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锦衣夜行六卷二:帝王术

第24章 第六十一章二女训夫

胡广涨红了脸道:一派胡言!妳当为父就愿意背负这样的骂名么?解缙被贬官安南时,为父可不曾想过悔婚。可他一而再,再而三,不思悔改,不知谨慎,如今闯出这样大祸来,爹爹又能怎样? 女儿哇,妳是内阁大学士之女,还愁不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婿么?解除了这桩婚约,爹爹再给妳找个佳子弟就是。再说,解缙这案子,绝不会至此而止,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呢,悔了婚约,才有可能保得咱家周全!为妳一片苦心,妳可明白? 胡小姐决然道:爹爹,女儿终身已定,岂能悔婚再嫁!父亲纵有千万个理由,但为一个节字,女儿断不敢从!解伯父题赠爹爹的诗中有一句结交谁似金兰契,举世纷纷桃李姿。爹爹今日莫非就要效那桃李品性,贻笑天下? 胡广大怒,拍案道:妳这忤逆不孝的丫头,妳

胡夫人手里还拿着解缙的那副诗作,慌慌张张地站在一旁,胡夫人一向老实,被丈夫吃得死死的,眼看着父女俩拌嘴,慌得她什么似的,却也不知该如何解劝。她素知女儿执拗,却哪知她竟如此节烈,刚一开口,女儿就来找她父亲理论了。 胡广狠狠瞪了一眼夫人,喝道:看妳教的好女儿!把她带回去,关进绣楼!马上把聘书给我找出来! 胡夫人没法,便向追着赶来的两个丫鬟吩咐:这这你们没听到吗,还不带小姐回去! 那两个丫鬟不敢不从,急忙进来就想架起小姐离开,胡家小姐拼命挣扎,两个丫头不敢伤了她,三个人在书房里走马灯般一团转,连博古架都碰倒了,上边的东西掉了一地,俱都摔得粉碎。 胡广见此情形,拍案而起,对闻讯聚到书房门口的一众家人喝道:进来,把小姐带回绣楼,看紧了她!

几个家丁闻听老爷吩咐,急忙冲进书房,胡家小姐听了,猛地一把推开两个丫鬟,一个箭步闪到书案前,一探手,便从青花笔筒里伸出一柄裁纸的刀子,胡广惊道:叶璃,妳要做什么? 胡小姐凛然道:女儿薄命之婚,既蒙父母作主,已经定下了终身,那这一生,女儿就是解家的人了!如今爹爹要悔婚,便是丧了女儿一生名节,女儿不敢从命! 说着,她一伸手,扯住自己耳朵,伸手就是一刀,一只耳朵就被她割了下来,登时血流如注,沿着肩项流得满胸满臂,胡夫人惊骇欲绝,大哭道:女儿,我的女儿啊,妳这是做什么! 胡小姐将刀对准自己咽喉,大声道:名节重于性命!今女儿割耳明志,父亲如再相逼,女儿唯有把这条性命还与双亲罢了! 眼见小姐如此节烈,唬得一众家丁下人谁也不敢上前,胡广也被女儿的表现给惊呆了,眼见女儿手持尖刀,尖刀倒转,刀尖紧紧抵着咽喉,只消再说一句逼她悔婚的话就要自尽身亡,胡广只得顿足道:罢了!罢了!为父还不是为了妳的终身着想?妳这糊涂丫头,不肯悔婚便不退了罢,怎么这般举动!

胡小姐听了父亲这话,说道:这可是父亲亲口所言,反悔不得!否则,女儿唯有一死!说罢弃刀于地。 胡广气极败坏地道:还等什么?你、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带小姐去裹伤! 两个丫鬟赶紧搀起胡小姐,一个替她掩着耳朵,架着她就往外跑,府上管事早在一个腿快的家丁屁股上踹了一脚,吼他立即去请郎中,然后捡起小姐的耳朵,慌里慌张的追在后面。 胡广一屁股坐回椅上,气得呼呼直喘,胡夫人抱着那画轴,慌慌张张就要去追女儿,被胡广一眼看见,喝道:妳还抱着那卷轴成什么样子,放下! 胡夫人吃吃地道:老爷,这卷轴不不烧了么? 胡广咆哮道:婚都退不得了,烧不烧它还有何用! 胡夫人吓了一跳,急忙放下卷轴,抹着眼泪追女儿去了。

杨府里,夏浔闭了大门概不见客,可这耳目却非只在这府邸之中,京中大事小情,依旧瞒他不得。此前听人呈报市井间嘲笑他的种种言语,夏浔只是一笑,毫不动怒。 这天下午,发生在胡府的这桩事情又报到了他的面前。这事倒无须如何打听,因为这事已在市井间传的沸沸扬扬,那胡家小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传了出来,如今坊间人人都非议其父,却赞胡家小姐节烈。 这时茗儿和谢谢都在他的身边,这两人兰心蕙质,善解人意。夏浔闭门装病,原因何在,她们清楚,生恐丈夫因此心生烦忧,故而常常伴他说话解闷,有关胡府的消息,她们自然也是听在耳中。 听人汇报完了,坐在夏浔身旁的茗儿轻轻叹道:这位胡家小姐,着实可敬。 谢谢却道:这胡广,比解缙高明百倍!

夏浔轻轻颔首道:是!知机避凶,这份眼光,没什么。难得的是,事情不遂,他能又生一计,利用这未遂的悔婚来剖明心迹,撇清自己。此人学识不及解缙,气节不及其女,然而机变谋略的本领,却是上佳! 怎么? 茗儿微微有些诧异,但是听了二人的对答,脑中再一思忖,便明白了前后经过,不由又是一叹:这胡广还真是个人精。 夏浔握住她手,柔声道:妳叹什么,叹得相公心都老了。 茗儿幽幽地道:真要老了,安心在家颐养天年,也好过叫人替你担惊受怕。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杨荣题诗门上,嘲讽相公,你道人家不替你难过么? 夏浔不以为然地道:茗儿,这些事妳何必放在心上?政争岂是一个人凭空想像的那么简单,身在官场,如果一个人永远都是心中所想即为所行,时时刻刻都叫市井间的那些看客们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人早就完蛋了!解缙就是这么个没脑子的,妳想让相公学他么?

茗儿听了,不由又叹一口气,想起相公叫她莫再叹气的,忍不住又是一笑,问道:解缙进了诏狱,不会有事吧? 夏浔道:放心吧,他不会有大碍的,至少目前不会有。妳别看那纪纲飞扬跋扈的,其实他心中明白得很,谁能动、谁不能动,他很清楚。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敢把解缙如何。 谢谢突然道:相公,纪纲一向与你不合。他这人与陈瑛是一样的货色,属乌龟的,咬住了就不撒手。解缙与你一向关系密切,你看胡广一向中庸,在太子和汉王中间摇摇摆摆,不左不右,现在都急急地撇清自己,纪纲会不会刑讯解缙,攀咬与你,以借势整你? 夏浔道:这个倒真是大有可能,不过,想从解缙嘴里掏出治我的东西,很难。解缙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叫他知道。再者,皇上叫我回来好好养伤

夏浔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低声道:这句话,就是我的一颗定心丸,想来我现在只要闭门不出,安心做我的国公,就不会惹祸上身了吧。可是,这事叫我愈发地搞不明白了,皇上做事一向极有章法,很少这样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又是诏议迁都又是惩罚东宫的,到底想干什么? 茗儿道:不管皇上想干什么,相公,你为大明、为太子,已经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你搭上身家性命! 夏浔笑道:哪有那般严重 茗儿执拗地道:在妾心里,就是这般严重!妾知道相公对大明功勋卓著,与皇帝更有救命之恩。可是君父眼中,臣子为君父奉献性命,实属应当,他会像凡夫俗子一般,把这恩德时时记在心头?相公啊,你功勋卓著不假,可那侯君集就比你差么,你看他的下场如何?

夏浔茫然道:侯君集,是你父亲昔日一个部下么? 茗儿只当夏浔说笑,不禁生起气来,拂袖道:相公,人家一心为你打算呢,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夏浔好不冤枉,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侯君集是什么人物,不过这时他已明白,想必这侯君集是个古人,只好回头查查再说。奈何这时代没有电脑,不能输入关键字一搜便可,如果不找个明白人问问,想要翻出这侯君集是哪朝哪代,何许人也,有何事迹,也不知要翻到猴年马月才能知道了。 谢谢瞧他模样,似乎果然不知,不禁暗暗发笑,连忙解释道:老爷政务繁忙,久不读书,想必一时忘记了。这侯君集,隋末大乱时,便投了李世民的天策府。当时天下未定,未必就注定了会是李家的江山,更不见得会是李世民的,侯君集投奔与他,与靖难之初老爷心向燕王,可有一比。

茗儿气鼓鼓地道:那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宫夺位,侯君集曾为他出谋划策,李世民登基,侯君集实是功不可没,这鼎定之功,较之老爷屡施妙计,终助皇上成就大业,也不遑稍让。 侯君集在那李世民麾下,战功累累,更曾率兵灭了高昌国,将高昌领土就此纳入大唐,划归西州,这开疆拓土之功,比起老爷你经略辽东、智退帖木儿军来,那又要高上一筹。可他恃功干政,你瞧他下场如何? 瞧他下场如何?瞧什么瞧,夏浔根本不知此人为何人,生平有何事迹。 幸好谢谢善解人意,既然知道他不知道此人事迹,便为他解说道:侯君集受封国公,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有他一席之地,这功勋地位比之老爷,可是一丝不差。 若论权势么,侯君集开国即为潞国公,兼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又任兵部尚书,检校吏部尚书,实际上已是当时的宰相了,贞观十二年,再任吏部尚书,这权势,比起老爷你,又如何?

茗儿一旁插嘴:侯君集滅高昌国,有开疆拓土之功,却因兵入高昌之时,私占钱财,未禁将士窃掠,受人弹劾入狱,念其功劳,予以豁免。后有洛州都督张亮密奏侯君集煽动造反,李世民查无实证,再次豁免。这两番入狱,尤其是后一桩可是涉及谋反的,仍得唐太宗赦免,唐太宗对他的恩遇宠信,比之相公只多不少吧? 夏浔脸上浅浅的笑容不见了。 茗儿道:到后来,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争嫡日烈,各纳党羽,侯君集爵至国公,官至宰相,位极人臣,犹不本分,竟为太子筹谋,唐太宗的胸襟气魄,比之今上如何?结果一俟发觉,也断不相容,立即下令逮捕,处之以极刑。 功是功,过是过,虽仍念其功劳,终究还是杀了他的头,最后只是应其所请,留其一妻一子,流放岭南,算是给他留下一点香火,其余家眷,尽受族诛之刑。而主谋李承乾呢,因是皇子,只流放黔州而已。 相公啊,在朝里,你已是位极人臣,在家中又有子女满堂,这是何等圆满?皇子之争,说是国事,终究还是天子家事,做臣子的一旦牵涉其中,成无赏,败破家,何苦来哉?妾自嫁与相公,对相公的事情一向是不敢干涉,这一次实在是眼见凶险,不得不良言相劝,相公,得放手时且放手吧! 说到这里,茗儿不觉垂下泪来。 夏浔为之动容,他在朝中种种,尽量不让家人知道,免得她们担心,可是家中这几个女子,实非寻常人家女眷可比,哪有可能瞒得过去,想不到平素只见她们欢喜模样,却不知她们暗中为自己担惊受怕,一至于斯。 夏浔紧紧握住她两人的手,许久许久,才轻轻地道:不要担心,相公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安全,只为你们!以后,相公一定得放手时且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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