成为世袭的、无所事事的贵族阶层,与西班牙要人通婚者逐渐增多,他们的后人构成现今秘鲁首都利马和厄瓜多尔首都基多的上流社会,其中有些人活跃于商界和政界。原先的部落头人(酋长)继续管理着地方事务。他们被赋予特殊的社会地位,免除了劳役和赋税;自一六一九年始,他们的子女在特设的耶稣会学校接受教育。有的孩子成为怀旧的编年史作者,通过悔恨和同情的泪水透视旧制度;有的孩子成为替被剥削大众说话的雄辩的代言人(关于已消失世界的回忆录,在欧洲人中引起的共鸣多于大部分不识字的土著人民)。残存的抗议往往采取请愿的形式,适时地屈服于西班牙权势的统治和等级结构。印加帝国已成为历史。 他一览无余:皮萨罗之前的印加人 印加人未留下任何文字记录他们不知道书写。我们只得依靠考古的遗迹(由于西班牙人疯狂挖掘金银,没有多少历史遗迹幸免)、笔录被征服者口述的或其后代撰写的传奇故事、或早年西班牙游客撰写的某些文字材料。总的来说,这些资料实质上是相吻合的。 印加是新大陆历史上最大的帝国。它北起现在的哥伦比亚(北纬二度),南至今天的智利圣地亚哥附近(南纬三十五度),绵延四千多公里;西起大西洋海岸,东到安第斯山脉分水岭东侧和现在的玻利维亚高原。如同墨西哥的阿兹特克帝国一样,印加帝国所受到的限制,一部分来自大自然印加人从来不适应茂密森林中的生活一部分来自阿劳干人等倔强部落的顽抗。阿劳干人也曾长期抵抗西班牙人,令西班牙人丢脸,直到十九世纪才屈服于连发武器之下。 从陆路旅行和交通的障碍来看,印加帝国规模愈发惊人。南美洲的一道道峡谷和丘陵从山脉一直延伸到海洋,截断了南北通道。由于缺少轮车(靠马和人力进行搬运)和发展沿海船运的失败印加帝国的人民知道如何用轻木造船和木筏,以及靠充气的皮囊等物漂浮并由游泳的人推进的轻舟和木排。但是,不管这些大木筏如何不沉于水,它们还是很小、不稳定、容易漏水,故而不适合公海运输。对秘鲁水运来说,真正的限制不是缺乏智慧和技巧,而是缺乏适用的木材,引自Rowe,Inca Culture,第二百四十页。这引起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不从山上砍伐木材?答案也许是,缺乏铁制或钢制的伐木工具,而且交通不便。这些自然阻碍变得更难逾越。印加帝国的诀窍在于用长跑信差和役夫维持通信联络。在印加帝国的所有道路上,每隔一.五西班牙里格(约为四.五英里),在道路两旁各有一座为信差搭起的临时营房。每一个信差只关注一个方向,将任何时间接到的信息和包裹传递到下一站营房。信差从小就训练做这种工作,可以昼夜跑步前进,平均每天跑五十里格(大约一百五十英里)。编年史作者贝纳伯.科沃告诉我们,从利马到库斯科(秘鲁一城市名)约一百四十里格,路况不佳,而信差们约用三天的时间。一个世纪之后,西班牙骑马的邮差要用十二到十三天。的确,这些信差不会仅依靠他们自己的体液,还有古柯叶刺激和吸引着他们。实际上,他们常用需要多少古柯叶来衡量任务的轻重,就像中国人惯用需要吃几碗饭来衡量任务的轻重一样。十八世纪时,从纽约到波士顿约二百英里的平地,乘马车需要一周的时间(当然,马车比驮兽和搬运工运载的东西要多得多)。 这样,印加皇帝可以与帝国最遥远的地方保持紧密而迅捷的联系,对高度多样化的社会实施独裁统治。他被视为神。原则上讲,所有的土地都属于他,他慷慨地把土地租借给社区民众,这些民众以实物和劳务,也即赋税和劳役向皇帝纳贡。这些强制性的劳役有修路和修水利,在军队和信差队服役,搬运货物,修建官方建筑(从皇宫到仓库),收租和分发恩赐物。所有的服装都是印加当局发放的。普通百姓在结婚时,可获得一套日常穿的衣服、一套节日穿的衣服和严冬天气工作时用的披肩一条。当衣服穿破之后,他可以去更换。除去服劳役外,人们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印加社会像一座蚁冢:每个人都要工作,孩子从五岁开始就要干活。妇女在走路的时候还要捻线,传说印加道路修建得这样平整是为了防止她们跌倒;她们太忙了,根本无暇顾及脚下。除当地易货交易之外,贸易为官府所控制。 有的学者称这种制度为社会主义,因为这么多社会产品呈交中央政府进行最后的重新分配,这也许是一个恰当的称呼;但是该制度在形式和实质上与那些流行的贵族专制并无区别,贵族专制的主要的划分在于将小范围的精英阶层与庞大的、相对无甚差别的普通大众区别开来。印加社会也有与此性质相同的方面:民众生活都艰苦而卑微,每个人在吃饭和等待时都弯腰哈背。统治者在衣着、起居和饮食上均与众不同,此外还有享受咀嚼古柯叶的权利。显然,普通百姓也能够得到这种作物,因为没有古柯,他们就无法完成辛劳的工作。然而,单纯的享受是不存在的。告密者和侦探密布全国,无论白天黑夜,随时探测各家各户、甚至人家的瓶瓶罐罐,强行维护那种特权的排他性。如果每个人都能享受,那还叫什么特权呢? 印加帝王的眼线无处不在。总督一词被称为图克里库克(Tukrikuk),意为他一览无余。 印加帝国在它存在的短短世纪里将各民族统一在它的领导之下,并创立了一种通用语言,即盖丘亚语(Guechua),现仍为安第斯山脉的居民使用着格瓦拉在用西班牙语动员他们从事革命事业时,曾学过这种语言。然而,在这种印加和平的幌子之下,并不存在秩序与和谐。印第安人似乎容忍和顺从,但求助于酒和毒品的现象是一种不好的征兆。有人甚至斥责他们在哺育儿童方面毫无爱心:孩子从未被抱过,更不用说养育了。不论怎样,这种文化都剥夺了普通民众的创造性、自治和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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