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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尾声

在德里我又见到了拉瑟福。我们都应邀参加总督的晚宴。由于座次之间的距离以及各种礼仪的缘故,因而直到带头帕的侍从把礼帽递到手里之时我们才凑到一块,到我的旅馆去喝一杯。他向我邀请道。 我们搭了一辆计程车从犹如静物画般的鲁丁恩斯镇,经过数英里枯燥无味的路段进入到老德里城区温馨而惹人心悸的涌动着的风景图画之中。我从报上得知他刚从喀什卡回来,他属于那种把任何一件事都安排得有条不紊的人;任何一次不同寻常的度假总带有调查探险的色彩,而这位调查者根本就没有真正在做度假这么一回事,公众也不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充分利用人们对他仓促匆忙的印象而我行我素。例如,拉瑟福的这次旅行,依我看不只是报纸上报导的那样去搞什么一次有划时代意义的古城废墟考察。埋没在地下的霍尔丹古城已经是众所周知的老生常谈了,如果有谁还记得苏丹和斯文.赫定。我非常了解拉瑟福所以故意拿这事打趣他。他大笑起来,不错,事实的真相应该是可以编一个更妙的故事了。他说得含糊隐晦。

我们来到他的房间倒上些威士忌来喝,这么说你真是去跟踪康维去啰?我不失时机地暗示他。 跟踪一词用得太过了点吧,他答道,在一个有半个欧洲大的国家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我只能说每个我认为能碰到他或打听到他消息的地方我都到了。你还记得吧,他最后的消息就是他已经离开曼谷朝西北方向去了。有那么一点迹象表明他已经去了内地。而我个人的看法是他很可能设法到中国边疆的少数民族地区去了。我并不认为他会去到缅甸,在那里无意中碰上些英国官员,可不管怎么说他的踪迹很明显就在泰国北部的某个地方消失了。当然我也绝不想一直找到那地方去。那太远了。 你以为蓝月谷或许更容易找到吗? 嗯,这看来像是个比较确切的地点,我想你看过我的那份稿子了?

何止看过,我本该早就寄还给你,可你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的地址。 拉瑟福点点头,我想知道你有何评价? 我觉得很不同寻常但有些虚张声势。真的,当然,那纯粹是根据康维给你讲的那些东西写出来的。 老实说,我并没有虚构任何东西确实如此。甚至我用自己的语言要比你想像的要少得多,我的记性不错,而康维讲述事情总有自己的一套。别忘了我们确实谈过整整一天一夜。 哦,我说过,这稿子真的写得很不一样。 他靠回椅子,笑了笑,如果说这就是你要说的全部,那我得为自己多说几句。我想你会以为我是个容易轻信的人,可我并不这样认为。生活中,人们往往因为相信太多而犯错误,可相信的太少又会觉得枯燥无聊。我当然相信康维的故事,而且从不同的角度,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如此感兴趣地尽可能详尽地把它写下来的原因,且不管有没有机会在偶然之中碰上他本人。

他点上一支烟,然后接着道:也就是说我为此事经历了许多奇特而艰辛的旅行,但我喜欢这种生活。我的出版商间或也不拒绝出一本游记。总而言之,我已经游历了好几千英里,巴斯库、曼谷、重庆、喀什卡等地方我都到过了,那个谜一般的神秘所在就在这个大区域范围内的某个地方。可你知道这范围也太大,因而我的调查连个大概也没了解到,或者说连那个谜的边都没沾着。你确实想要康维冒险经历的第一手资料,到目前为止,据我所查证的情况也只有这么一些;他于去年五月二十日离开巴斯库,之后在十月十五日那天到了重庆,而最后了解到他于今年二月三日那天再次离开曼谷。剩下的都是些或许、可能之类的猜测,神话似的传说,反正你随便怎么说都行。 这么说,你在西藏什么也没有发现?

亲爱的,我根本就没有到西藏。政府部门的人对我的请求根本就不理睬。这好像跟要他们批准到喜马拉雅山探险那样难。当我说我要一个人到昆仑山地区走一走时,他们吃惊的样子就像是我图谋去要甘地的命似的。事实上,他们懂得比我多,在西藏旅行光一个人是不行的,需要一支装备精良的探险队,还要有个懂一两门当地土语的向导才行。记得康维给我讲他的经历时,我还纳闷他们干嘛非等送货脚夫不可,为什么他们不自己走?不久我就明白了。那些官方人士说得对,世界上任何一本护照都不可能让我进到昆仑山地区。实际上我已经到了可以远远看到这列山脉的地带,那天天气非常晴朗,可能就在五十英里以外的地方。有多少欧洲人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 那些山峰真是如此险恶而且神秘吗?

看上去就像地平线上耸起的一撮白色的绒毛而已,在雅坎德和喀什卡我几乎问遍了所碰到的每一个人,可我半点线索都没找到,我想这些地方一定是世界上最人迹罕至的区域。有一回我有幸碰到一个曾试图翻越这些山脉的美国旅行家,然而他自己也迷了路,他说山路倒是不少,但是都很陡很险,地图上也没有标注,我问他有没有可能找到像康维所描述的那样一个山谷。他说不能说没有可能,但他又认为从地质结构看似乎又不太可能。我又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一座高度和喜马拉雅山最高峰差不多的锥形山峰,他的回答也很含糊。他说有倒是有那么一个传说,但他认为没有什么根据;甚至有一些谣传说有座山实际上已经超过埃佛勒斯峰(珠穆朗玛),但他也不相信这些谣传。他说他怀疑喀喇昆仑山区一带有没有任何一座山超过二万五千英尺的高度。但他又承认这些山峰从来没有准确测量过。

之后我问他对藏族喇嘛寺的了解,他到这一带不止一次,可他给我说的与书本上读到的那种陈腔滥调没什么不同。他一再向我说明那些喇嘛寺没有什么漂亮之处,里面的那些僧侣大都腐化堕落而且肮脏下流。他们寿命长吗?我问。他说若不是死于致命水土污染,他们通常都活得长。然后我斗胆问他有没有听说过喇嘛长生不老的传说,听说过,他回答说,这种传说到处可以听到,但你根本无法确认。某一个腐烂发臭的老家伙封装在什么一个密室里,然后有人告诉你他活了一百年,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可你无法查证他的出生年月。我问他是否认为有什么秘诀或者药物能长生不老或永保青春,他说据说那些喇嘛有很多件方法和秘诀,但他怀疑要是你真去看个究竟,有可能只是印度人玩的那种绳线游戏那么回事,而且没有什么稀罕之处,然而,他又说喇嘛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功力能控制自己的肉体。他亲眼见过一些喇嘛赤身裸体地坐在冰冻的湖边,气温在零度以下,还刮着刺骨的寒风。他们让几个仆人把冰破开再用冰水里浸泡过的被单裹在身上,这样反反覆覆好几次,喇嘛用自己的身体把被单烘干,他们可能用自身的意念来热身保暖,不过这也是一种很牵强的解释。

拉瑟福往杯里添了点酒,当然,我这位美国朋友也承认这一切与长寿并没有多少关系,仅仅证明了喇嘛在自身修炼时偏爱弄些奇特的招式说了这么多,或许你会同意所有这些证据都远远不足以说明问题。 我说这确实还不好说,然后问他那个美国人对卡拉卡尔和香格里拉这两个名称有什么想法没有。 根本没有两个地名我都问过,有一回我一再地问他这个问题。他说:老实说,我对寺庙僧院之类不感兴趣。确实如此,我曾经对一个在西藏碰到的家伙说,如果能不看那些寺庙,我就尽量避开。纯粹出于偶然却让我突发奇想,我问他是什么时候碰到那个人的,他回答说:哦,很久以前,在战前,我想大概是一九一一年我硬是要他说具体点,于是他把记得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好像当时他带着一些助手和脚夫为美国地理学会进行考察旅行实际上那真正是一次持久性的探险活动。在昆仑山附近的某个地方他遇上另外一个人,是个汉族人,坐在由当地人抬着的一张轿子上,这家伙居然英语还说得很不错,他极力推荐他们去附近的一座喇嘛寺,他甚至说愿意亲自带他们过去。那美国人说没有时间也不感兴趣,就这么回事。隔了片刻拉瑟福接着说,我不是说这说明得了多少问题,对于一个人对二十年前发生的一件寻常小事的回忆,你不可能引申得太多,但这到底还是提供了很令人深思、耐人寻味的暗示。

没错,不过假如一个装备精良的探险队直接受了邀请的话,我想像不出他们会怎样违背意愿地被困在那个喇嘛寺中。 哦,没错。不过,也许根本不是香格里拉。我们苦思冥想,可始终觉得模模糊糊,争执也没有意义。于是我接着问拉瑟福在巴斯库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在巴斯库毫无结果,到白夏瓦更是如此,除了那次劫机事件确有其事,没有人能说什么,他们甚至不想提这事,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后来就再没有那架飞机的消息了吗? 半个字都没有,连同那四名乘客,连个谣传都没有。不过,我查证了一点那飞机确实能飞越那些高山,我也调查了那位巴纳德的情况,可我发现他的过去非常神秘,如果说他真是康维所说的那位查麦斯.伯利雅特,我一点都不会奇怪。更何况,伯利雅特在一片捉拿他的叫喊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也确实太不可思议了。

你了解到那个劫机犯的一些情况没有? 我了解过,也是毫无结果。那个被当场击晕,失去知觉的飞行员后来也死了,一条很有希望的线索也就此断了。我什至还写信给我一位在美国一所航空学校的朋友问他最近有没有藏族学员,可他的回答令人失望。他说他无法从中国人中分辨出哪一个是藏族人,而他曾教过五十个中国学员,都是为抗日战争而前来培训飞行作战技术的,看来那儿没有什么机会。不过我确实找到了另一条很离奇的线索,很轻而易举,没出伦敦就找到了。上世纪中叶,德国耶拿的一位教授进行一次徒步环球旅行,于一八八七年到了西藏,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传闻说他在淌水过河时淹死了。他名叫弗伦德利克.梅斯特。 谢天谢地,这名字康维提到过?

是的,不过,这也许只是一种巧合,并不能证明整个事情,更何况,那个德国耶拿人出生在一八四五年,所以也没什么可兴奋的。 可是,这也是奇怪啊!我说。 嗯,没错,够奇怪的了。 你是否成功地查到其他人的踪迹? 没有,很可惜我没有更多的人物可以了解。我找不到萧邦那位名叫布里亚克的学生的任何记录资料。当然这并不能说明没有这个人。康维也只简单提到这么几个人的名字,想想,五十多个喇嘛之中他只说出了一两个。佩劳尔特和亨斯齐尔,可以说根本无法去调查。 那马林逊呢?我问,你去了解过他后来到底怎么样了?还有那姑娘,那个满族姑娘呢? 好伙计,我能不找吗?这事的难点也许你已经从书稿中得到了,那就是康维的叙述至他们随脚夫出发便结束了。他不能或不想告诉我后来发生的情况。我提醒你注意,要是有更多的时间,他是会告诉我的。我觉得我们应该能够猜出某种悲刻性的结果。撇开路遇匪盗,乃至他们自个儿护送的脚夫伙伴中的背叛不说,仅是旅途的艰难就名骇人的了。或许我们永远弄不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只是勉强知道马林逊根本就没有到达中国的汉放地域。你清楚,我对香格里拉对外购物的情况进行了各种形式的调查。首先我预备查询进入西藏进行图书等物资大规模寄售贸易的所有详细资料,可是在所有可能之处,如上海、北平,我一无所获。当然对这条线索不能抱多大的指望,因为喇嘛们无疑会对他们的进货方式进行保密的。接下来我便到大兴府查询。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区,一个天涯地角的集镇,一个极为难到的偏僻处。从云南来的汉人脚夫去那里把茶叶卖给藏人,当我的游记出版时,你可以读到有关情况。欧洲人是不常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我发现那里的人十分文明礼貌,可就是根本没有一点点关于康维他们一帮人抵达的记录。 如此看来,康维本人是怎样到达重庆的依然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唯一的结论是他流浪到了那里,如同他有可能流浪到其他地方去一样。但无论怎么说,在我们到达重庆时,我们就回到了铁一般的事实里,这多少是一种慰藉。教会医院的修女们都相当真诚,还有就是康维在船上演奏萧邦轶作时清上近素极为兴奋的事儿。 拉瑟福沉默片刻,然后沉思道:这就确实使可能与不可能的砝码得到了平衡。我必须说明,天平不会十分明显地倒向任何一方。诚然,如果你不能接受康维的故事,那么坦言之,便意味着你不是怀疑他语言的准确,就是怀疑他神经的正常。 他又一次沉默不语,就像要听我的评论,因此我说:你是清楚的,战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但人们说战争彻底改变了他。 拉瑟福回答道:的确,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谁能让一个小伙子在三年激烈的心理与生理双重的压力下而完好无损呢。我认为,或许有人会说,有的人经过战争连皮都没有被擦伤,但伤痕在这里心里。 我们接着谈了一些有关战争对各种人的影响,最终他说道: 另有一点我必须提出,或许在某些方面它是全部收获中最最奇异的事。刨根溯源,它出自于我在教堂的调查之中。在那里她们总是尽可能满足我的要求,这点你想像得出。可是她们不可能回忆的太细,特别是当时她们正在忙于对付泛滥的流行性感冒。我提出的询问之一是康维来到医院的方式,他是独自到达的,还是别人扶他去的?她们说不清了,毕竟事情已过了很久。可突然,正在我准备放弃的节骨眼上,有一位修女非常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得值班医生说过,他是由一位妇人送来的。她能告诉我的只此一句,至于那位医生早已离开教堂,去向不明。 可是,既然已经走到那么远了,我如何也不会因此就罢休的。后来我查到那个医生是去了上海一家比较大的医院,这样我好不容易弄到了他的住址,并到上海找到他本人。那天日本刚空袭过,情形非常恐怖。记得我第一回到重庆时曾见过这位医生,他相当有礼节虽然工作极度操劳。的确,极度这个词用得正好,请相信我,德国人对伦敦的轰炸比起日本人对上海的轰炸,真是小巫见大巫。这位医生不加思索的告诉我,他记得那位失去记忆的英国病人。我问,他是否真的由一位妇人带到教堂医院的? 呵,的确,当然是一位妇人,一位中国妇人。 你还记得任何有关她的情况吗? 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自己也在发烧,并且几乎是很快便死去了 不巧此时谈话中间,一批伤员被送进医院,就安顿在走廊的担架上,因病房全满了。我不能继续再占用他的时间,尤其是吴淞口的枪炮声提醒我,他将有更多的事要做。这时他回过头,我看见他即使在这样可怖的恶战环境之中,仍显得心甘情愿。我于是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我相信你保证猜得出这个问题是什么。 就是关于那个中国妇人的。我问,她年轻吗? 拉瑟福轻弹了一下手中的卷烟,叙述使他感到相当兴奋,他但愿我也能一样兴奋。他继续说道:那位医师生严肃地瞧了我一眼,尔后用他那受过教育的中国人所特有的生硬的英语回答到道,噢,不,她相当老,是我所见到过的最老最老的妇人。 我和拉瑟福默默无言地坐了很久很久。后来我们又说起记忆中的康维孩子气、富有天资、魅力四射,包括改变了他的那场战争。连同许许多多关于时代、年龄和智商的秘闻,以及那位最老最老的娇美的满洲姑娘,和蓝月山谷奇异的终极之梦 我最后问道:您认为康维最终将能找到香格里拉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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