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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最好别爱我 席絹 6763 2023-02-05
既是恋人,就好歹做一些恋人会做的事吧。 挑了个晴朗的星期二,两人皆没事的空档,我拉着钟昂上街约会。夏天了,南部的骄阳简直可以晒死人。三十三度耶,为什么不干脆火山爆发算了? 我左手挖着雪花冰,右手抓着棺材板,不时的以哀怨白眼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将人晒得像只气喘不已的哈巴狗,老天爷又得到什么乐趣了? 钟昂以冰凉的矿泉水淋湿手帕,在我脸上颈上擦拭着,使我的浮躁降低了一点点。 现代还有人在带手帕出门呀?我转移注意力的问着。面纸方便多了不是吗?而且不必洗。 环保,手帕用途多,脏了可以洗净再用。 你以为少你一个人用面纸可拯救几棵树木?我也很有环保心,只是难以力行口毕竟我对便利两字太热爱,容不得削减分毫。

至少尽到一份心了。他对我的尖酸刻薄不以为意,依旧忙着为我除热。 你实在很适合照顾别人。难怪你除了当兽医之外,还兼了那么多差。我得寸进尺的依入他怀中,让他以厚纸板为我扇凉。 我很庆幸自己是付出的一方,很虚荣的为这情况而自豪。 我也很虚荣于自己擅于向企业王榨钱,得到很大的成就感。其实我讨厌人家扣我慈善家的帽子。 我知道。他有同感。我也不是慈善家。我只是相信人生于世,必然带着什么任务来走这一遭。没有人的出生是无意义的。也许我就是生来为别人做一些什么,以及遇見妳。 我笑:我倒没那么宿命,我只觉得活得快乐最重要。即使是恋爱,也是寻一个最适合我性子的方式去进行忍不住的,我告诉了他与朱棣亚会面所谈的话。而,当我愿意投注给他相当于我曾投注给朱棣亚的信任时,是不是表示钟昂已取代了朱棣亚曾在我心中占有过的分量?

我并不为这种转变感到遗憾。如果我的心思已这般改变的话。 妳是个幸运的女子。他听完后,在我耳边这么说奢,眼中浮起了对朱棣亚的欣赏。 大概吧,我遇到过的人事物,造就了今日的我。朱棣亚更是至大的元凶。被人这么了解到透彻的地步非常可怕。要是他存心不利于我,我大概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打了个哆嗦。 妳不希望我了解妳太深吗? 我望着他: 人与人之间,既然生来就是个个体,就不该太过透彻到完全无遮掩。你可以知我、了解我,偶尔的看出我的心思,但千万不要摸清到连每一分一秒的思维都在指掌间。我想,我没有爱上朱棣亚的最大原因是:他根本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被人完全了解是很可怕的事。人生既然是未知数,就该以摸索的方式行进;如果连我也预测不了我下一秒的行为,别人就不该比我更快看出来。如果他两年前没有想到今日可能会发生的事,也许我们早就会有小孩,也许我过的不是今天这种生活。不知道怎样才能确切表达,到最后,竟只是以寂然的浅笑收尾。

人生处处是桃花源,只看当时有没有把握住。我不敢说我会做得比朱先生更好,但我期望妳一直自由、一直快乐。过了他那个村,就来我这个店吧。他一定看出了我的遗憾,没有醋意,以微笑驱走我不请自来的感伤。 钟昂,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很讨厌爱情? 他轻轻摇着我: 有的它让妳不停的在失去,所以妳讨厌,是吗? 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我没有机会厘清我与他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我希望与你这一段,可以走出一个圆满。如果那代表爱情好可悲,再怎么讨厌也得去走。更宽广或更狭隘,也只有走过去才知道。 妳像个无措的孩子,哪里还有抢钱妖女的威风。他轻轻取笑我,努力要使我快乐。 我轻叹: 也许,我早已走入其中而不自知,钟昂,你觉得如何?

我会觉得荣幸。 我咭咭咭咭笑了出来,偎紧了他。 阳光炙烈已不再是重要的事,雪花冰融成凉水也无所谓,偶尔扑面的沙尘更是进不了我们的注意力中。 我们两个真是怪胎,凑在一起负负得正,也真叫老天垂怜了。 心中开始有了一个预感 也许我会与这个男人携手共度一生,而不感厌倦。 我不要让人看得剔透,我只要一份彻底的包容。 这个人会是他吧?也一定是他吧? 我过生活的方式其实相当随性,有地方住就好,有钱花就好,哪边有事往哪边走,无时不刻保持一颗愉悦且好动的心。 走走停停之间,能让我久留的地方并不多。花莲,却成了我极喜爱的地方之一。 因为风景美吗?民风淳朴吗?没有都市专有的扰攘喧嚣,只有清净的空气与广阔的空间,是原因之一吧。不过我想,重要的是钟昂人在这里。

时序已步入盛夏,是七月炎天了。也就是说我与他的交往算起来已有三、四个月之久,当然真正相见的时间数得出来,不过既然分别的日子里我们有在互相思念那么凑出出三、四个月的数字也不过分。 之前与朱棣亚通过电话,他将在十月份迎接他长子的出生,也决定在长子满月时顺便举行婚礼。听说他的准妻子仍希望见到我,知道我会去喝满月酒,说什么也要把婚礼订在那一天。也就是说,如果我前去喝满月酒,也就一定得喝杯喜酒就是了。 朱棣亚果然喜欢那种性格强悍的女人,而非软绵绵的柔弱女子。由一些蛛丝马迹看来,未来的朱太太一定会让朱棣亚的生活过得很精采。 嘿嘿,不过我就是坚持不让他的妻子见到我,也不给闲杂人等有嚼舌根的机会。

过了一季春天,人事已丕变不少。朱棣亚要当爸爸了,小苹果她爸爸娶了一个温柔美丽的老婆,小谷正与日本名模热恋中,消息天天见报,根本不必见到他的人,就可窥知他恋爱的全貌,甚至他们昨天去喝了什么,玩了什么。老实说,我怀疑这桩恋情持久的可能性。再有,我与钟昂的事也已多人知晓,人人都在为钟昂的眼光居然如此之低而哀悼不已。 以现实的观点来说,我结过一次婚,容姿平凡,又有抢钱妖女的恶名。相较于他的斯文端正、热心助人,以及没有感情污点来说,我的风评必然比较不好。 整体的社会价值观真的很不公平。记得前几个月参加小苹果她爸的婚礼时,世人对于结过婚、坐过牢、浪子回头的男人无比包容(当然他长得帅也是原因之一)。祝福着他二度婚姻娶来纯洁如小百合的女子,救赎他走出灰涩的过往。

污点满身的男人娶了清纯女子可以且应该,反倒污点女子嫁给端正男人是占了天大便宜。 真是教人撞头的差别待遇。幸而我的性格狂妄自我,自爱得不可思议,也就不怎么认为我有何污点可言。只不过偶尔有人会在我身边讲一些有的没有的,较为令人烦躁。我真的很喜欢花莲这里的环境,但会不会是因为生活圈子太狭小了,所以人人对我无比关注,热心到教人咋舌的地步? 瞧瞧,眼前这不就又飞来一只蚊子在叫了吗? 朱茜迪,一个手术刚做完,包得像木乃伊,不能见阳光的病人。我来医院看朱娅,顺便看她,对于没有往来的人,通常我都是点头了事,不怎么客气。但她可不这么做,露在纱布外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妳配不上钟昂。她哑着声音说着。

妳是月老吗?我削着苹果,本来打算给她吃的,后来决定送入自己嘴中。 妳别以为我们山地人只能接收平地人的破鞋。 喝!人身攻击耶!不要命了,身为女性,居然用女性的侮辱词来声讨我,置我们的性别于何地? 要不是妳在生病中,我会送妳一记过肩摔。谁规定我结过一次婚就丧失了再结婚的权利?我没有资格恋爱吗? 但但他值得更好,不,最好的女人。她气弱了好半晌,仍是坚持她的本意。 我把玩着小刀。 除非他是处男,否则别来要求我当处女。当然,假如他是处男的话,我会记得上床后送他一个红包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朱茜迪显然被我的口气不恭而气煞。 妳!你们平地人果然很坏!当年钟昂他妈就是笨,好好一个大美人却跟了他爸吃苦受罪!你们平地人最坏了!

请不要把你们自身的仇恨放在我身上。做人要自立自强,山地人里也不乏发达的人,平地人中也有乞丐之流,各人有各人的境遇,少来扣我帽子。除非我图谋的是他的财色,否则两相相悦的情况下,我本人性格好坏并非重点,没什么好牵拖的。 反正,反正妳不行!口舌向来不轮转的女子更加气煞,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一举打发我这尾狐狸精。 真是抬举了。想那聊斋中,每一位狐狸精莫不天仙绝色,却总是配土一位痴呆书生,赔人赔心又遭声讨我被声讨是真,容貌却无可取之处,用这种名词形容我,还真是侮辱了貌美之人。 唔。我将水果刀递给了她,吓了她好大一跳! 做什么?她呆呆接过。 要吃水果自己削,我吃完了,也要走了。 喂!妳没有清洗耶!她叫。

拜托!这里又不是我家,来者是客妳懂不懂?我挥挥手,走人也。 民风淳朴有个好处,人心比较不邪恶,也就不会动辄刀棍相向,不然电视中多少恶女挥刀行凶。再有,男人长得不够帅有个好处,女人不会轻易爱上,代为出头时不含爱慕的私心。 我很腻争风吃醋那一套,也幸好钟昂的男色没什么料,否则我对他一定会腻得很早。 医院草皮上,钟昂正与一群孩子们在玩,小朱娅也在其中。我挥开思绪,一蹦一跳的过去,扑坐在钟昂身边的草地上叫: 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我们在玩接球,不可以让球掉到地上。近来钟昂新收的助手小田回答着。二十岁,刚服完役,将我当成他未来老板娘看待。长得很帅,迷煞了方圆百里小少女们的心。 所以我不意外有三、四个小护士会坐在这边摸鱼。 在大家玩闹成一气时,钟昂悄声在我耳边问: 妳们谈了些什么? 没。吃完一颗苹果我就走人了。 晚上我们去看海。他在我耳边说着。 好呀,吹点海风一定很舒服。 这算不算我们很正式的约会? 恋人们必走的步数,我们也渐渐在走。了无新意,但因面对的人不同,所以雀跃的心思仍是高昂。 也罢。爱情如果在千百年前已有,必也可以属于老套之流,那么,我与他怎脱得开老套的窠臼? 平地人与山地人结婚,大多以悲剧收场吗?走在浪花声震耳的海边,暗暗的天色下,我忍不住这么问着。 他拉着我的手,怕我在行走间被岩石绊倒。 怎么去论定悲剧或喜剧?相恋到结婚是喜剧,结婚到生活上的不协调、争吵就改成悲剧了?其实硬是区分平地人与山地人是不公平的,多少离婚夫妻重复这样的过程,不光是平地人与山地人。 对呀,所以我不懂别人为什么这么害怕。为着无关于他们的事忧心忡忡。我抬头亲了他一下。很欣赏你有正确的观念,有多少忧郁的人死咬着过去,并且赋予自己性格乖张的借口,看了真教人倒胃口。所以向来我抵死不肯当辅导人员,就连收服钟玉藜、小谷那些人,也都是用以暴制暴的手段。要我同情他们、助纣为虐的让他们更理直气壮堕落下去,门儿都没有。 我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以理智的眼光去看待一切,尽量不要让自己看来面目可憎。人一旦想堕落,什么借口不能拿出来说呢?只是我认为,人生不应只有这些而已。 我们停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一同望着月光下的白色波浪,被海风吹得体肤有点湿黏。 我配得上你吗?我侧首看他。你的性情太过端直正派,我却是玩世不恭的。打小就以恶女为志向,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但说真的,我对太过正派的人一向不以为然。 但是我爱妳。他好温柔的在我耳边诉说,在滚涛声包挟中,稳稳的沉向我、心坎。 我希望能在年底娶到妳他又说。 你的胆子一定很强壮,不然就是你还搞不清楚自己揽上了什么麻烦。我的耳朵开始酥麻,伸手捂住。我竟只能不解风情的坐了下来,顾左右而言他。 他坐在我身后,让我得以顺势的靠着他,以最舒服的姿势去看海。 她们都说对了一件事。我突然没头没尾的说着。 嗯?他的面孔沉在我发梢颈项间嗅闻,厮磨得我无比慵懒,在他怀中更加放松。 你的生命中,不管来了谁,其实都不会有差别的。你的性情可以包容任何一个女人,但我却不同,一定得是某一种人,才会被我所接受。如果用这种方式来谈配与不配,你是比较占优势的那一个人。 为什么要把别人的话听入耳?他抬头,我没回头看他,但感觉得出他的皱眉。 有趣呀,同时又可以用舆论来检视自己。我双手往后伸,将他双手抓来我腰前环握。我想,与你之间能走上这么一段,足以称羡所有人了。 那,我半年的试用期算不算提前合格了? 我摇头,轻轻的回应: 让我再想一想。 怎么了?他正色地问,是察觉出我滞缓的心思吗? 怎么了?我也在思索自己是怎么了。我喜欢他,可能也早已爱上他。已然互属是不必昭示的事实,所有熟识的人都知道了。 只是然后呢?突然我很不愿面对幸福快乐结局的尾声。因为繁华过后的寥落,不忍卒睹;因为起承转合之后,那个最末了的句点委实太难点下。 我又走入了必然的轮回中,自苦而无力自拔。 为什么呢?当配角与当主角者,居然都害怕着落幕。 钟昂为什么男人不怕结婚,而女人会怕呢?姑且,我只能浅显的厘出这一点。 妳不是生性好冒险吗? 如果预先认定了冒险的后果可能是束缚,我不可能会踏进去。我怕,我变得太爱你,也怕变得不像自己。顿了一顿,我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惨。最可能的是,我怕结局的到来。 我曾经不明白姑妈对我说过的,她說妳绝对不与被妳帮助过的人有所往来。当妳进入某一个事件中去协助他人时,通常在解决大半问题之后便会走人,不等别人道谢,也不看大团圆,所以我說妳是则传奇,但一直不明白妳的心态。现在,我想我有点明白了。 你决定无止境的迁就我吗?一个人宽容的尺度在哪里?在既可让人感受到被爱、又自由的尺度? 遇上我、爱上我必然是极度倒楣。 钟昂扳过我身子,抚触着我被海风吹得黏呼呼的面孔。不。与其让妳以自由为名,沦入逃避,我宁愿栓紧线结,让妳有一丝拘束。我无法全然的像朱棣亚对妳放任不加闻问。爱情会使双方有得有失;我想娶妳,在名义上,实质上,得到妳,我承诺妳自由,妳也要付出一些勇气。我不可能让妳闪避,然后遗忘,再然后让下一个男人有机可乘。 才不会,我喜欢你这一型,怎么也不会改变的。我直率的抗议,也为他的侵略气息心惊。 他笑:不,爱情不局限于绝对性的对象。其实朱先生曾有机会与妳一生一世;也许谷先生,其他每一位,甚至阿怪先生,只是他们没有更努力的追求,妳的感应又十分迟缓,天生相属的感觉来自不断的试探,却不必要有绝对的对象。 是吗?是这样吗? 不可能的,至少我就没有心情与你以外的人约会,做一些情人才做的蠢事,甚至无病呻吟了起来。 他哈哈笑出声: 所以时间很重要。似乎得意于在我脑海中植入了依恋的种子,如今茁壮得令他满意。 钟昂告诉我,怎么克服对落幕的害怕?我问着,声音满是可怜兮兮的无助。 我们努力想法子,也以时间去等待。重要的,我爱妳,妳呢? 这男人!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索情! 好吧,我肯定我爱你。 浪花扑拍岩岸,卷起千堆雪,又在星月的辉映之下,晶灿出钻石的光泽。 美丽的夜空,终究也会让白昼驱逐;浪花扑来又退去,满满太平洋的悸动因何而起? 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悲观,不禁想到自己近三十年的日子活下来,似乎是全然于己不相干的粉墨登场。很诡异。风象星座的女子,怕是连自己也了解不了自己。 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月影西移了好大一步,我不肯动身,将身子埋入他怀中更深。 妳是所有人心目中狂妄自我的杜菲凡,我心目中七彩皆俱的强烈女子。人性原本就建构在互相冲突中,每一个妳,都是妳。 为什么我却只看到始终如一的你呢? 因为我的生命太平凡,性格太死板,像一张空白无趣的画布。 人,都有趋于自己所缺乏的向性。因此吸引相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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