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第11章 第十章

康妮现在经常孤独着,到勒格贝来的人也少了,克利福已不再需要这些人。他变得奇怪,甚至一般知友,他也索性不要了,他宁愿有一架无线电收音机,所以他花了不少钱安设了一架,花了不少的气力终于把机器弄好了。虽然米德兰的气候不好,但是有时他还可以听着马德里和法兰克福的。 他可以连续几个钟头,坐着听那收音机的吼叫。这让康妮惊愕和茫然若失。但是他却着了魔似地坐在那儿,脸上的表情是空洞的,好像一个失了灵魂的人,听着,或像是听着那无名可怖的东西。 他真正在听么?抑或那只是当他心底里有事时,所用的催眠剂?康妮可不知道,她逃避到自己房里,或树林里去。有时一种恐怖占据着她,一种对于那蔓延了整个文明人类的初期精神异常病症所生的恐怖。

但是现在克利福正向着这另一个实业活动的不可思议的世界猛进了。他差不多变成了一只怪物,有着一个实用的坚壳为表,一个柔软的浆髓为里,变成了一只近代的实业与财政界的奇异的虾蟹,甲壳虫类的无脊椎动物,有着如机器似的钢甲和软浆的内部,康妮自己都觉得全摸不着头脑了。 她还是不能自由,因为克利福总是需要她。他心里甚不安地,好像恐怕被她遗弃了的样子。他里面的软浆需要她,情绪和人性的那一面恐惧地需要她。这是一个孩子的需要,差不多可以说是一个白痴的需要。查泰莱男爵夫人,他的妻子,定要留在他的身边,在那勒格贝。否则他便要像白痴似的迷失在一个荒野上。 康妮在一种恐怖的情态中,明白了这种惊人的依赖生活。她听着克利福对他手下的经理们、董事们和青年科学家们说话,他的聪明锐利的眼光,他的权威,他的对于这些所谓实业家们的奇异的物质的权威,使她惊骇了。他自己也成为一个实业家了,而且是这么一个异乎寻常的、锐利而有权威的实业家,一个太上的主子。康妮觉得克利福会有如此的生命的转变,这些都是受波太太的影响所致的。

但是这个锐利的实业家,一旦回到了他的个人感情生活时,他又成为几分白痴了,他把康妮像神一般地敬爱,她是他的妻,一个更高的生物,他以一个崇拜偶像的心,奇异地卑贱地崇拜她,好像一个野蛮人,因为害怕,甚至嫉恨神的权威,而去崇拜神的偶像,一个可怖的偶像。她唯一要求的事,便是要康妮立誓不要离开他,立誓不要遗弃他。 克利福,她对他说。但这是她得到了那小屋门的钥匙以后了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哪一天生个孩子? 他的灰色有点突出的眼睛,向她望着,表示着几分不安。 我是无所谓的,只要我们间不生什么变化。他说。 变化什么?她问道。 不使你我间发生变化,不使我们相互的爱情发生变化,要是有什么变化的话,我是决然反对。可是,哪一天我自己也许可以有个孩子的!

她愕然地望着他。 我的意思是说,这些日子里,我那个也许可以恢复过来的。 她仍是愕然地望着他,他觉得不安起来。 那么,要是我有个孩子,你是不愿意的了?她说。 我告诉你,他像是一只入了穷巷的狗,赶快答道,我十分愿意的,只要那不影响到你对于我的爱情,否则我是绝对反对的。 康妮只好静默无言,惊惧地轻蔑地冷静着。这种谈话是白痴的呓语,她再也不知道他在说着什么了。 呵!那不会影响到我对你的感情的。她带点嘲讽的意味说。 好!他说,关键就在这儿,如果那样的话,我是毫不介意的。我想,有个孩子在家里跑来跑去,而且知道他的伟大前程已被确定,这是太可爱了。我的努力得有个目的,我得知道那是你生的小孩是不是?亲爱的,我一定也要觉得那是我生的一样。因为,这种事情,全是为了你。你知道罢,是不是?亲爱的,我呢,我是毫无重要的,我只是一个零,在生命的事件上,唯有你才是重要的。你知道罢,是不是?我是说,除了为你以外,我是绝对地一个零,我是为你和你的前程活着的。我自己是毫无重要的。

康妮听着他,心里的反感和厌恶越发加深下去。他所说的,都是些败坏人类生存的可怖的半真理。一个理智健全的男子,怎么能对一个女人说这种话?不过男子们的理智是不健全的。一个稍为高尚的男子,怎么能把可怖的生命责任,诿诸一个女人身上,而让她孤零零地在空虚之中? 但是,半点钟后,康妮听着克利福对波太太用着兴奋起劲的声音谈话,流露着他自己对这个妇人的无热情的热情。仿佛她是他的半情妇、半乳母似的。波太太小心地替他穿着晚服,因为家里来了些重要的企业界的客人。 在这时期,康妮有时真觉得她快要死了。她觉得自己是给妖魔的谎言,给可怖的白痴的残暴压得快要死了,克利福在企业上的奇异的能干,使她太惧怕,他自称的对她的崇拜,使她更觉惊怖,他们之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现在再也不摸触他,而他也再不摸触她,他甚至再也不友好地握着她的手了,不,因为他们已完全的分离,他只用着崇拜偶像者的宣言去挖苦她,那是一个失去生殖机能的人的极端残暴,她觉得她定会发狂了,或要死了。

她尽可能地常常逃到树林里去。一天下午,当她坐在约翰井旁边,思索着,望着泉水冷清地沸涌的时候,狩猎人突然出现在她的旁边。 我替你另外做好了一把钥匙,夫人!他一边说,一边行礼,把钥匙交给了她。 呀,多感谢你了!她慌忙地说。 小屋里是不太整洁的。他说,请你不要怪我。我只能尽我可能地收拾了一下。 但是我是不想让你添麻烦的。她说。 啊,那没有什么麻烦,在过一个星期的光景,我便会把母鸡安置起来。但是这些母鸡不会烦你的,我早晚都得去看管它们,我会尽我的能力少搅扰你的。 但是你并不搅扰我呢。她坚持着说,如果是我搅扰你的话,我宁可不到那小屋里去的。 他用他的灵活的蓝眼睛望着她。他好像很慈蔼但是又觉冷淡。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瘦弱有病,但是他的肉体与精神是健全的,他有点咳嗽起来。

你咳嗽吗?她说。 这没什么受了点凉罢了,前些时患了肺炎,给我留下了这咳嗽,但是没有什么关系。 他疏远地站着,而不愿接近她。 早晨或午后,她经常地到小屋里去,但是他总不在那里,无疑地他是故意躲避她。他要保守着他的孤独与自由。 他把小屋收拾得很整洁,把小桌子和小椅子摆在火炉旁边,另放了一堆起火的柴和小木头,把工具和捕兽机推到很远的角落里去,好像为了要消灭他自己的影迹似的。屋外边,在那靠近树林的空地上,他用树枝和稻草搭了个矮小的棚,是给小雉鸡避风雨的,在这棚下有五个木笼子。有一天,当她到那里时,她看见笼子里有了两只棕色的母鸡,凶悍地警备着,正在孵着雉鸡的蛋,很骄傲地蓬松着毛羽,在它们的母性的热血里,深深地沉味着。康妮看了,差不多心都碎了。她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失落无依,一无是处,全不像个女性,只是一个内心寂寞恐慌的可怜虫罢了。

不久,五个笼子都有了母鸡,三只是棕色的,一只是灰色的,还有一只是黑色的,五只母鸡都同样是在它们母性的重大而温柔的抚育职务中,在母性的天性中,蓬松着毛羽,紧伏在卵上。当康妮在它们面前蹲伏下去时,它们光耀的眼睛守视着她,它们忿怒地惊惶地发着尖锐的咯咯声,但是这种忿怒大概是每当被人迫近时的女性的忿怒罢了。 康妮在小屋里找到了些谷粒。她用手拿着去饲它们,它们并不吃,只有一只母鸡在她手上猛啄了一下,把康妮吃了一惊。但是她却焦苦着想把些什么东西给它们吃,给这些不思饮食的孵卵的母鸡;她拿了一罐子水给它们,其中一只喝了一口,她喜欢极了。 现在,她每天都来看这些母鸡。它们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使她的心温暖起来的东西了。克利福的啰苏宣言使她全身发冷;波太太的声音,和那些到家里来的企业界的人们的声音,使她发冷。密克里斯偶尔地写给她的信,也使她觉得同样的冷颤。她觉得如果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到来,她定要死了。

虽然,这是春天了,吊钟花在树林里开花了,榛子树正在发芽,好像一些青色的雨滴似的。多么可怕哟,已经是春天了,一切却都是这样的冷,这样的无情。只有那些母鸡,这样奇异地蓬松着毛羽伏在卵上,是在它们母性的孵化的热力中温暖着!康妮不住地觉得自己就要晕厥了。 有一天,那是阳光煦丽的可爱的一天,莲馨花在榛树下一簇一簇地开着,小径上缀满着许多紫罗兰花,她在午后来到鸡笼边。发现在一个鸡笼前面,一只很小很小的小鸡在傲然自得地瞒跚着,母鸡在惊骇地叫喊。这只纤小的小鸡是棕灰色的,带了些黑点,在这时候,这整个大地上最有生气的东西,就是这只小鸡了。康妮蹲了下去,以一种不思议又专注的神情注视着它。这是生命!这是生命!这是个纯洁的,闪光的,无所惧的新生命!它是那样的纤小,而那样的毫无畏惧!甚至它听着了母鸡的惊叫,而蹒跚地走进笼子里去藏在母鸡的毛羽下时,它也并不是真正在惧怕什么。它只当作那是一种游戏,一种生活的游戏罢。瞧!一会儿过后,一只小小的尖头儿,从母鸡的金棕色的毛羽里又钻了出来,窥探着这花花的大千世界。

康妮深深地被这一幅美丽的画图迷住了。而同时,她心里的另一种被遗弃的妇人的失望的感觉,浓厚到他一向所没有过的程度,那使她忍受不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欲望,便是到林中这块空地上去,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苦痛的梦。但是为了尽她的主妇的职务,她有时是整天留在家里的。那时,她觉得自己也仿佛空虚无比,内心的空虚而快疯狂了。 有一天黄昏的时候,用过茶点以后,她不管家里有客人没有,她便逃了出来。天色已晚,她飞跑着穿过了花园,好像她怕被人叫回去似的。当她进到树林里去时,玫瑰色的太阳,正向西方沉没,但是她在花丛中赶紧走着,大地上的光明还可以继续多时的。 她脸色绯红,神情恍惚地走到林中的空地上。那狩猎的人,只穿着衬衣,正在关闭鸡笼的门,这样小鸡才可以安全度夜,但是还有三只褐色的活泼的小鸡,在那稻草棚下乱窜着,而不听从母鸡的焦急的呼唤。

我忍不住要赶来看看这些小鸡!她一边气喘着说,一边羞赧地望了望那狩猎人,好像不太留意他似的。添了些新生的么? 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六只了。他说,还不坏。 他也一样感觉着一种奇异的快乐,去等候着这些小生命的出世。 康妮蹲在最后的一个笼子面前,那三只小鸡已经进去了。但是它们的毫无畏惧的小头儿,从那黄色毛羽中钻了出来,一会儿又缩藏了进去,只有一只小头儿,还在那广大的母体的深处向外窥视着。 我真喜欢摸摸它们,她说着。把她的手指胆怯的从笼格里伸了进去,但是那只母鸡凶悍地把她的手啄了一下,康妮吓得向后惊退。 你看它怎么啄我!它恨我呢!她用一种惊异的声音说,但是我并不伤害它们呀! 站在她旁边的他,笑了起来,然后在她旁边蹲了下去,两膝开着,自信地把手慢慢地伸进笼里,老母鸡虽然也啄了他一下,但是没有那样凶悍。缓缓地,轻轻地,他用他那稳当而温和的手指,在老母鸡和毛羽中探索着,然后把一只微弱地啾唧的小鸡握在手中,拿了出来。 嗯!他说着,伸手把小鸡交给她,她把那小东西接在手里,它用那两条小得像火柴杆似的腿儿站着,它的微小的、飘摇不定的生命颤战着,从它那轻巧的两脚传到康妮的手上。但是它勇敢地抬起它的清秀美丽的小头儿,向四周观望着,啾的叫了一声。 多么可爱!多么无忌惮!她温柔地说。 那狩猎人,蹲在她的旁边,也在欣赏着她手里的那只无畏惧的小鸡;忽然地,他看见一滴眼泪落在手腕上。 他站了起来,走到另一个笼前去,因为突然地,他觉得往昔的火焰,正在他的腰边燃烧起来,飞腾着,这火焰是他一向以为永久地已熄灭了。他和这火焰狰扎着,他背着康妮翻转身去,但是这火焰蔓延着,向下蔓延着,把他的两膝整个包覆住。 他重新转过身去望着她。她正跪在地上,梦幻地,慢慢地伸着两手,让那小鸡回到母鸡那里去,她的神情是这样的缄默这样的颠沛,他的脏腑里,不禁燃烧着对她哀怜的情绪。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做着什么,他迅速地向她走过去,在她旁边重新蹲下去,他她手里接过了小鸡。因为她正在害怕那母鸡,正要把它放回笼里去。在他的两腰背后,火焰骤然激发起来,比以前更为强烈了。 他惶恐地望着她,她的脸孔躲了过去,在她孤独凄凉的无限苦楚中,茫然地哭泣着。他的心突然熔化了,像一点火花,他的手伸了出来,把手指放在她的膝上。 不要哭。他温柔地说。 她听了,把两手掩着脸,觉得她的心真是碎了,一切都已无关重要。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温柔地,轻轻地,他的手沿着她的背后滑了下去,不能自主地用着一种无意识的抚慰的动作,直到了她的弯曲着腰际。在那儿,温柔地,温柔地,用着一种怜惜的抚慰,爱抚着她的腰窝。 她找到了她的小手帕,盲目地揩着眼泪。 到小屋里去罢。他用镇静的声音说。 说了,他温柔地用手扶着他的上臂,使她站了起来,慢慢地带她向小屋走去,直至她进了里面。然后他把桌椅推在一边,从一个用具箱里取出了一张褐色的军毡,慢慢地铺在地上。她呆木地站着,向他脸上望着。 他的脸孔是苍白,没有表情的,好像一个屈服于命运之前的人的脸孔似的。 躺在这儿罢。他温柔地说,然后把门关上。这一来,小屋里黑暗了,完全黑暗了。 奇异地,驯服地,在毡子上躺了下去,然后她觉着一只温柔的,不定的无限贪婪的手,触摸着她的身体,探索着她的脸。那只手温柔地,温柔地爱抚着她的脸,无限的温慰,无限的镇静,最后,在她的颊上轻轻温柔的吻触。 在一种沉睡的状态中,一种梦幻的状态中,她静默地躺着。然后,她颤战起来,她觉着在她的衣裳中,那只手在温柔地,却又笨拙地,犹豫地,摸索着,但是这只手,却知道怎样在它所欲的地方,把她的衣裳解开。他慢慢地,小心地,把那薄薄的绸裤向下拉脱。直脱到她的脚上。然后在一种极乐的颤战中,他摸触着她温暖而柔软的肉体,在她的肚脐上吻了一会。他得马上向她进去,全然进到她柔软而安静的肉体里的和平之域去。像一个女人的肉体地进入,于他是一种纯粹而和平的片刻。 在一种沉睡的状态中,老是在一种沉睡的状态中,她静默地躺着。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性兴奋,都是他的,她再也无能为力。甚至他两臂搂着她那么紧迫,甚至他身体的激烈的动作,以及他的精液在她里面的播射,这一切都在一种沉睡的状态中过去,直至他完毕后,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喘息着时,她才开始醒转过来。 这时她惊愕了,朦胧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需要这个?为什么这个竟把她的重负减轻,而予以她和平的感觉?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她的近代妇女的烦恼的心,还是不能安息下来,这是真的么?她知道,假如她自己献身与这个人,那么这便是真的;但是假如她固守着自己时,这便是不真了。她老了,她觉得自己是一百万岁似的老了。总之,她再也不能支持自己的重量了。她是整个放在那里,任人拿去,任人拿去。 那人在神秘的静息中躺着。他感觉着什么?他想着什么?她不知道,她觉得他是一个陌生人,她是不不认识他的。她只好等待,因为她不敢扰乱那份神秘的静息。他躺在那儿,他的两臂环抱着她,他的身体在她上面,他的潮湿的身体轻触着她,这样的近。完全一个陌生人,却又不令人感觉不安,他的静息的本身是令人宁泰的。 这一点,当他最后激醒转来而从她的身上抽退时,她是觉得的,那好像他把她遗弃了似的,他在黑暗中,把她的衣裳拖了下来,盖在她的膝上。他站了一会,显然地在整理着他自己的衣服,然后他安静地把门打开了,走了出去。 她看见在那橡树的梢头,落日残辉的上面,悬着一轮明亮的小月,她赶快站了起来,把衣裳整理好,然后她向那小屋的门边走去。 树林下面是昏暗了,差不多黑了。可是树林的上面,天还带着水晶似的幽明,不过没有那种晴朗的白光了。那从林下的昏暗中向好了过来,他的脸孔昂举着,像是一个灰点。 我们走罢!他说。 到哪儿去? 我陪你到园门口去。 他井然地整理着屋内的事物,再把小屋的门锁上,然后跟着她出去。 你不懊悔吗?当他在她旁边走着时,他问道。 不!不!你呢?她说。 为那事!不!他说,过了一会,他加了一句:不过还有别的事情罢了。 什么别的事情?她说。 克利福男爵,其他的人,和一切的纠纷。 什么纠纷?她沮丧地问道。 事情常常是这样的,于你于我都是一样,总有些什么纠纷的。他在昏暗中,稳定地走着。 你懊悔么?她说。 在某一方面是有点儿的!他一边回答,一边仰望着天空。我自以为和这些事情是断绝了,现在我却又开始起来了 开始什么? 生活。 生活!她应声说道。感觉着一种奇怪的兴奋。 那是生活。他说,没有法子避免的。如果你避免它。你便等于死。所以我只好重新开始,我只好这样。 她却不把事情看成这样。但是 那是爱情。她愉快地说。 无论那是什么,反正一样。他回答道。 他们在静默中,在渐见昏黑下去的林中前进着,直至他们将到园门口的时候。 但是你不憎恨我罢?她有点不安地说。 不,不。他答道。突然地,他用着那种古代的结合人类的热情,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我觉得那个太好了,太好了,你也觉得吗? 是的,我也觉得。她有点不诚实地答道。因为她实在并没有觉得怎样。 他温柔地,温柔地,热吻着她。 假如世界上没有这许多人,那就好了。他悲伤地说。 她笑着,他们到了园门口了,他替她把门打开。 我不再送了。他说。 不!她把手伸了出去和他握别,但是他却用双手接着。 你要我再来么?她热切地问道。 是的!是的! 她离开了他,向园中过去,他在后边望着向灰暗的园中进去,心里差不多感着痛苦地望着她走了。 他原本是要守着他的孤独的,现在她使他再想起人间的关系来了。她使他牺性了自由,一个孤独者的苦味的自由。 他向黑暗的林中回去,一切都静寂着,月亮也沉了,但是他听得见夜之声响,他听得见史德门的机器和大路上来往的车辆。他慢慢地攀登那赤裸的山坡。在山上,他可以看见整个乡村,史德门的一排一排的火光,达娃斯哈煤坑的小灯光和达娃斯哈村里的黄光。昏暗的乡村里,随处都是光,远远地,他可以看见,高炉在发着轻淡的粉红色,因为夜色清明,白热的金属发着玫瑰的颜色。史德门的电灯光,又尖锐又刺眼!多么令人难解的含着恶意的光辉!这一切米德兰工业区的夜的不安和永久的恐怖。他听得见史德门的车盘响着,载着七点钟的工人到煤坑里去,矿场是分三班轮流工作的。 他向着幽暗、僻静的树林里下去。但是他知道树林的僻静是欺人的了。工业的嘈声,把寂静破坏了。那尖锐的灯光,虽不能见,也把寂静嘲弄着。再也没有谁可以孤独,再也没有僻静的地方,世界再也不容有隐遁者了。现在,他已经得到了这个妇人,并且替自己加上一个新的痛苦与罪罚的枷锁了。因为他从经验得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 这并不是妇人的过失,甚至不是爱情过失,也不是性欲的过失,过失是从那边来的,从那邪恶的电灯光,和恶魔似的机器之嚣声里来的。那边,那贪婪的机器世界,那贪婪的机械化的贪婪世界,闪着灯光,吐着炽热的金属,激发着熙来攘往的喧声,那儿便是无限罪恶所在的地方,准备着把不能同流台污的东西一概毁灭,不久那世界便要把这树林毁灭,吊钟花将不再开花了。一切可以受伤的东西,定要在铁的蹂躏之下消灭。 他用无限的温情想着那妇人,可怜的无依无靠的人,她不知道她自己是这样可爱。呵!太可爱了!她所接触的庸俗之流,太不配她了!可怜的人儿,她也有点像野玉簪花似的易伤地嫩弱,她并不像近代女子似的,全是树胶品和白金。它们要压倒她的!那是毫无疑义了,它们要压倒她,如同它们压倒一切自然的温柔的生活一样。温柔!她有点什么温柔的东西,像滋长着的温柔的玉簪花似的温柔的东西,这东西是今日化学品的妇女们所没有的了。但是他定要诚恳地把她保护一些时日,只一些时日,直至无情的铁世界,和机械化的贪婪世界把她和他自己同时压倒。 他带着他的狗和枪归去,回到了他阴暗的村舍里,把灯点了,把火炉里的火点燃了,然后吃着晚餐:一些面包和奶酪一些小葱头和酒。他在他所深爱的静默中孤独着。他的房子是清洁的。整齐的,但是有些冷清,可是炉火是光耀的,炉床是白,白漆布铺着椅子上面,悬挂着的一盏煤油灯也是光亮亮的,他想拿一本关于印度的书来看,但是今晚他却不能看书了,他穿一件衬衣,坐在火旁边,并不吸烟,但是有一杯啤酒在手旁边,他思念着康妮。 实在说来,他是懊悔发生了那种事情的,那懊悔也许大部分是为了她的缘故,他感觉到一个预兆,但并不是过失或罪恶的预兆,这一点他的意识是不会扰乱的,他知道一个人的意识所最怕惧的,是社会,或是自己。他并不惧怕自己。但是他很显然地惧怕社会,他本能地知道这社会是恶毒的、半疯狂的野兽。 那妇人!要是她能够在那里和他在一起,而除了他俩以外,世界绝无第三者了,那么多好!情欲重新涌了上来,他的阴茎像一只活的小鸟似地兴奋着。同时他又觉得被一种恐惧压制着,他恐惧着自己和她,要被外面那些电灯光里含恶意地,闪耀着的东西所吞噬。她,这可怜的年轻的人儿,在他看来,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女性的生物罢了,但是这却是一个他曾深进过,并且他还在欲望着进去的一个年轻的生物。 在欲望中,他奇异地打着哈欠,伸着腰,因为他远离男女们,孤独地生活着已经有四年,他站了起来,把灯火弄小,拿起外衣和枪,带着狗儿出去。这是一个繁星之夜。欲望,以及对于外界的恶意的东西的恐惧情绪推着他,他缓缓地,幽幽地,在树林中巡逻,他爱黑暗,他把自己投在黑暗的怀抱里,夜色正适合于他的膨胀的欲望。这欲望,无论如何像是一阵阵澎湃地烈火,不安地兴奋着的他的阴茎,火焚着他的两腰!呵!要是可以和一些人联合起来,去和那外界的、闪光的、电的东西抗战,去把生命的温柔,女人的温柔,和自然的欲望的烈火,保存起来,那就好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在那边,迷醉着那些东西,胜利著,或惨败于那机械化的贪婪或贪婪的机械主义铁蹄之下。 康妮,在她这方面,差不多并不思索什么,她赶快穿过了花园回家去,她还来得及吃晚饭的。 可是,当她回到门口时,门是关着了,这一来她得去按铃了,这却使她烦恼起来。来开门的是波尔敦太太。 呀!你回来了,夫人!我正开始奇怪着你是不是迷失了呢!她有点笑谑地说。但是克利福男爵却没有问起你;他现在和林先生谈着话,我想他要在这儿晚餐吧,是不是,夫人? 大概是罢。康妮说。 要不是迟一刻钟开饭?这一来你便可以从容地换衣裳了。 也许那样好些。 林来先生是矿场的总经理,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北方人。他有点软弱不振,这是克利福不满意他的地方,他不能迎合战后的新环境,和那些战后的矿工们一样,只守着他们的老成持重的成规。但是康妮却喜欢林来先生,虽然她讨厌他的太太的谄媚样子,心里高兴着他的太太并没有同来。 林来留在那儿吃饭,康妮显得是个男子们所极喜欢的主妇,她是这样的谦逊,而又这样的殷殷体贴,他的很大的蓝眼睛和她的悠闲的神态,总是尽把她的心事掩藏起来的。这把戏康妮做得多了,已经差不多成了她的第二天性了。奇怪的就是当她做着这把戏时,虽然这是她的第二天性,而她却把一切都从心里忘掉。 她忍耐着等待着,直至她能上楼去,去思索自己的事情。她老是等着,等待已成了她拿手的事情。 但是,当她回到房里去时,她依旧觉得模糊而昏乱,不知道打那里想起。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人呢?他真是喜欢她么?她不太相信,不过他是和蔼的。有着一种什么温暖的、天真的、和蔼的东西,又奇特而骤然,这东西差不多使她的子宫不得不为他展开。但是她觉得他也许对于任何妇女都是这么和蔼的。虽然是这样,他的和蔼却是奇异地使人觉得温慰的。他是一个热情的人,健全而热情的人。但是他也许并不是很专一的,他对她这样,而对任何妇女也许一样。那真是泛然不专的态度,她之于他,实在只是一个女性罢了。 但是,也许这样还要好些,毕竟他所爱她的地方就是她的女性,这是从来没有男人做过的。男人们只爱她的外表,而不爱她的女性,他们残酷地轻蔑这女性,或茫然地不知有这女性。男人们对于康妮小姐或查泰莱男爵夫人都是十分和蔼的,但是对于她的性却不然了。他呢,他是全不管什么康妮小姐或查泰莱男爵夫人的,他只温柔地爱抚着她的两腰或她的乳房。 第二天,她又到树林里去,那是一个灰色的恬静的午后,深绿的水银菜,在榛子树林下蔓生着,所有的树都在静默中,努力着发芽了。她今天几乎可以感觉着她自己的身体里面,潮涌着那些大树的精液,向上涌着,涌起,直至树芽顶上,最后发为橡树的发光的小叶儿,红得像血一样。那像是涨着的潮水,向天上奔腾。 她,走到林中的空旷地,但是他并不在那儿,她原来也不地抱着一半的心思到这儿来会他的,小雉鸡儿轻捷得像昆虫似的,远在笼外奔窜着,黄母鸡在栏杆里挂虑地咯咯着。康妮坐了下来,一边望着它们,一边等待着。她只是等待着,她差不多看不见什么小鸡,她等待着。 时间梦一般的悠悠地过去,而他却不来。她只怀着一半希望等着他,她是从不在下午到这儿来的,茶点的时间到了,她得回家去。但是她得很勉强地迫着自己,然后才站了起来走开。 当她回家时,霏霏的细雨开始下起来。 又下雨了么?克利福看见了她摇着帽子上的雨滴,这样说。 只一点儿细雨。 她静默地斟着茶,出神地深思着她的心事,她今天实在想会会那狩猎人,看看那究竟是不是真的,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回头你要不要我给你念念书?克利福问道。 她望着他,难道他猜疑什么了? 春天使我觉得点有头晕我想去休息一会儿。她说。 随你便罢,你真觉得不舒服吗? 是的,有点儿疲倦这是春天到了的缘故,你要不要波太太来和你玩玩脾? 不!我听听收音机好了。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里,含着一种满足的奇异的音调,她到楼上寝室里去,在那儿,她听见收音机在呼号着一种矫揉造作的娇媚蠢笨的声音,这像是一种市尘的嚣喧,像是一个人摹拟一个小贩的令人呕吐的声音,她穿上了她的紫色的旧雨衣,从一个旁门闪了出去。 蒙蒙的细雨好像是遮盖着世界的帐幕,神秘,寂静而不冷。当她急促地穿过花园时,她觉得热起来了。她得把她的旧雨衣解开了。 在黄昏细雨中,树林是静息而又幽秘的,半开着的叶芽,半开着花,和孵化万千的卵子,充满着神秘,在这一切朦胧暗昧中,赤条条的幽暗的树木,发着冷光,好像把自己衣裳解除了似的,地上一切青苍的东西,好像在青苍地低哦着。 在那空旷处,依然一个人也没有,小雉鸡差不多都藏到母鸡的毛羽下去了,只有两只较为冒失的,还在那草棚干地上啄食着。它们都是犹豫不安的。 好!他还没有来。他是故意不来的,也许,什么事情不好了罢,或者她最好是到村舍里去看看。 但是她是为等待而来的。她用她的钥匙,把小屋门打开,一切都很整齐,谷粒盛放在一只箱里,几张毡子折叠在架上,稻草整洁地堆在一个角落里,这是新添的一堆稻草,一盏风灯在钉子上悬着,在她躺过的地上,桌子和椅子也都放回原处了。 她走到开着的门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一切都是非常静寂!细雨轻柔地被风吹拂着,但是风并没有声音,一切都没有声息。树木站立着,像是些有权威的生物,朦胧,幽明,静谧而有生气,一切都多么地有生气! 夜色又近了,她得回去。想是他在躲避着她。 但是突然地,他大踏步地来到了空旷处,他穿着车夫似的油布的短外衣,显得发亮,他向小屋迅疾地望了一眼,微微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到鸡笼边去,他静静地蹲了下去,小心地注视着一切,然后小心地把笼门关好了。 最后,他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她还是坐在小凳上。他在门廊下站在她的面前。 你来了。他用着土话的腔调说。 是的!她望着他说,你来晚了。 是的!他一边回答,一边向林中望着。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把小凳子拉在旁边 你要进来吗?她问道。 他向她尖锐地望着。 要是你天天晚上到这儿来,人们不会说什么吗?他说。 为什么?她不明白地望着他,我说过我要来的,没有人会晓得的。 但是他们不久终要晓得的,他答道,那时怎么办好? 她不知道怎样回答的好。 为什么他们要晓得呢?她说。 人们总会知道的。他凄然地说。 她的嘴唇有点颤战起来,她讷讷地说: 那我可没有法子。 不。他说,你不来是可以的要是你愿意。他低声地添了一句。 但是我不愿意不来。她用怨声说着。 他无言了,回转眼睛向树林里望着。 但是假如人晓得了,你将怎样?他终于问道,想想看!你要觉得多么屈辱,一个你的丈夫的仆人! 她望着他的侧着的脸。 你是不是,她支吾地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想想看!他说,要是人们知道了,你将怎样?要是克利福男爵和大家都 那么,我可以走。 走到那儿去呢? 无论那儿!我有我自己的钱,我的母亲给了我两万镑保管着,我知道这笔钱克利福是不能动的,我可以走。 但是假如你不想走呢? 哪里话!我将来怎样,我是不顾虑的了。 呀,你这样想吗?但是你是要顾虑的,你不得不顾虑,人人都是这样的,你要记着你是查泰莱男爵夫人,而我只是个狩猎人,假如我是一位贵绅的话,那么事情自然又不同了,是的,你不能不顾虑的。 我不,我是男爵夫人又怎么样!我实在恨这个名称,人们每次这样叫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嘲弄我。他们实在是在嘲弄我!甚至你这样叫我的时候,你也在嘲弄我的。 我! 这是第一次他向她直望着,向她的眼里直望着。 我并不嘲弄你。他说。 当他这样望着她时,她看见他的眼睛阴郁起来,完全阴郁起来,两只瞳孔张大着。 你不顾一切地冒险么?他用着一种沉哑的声音说,你应该考虑考虑的,不要等到太迟了! 他的声音里,含着一种奇异地警告的恳求。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失掉的东西。她烦恼地说,假如你知道实在的情形是怎样,你便要明白我是很喜欢失掉它的,但是你是不是为你自己有所惧怕呢? 是的?他简单地说,我怕,我怕!我怕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她问道。 他奇异地把头向后一仰,指示着外面的世界。 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所有他们! 说完,他弯下身去,突然在她愁苦的脸上吻着。 但是,他说,我不再顾虑那些!让我们受用罢,其他一切管它的!不过,要是哪一天你懊悔起来 不要把我抛弃了。她恳求道。 他的手指抚触着她的脸,突然地又吻了她一下。 那么让我进去罢。他温柔地说,把你的雨衣脱了。 他把枪挂了起来,除去了他自己的湿外衣,然后把毡子拿了下来。 我多带了一张毡子来。他说,这样,要是我们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拿一张来盖的。 我不能久留呢。她说。晚餐是七点半开的。 他向她迅速地顾盼了一下,然后望着他的表。 好的。他说 他把门关了,在悬着的风灯里点了一个小小的火。 哪一天我们要多玩一会儿。他说。 他细心地铺着毡子,把一张折叠起来做她的枕头,然后他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把她拉到他的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另一只手探摸着她的身体。当他摸着她的时候,她听见他的呼吸紧促进来。在她的轻薄的裙子下,她是赤裸裸的。 呵!摸触您是多么美妙的事!他一边说,一边爱抚着她的臀部和腰部的细嫩、温暖而隐秘的皮肤。他俯着头,用他的脸颊,频频地摩擦着她的小腹和她的大腿。他的迷醉的状态,使她再次觉得有点惊讶起来。他在摸触着她生动而赤裸的肉体时所感觉得的美,这种美的沉醉的欣欢,她是不了解的。这只有热情才可以了解,当热情没有了或死了的时候,那么,美所引起的美妙的惊心动魄是不可了解的,甚至有点被轻贱的;温暖而生动的接触之美,比之眼见的美,要深厚得多。她感觉着他的脸颊在她的大腿上,在她的小腹上,和她的后臀上,温柔地摩娑着。他的髭须和他的柔软而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拂掠着她;她的两膝开始颤战起来了。在她的灵魂深处里,很遥远地。她感觉着什么新的东西在那里跳动着,她觉着一种新的裸体在那里浮露出来。她有点害怕起来,她差不多希望他不要这样爱抚她了,她只觉得被他环抱着,紧束着;然而,她却等待着,等待着。 当他强烈地感到安慰与满足,而沉默与平静地向她的里面进去时,她还是等待着。她觉得自己有点被遗忘了。但是她知道,那是一部分她自己的过失,她想这样便可以固守着她与他的距离。现在也许她是命定了要这么固守着的。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她觉着他在她里面的动作,她觉着他深深地沉伏着的专心,她觉着当他播射精液时的骤然的战栗,然后他的冲压的动作缓慢了下来,这种臀尖的冲动,确是有些可笑的。假如你是一个妇人,而又处在当事人之外,一个男子的臀尖的那种冲压,必定是太可笑的。在这种姿态这种动作中,男人确是十分可爱的! 但是她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退缩。甚至当他完了时,她也不兴奋起来,以求她自己的满足,好像她和密克里斯的时候一样,她静静地躺着,眼泪慢慢地在她的眼里满溢了出来。 他也是一动不动地。但是他紧紧地搂着她,他的两腿压在她的可怜的两条赤裸的腿上,想使她温暖着。他躺在她的上面,用一种紧密的无限的热力温暖着她。 您冷吗?他温柔地细声问道。好像她很近很近的;其实她却觉得远隔,被遗忘着。 不!但是我得走了。她和蔼地说。 他叹息着,更紧地搂抱着她,骤然放松了,重新静息下来。 他还没看出她在流泪,他只以为她是和他一样舒畅。 我得走了。她重新说道。 他从她那儿抽退了,在她旁边跪了一会,吻着她的两腿的里面,把她的裙摆拉了下来,然后在微微的,微微的灯光里,毫无思索地把他自己的衣服扣好,甚至没有转身过去。 哪一天您得到村舍里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热切地望着她。 但是她还是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沉思地望着他:陌生人!陌生人!她甚至觉得有点怨恨他。 他把他的外衣穿上,找着他的摔在地上的帽子,然后把枪挂在肩上。 来罢!他用他的炽烈,温和的眼睛望着她说。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她不想走;却又不想留。他帮助她穿上了她的薄薄的雨衣,望着她是不是衣裳都整理好了。 然后他把门打开了,外面是很黑了。在门廊下坐着的忠实的狗儿,看见了他,愉快地站了起来,细雨在黑暗中灰灰地降着。天已是很黑了。 我得把灯笼带去。他说,不会有人的。 在狭径中,他在她面前走着,低低地把风灯摇摆着,安闲地照着地上的湿草和蛇似的光亮的树根,和苍暗的花,此外一切都是灰灰的雨雾和黝黑。 哪一天您得到村舍里来。他重又说道,您来不来?反正山羊或羔羊都是一样上吊的了。 他对于她的这种奇特固执的欲望,使她惊讶着,而他们之间却没有什么东西,他也从来没有对她真正地说过话,而且她不自禁地憎恶他的土话。他的您得来的粗俗的土话,好像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任何普通妇人的说的。她看见了马路边指形花的叶儿,她知道他们大约是走到什么地方了。 现在是七点一刻,他说,你赶得及回去吃晚饭的。他的声调变了,好像他觉察着了她的疏远的态度。当他们在马路上转过了最后一个弯,正向着榛树的篱墙和园门去的时候,他把灯火吹熄了。他温和地握着她的手臂说:好了,这里我们可以看得见了。 但是,话虽这样说,实在不容易啊。他们脚下踏着的大地是神秘的。不过他是习惯了,他可以摸索得着他的道路。到了园门时,他把他的手电筒交给她,说:园里是光亮点;但是把这个拿去罢,恐怕你会走错路。 真的,在空旷的园中,有着一种幽灵似的灰黯的微光。突然地,他把她拉了过去,重新在她的衣裳下面摸抚着,他的湿而冷的手,电触着她的温暖的肉体。 摸触着一个像您这样的女人,我死也甘心了!他沉哑的声音说,要是您可以多停一会的话 她觉着他的重燃起对她欲望的骤然的热力。 不!我得赶快回去了!她有点狂乱地说。 好罢。他说着,态度突然变了,让她走开了。 她正要走开,却立即回转身来对他说:吻一吻我罢。 在黑暗中,他弯着身在她的左眼上吻着。她向他举着嘴唇,他轻轻地在上面吻了一吻,立即便缩回去了,他是不喜欢在嘴上亲吻的。 我明天再来。她一边走开,一边说。要是我能够的话。又加了这一句。 是的,但是不要来得这么晚了。他在黑暗里回答道。她已经完全看不见他。 晚安。她说。 晚安,男爵夫人。他的声音回答着。 她停住了,回过头来向潮湿的黑暗里张望着。在这夜色里,她依稀看见他的形影。 你为什么这样叫我?她说道。 好,不这样叫了。他回答道。那么,晚安,快走罢! 他在朦胧的夜里隐没了。她看见那旁门正开着,她溜了进去,直至她的房里,并没有被人看见,当她的房门关起来时,晚餐锣声正在响着。虽然这样,她还是决意要洗个澡她得洗个澡。但是我以后不要再迟归了。她对自己说,这未免太讨厌了。 第二天,她并不到树林里去。她陪着克利福到阿斯魏去了。他现在有时可以乘汽车出去了。他雇了一个年青而强壮的车夫,在需要的时候,这车夫可以帮助他从车里下来。他是特地去看他的父执来斯里.文达的。文达住在阿斯魏附近的希勃来大厦里,这是一位富有资产的老绅士,是爱德华王时代繁荣过的许多富有的煤矿主人之一,爱德华王为了打猎,曾来希勃来住过几次。这是一个粉墙的美丽的古老大厦,里面家具的布置是非常讲究而华丽的,因为文达是个独身者,所以他对于他家里的整洁雅致的布置是很骄傲的;但是,这所大厦却被许多煤矿场环绕着。文达对于克利福是关心的。但是对于他的文学作品和画报上刊登的他的像片,他个人对他是没有什么尊重的。这老绅士是一个爱德华王一派的花花公子,他认为生活就是生活,而粗制滥造的作家则是另外一件事。至于对待康妮,这老乡绅总是表示殷勤温雅。他觉得她是纯洁如处女的、端正的、动人的女人,她对于克利福未免劳而无功了。并且她的命运不能给勒格贝生个继承人,是千可惜万可惜的,不过他自己也没有继承人就是。 康妮自己问着,假如他知道了克利福的狩猎人和她发生了关系;假如他知道了这狩猎人用土话对她说那一天您得到村舍里来,他将怎样想呢?他定要憎恶她,轻鄙她。因为他差不多是疾恨劳工阶级的向前迈进的;假如她的情人是和他同样阶级的人,那么他是不会介意的,因为康妮天然地有着端庄的、驯服的、处女的风采,也许她生成是为了恋爱的。文达叫她亲爱的孩子,给了她一幅十八世纪的贵妇人的很可爱的小画像,她实在不想要,不过只好收下。 但是康妮一心只想着她和狩猎人的事情。毕竟,文达先生确是个上等人,是个上流社会的一份子,他当她是个高尚的人看待;他不把她和其他的妇女看成一样,而用着您,、您的,这种字眼。 那天她没有到树林里,再隔一天,她也没有去,第三天还是没有去。只要她觉得,或者自以为觉得那人在等着她,想着她,她便不到那儿去,但是第四天,她可怕的烦躁不安起来了。不过她还是不愿到林中去,不愿再去为那个男子展开她的两腿。她心里想着她可以做的事情到雪菲尔德去,访访朋友去,可是想到了这些事情就使她觉得憎恶。最后,她还是决定出去散散步,并不是到树林,而是走向相反的方向去;她可以从大花园的另一面的小铁门里出去,到马尔海去。那是一个宁静而灰色的春日,天气差不多可说是温暖的。她一边走着,一边沉味在飘渺的思想里,什么都没有看见。直到马尔海的农庄里时,她才被狗的狂吠声,从梦幻里惊醒了。马尔海农庄!这儿的牧场,宽展到勒格贝的花园围墙边,这样他们还是亲邻呢;但是康妮好久没有到这儿来了。 陪儿!她向那条白色的大叭儿狗说。陪儿!你忘记了我了?你不认识我了么?她是怕狗的,陪儿一边吠着,一边向后退着;她想穿过那农家大院,到畜牧场那条路上去。 弗林太太走了出来。这是和康妮一样年纪的人,她曾当过学校教员;但是康妮疑心她是个虚伪的小人物。 哎呀,是查泰莱男爵夫人!弗林太太的眼睛光耀着,她的脸孔红得像个女孩似的。陪儿!陪儿!怎么了!你向着查泰莱夫人吠!陪儿!赶快停嘴!她跑了过去,用手里拿着的白手巾打着狗,然后向康妮走来。 它一向是认识我的。康妮说着,和她握了握手,弗林一家是查泰莱的佃户。 怎么会不认识夫人呢!它只想卖弄卖弄罢了。弗林太太说,她脸红着,很羞涩难过地望着康妮。不过它好久没有看见您了,我很希望您的身体好些了罢? 谢谢你,我很好。 我们差不多整个冬天都没有看见夫人呢。请进来看看我的小孩吗? 唔!康犹豫着,好罢,不过只一会儿。 弗林太太赶快跑进去收拾屋子,康妮缓缓地跟了进去,在那幽暗的厨房里,水壶正在炉火边沸着,康妮在那里踌躇了一会,弗林太太走了回来。 对不起得很。她说,请你进这边来罢。 他们进了起坐室里。那儿,在炉火旁的地毡上坐着一个婴孩儿,桌子上草率地摆着茶点用的东西。一个年轻的女仆,害羞地、笨拙地向走廊里退了出去。 那婴孩约莫有一岁了,是个俐伶小东西,头发是红的,像她父亲,两只傲慢的眼睛是淡蓝色的,这是一个女孩。怪不怕生人的,她坐在一些垫枕中间,四周摆着许多布做的洋娃娃和其他玩具,这是时下的风尚。 呵。真是个宝贝!康妮说,她长得多快!一个大女孩了,一个大女孩了! 女孩出世的时候,她给过一条围巾给她。圣诞节的时候,又曾给了她一些赛璐珞鸭子。 (注:赛璐珞Celluloid,亦称人造象牙。为塑胶的一种。) 喂,佐士芬!你知道谁来看你呢?这是谁,佐士芬?查泰莱男爵夫人你认得查泰莱男爵夫人吗? 这奇怪的不怕生的小东西,镇静地望着康妮,男爵夫人于她还是毫无所谓的。 来!到我这儿来好不好?康妮对这孩子说。 孩子表示着无可不无可的样子,康妮把她抱在膝上。抱着一个孩子在膝上是多么温暖,多么可爱的!两个手臂是这样的柔软,两条小腿是样的无着而无羁! 我正要随便喝点茶,孤单单的,陆克上市场去了,因此我什么时候用茶点都随我的便。请喝杯茶好不好,查泰莱夫人?这种坏茶点自然不是夫人惯用的,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康妮并不介意,虽然她不喜欢人家提到她惯用什么。桌子上很铺张地摆了些最漂亮的茶杯和茶壶。 只要不麻烦你就好了。康妮说。 但是假如弗林太太不麻烦,那儿还有什么乐趣!康妮和小孩玩着,她的小女性的无惧惮,她的温柔的幼稚的温暖,使康妮觉得有趣而得到一种母性的快乐,这年轻的生命!这样的无畏!这样的无畏,那是因为毫无抵抗的缘故。所有的成人们都是给恐惧压得这样的狭小! 康妮喝了一杯有点太浓的茶,吃了些美味的奶油面包和罐头李子。弗林太太脸红着,非常地兴奋,仿佛康妮是一个多情的武士似的,她们谈着些真正妇人间说的话,两个人都觉得写意。 不过这茶点太坏了。弗林太太说。 比我家里用的还要好呢。康妮诚实地说。 呵!弗林太太说,她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是最后康妮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她说,我的先生并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他要疑心各种各样的事情呢。 决不会想到你在此地的。弗林太太高兴地笑道,他要派人满村叫着找呢。 再会,佐士芬。康妮一边说,一边吻着孩子,摸揉着她的红色的鬈发。 大门是锁着而且上了门闩的,弗林太太坚持着去替康妮打开了,康妮走出了农庄门前的小花园里,这小花园四周用冬青树的篱笆围绕着的,沿着行人路径的两旁,种植着许多熊耳花,柔软而美丽。 多可爱的熊耳花!康妮说。 陆克把它们叫作野草闲花。弗林太太笑着说,带点回去吧。 弗林太太热心地采着。 够了!够了!康妮说。 她们来到了小花园的门边。 你打哪条路去呢?弗林太太问道。 打畜牧场那条路去。 让我看呵,是的,母牛都在栅栏里,但是它们还没有起来呢。不过那栅门是锁着的,你得爬过去呢。 我会爬的。康妮说。 也许我可以陪你到栅栏那边去罢。 她们走过了被兔子蹂躏得难看的草场。在树林中,鸟雀在啾唧着胜利的晚歌。最后的牛群,慢慢地在被残踏得像人行路似的草场上,曳着笨重的步伐,有一个人在呼喝着它们。 今晚他们挤乳挤得晚了。弗林太太严厉地说,因为他们知道陆克在天黑以前是不会回来的。 她们来到栅栏边,栅栏的后面蔓生着小杉树的丛林。那里有一个小门,但是锁着。在里面的草地上,放着一个空瓶子。 这是狩猎人盛牛奶的空瓶子。弗林太太解说着,我们装满了牛奶便带来放在此地,他自己会来取的。 什么时候?康妮问。 呵,他什么时候经过此地,便什么时候来拿的。多数是早晨。好了,再会罢,查泰莱夫人!请你常来,你到我家里来真是难得的。 康妮跨过了栅栏,进到一条狭隘的小径上,两旁都是些丛密的小杉树。弗林太太戴着一顶教师戴的遮日帽,在牧场上跑着回去。康妮不喜欢这丛密的新植的树林,这种地方令人觉得可怖和闷塞。她低着头赶路,心里想着弗林太太的孩子。那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不过她的两腿将来要像她父亲似的,有点弯曲罢了。现在已经可以看出来了,但是也许长大了会变得好的。有个孩子是多么温暖,多么称心,弗林太太显得多么得意!她至少有一样东西是康妮没有,而且是显然地不能有的。是的,弗林太太炫耀她的为母的尊荣,康妮有点儿,微微地有点儿嫉妒。这是她所不能自已的。 突然地,她从沉思中吓了一跳,微微地惊叫了一声。忽见一个人在那里! 那是狩猎人,他站在狭径中好像巴蓝的驴子,截着她的去路。 (注:Balam,系圣经中一个有神力的预言家,一日骑驴往诅犹太教徒,半途遇一天使执剑立于驴前,驴大惊奔田野中,后驴突能作人言,力谏其主为犹太人祝福。) 怎么,你?他惊愕地说。 你怎么来的?她喘着气问道。 但是你怎么来的?你到小屋里去过么? 不,不!我刚从玛尔海来。 他奇异地探究地望着她;低着头,觉得是点罪过。 你现在是到小屋里去么?他用着有点严厉的声调问道。 不,我不能去。我在玛尔海已经待了一会,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我回去要晚了,我得赶快跑。 似乎把我丢弃了?他微微地冷笑着说。 不!不,不是这样,只是 不是这样还有什么?他说了,向她走了过去,两手搂着她。她觉得他的全身是可怕地紧贴着她。这样的兴奋。 呵,不要现在,不要现在!她一边喊着,一边想把他推开。 为什么不?现在只是六点钟,你还有半点钟。不,不!我想要你。 他紧紧地抱着她,她觉得他的著急。她的古代人的本能使她为自由而挣扎,但是她的里面有着一种什么又迟钝又沉重的怪东西,他的身体紧迫地压着她,她再也没有心去挣扎了。 他向四下望了一望。 来这儿来!打这边来。他一边说,一边尖锐地望着浓密的小杉树丛中,这些小松树还没他们一半高。 他回头望着她。她看见他的眼睛是强烈的,光亮的,凶悍的,而没有温情的。但是她已不能自主了。她觉得她的四肢奇异地沉重起来,她无异退让了,她驯服了。 他引着她在不易穿过的,刺人的树丛中穿了进去,直到一块稍为空旷,而有着一丛枯死的树枝的地方。他把这些干枯的树枝铺在地上,再把他的外套和上衣覆盖在上面,她只好像一只野兽似地,在树下躺下去;同时,只穿着衬衣和短裤的他,站在旁边等待着,牢牢地望着她。但是他还是体贴周到的,他使她舒舒服服地躺着。不过,他却把她的内衣的带子扯断了,因为她只管懒慵地躺着,而不帮助他。 他裸露着上身,当他进入她里面的时候,她觉得他裸着的皮肉紧贴着她。他在她里面静止了一会,在那儿膨胀着,颤动着。当他开始抽动的时候,在骤然而不可抑止的狂欲里,她里面有一种新奇的、惊心动魄的东西,在波动中醒了转来,波动着,波动着,波动着,好像轻柔的火焰的轻扑,轻柔得像毛羽一样,向着光辉的顶点直奔,美妙地,美妙地,把她溶解,把她整个内部溶解了。那好像是是钟声一样,一波一波地登峰造极。她躺着,不自觉地发着狂野的,细微的呻吟,呻吟到最后但是他结束得太快了。太快了;而她再也不能用自己的力量,迫使自己完结。这一次是不同了,不同了,她毫无能力了。他再也不能坚挺起来缠着她,去博得她自己的满足了。当她觉得他在引退着,引退着,收缩着,就要从她那里滑脱出去的可怕的片刻,她的心里暗暗地呻吟着,她只好等待,等待。她的整个肉体在温柔地开展着,温柔地哀恳着,好像一根潮水下的海莞草,哀恳着他再进去,而使她满足。她在火炽的热情中昏迷着,紧贴着他;他并没有完全滑脱了她,她觉得他的温软的肉蕾,在她里面耸动起来,用着奇异的有节奏的动作,一种奇异的节奏在她里面泛滥起来,膨胀着,膨胀着,直至把她空洞的意识完全充满。于是,难以言语形容的动作重新开始,其实这并不是一种动作,而是纯粹的深转着的肉感之漩涡,在她的肉里,在她的意识里,愈转愈深,直至她成了一个感觉的波涛之集中点。她躺在那儿呻吟着,无意识地声音含混地呻吟着,这声音从黝黑无边的夜里发了出来。这是生命!男子在一种惊惧中听着他下面的这种声音,同时把他的生命的泉源播射在她的里面。当这声音低抑着时,他也静止下来,懵懵地,一动不动地卧着,同时他也慢慢地放松了对她的拥抱,软慵地横陈着。他们躺着,忘了一切,甚至互相忘着,两个人都茫然若失了。直至最后,他开始振醒过来,觉察自己无遮地裸露着,而她也觉察了他的身体的重压放松了,他正要离开她了;但是她心里觉得她不能容忍他让她无所庇盖,他现在得永久地庇盖着她的。 但是他终于引退了;他吻着她,用衣服把她遮掩起来,然后开始遮掩他自己。她躺着,仰望着上面的树叶,还是没有力量移动;他站着,把他的短裤扣好了,向四周望着。一切都在死寂中,只有那受惊的小狗儿,鼻子挟在两脚中间,俯伏着。他在树枝堆上重新坐了下去,静默地握着康妮的手。 这一次我们是同时完毕的。他说。 她回转头来望着他,没有回答。 像这个样子是很好。大部分的人,过了一生还不知道这个呢。他像是做梦似地说着。 她望着他的沉思的脸。 真的么?她说,你快乐吗? 他回转头来向她眼里望着。快乐!他说。是的,但是不要谈这个。他不要她谈这个。他俯着身去吻她,她觉得他应该这样永久地吻着她。 最后,她坐了起来。 人们很少有同时完毕的么?她用一种天真的好奇心问道。 很少。你只要看他们的呆板的样子便看得出来。他无可奈何地说着,心里懊悔着为什么开始了这种谈话。 你和其他的女人这样完毕过么? 他觉得好笑地望着她。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她明白了,他决不会对她说他所不愿说的事情的。她望着他的脸,她对他的热情,在她脏腑里颤动着,她尽力抑制着,因为她觉得自己迷失着了。 他穿好了上衣和外套;在小杉树丛中辟开了一条路直至小径上。落日的最后光辉,沉在树林梢头了。我不送你了。他说,还是不送的好。 在他离开之前,她热情地望着他。他的狗儿不耐烦恼地等着他,他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再也没有什么了。 康妮缓缓地归去,明白了在她的里面,另有一件深藏着的东西了。另有一个自我在她的里面活着,在她的子宫里,脏腑里,温柔地溶化着,燃烧着。她以这个自我的全部,去崇拜她的情人。她崇拜到觉得走路时,两膝都柔软无力起来。在她的子宫里,脏腑里,她满足地,生气蓬勃地,脆弱地,不能自已地崇拜着他,像一个最天真的妇人。她对自己说:那好像是个孩子,那好像有个孩子在我的里面。那是真的,她的子宫,好像一向是关闭着的,现在是展开了。给一个新的生命充实了,这新的生命虽然近于一种重负,但是却是可爱的。 要是我有了孩子!她心里想着,要是我有了他的孩子在我的里面!想到了这个,她的四脚软怠了,她明白了有个自我的孩子,和有个全身全心欲爱着的男人的孩子,这其间是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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