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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剑客无泪

大地飞鹰 古龍 8575 2023-02-05
凌晨。 小方从那条没有柳的柳巷中走出来时,只觉得头疼、干渴、沮丧。这种感觉也跟他在别的地方醉后醒来时没什么两样。 阳光正照上一堵斜墙,是金黄色的阳光,不是蓝色的。 一个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孩子,手里捧着个铁皮罐子,蹲在斜墙下,低头看着他的罐子,看得聚精会神,就好像世界上再也没什么比他这罐子里的东西更有趣了。 世界上本来就充满了许许多多很无聊的事,现在小方心里也觉得很无聊。 一个无聊的人,做了一夜无聊的事,心情总是这样子。 他忽然想去看看这小孩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罐子里装的是小虫,装满了各种扭曲蠕动的小虫。 小方居然问他:这些是什么虫? 这些不是虫。小孩居然回答。 不是虫?小方有点惊奇:不是虫是什么?

在你眼中看来虽然是虫,可是在我的朋友眼中看来,却是顿丰富的大餐。 他抬起头.看着小方,脸上虽然脏得要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显得非常机灵巧黠:因为我的朋友不是人,是鸟。 小方笑了。 他忽然觉得小孩很有意思,说的话也很有意思,他故意问:你明明是个人,为什么要跟鸟交朋友? 因为没有人肯跟我交朋友,只有鸟肯跟我交朋友。小孩说:有朋友总比没有朋友好。 他明明是个小孩,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像小孩说的。 他的话竟引起了小方很多感触。 不错,有朋友的确比没有朋友好。小方轻轻叹息:鸟朋友有时候也比人朋友好。 为什么? 因为人会骗人,会害人,鸟不会。 小方已经准备走了,他不想让这天真的小孩知道太多人心的诡诈。

小孩却又问他。 你呢?你对朋友好不好?他问的话很奇怪:如果你有个朋友需要你帮助,想要你去看看他,你肯不肯去? 小方回过头,看着他:如果我肯去,可怎么样? 你肯去,现在就跟我走。 跟你走?小方问: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我就是你那个朋友叫我来找你的。小孩说: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夜。 小方更惊讶:你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小孩道:你姓方,别人都叫你要命的小方。 我那个朋友是谁?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他要我替他保守秘密,我已经答应了他。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小方的好奇心无疑已被引起。 一罐小虫,一个小孩,一个需要他帮助的朋友,一件宁死也不能说出的秘密。

他从未想到这些事居然能联在一起,他想不通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好。小方忽然下了决心:我跟你去,现在就去。 小孩却又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 我能替你的朋友保守秘密,你呢?他问小方:你能不能替朋友保守秘密? 小方点头。 小孩忽然跳起来,用一只脏得出奇的小手,拉起小方的手:你跟我来! 远处钟鼓齐鸣,一声声梵唱随风飘来,宝塔的尖顶在太阳下闪着金光。 天空澄蓝,阳光艳丽,充满了神圣庄严肃穆的景象。 肮脏的小巷里,却挤满了各式各样卑贱平凡穷困龌龊的人,他们的神佛好像并没有听到他们的祈求祷告,并没有好好的照顾他们。 但是他们从不埋怨。 小孩拉着小方的手,穿过人群,穿过小巷,来到一座宏大壮丽的寺院。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大昭寺。 到大昭寺来干什么?那个神秘的朋友是不是在大昭寺等他。 小孩好像故意不让小方再问,很快的拉着他,从无数虔诚的香客中挤了进去。 他明明是个小孩子,可是他做出来的事却不像小孩做的。 壮丽的寺院,光线却十分阴森幽暗,数千支巨烛和用牛油做燃料的青铜灯,在风中闪动着神秘的火焰。 高耸的寺墙上,有无数神龛,供奉着面目狰狞的巨大七色神像,在闪动的烛火中,更显得诡秘可怖。 也许就是这种力量,才能使人们的心神完全被拘摄,完全忘记自我。有的香客脚上什至拖着沉重的铁镣,在佛堂里爬行。 小方了解他们这种行为,世上有很多人都希望能借肉体上的苦痛,消除心上的愧疚罪孽。 他自己也仿佛沉浸入这种似真似幻、虚无玄秘的感觉中。

他忽然了解到宗教力量的神奇伟大。 空气中氤氲着酸奶和香烛的气味,风中回荡着钟鼓铜钹声,沉重的阴影中灯火摇曳。低沉快速的经咒声随着佛前的祈祷声响动。 小孩忽然停下来,停在石壁上一个穹形的石窟前。 石窟里有一幅色彩鲜艳,但却恐怖之极的壁画,画的是一个狰狞妖异的罗刹鬼女,正在吮吸着一个凡人的脑髓。 精密细致的画工,看来栩栩如生,小方虽然明知这只不过是幅图画,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小孩忽又问他: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罗刹鬼女为什么要吸他的脑? 小方不知道。 因为他是个不守信的人。小孩说:他答应为他的朋友保守秘密,却没有做到。 小方苦笑。 你好像不太相信我。 我们还不是朋友,我不能信任你。

小孩的大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你要我带你去,一定要在这里先立个誓,如果你违背了誓言,终生都要像这个人一样,受罗刹鬼女恶毒的折磨。 那个朋友究竟是谁?行踪为什么要如此诡秘? 小方立下了这个毒誓。 他不怕神鬼的报应,他从未出卖过别人,他这一生中,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自己。 小孩笑了,真心的笑了。 你果然是个好人。他又拉起小方:现在我真的带你去了。 到哪里去? 到鸟房去。小孩说:你的朋友和我的朋友都在那里。 鸟房是栋奇怪的木房,建造在一片凸起的山岩上,几棵巨大的树木间。 木房的四周都有栏杆,屋檐鸟翅般向外伸起,檐下排满了鸟笼。 手工精细的鸟笼里,鸟声啁啾,有的鸟小方非但不知名,连看都没看见过。

这些鸟笼都是我做的。 小孩的眼中闪着光,显然在为自己而骄傲:你看不看得出它们有什么特别地方? 小方已经看出来,这些鸟笼虽然也有门却都是开着的。 我不愿把它们当囚犯一样关在笼子里,只要它们高兴,随时都可以飞出去。小孩说:可是飞走的往往又会飞回来。 他肮脏的脸上露出光辉的笑容:因为它们也知道我是它们的朋友。 小方忍不住问:我那个朋友呢? 小孩指着一扇很窄很窄的木门:你的朋友就在里面。 木屋里宽大空阔,四壁的木板都已很陈旧,有的甚至已干裂,无疑已是栋多年的老屋,远在这小孩出世前就已建起。 宽大的木屋里,只有一张低矮的木桌,一个巨大的火盆,和一个人。 火盆上支着烧烤食物的铁架,人就坐在地上,背对着门。

小方进来时,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 他的背影很瘦,双肩斜斜下削,带着种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世上仿佛已很少人能惊动他,引起他的注意。 如果你也是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你从一个人的背影,也能看出很多事。 小方的经验虽然并不十分多,可是他一看见这个人的背,就立刻确定了一件事他从未见过这个人,更不认得这个人。 只要是他认得的人,看见背影,也就一定能认得出。 他想这个人绝对不是他的朋友。 谁也不会跟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交上朋友。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称小方的朋友?为什么要一个小孩带小方来见他? 小方站住。 他走动时轻捷灵敏,立定就像是一根石桩钉入大地。 他已经有了准备,准备应付任何一种突发的危机。

他没有先发动,只认为这个人看来并不是危险的人,他只说:我就是小方,我已经来了。 这个人还是没有回头,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他的手,指着桌子对面,轻轻的说了一个字:坐。 他的声音显得很微弱,他的手上缠裹着白布,隐隐有血迹渗出。 这个人无疑受了伤,伤得不轻。 小方更确信自己绝不认得这个人,但他却还是走了过去。 这个人绝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戒备警惕都已放松。 他绕过低矮的木桌,走到这个人面前。 就在他看见这个人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沉到冰冷的脚底。 小方见过这个人,也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虽然是小方的仇敌,但是他如果要将小方当作朋友,小方也绝不会拒绝。 有种人本来就是介于朋友与仇敌之间的。一个值得尊敬的仇敌,有时甚至比真正的朋友更难求。

小方一直尊重这个人。 他刚才没有认出这个人,只因为这个人已经完全变了,变得悲惨而可怕。 绝代的佳人忽然变为骷髅,旷世的利器忽然变为锈铁。 虽然天意难测,世事多变,可是这种变化仍然令人难免伤悲。 小方从未想到一位绝代的剑客竟会变成这样子。 这个人竟是独孤痴。 小方也痴。 非痴于剑,乃痴于情。 剑痴永远不能了解一个痴情的人的消沉与悲伤,但是真正痴情的人,却绝对可以了解一个剑痴的孤独寂寞和痛苦。 剑客无名,因为他已痴于剑,如果他失去了他的剑,心中会是什么感受? 如果他失去了握剑的手,心中又是什么感受? 小方终于坐下。 是你。 是我。独孤痴的声音平静而衰弱,你一定想不到是我找你来的。 我想不到。 我找你来,因为我没有朋友,你虽然也不是我的朋友,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小方没有再说什么。 有很多事他都可以忍住不问,却忍不住要去看那只手那只握剑的手。 那只现在已被白布包缠着的手。 独孤痴也没有再说什么,忽然解开了手上包缠着的白布。 他的手已碎裂变形,每一根骨头几乎都已碎裂。 剑就是他的生命,现在他已失去了握剑的手才子已无佳句,红粉已化骷髅,百战成功的英雄已去温柔乡住,良驹已伏枥,金剑已沉埋。 小方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一种尖针刺入骨髓般的酸楚。 独孤痴已经变了,变得衰弱憔悴,变得光芒尽失,变得令人心碎。 他只有一点没有变。 他还是很静,平静、安静、冷静,静如磐石,静如大地。 剑客无情、剑客无名、剑客也无泪。 独孤痴的眼睛里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只碎裂的手。 你应该看得出我这只手是被人捏碎的。他说:只有一个人能捏碎我的手。 只有一个人,绝对只有一个人,小方相信,小方也知道他说的这个人是谁。 独孤痴知道他知道。 卜鹰不是剑客,不是侠客,也不是英雄,绝对不是。 他是什么?小方问。 卜鹰是人杰!独孤痴仍然很平静:他的心中只有胜,没有败,只许胜,不许败,为了求胜,他不惜牺牲一切。 小方承认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他知道自己不是我的敌手。独孤痴道:他来找我求战时,我也知道他必败。 但是他没有败。 他没有败,虽然没有胜,也没有败。他这种人是永远不会败的。独孤痴又重复一遍:因为他不惜牺牲一切。 他牺牲了什么?小方不能不问:他怎么牺牲的? 他故意让我一剑刺入他胸膛。独孤痴道:就在我剑锋刺入他胸膛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捏住了我的手,捏碎了我的这只手。 他的声音居然还是很平静:那时我自知已必胜,而且确实已经胜了,那时我的手中剑锋都已与他的血肉交会,我的剑气已衰,我的剑已被他的血肉所阻,正是我最弱的时候。 小方静静的听着,不能不听,也不想不听。 独孤痴一向很少说话,可是听他说的话,就像是听名妓谈情,高僧说禅。 那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独孤痴忽然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刹那是多久? 小方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刹那非常短暂,比白驹过隙那一瞬还短暂。 一刹那是佛家语。独孤痴道:一弹指间,就已六十刹那。 他慢慢的接着道:当时生死胜负之间,的确只有一刹那三个字所能形容,卜鹰抓住了那一刹那,所以他能不败。 一刹那间就已决定生死胜负,一刹那间就已改变一个人终生的命运。 这一刹那,是多么惊心动魄。 但是独孤痴在谈及这一刹那时,声音态度都仍然保持冷静。 小方不能不佩服他。 独孤痴不是名妓,不是高僧,说的不是情,也不是禅。 他说的是剑,是剑理。 小方佩服的不是这一点,独孤痴应该能说剑,他已痴于剑。 小方佩服的是他的冷静。 很少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小方自己就不能。 独孤痴仿佛已看穿他的心意。 我已将我的一生献于剑,现在我说不一定已终生不能再握剑,但是我并没有发疯,也没有崩溃。他问小方: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小方承认。 独孤痴又问: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还没有倒下去? 他自己说出了答案: 因为卜鹰虽然捏碎了我握剑的手,却捏不碎我心中的剑意。独孤痴道:我的手中虽然已不能再握剑,可是我心中还有一柄剑。 心剑? 是。独孤痴道:心剑并不是空无虚幻的。 他的态度真诚而严肃:你手中纵然握有吹毛断发的利器,但是你的心中若是无剑,你手中的剑也只不过是块废铁而已,你这个人也终生不能成为真正的剑客。 以心动剑,以意伤敌。 这种剑术中至高至深的境界,小方虽然还不能完全了解,但是他也知道,一个真正的剑客,心与剑必定已融为一体。 人剑合一,驭气御剑。 必须达到的境界,否则他根本不能成为剑客。 独孤痴又道:卜鹰虽然没有败,但是他也没有胜,就在我这只手被他捏碎的那一刹那,我还是可以将他刺杀于我的剑下。 你为什么没有刺杀他?小方问。 因为我的心中仍有剑。独孤痴道:我也跟他一样,我们的心中并没有生死,只有胜负。我们求的不是生,而是胜,我并不想要他死,只想击败他,真正击败他,彻底击败他。 小方看看他的手:你还有机会能击败他? 独孤痴的回答充满决心与自信。 我一定要击败他! 小方终于明白,就因为他还有这种决心与自信,所以还能保持冷静。 独孤痴又道:就因为我一定要击败他,所以才找你来,我没有别的人可找,只有找你。 他凝视着小方: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你绝不能泄漏我的秘密,否则我必死。 你必死?小方道:你认为卜鹰会来杀你? 不是卜鹰,是卫天鹏他们。 独孤痴看看自己的手:他们都认为我已是个无用的废人,只要知道我的下落,就绝不会放过我的,因为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而且从未将他们看在眼里。 所以他们恨你。小方道:我看得出他们每个人都恨你,又恨又怕。现在你已经没有让他们害怕的地方,他们当然要杀了你。 所以我找你来。独孤痴道:我希望你能替我做两件事! 你说! 我需要用钱,我要你每隔十天替我送三百两银子来,来的时候绝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独孤痴并没有说出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多银子,小方也没有问。 我还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他居然要小方去替他杀人! 我们不是朋友,身为剑客,不但无情无名无泪,也没有朋友。独孤痴道:我们天生就是仇敌,因为你也学剑,我也想击败你,不管你替我做过什么事,我还是要击败你。 他慢慢的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在我的剑下,败就是死! 小方知道。 所以你可以拒绝我,我绝不怪你。独孤痴道:我要你做的事并不容易。 这两件事的确不容易。 每隔十天送三百两银子,这数目并不小,小方并不是有钱人,事实上,现在他根本已囊空如洗。 小方也不是个愿意杀人的人。 他应该拒绝独孤痴的,他们根本不是朋友,是仇敌。 他很可能会死在独孤痴的剑下,他们初见时他就已有过这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他无法拒绝他。 他无法拒绝一个在真正危难时还能完全信任他的仇敌。 我可以答应你。小方道:只不过有两件事我一定要先问清楚。 他要问的第一件事是:你确信别的人绝不会找到这里来? 这地方虽然隐秘,但并不是人迹难至的地方。 独孤痴的回答却很肯定:这地方以前的主人是位隐士,也是位剑客,他的族人们都十分尊敬他,从来没有人来打扰过他。独孤痴道:更没有人想得到我会到这里来。 为什么? 因为那位隐士剑客就是死在我剑下的。独孤痴道:两个月前,我到这里来,将他刺杀于外面的古树下。 小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道: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儿子? 是。 你杀了他的父亲,却躲到这里来,要他收容你,为你保守秘密? 我知道他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独孤痴道:因为他要复仇,就绝不能让我死在别人的手里,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传授他可以击败我的剑法。 你肯将这种剑法传授他? 我已答应了他。独孤痴淡淡的说:我希望他能为他父亲复仇,也将我同样刺杀于他的剑下。 小方的指尖冰冷。 他并不是不能了解这种情感,人性中本来就充满了很多这种尖锐痛苦的矛盾。就因为他了解,所以才觉得可怕。 独孤痴一定会遵守诺言,那个孩子将来很可能变成比他更无情的剑客。迟早总有一天会杀了独孤痴,然后再等着另一个无情的剑客来刺杀他。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生命绝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别人的生命还是他们自己的都一样。 他们活着,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件事,达到一个目的,除此之外,任何事他们都绝不会放在心上。 门外阳光遍地,屋檐下鸟语啁啾。生命本来如此美好,为什么偏偏有人要对它如此轻贱? 小方慢慢的站起来,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了:一件事,两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我去杀人?他问:你要我去杀谁? 因为他若不先死,我就永远无法做到我想做到的事。独孤痴先回答前面一个问题:只有卜鹰能捏碎我握剑的手,这个人却折断我心中的剑。 心中本无剑,如果剑已在心中,还有谁能折断? 要折断人的心剑,必定先要让那个人心碎,无情无名无泪的剑客,心怎么会碎? 独孤痴冷漠的双眼中,忽然起了种奇怪的变化,就像是一柄已杀人无算的利器,忽然又被投入铸造它的洪炉中。 谁也想不到他眼中会现出如此强烈痛苦炽热的表情:是个女人,是个魔女,我只要一见到她,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虽然我明知她是个这样的女人,却还是无法摆脱她,她若不死,我终生还要受她的折磨奴役。 小方没有问这个女人是谁。 他不敢问。 他内心深处忽然有了种令他自己都怕得要命的想法。 他忽然想起了古寺幽火闪动照耀下的那幅壁画上,那个吮吸人脑的罗刹鬼女,那张狰狞丑恶的脸,仿佛忽然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脸。 一张纯洁美丽的脸。 独孤痴又开始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她一定也到了拉萨,因为她绝不会放过卜鹰,也绝不会放过我。 小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因为卜鹰就是猫盗,绝对是!独孤痴道:她一定会跟卜鹰到拉萨来,她在拉萨也有个秘密的地方藏身。 在哪里? 就在布达拉宫的中心,达赖活佛避寒的红宫旁,一间小小的禅房里。独孤痴道:只有她能深入布达拉宫的中心,因为喇嘛们也是男人,绝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她的要求。 小方已经走出去。 他不想再听,不想听独孤痴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 可是独孤痴已经说了出来。 她的名字叫波娃。他的声音中也充满痛苦: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现在就得去替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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