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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秋雨,口红请洗擦

鉴古知今 二月河 2361 2023-02-05
虽然《文化口红》一书过于气势汹汹,却不为无因而发。因为要研究余秋雨,无法回避这历史。名作家是公众人物,无所反省,公众自有公评。 有人问我,对余秋雨,作怎么看?我坦然自告:余秋雨最著名的散文集《文化苦旅》我是看过的,另外的集子零零散散读过一点。总的印象他的文笔极好,说古也论今,情感极投入,有极动人心魄的煽动力,他与读者的心理沟通能力极强。缺点是文章的思维方式和格调都差不多。散文家其实是比小说家还要自由的自由职业者。鸟飞天高,鱼跃海阔,那般恣意随情。也就是说:这一回见他舞刀,下一次再看他弄剑,正惊叹他武功了得,忽又见他绣花绘画。余秋雨文章极好,但把式不多。为文要狡狯一点,他不够幽默。为人要平实一点,但为人所了解谈何容易?那是非要接触而后才可知道的,哪里能够轻下决断?单从他的文章看,我只能看出这人深刻。刻,而且深,好比水,水太深了,就看不到底了。他不是个清纯的人。

这些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缺点。花样不多,曹雪芹也没有其他文笔佐证他能够写出有异于《红楼梦》格调的小说,对自家有所突破。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脍炙人口,书里头说保尔也就是他自己怎样殚精竭虑艰难跋涉地写《暴风雨所诞生的》。及至看到书,不但没见到突破,且是远不逮他的处女作。我不妄攀,但可类比。 我的书出来,有很多读者希望我的新书一部比一部强,有些专家也盼我能有所突破。这都是好心,自问也是努力了的,但就是突破不了自己。有的人能超越自我、战胜自我,那当然都是了不起的人,我只是瞎敬佩,自己做不来。当然,写长篇玩意儿和短篇不能同执一说。一个人写一篇好散文,大家读了新奇称赏,拍案击节;倘篇篇都是一个模范铸出,如同做什么机器零件那般,一个压一个,再一压又一个,看得多了,可以想见他再一压是个什么样子,那也就兴味减了,并渐渐没了。秋雨先生的变着少了点。就文章的情思而言,他的深刻、暴露的情绪像是隐着什么影子,天凉好箇秋后头有许多欲说还休的样子。

记得多年前读黄裳先生的游记散文,风度翩翩又大方典雅我看秋雨先生是受了一些他的影响的但黄裳的文章绝没有故作张致,卖弄学识;绝不声色俱厉,张牙舞爪。比较起来,这本《苦旅》有点像小媳妇诉说家事,口无遮拦,悲愤难当,连泪带声说个不了,却是直奔目的换听众的动容,赚听众的眼泪。从大气这条上说,相去也就远了。 本来对秋雨的人和文的看法也就如此而已,然而最近见到一本书,叫《文化口红》,是专门解读余秋雨的文化散文的。其中涉及到一些秋雨先生过往的生平人事,我便有些新的思索。这本专著二三十万字吧,分了四辑评点余的文和人。并非专门说散文的,多是负面的谪贬,也有个把篇是褒扬。分别说了余先生文革中的表现和他的现行文章行径。结论很干脆明白,他是文化口红。口红是什么意思?抹上很好看,一洗就掉了。这当然是很不客气的月旦了。余先生是男人,男人擦口红.无论如何带了妖气。恐怕性变态的人才会这样乔妆。如果有这意思,参照我读《文化苦旅》的印象:口红之说稍见刻薄了点。但我以为既然擦干净就算完,余先生似也不必怒发冲冠愤气干云。

先说文革的事。石一歌我是读了书才晓得,那原是十一个的谐音。余先生辩解说那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外围写作组,确有遮掩避讳的嫌疑。现在五六十岁的人,谁人不知道梁效、罗思鼎、石一歌这些组织的性能作用呢?我那时在部队,除了两报一刊社论,他们的文章是指导政治学习的重要文献,起领会运动方向的作用的。按照总要先造舆论的原则,那些人出动重大举措,总要由他们先呐喊一阵子,弄得风雨满天下,然后就是血腥。这样的事谁会忘得掉? 今日事过境迁也时过境迁。冷静理智地观照这点历史问题,虽然觉得《文化口红》一书过于气势汹汹,我以为周冰心、余杰先生们不为无因而发,吃饱了撑得发慌而发难揭示。因为要研究余秋雨,无法回避这历史。历史既不能改变,也无法隐藏,名作家是一个公众人物,无所反省,公众自有公评,这是自然之理。这点口红应该洗擦。从另一面说,我以为这点历史问题也实在不值得张致着大惊小怪,我猜暗室中余秋雨先生也许自家也太看重了,以至于羞惭内愧不能举言。现在二三十岁的人,你怎么和他讲文革,他也难以找到当时的那种感觉。六亿神州尽疯狂的场景,想像不来。一小撮与一大片各自况味若何,更是茫然得可以。三四十岁的,也只是稍稍影绰一点罢了,真的是十年一场梦,自解其中味。人的趋高性,将来是的,现在是的,过去何尝不是的?我不讲别人,我在连队,连有连的写作组,营有营的,团有团的各级各层各个部门组织都有。哪个写作组的成员不巴望在大批判中表现一下呢?因此石一歌在当时不是个耻辱的名字,是个论书写作人向往的地方。我什至想,或许余先生今日的历史知识,是昔日工作的积累呢!中国几亿人,只出了个别如张志新那样的勇士。余先生为这点子创口涂口红,窃以为不智。再看现行的,余先生的《告全国读书者》,也看了看原文,我觉得两造都太激切了。周冰心硬把余秋雨看成无知自大狂,文章里把读者代换成人民,生硬勉强,文词带了霸气,得理不让人,咄咄逼人。我调侃一句,余杰、余秋雨,一个真捣蛋,一个确实有蛋可捣。但始作俑者确是秋雨先生。把卖书、盗版、评论的事说得那等邪乎,确是重重地给自己抹了道口红。

文革中的问题谁找不出一点? 盗版问题,像样点的书都盗了。 何必那么张致呢? 既是口红而不是瘤子,洗掉拉倒。或者用餐巾纸擦掉算完。弄掉口红,余秋雨就不难看了。 《明报月刊》二〇〇一年十一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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