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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魔眼杀机

大地飞鹰 古龍 6267 2023-02-05
午夜。 小方回到他的帐篷时,不但疲倦,而且沮丧。 暴死的三个人虽然跟他全无关系,但是兔死狐悲,他心里也难免觉得很不好受。 这些日子来,他们遭遇到每件事都令他失望。神秘的劫案,不幸的灾难,暴戾的死亡,仿佛总是在跟随着他。 冥冥中仿佛已有种邪恶的力量,将他和这些不祥的事联结在一起。 帐篷里静寂而黑暗,虽然他希望波娃能够安慰他,但是他也了解她的心情,不管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他都不愿再打扰她。 摸索着找到一张毛毡,他静静的躺了下去,只希望能够很快睡着。 他没有睡着。 波娃光滑柔软的身子已贴近他,他不但能感觉到她的温暖,也能感觉到她一直在不停的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悲伤。 她看得出他需要安慰,所以她就给了他。

不管她自己的心情怎么样,只要她能够给他的,用不着他要求,她也会给他。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个女人这么样对你,你会怎么样对待她? 小方忽然发现自己也开始在颤抖。 他们互相接纳时,已不仅是情欲的发泄,情欲已升华,他从未想到这种事也会变得这么美。 等到一切都过去后,他心里仍然充满了甜蜜与温馨。 他有过女人,可是他从未到达过这么美的境界。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轻轻的说:她是我的姐姐。 波娃居然开口说话了,可是这句话却说得很奇怪。 谁是你的姐姐?小方忍不住问:难道那个恶毒的女人就是你姐姐? 波娃轻轻点头:我从小就是跟着她的,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从来不反抗?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她非但不敢反抗,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所以她才会对他做那种事,她终于向他说出了她的苦衷。 什么事都用不着再解释,什么话都不必再说。 小方忽然觉得心里的沮丧和苦闷都已像轻烟般散去,世上已不再有什么能值得他烦恼的事了。 他紧紧拥抱着她。 从今以后,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你再被人欺侮。 你现在虽然这么说,可是将来呢? 太长久的苦难,已使她对人生失去信心: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你也会变的。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变,你一定要相信。 我相信。她的脸贴着他的脸,脸上已有冰凉的泪珠:我相信! 长夜仍未过去。 最大的一个帐篷里灯火通明,唐麟已将他这一组所有的人都召集到这里来,小方也不例外。

这时距离孙亮的暴死已有四个时辰。小方已睡过一觉,别的人却显然没有他幸运,每个人看来都很劳累疲倦。 唐麟的眼中布满血丝,神情却还是很镇静。 我们已分批出去搜查过,附近三十里之内,绝无人迹。 他说得极有自信,他派出去的每个人,在这方面都是专家,如果他们说这附近三十里中没有人迹,谁也不会找出一个人来。 所以杀死孙亮他们的凶手,必定就是我们这队伍里的人,现在一定还留在队伍里。 唐麟的声音冰冷:这队伍中能杀死他们五个人的并不多。 五个人?小方脱口问。 是五个人。唐麟冷冷道:你睡觉的时候,又死了两个,你一定睡得很熟,所以连他们死前的惨呼都没有听见。 小方不再说话,也无话可说。 唐麟道:他们五个人的来历不同,武功门户也不同,更没有同时与人结仇,所以他们的死,绝对不是仇杀。

可是杀人一定有原因,有动机。 杀人的动机通常只有两种财、色。 唐麟道:他们被杀,一定是因为有人想动我们这批货。 驼子直到这时才开口:货物已经被人动过,而且有十几包货都已被人割开,想必是因为那个人先要看看这些货是不是值得他动手。 如果是你,你认为是否值得? 绝对值得。 这批货一个人虽然搬不走,但是他如果能将我们一个个全都暗杀,货就是他的了! 唐麟的目光始终没有正视小方:现在我们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们一定能查出来,因为这队伍中每个人的来历我们都已调查得清楚。 其实并不是每个人,还有人是例外。 小方就是唯一的例外。 唐麟道:在凶手还未查出之前,我们暂时留在此处,谁也不准离开队伍。

他忽然转过头,用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小方:尤其是你,你暂时最好不要离开你的帐篷一步。 小方还是无话可说。 这些事都是在他来到后才发生的,无论谁都难免要对他怀疑。 唐麟也已不再掩饰这一点:你最好现在就回到你的帐篷里去。 小方刚准备走,想不到居然有人替他说话了。 加答一直想说的。想说,又不敢说,现在才壮起胆子。 不是他,他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我不是瞎子,他杀了人,我看得见。 你看得见? 我跟他,他跟我,就好像一个人跟一个人的影子,一直在一起。 唐麟冷笑:你抱着马沙的尸体痛哭流涕时,你也看见他在那里? 加答不说话了。 他只有一根肠子,一根从嘴巴通到底的肠子,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唐麟用一只青筋已暴出的手揉了揉他那双发红的眼睛。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我的意思你们一定完全都明白。他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每个人都走了。 小方走得最快,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可以给他安慰。 他刚走入他的帐篷,刚看见蜷伏在毛毡中的波娃,就听见一声惨呼。 这次他没有睡着,这次他听得很清楚,惨呼声就是从他刚才离开的那帐篷中传出来的,而且就是唐麟的声音。 唐麟已经死了,等他们赶回那帐篷时,唐麟已经死了。 一柄雪亮的剑,从他的前胸刺入,后背穿出。 一剑穿心而过。 帐篷里依旧灯火通明。 一击致命,一刺穿心的那柄剑,依旧留在唐麟的尸体上。 雪亮的剑,亮得就像是眼睛。 初恋的少女的梦眼,黑夜中等着捕鼠的猫眼,饥饿时等着择人而噬的虎眼,准备攫鸡时的鹰眼,噩梦中的鬼眼。

如果你能想像到这几种眼光混合在一起时是种什么样的光芒,你才能想像到这柄剑的光芒。 地上也闪着光。 不是这柄剑的亮光,而是一种暧昧的、阴森的、捉摸不定、闪动不停的寒光。 发出这种闪光的,是十三枚花芒般的铁器。 刚才被召集的人现在大半都已回来,其中有很多人眼睛都很利。 可是他们虽然能看得出发光的什么,却看不出它的形状。 其中难免有人想捡起一枚来看看,看清楚些。 驼子忽然大喝:不能碰,碰不得。 只可惜他说得迟了些,已经有人捡起了一枚。 他刚捡起来,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已突然涣散。他的脸就已开始变色,变成一种暧昧的,阴森的死灰色,嘴角同时露出了一种诡秘而奇异的笑容。 每个人都在吃惊的看着他这种变化,他自己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还在问:你们看我干什么? 这句话只有七个字,说出了这七个字,他的脸就已完全扭曲变形,他的人就好像一个忽然被抽空了的躯壳,忽然萎缩,倒下。 他倒下时脸色已发黑,死黑,可是那种诡异的笑容却还留在他脸上。 他已经死了,可是他自己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好像还觉得很愉快。 别的人却已全身发冷,从鼻尖一直冷到心里,从心里一直冷到足底。 有些见闻比较广的人已经看出来他是中了毒,却还是想不到他只不过用手捡起一样东西就会中毒,毒性竟发作得这么快。 只有几个人知道他捡起的这样东西,就是蜀中唐门威震天下,令天下英雄豪杰闻名丧胆的毒药暗器。 小方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 他不但知道这种暗器的可怕,也知道这柄剑的来历。

这是魔眼。 驼子拔出了尸身上的剑,剑锋上没有留下一滴血,明亮如秋水般的剑锋上,只有一点瑕疵,看来就像是一只眼睛。 魔眼!有人忍不住在问:什么是魔眼? 这柄剑的名字就叫做魔眼,是当今天下最锋利的七柄剑之一。 名剑就像是宝玉,本来是不应该有瑕疵的。 这柄剑却是例外,这一点瑕疵反而更增加了这柄剑的可怕与神秘。 驼子轻抚剑锋,独眼中也有光芒闪动。 唐麟虽然是蜀中唐门的旁支子弟,却是唐家可以数得出的几位高手之一,他的出手不但快而准,而且还练过峨眉的仙猿剑。 唐麟用的是柄软剑,平时皮带般围在腰上,他拔剑的速度也和他的暗器同样快。 他的手经常都垂在腰边,只要手一动,腰上的软剑就已毒蛇般刺出。

可是这一次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对方的剑就已穿心而过。 这一剑实在太狠、太快! 他们彼此了解,都知道这队伍中的人谁也使不出如此犀利迅急的剑法来。 他们以前也从未见过这柄剑。 凶手是谁?剑是谁的? 驼子忽然转过头,盯着小方。 我想你一定也听说过这柄剑的来历。 我听说过。小方承认。 这柄剑是不是已经落入一个姓方的年轻剑客手里。 是。 这个姓方的人是不是叫方伟? 是。 驼子独眼中的光芒忽然收缩,变得像是一根针,一根刺,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就是方伟? 小方道:我就是。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的瞳孔都已收缩,心跳都已加快,掌心都已沁出冷汗。 帐篷里立刻充满杀气! 小方仍然保持镇静。 这柄剑是我的,我的出手一向不慢,要杀唐麟也不难。 心跳得飞快,有几只带着冷汗的手,已经悄悄的握起兵刃。 小方却像是没有看见,淡淡的接着道:只不过这次要真是我杀了唐麟,我为什么要将这柄剑留下来?难道我是个疯子?难道我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杀了他? 他叹了口气:这柄剑我得来并不容易,我绝不会把它留给别人的,不管那个人是死是活都一样。 驼子忽然大声道:有理。 他的目光已从小方脸上转开,从他属下的脸上慢慢的扫视过去。 如果你们有这样一把剑,你们杀人后会不会把它留下来? 没有人会做这种事,就算是第一次杀人的生手,也不会如此疏忽愚蠢大意。 本来已握紧兵刃的手又放松了。 小方也不禁松了口气,他忽然发觉这驼子不但明理,而且好像一直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一直都在暗暗保护他。 驼子又道:但是凶手也绝不会是我们这队伍中的人,这里没有人能一次杀死唐麟,也没有人能从你手中夺去这柄剑。 小方苦笑,道:我已经有两三天没有看到这柄剑了,你应该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这柄剑并不在我手里。 驼子立刻问:怎么会不在你手里?在谁的手里? 小方没有回答。 他想到卫天鹏,想到了水银,想到了那可怕的无名剑客。 他甚至想到了卜鹰。 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是杀死唐麟的凶手,却又不太可能。 在这片几乎完全没有掩护物的空旷沙漠上,无论谁想要偷偷的侵入这帐篷,杀了人后再偷偷的溜走,都是不可能的。 他也相信这一组人的能力。如果附近有人走动,他们绝不会查不出来。 除非凶手已混入了这队伍,而且完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这队伍中每个人彼此都很熟悉,别的人要混进来,好像也绝无可能。 这些事小方都不能解释,所以他只有闭着嘴! 驼子居然也没有追问,只告诉他:在凶手还没有查出来之前,你还是不能离开,这柄剑你也不能带走。 小方可叹了口气:在凶手还没有查出来之前,就算有人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人的暴死,跟他多少总有点关系。 他也想查出凶手是谁。 驼子又在吩咐:明天我们不走,谁也不能离开队伍,三十五岁以下的男人,不管有没有练过武,都要加入警卫。 他忽然也叹了口气:幸好班察巴那明天一定会回来了。 长夜将尽,帐篷里已经有了朦胧的曙光。 波娃还是像刚才一样蜷伏在那里,用毛毡盖住了头。 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睡得很熟。 一个男人无论在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件之后,回来时能够看见一个这么样的女人在等着他,心里总会充满柔情与安慰。 小方坐下来,想掀起毛毡看看她,又怕将她惊醒,却又偏偏忍不住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候,加答忽然像一只地鼠般溜进了他的帐篷,手里提着双式样奇特,手工精致的小牛皮靴。 他的神色看来紧张而慎重,他忽然跪下来,用双手将这双皮靴献给小方。 这是喀巴沙。他说:我只有这一双喀巴沙,就好像你只有一把魔眼。 小方虽然听不懂喀巴沙三个字,却猜得出加答说的就是这双靴子。 他虽然不太了解藏人的民俗,不知道藏人最看重自己的一双脚,如果你想从藏人的装束上看出他们的贫富,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看他们脚上穿的靴子,其贵贱的悬殊,绝不是外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小方虽然不知道喀巴沙就是藏人所穿的靴子最华贵的一种,甚至在波斯都引以为贵,但却看得出加答对这双靴子的重视,甚至已将这双靴子与那柄威慑江湖的名剑相提并论。 加答又接着说: 我没有穿过这双喀巴沙,我的脚有臭汗,我不配穿,可是我本来也绝不会把它留给别人,可是我现在献给你。 为什么?小方当然要问:我不会把魔眼献给你,你为什么要把这双喀巴沙献给我。 因为你要走了,要走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得很快很快,你需要一双好靴子保护你的脚。 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班察巴那就要回来了。加答说:别人怀疑你,可是别人不敢动你,别人都怕你,怕你怕得要命。 加答用衣袖在擦汗:可是班察巴那不怕,班察巴那谁都不怕,班察巴那一回来,你就会像马沙一样死掉。 他的声音已因恐惧而发抖;像他这样的战士,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如此害怕? 小方又忍不住要问:班察巴那,他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波娃已忽然惊醒,忽然从毛毡里钻出来,吃惊的看着他:你刚才说了四个字,你在说什么? 班察巴那。小方道:我正想问我的朋友,班察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波娃的身子忽然也开始发抖,看来甚至比加答更害怕。 她忽然紧紧拥抱住小方。 班察巴那要来了,你一定要快走、快走。 为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圣母峰下第一位勇士是谁?你有没有听说过五花箭神?波娃的声音都已嘶哑:班察巴那就是五花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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