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清晨,炜勖走入房里,就看到紫儿就地趴睡,冻了一夜,她的唇成暗紫。
她竟用自己的身体来和他抗争?她是宁死都不愿和嫣含同处一室?她这是在迫他逼死嫣含啊!女人的心真的细到连一颗沙粒都容不下吗?
该死!你想用苦肉计让我不送你上咏絮楼吗?为什么不出声唤人搀扶你上床?
他的心好疼,她这分明是在虐待他。
她没有不唤人,可在那样寒冷的夜,谁肯起身去问问一个杀人凶手的需要,他们是恨不得她立即遭天谴啊!
他眼里流露出的心疼她看见了,莫非她会错意了他仍然爱她?莫非她想岔了方向他依然恋她?
她冷得说不出话,没了内力,她这一夜吃的苦头,不比玉面观音在她犯错时对她做的惩罚少。喉间剧痛,浑身发热,她只想一觉睡去,再无知觉。
不管你怎么做,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他一把抱起她,往咏絮楼方向走。要倔强?他不允许,这回他要霸道一些,强迫她学会妥协和接纳。
恍恍惚惚间,紫儿觉得全身乏力,灼热感在她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苗水我要水她虚弱地呻吟声叫不来存心欺她的奴仆,一恍惚,她再度跌入深沉的黑暗中冰冰凉凉的小手贴住了她的额间,好舒服她虚弱地握住那只小手,她强撑着睁开眼皮,看看是谁为她带来舒适。
你醒了?一张绝丽的容颜出现在她面前,两道弯弯的柳眉皱在一起。
嗯我想喝水
好!你等一下。她转身为她倒来温水。
连连喝下几口,她满足地往后仰躺。
你还好吗?刚刚你烧得好吓人,我喂你吃了凝香丸,那是我大哥给我的。你感觉怎样?再见面没了恐惧,嫣含努力让自己喜欢她,只因为她是夫君最喜欢的人呐!
谢谢你。紫儿轻点下头,心想她诚如他说的,有一副良善心肠。
我谢谢你,那天你没杀我,是不是因为没杀我才让你被抓?
紫儿摇摇头。都过去了,不谈
好,不谈。那昨天我很抱歉,我应该阻止媚娘和小容,可她临时碰到那种状况,真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居然跟她说了抱歉?紫儿就是不愿低头才让他废去武功,而她却轻而易举地将这三个字说出口,看来同为女子,她真是太刚强了沉下脸,她再无心力去计较这些。
你的伤紫儿问。
其实不严重,是小容太大惊小怪了。紫儿你真的好美好美,美得冷傲、美得孤绝、美得不似人间所有,难怪夫君会为你倾心。我承认对你,我有些嫉妒、也有些些生气可是,我怎能怪你?是夫君要把心悬在你身上的,况且,若我是男人,也会为你这样一个女子交付真心。我、我她有满腔话语,想倾囊诉出,出口却怎么都说不完整。
有点耐心,他终究是你的夫婿,总会回到你的身边。她淡淡说了句。
真的?你是说真的?你愿意把炜勖让给我?谢谢、谢谢你,不用让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够了,我不贪心的,真的,我保证。
紫儿被她甜蜜的满足笑容逗出笑意,如果当年没发生灭门惨案,在那种优渥的环境下成长,她也会长成像嫣含这般天真无瑕吗?但,她知道,生命是无法重新来过的。
等你真正爱上他,你就不会只满足于一点点。她叹口气,痴愚的自己凭什么去教另一个情痴女子?
那又如何,他爱你那么多、那么多,如果我不能满足于一点点,留在他身边,我只会被贪婪妒念,整得自己辗转难安。
你是个聪慧女子,老天不公,她该给你一个专心疼爱你的夫婿。
我也觉得,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哦她倏地摇起嘴巴,瞠大双眼说:我这么说,好像有违妇德。
如果真有灵魂轮回,下辈子,我把他完完整整的让给你,永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愧疚感在紫儿心中浮起,这一生是她和勖哥哥对不起眼前这个清丽可人的姑娘。
不要,如果真有灵魂轮回,下辈子我才不要他,我要寻找真正属于我的真命天子。我想世间上总会有这样一个肯倾尽心力爱我的男人,这辈子我们无缘碰上面,下辈子我可不准你们再跳出来破坏我的姻缘。
可她们都没有想到,这两句话会改变两人的下一世。
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真教人生死相许紫儿幽叹。
情字吗?有没有听过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需问天。你的问题大概只有苍天有答案可解了。勖哥哥再次说对了,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
苍天真有解吗?紫儿反问。
如果连苍天都无解,你就别浪费脑筋在这里思索答案了。我不吵你,休息吧,让身体早早恢复,再过几天夫君就要回来了,到时让他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你。她转身回房,留下空寻答案的紫儿。
撑起身体下床,没了内力,脚上的链锁成了千斤重锤、举步维艰,一拉扯,足踝磨出噬人痛楚。
好不容易,走至梳妆台前,面对着铜镜,看着自己消瘦的双颊,思念着炜勖。
玉炉香,红蜡泪,眉翠薄,鬓云残,夜长念枕寒。离家的人儿,是否想过她的思念?
抚上颈间的紫水晶,这十年来伴着她的是他的心,往后几十年她该留些什么陪伴他?
沉吟须臾,灵光一现,她有了决定。
沾上墨汁,心里想着炜勖,几个落笔,自己的容貌就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紫儿慢慢地勾画着细部线条,一笔一笔,用心用情朝阳从东方慢慢转向,从窗棂射入的光束缓缓地转移阵地,最后不见踪迹她仍细心勾勒,不曾停歇。
门开,丫头送了午膳过来,她没抬头,继续画着她的图。
我饭送来了。她拿走早饭的托盘,低头一看,饭菜还完完整整的留在上面。
下回你不饿就说一声,免得浪费了粮食。
那饭菜馊了。紫儿回了一句。
馊了?我们早上大伙儿吃的全是这一锅,就单单你的馊了,不知道是不是当坏人的,味觉和我们常人不同?她刻薄了两句,转身走出去。
她没理会,继续绘着即将完成的图。
太阳依旧按着它的速度前进,终于她抬起头,舒舒懒腰,看着纸上的画像,她满意极了。
门被敲开,进来的是嫣含。
你在画图吗?她走到身侧,看着图上的女孩。你好厉害,画的和你自己一模一样,下回你也帮我画一张。
她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嫣含,帮我一个忙。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没想到出口竟会那么自然。
你说,我一定做到。
把画拿去裱褙,十日后帮我把画交到勖哥哥手中。
为什么你不自己亲手交给他?你又要走了吗?不要、不要走,好不好?每次你一说要走,夫君的情绪就变得好糟糕。如果,你趁他不在家时偷偷走了,他回来一定会勃然大怒。这个想法浮上来,她心惊了一下。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是伯端,紫儿,我会努力和你好好相处,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我想拦也拦不住,算我求你,不要害我吧!嫣含柔声央求。
我答应你,绝不走出这房间一步。紫儿安慰了她的心。
说话要算话哦!过几天夫君就会回来了,这些日子我要和你同食共寝,免得你后悔了,趁下人不注意偷偷跑掉。她稚气地说。
嫣含坐下来,才发现中午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扫了眼菜色,突然发起怒来。
她到门口唤来几个奴仆,杏眼圆瞠,叉着腰久久不说一句话,这表情让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
她把紫儿的托盘端来,质问他们:请问,紫姑娘的午膳是由谁负责?
大伙儿垂了头,没人敢应声。
你们不知道紫儿姑娘是少爷的贵客吗?你们这样做是打算让少爷失颜面,还是说曲府已经穷得要以酱菜来待客?紫儿在曲府一直还没正身份,因此嫣含以客相称。
夫人,她是坏人
她是不是坏人自有老爷、少爷定断,你们这样子怠慢贵客,是不是代表我这个当家主事的没能力?
奴婢不敢!这群人中为首的老妇挺身说话。
既然你们都不敢,我不希望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夫人!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晚膳拿到这房间来,我要和紫儿姑娘一起用。还有,帮我在这里准备一个卧榻,晚上我要在这里睡。
转过身,她笑咪咪地望着紫儿。小容老是说我一点魄力都没有,刚刚那样子,我应该给足了他们下马威,很像一个挑剔的女主人吧!
嗯你是个称职的当家主母。紫儿笑着对她说。
听说你很喜欢刺绣,我来教你好不好?我可是受过名师指导的!等等我哦!我回房去拿针线。一转身,她跑回房去。
看着她的背影,紫儿心想这样的女子该会带给勖哥哥幸福吧!
晚餐桌上,有鸡鸭、有鱼肉,丰富而美味。
别扭的小容在嫣含身后嘀嘀咕咕叨念个没完,她就不懂小姐头脑里到底在想什么。
撇开她是杀人魔不谈,起码她是情敌啊!比起热情的媚娘,她就觉得这个冷冰冰的情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和她这般亲近。
我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想抢着当正妻了,因为真的有差别待遇。紫儿故意取笑。
你在揶揄我?好吧!我和你换,我情愿当个受宠爱的小妾,也不要当个丰衣足食的正妻。她嘟起嘴唇不依地说。
小姐,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个女人居心叵测,想尽办法就是要争得你的地位,你还拱手相让,你呦真笨!小容话虽是对嫣含说,眼角扫的却是紫儿。
你很吵,再吵我就赶你出去。嫣含感到烦了,骂她一句,小容才闭口不言。
紫儿,你要不要喝这鸡汤?很补的,你大病初愈应该补一补。
紫儿摇摇头,不知怎地,光闻到鸡汤味道她就想呕吐。
小姐,你光顾着别人大病初愈,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刚刚失血过多,你才需要补一补。小容一面说,一面帮小姐盛满一碗鸡汤搁在她手边。
你太吵了,出去吧!嫣含瞪了她一眼,这些日子和媚娘处久了,小容变得越来越不像话。
小姐她跺脚不依。
我说出去!再多说一句,我就调你到其他房去,以后别再服侍我了。嫣含板起小脸,有模有样地训人。
小容气愤地扫了紫儿一眼,走出门外。
紫儿,你别在意她的态度,我会好好管教她的。明天一早夫君就要回来了,这几天你有没有好想念他?嫣含俏皮地偎近她,这几日来的相处和交心,让她越来越喜欢紫儿,真心拿她当亲姐妹相待。
紫儿摇摇头没多说话。
少骗人了,你是不是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她的取笑,闹出紫儿颊边一朵晕红。
嫣含拿起鸡汤浅尝一口,抬头说:味道真的很好,你要不要话未说完,突地,碗滑下嫣含的手心,她紧捏着颈子,痛苦的神色充塞在脸上。
来人!快来人!紫儿翻开她的手掌想测她脉动时,在她的掌心间看到十几个梅花状的红印子,天是恨情散观音宫的毒药难不成,玉面观音已经等不及她的消息,准备亲自出手了?
恨情散是玉面观音在将出手前,先给对方下警告用的毒品,中毒者会持续昏睡三日,过了三日,清醒后人就完全恢复正常,看不出曾有中毒迹象。
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紫儿握住意识逐渐涣散的嫣含安慰。
紫儿的叫声唤来等在门外候着的丫头婆子,她们一齐冲入房内。
小姐、小姐小容尖着嗓子哭喊。快、快,你们快去找大夫,还愣在原处干什么? !
一阵混乱后,屋里的人走得一干二净。
紫儿怔愣一会儿,怎么办? !玉面观音已经要亲自动手了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曲家人?曲家该怎么躲过这一劫?
炜勖一回到家,满身的疲惫还未褪去,就听到嫣含发生事情了。提起下摆,他急急忙忙地赶到咏絮楼。
看过嫣含后,他走到偏厅,满腹怒气无从发泄,这群庸医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找不出中毒原因?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重重拍击桌面,把小容吓得屈膝一跪,眼泪扑簌落下。
小容真的不知道。她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凄惨。
不知道?你不是一直随侍在嫣含身边,她发生了什么事你居然会不知?
昨夜,小姐不让小容跟着,单独和紫儿姑娘在她房里用晚膳。
她和紫儿?什么时候紫儿肯放宽心去接纳嫣含了?紫儿说过就算要她和嫣含同卧同榻,她也不会和她好好相处。言犹在耳,她怎就在房里和嫣含一起用餐?莫非她放下身段只因为要毒害嫣含?就如她在转瞬间,从抵死不肯留在曲府,变得温柔顺从若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松弛戒心天!她太可怕了。
对紫儿,他失望到了极点,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可人、体贴善良的紫儿,玉面观音花了十年光阴,把她教育成一个女魔头,不管他花再多的耐心都改变不了。
既是如此,他还要努力些什么?放手吧!放开她的人,死了自己一颗心,假装她从不曾活在他的记忆中长声叹息他痛下决心,决定放手伯端、仲端,去把曹紫苹给我带来!
不到一刻钟,紫儿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炜勖脸色一敛、目光深沉,直直盯着眼前的紫儿,仿佛他从不认识她。
说!嫣含中了什么毒?他的声音阴森冰寒。
恨情散。她实说。
是观音宫的特制毒物?他的语音变得危险。
对!
你有什么说法?
我该有什么说法?他的质询摆明认定了是她做的。又是代罪羔羊,她和这种动物真有缘。紫儿凄苦一笑。
小容说她只出门不到一刻钟,嫣含就出事了。
你认为是我下毒?你有证据吗?很可悲,在他心目中,她是连一点点都不值得信任。
除了你还会有谁?因为只有知道汤里有毒的人,才会不去碰鸡汤。你说这个证据够不够?他一步步逼近她,她则是连后退空间都没有。
除了我,还有观音宫里的其他人。她实说,不愿再受这种莫须有的指控。何况,他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抵御玉面观音来犯,而非在这里追究过错。
没有其他人,这几天我带人把观音宫挑了。他简单交代这几天的行程。
那玉面观音?她会不会是逃出来了,才会找上嫣含发出警告?
我亲手杀了她。此举是为她也是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观音宫不存在了?那会是谁下的手?只有观音宫的人才会有恨情散,告诉我解毒方法,你说完后我再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你想离开曲府就离开吧!
算了,固执如她,他还能怎样?把她当成观音宫的一分子铲除殆尽?不,他做不来,就让她走得远远,从此老死不相见吧!
你的意思是放我走?他说了放她走?那意味着他再也不要她了?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他就不再留她?
嫣含你错了,你怎会认为他倾心于我?他真正在乎的人是你啊!你受了伤,他下重手废去我一身武功;你中了毒,他就要赶我出家门,让我的毒手再伸展不到你身上是你骗了我?还是爱情骗了我她听到心的破碎声,千千万万的碎片再也补不回说!这种毒要怎么解?他再次逼问。
不用解,三天之后她自会清醒过来。抛下话后,她转身离去。
姑爷,你不可以再相信她,小姐当时就是太相信她的好意,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你要是信了她而延误医治,小姐、小姐小姐就太可怜了。说着,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我可以留到她醒来再离开。三日后,她若不清醒,我用我的命来偿。她盯着他的眼,要赌他的信任。
姑爷,您不能拿小姐的性命开玩笑。小容跪爬到炜勖身前,拉着他的脚哀求。
他沉思须臾,从怀中掏出一个翠绿小瓷瓶,把里面一颗赭色药丸倒出。
少爷,你忘记菩提老叟交代的话了吗?伯端及时阻止他的动作。
昨日,他们灭了观音宫下山时,有一个自称菩提老叟的老人家走到曲炜勖面前和他攀谈许久,临行前赠他一颗丹药,说它可除百毒、疗内伤,具有起死回生功能,这药将会助他最心爱的女子逃过一个大劫难。
菩提老叟?紫儿总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他是谁?她认识他吗?
我没忘记。他把药递给小容,要她喂给嫣含。
少爷,他说这药将助你最心爱的女子逃过一劫啊!伯端再次提醒。
大胆!你的意思是说夫人并非我的心爱女子?
伯端不敢!他瞄了一眼紫姑娘,续言:我只是担心少爷将来后悔。
爱上嫣含这种温柔贤淑的女子,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们两人门当户对,她不但配得上我的家世、我的地位,更难得的是她有宽恕包容的胸怀,她具备当家主母的所有美德,我不爱这种女子,我要爱哪一种女子?阴狠歹毒的女人?心胸狭窄的女子?伯端,你把我看扁了!既已决定放手,他要让自己彻底死心。
他成功了,成功地伤害了紫儿,成功地把她逼入地狱,她的心冻结成冰,星眸泛出雾气,不在意脚上的撩铐磨得双腿渗血,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对着炜勖问:你说得可是句句真心?
真的,全是真的!他撇过脸不再看她,望着床上苍白的嫣含,他不要再把自己的情送到她面前,任她玩弄。
真的?他的话全是真的可山棱仍在、天地未合、海水未枯、石头未腐他的心里还有着她的心,他怎能就不再爱她了?
碎了心,还留恋?太愚昧!痴心人注定心伤把求爱时的爱语当了真,她才是最笨的女人。
强撑起缺了心的空壳,她摇摇晃晃地转身回房,几次颠簸,她宁让脚伤也不愿停下脚步。铁链在地上拉出沉重的声响,那一声声刻在她的心版上,教她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