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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重播 肯恩.格林伍德 6996 2023-02-05
他才来伦敦不到一个月,就遇到一个给他迷幻药的女孩,事实上,当他碰上她时,她正从却尔西药房(译注:一九六八年七月于伦敦却尔西区英皇路上开张的一家复合式俱乐部,原始概念来自于巴黎的药房(Le Dagstore)。建筑外观十分新潮,里面有晚上供餐的餐厅、舞厅、夜间营业的药房和唱片行。自从滚石乐团在一九六九年的一首歌<你无法总是得到想要的一切>(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中唱道我到却尔西药房,去帮你拿药,这家具乐部便一炮而红。)走出来。杰夫与这女孩搭讪,当他们聊到金巴利苏打调酒时,两个人都笑得十分开心。杰夫说他上药房是为了拿药,而他拿到的正是他想要的。她觉得很有趣,虽然她当然不晓得这句话是在影射滚石的歌,他们还要再过一年才会录这首歌。

她告诉他,她叫席薇雅,但每个人都叫她席拉,念起来像歌手席拉.布莱克(译注:Cilla Black,英国六○年代的成功女歌手,拥有许多首排行榜畅销歌曲。),你听过吗?她的爹娘都住在布莱登(她扮了个鬼脸),但现在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孩在南肯辛顿合租一间公寓,她在一家叫老奶奶的迷幻之旅(译注:六○年代开在英皇路(King's Road)上的一家卖衣服、饰品的小店,在那以叛逆精神为时尚圭臬的摇摆六○(Swing Sixties)年代,是伦敦第一家标榜迷幻风格的潮流商店。)的小店工作,她可以用半价买到所有行头,像是蓝色塑料材质的迷你裙,以及她现在身上穿的黄色花袜子。 我们那里的东西都是最新流行,你知道的,比倒数计时、流行尖端(译注:均为一九六○年代伦敦英皇路上的时尚名店,贩卖前卫大胆、具设计感的衣服及配件,呼应当时英伦摇滚及流行音乐反叛性的次文化流行势力,披头四和滚石乐团的团员都曾是它们的顾客。)的更新潮。凯西.麦高文常来买东西,珍.史云普顿(译注:凯西.麦高文(Cathy McGowan),英国第一个摇滚音乐节目《预备站好向前走》(Ready Steady Go)主持人,可说是六○年代的时尚女王;珍.史云普顿(Jean Shrimpton),六○年代英国时尚名模,以性感美艳的行性著称,是席卷英国六○年代青少年流行次文化摇摆六○中的偶像。)昨天才来过。

杰夫微笑点头,忽略她没营养的喋喋不休。他感兴趣的不是这女孩,而是药。他已经好奇一阵子了,而且讨厌承认自己害怕去尝试。女孩似乎视此为稀松平常,身上也看不出有明显的不良作用(假设她天生就这么缺乏活力)。一开始他搭讪这女孩是出于习惯,没有其他原因。他只是对她手臂下夹着的动物乐团最新唱片丢了几句评语,五分钟内她就问他要不要来一点。好吧,为什么要拒绝? 他回到斯洛恩街的排屋,夏拉与昨晚她在多利舞厅遇到的一个家伙正在床上睡觉,杰夫关上房门,在客厅小声地放起玛莉安.菲斯佛(译注:Marianne Faithful,英国歌手、演员。演艺生涯长达近五十载,一九六○年代在流行音乐和摇滚乐界成名,七○年代因毒瘾缠身而沉寂一时,直到七○年代末才再次复出。)的唱片,他问席拉要不要再喝一杯。

如果等一下要吃酸(译注:迷幻药的俗称。)的话就不要,她说,酸跟酒精合不来,你知道吧? 杰夫耸耸肩,还是倒了杯威士忌。他需要酒精帮助放松,并纾解他对服用迷幻药的焦虑。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另一个房间里的人是你太太?席拉问。 不是,朋友而已。 她会介意我待在这里吗? 杰夫摇头大笑。一点也不。 席拉边笑边将她的棕色直发从眼睛前甩开。 我从来没有你知道的,和别的女孩一起嗑过。当然啦,除了我室友以外,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房间。 嗯,她是我的室友,她不会有意见。楼下还有另一个房间,妳在那里会觉得舒服点? 她在材质搭配裙子、颜色和袜子一样的黄色塑料包包里翻找。先吃酸,等药效发作了再到楼下去。

杰夫从她手上拿过吸墨纸包装的小小紫色方块,随着最后一口威士忌服下。席拉想要点柳橙汁来配,他便从冰箱拿出一罐来。 需要多久的时间才会感觉到药效?他问。 看情形。你今天有吃午餐吗? 没。 那差不多半小时,她说,可能慢一点或快一点。 结果是快一点。二十分钟内,杰夫就感觉四周的墙变成橡胶,一下子后退,一下子靠近。他等待着期待以久的幻象出现,却落空了。但他身边每样东西似乎都轻微而莫名地扭曲歪斜起来,而且有闪闪发亮的质感。 有感觉了吗,亲爱的?她问。 跟我想像中有点不一样。传出来的字句清晰,说话时却觉得舌头十分笨重。席拉的脸像热蜡壳不断变形、流动。脸上的口红和胭脂有种淫秽的俗丽感,好像只是覆盖在她肉体上的红色颜料。

但棒透了,不是吗? 杰夫闭上双眼,是的,他可以看到许多图案浮现在眼前,层层叠叠的圈圈连着一个复杂、闪烁微光的格纹花样。他看见轮、曼陀罗,永恒轮回以及改变的幻觉象征,一切改变最后都会回到开始之地,然后再次开始 摸我的袜子,感觉一下。席拉将他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有图案的黄色裤袜开始变成一幅纹路错综的风景画,一个诡异的太阳照亮了景象。那太阳也属于无尽轮回的一环,那是 席拉咯咯笑着将他的手夹在两腿中间。现在带我下楼好吗?等下你就会知道这时候做有多棒。 杰夫照她的话做了,虽然他只想躺着,让心灵迎向周而复始的浪潮,徜徉在无与伦比的静谧与接纳感中。在楼下的小房间里,席拉剥光他的衣服,她涂上蔻丹的手指在他身上游走,在她碰触的地方留下一道冷冷的火光。她脱下迷你裙和袜子,从头上脱掉薄上衣,将他的嘴压向她右边的乳头。在好奇心多于欲望的驱使下,他开始吸吮,像是个婴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存在锁链中的位置,一个看着自己出生、死亡、重新出生的全知孩子。

席拉导引他进入她的身体,他的阴茎自动坚硬起来。她湿暖的身体内壁像某种古老、原始之物;她是阴,接纳他充满活力的阳,共同创造出无尽再生的循环,这些 杰夫睁开双眼,女孩的脸再次变形,变成了葛丽倩。他正在干葛丽倩.干自己的女儿,他曾给予生命却不曾真正存在过的女儿。 他立刻嫌恶地从她身上撤回。 啊!女孩的叫声中满是挫折,她伸手握住他瘫软的阳具开始抚摸。来嘛,亲爱的,来嘛! 他脑海中的波浪不再让人平静,不断恶毒地拍击着他的情感。圆圈、转轮在这宇宙之链中没有他的位置,没有一个图案能代表他那时间之外的突变存在。 女孩张开她血红的唇开始吸吮他的阴茎。他将她的脸推向跳动的墙,试着从脑海中驱逐出他在她身上看见的景象。

介意我们加入派对吗?夏拉一丝不挂地站在打开的门边问。站在她身后的是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有一头凌乱长发和麻脸。席拉不确定地皱眉看着新来者,接着放下戒心,松开她抓来盖住胸部的床单。 也许会不错,席拉说,妳这朋友的体质好像不太适合吃酸。 酸?年轻人语带兴奋。妳身上有带酸? 席拉点点头,伸手去拿她带下楼的包包。喂,给我们来点刺激的,可吗?他说。然后又转头跟夏拉说:妳嗑过酸吗?那东西棒透了! 于是所有人都上了床,杰夫看见夏拉还是琳达?正抚摸着席拉、葛丽倩的头发,然后陌生人变成了马汀.贝利,血从他射向自己头部的枪伤处淌下,涌向被单,杰夫妻女赤裸的身体全浸泡在血中,死了,全部的人都死了,除了他以外,不管他死过几次他就是死不了。他是转轮,他是圆圈。

他们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的头等舱候机室候机,夏拉不耐烦地轻敲着脚。她的脸庞被框在光滑笔直的黑发间,如鬼魂般苍白,这是最新时尚。她将眉毛漂成几乎看不见的淡色,用的唇膏像截粉笔。她穿着张狂的斑马图纹欧普艺术印花洋装,白色紧身裤让她一身缺乏色彩的打扮达到了极致。 还剩多久了现在?她粗鲁地问道。 杰夫看了一眼手表。应该随时会开放登机。 那要坐多久才会到? 要飞四个半小时,他叹道,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了。 不管怎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做这趟旅行。我以为你已经受够了该死的热带。我们离开巴西前你是这么说的。为什么突然间我们得去夏威夷? 我想要在阳光下享受点安静的独处,改变一下心境。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可以吗?这我们之前也讲过了。

她用嘲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对,你就是认为每件事你以前都经历过,不是吗? 他回瞪她,怀疑自己听到的。妳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那些鬼话,什么你重新活过这辈子、转世轮回之类的屁话。 杰夫从不甚舒适的座位上转身,伸手紧抓住她的手腕。这种话妳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从来 放开我。她边说边用力摇晃她的手好挣脱他。 老天,你软得连一个小女生都上不了,你整个人嗑茫了,忽然就想要冲出去,你抓住我 闭嘴,夏拉。只要告诉我妳听到什么、在哪听来的就好。 米海儿去年就把所有事告诉我了。她说你想向她灌输神秘经验,你跟她说你曾经死过又活过来。简直胡扯。 真相揭穿让杰夫像被重重打了一拳。在他活过的任何一辈子、他所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只有米海儿对他有些同情和理解,使得他愿意和她分享秘密。他原本以为她不会对他告诉她的事情有价值判断,以为她会当成必须保守的秘密

为什么他的声音都哑了,为什么她要告诉妳? 因为她觉得很有趣。全部的人都这样觉得,我们在巴黎认识的每个人都在背后笑你,笑了好几个月了。 他用手抱住头,试着想理解她刚才说的事。我信任过米海儿。他轻声说。夏拉轻蔑地哼了一声。没错,你那特别的小女朋友,了不起呢。我先跟她成为朋友的,你也知道。你大半时间沉迷在愚蠢、闷闷不乐的恐惧里,你以为是谁叫她跳上你的床,把你从那情绪里拖出来?我那时候对你已经越来越厌烦了。我只想开开心心过日子,打打炮。只要尚.克劳德和我叫她去,是只该死的猴子她也会上,所以我们就这么做了。你不是挺幸运的吗? 一个仿佛脱离现实的女声开始呼叫,他们的班机到了。杰夫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恍惚地走向登机门,夏拉走在他身旁,脸上高挂着满足的微笑。他们在焕新的波音七○七右侧找到位置,就在机翼后方。他们放好随身行李、系紧座椅上的安全带,两个人都没说话。女空服员走来,要给他们糖果和口香糖,杰夫不发一言地婉拒了。夏拉拿了一个橘子口味的硬糖,津津有味地吸吮着。 早安,女士和先生们,欢迎搭乘旧金山前往火奴鲁鲁的泛美航空八四三号班机。今天的机长是查尔斯.奇姆斯,在驾驶舱中还有副机长弗瑞德.米勒、二副机长麦克斯.韦布,以及飞航工程师费区.萝伯森。我们的飞行高度约在 杰夫凝视着窗外缓缓向后退去的灰褐色跑道。 事实上,除了自己他没人可以责怪。当他抱着找到夏拉的明确目的前往拉斯维加斯时,就已经将这次重生定调为荒唐草率、奢侈淫佚的一生。 起飞后约半小时,我们将开始供应午餐。请注意当请勿吸烟以及请系好安全带的指示灯亮起时,为了您的旅途舒适 他思索着该有什么感觉,愤怒、挫败?两种情绪对他都不会有好处,伤害已经造成。显然,没有人相信他,甚至连米海儿都不相信他在圣托贝对她说过的话。至少她和夏拉联手欺骗,不曾对他造成威胁,只是让他比从前更形孤立而已。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后优雅地升空了。他瞄了机舱前方一眼,当然了,没有电视萤幕,环球航空还是拥有播放机内影片的专有权。糟透了,有点东西让他分心会让他高兴点。 当飞机向上爬升,越过繁忙的海岸公路时,他看着窗外。他该带本书的。汤姆.沃夫的《糖果色橘瓣流线型跑车》(译注:Kandy︱Kolored Tangerine Flake Streamline Baby,美国作家、记者汤姆.沃夫(Tom Wolfe)处女作杂文集的书名。)才刚出版,他不会介意重读一次。 这架大型客机震动得十分厉害,一次沉闷的爆炸使飞机摇晃。杰夫惊恐地看见右侧机外的引擎从底座上松脱、朝下方的城市飞落时,在机翼上扯开一个锯齿状的洞。煤油从机翼尖端的油槽中喷射出来,然后冲出一道卷曲的白色火焰,里面不断飞出融化的金属碎片。 看,机翼着火了!坐在他后方的人喊道。机舱顿时充满尖叫及孩子的哭号。 位在着火机翼上的第三引擎掉落了,飞机疯狂地向右倾斜。杰夫看见居住在山间隘口的人家、太平洋的蓝色海水,就在下方不到一千呎。 夏拉紧紧抓住他的左手。他揉着她的背,在这骇人的一刻,他的脸上不再有憎恶与悔恨。 他在恐惧中想,他才开始这次糜烂的重生不过两年,会这么早在这暴力情况下就玩完重来吗?尽管他曾全心全意地诅咒他重复的人生,现在却仍不顾一切地希望生命可以继续下去。 飞机再次震动,并且更往右倾斜。金门大桥已经在望,桥的塔柱近得吓人。 我们要撞上去了,夏拉急切地低声道,我们要撞上大桥了。 不会的,杰夫用粗嘎的嗓门说,我们还在一定高度上。引擎掉落之后飞机并没有往下掉太多。不管怎样,我们不会撞桥的。 说话的是机长奇姆斯,一个刻意维持镇定的声音传来,女士、先生们,我们现在遇上一个小麻烦好吧,也许这麻烦没那么小。 现在他们缓缓往回飞,越过平原,向旧金山的丘陵与山冈飞去。 我们现在正试着、我们正要飞往崔维斯空军基地,距离这里约四十哩,因为那里有条不错的长跑道可以降落。在到达之前我会相当忙碌,所以请各位安坐在位置上,我会让二副机长韦布负责提醒各位着陆时必须注意的事项。 他不觉得我们可以成功着陆,夏拉哭着说,我们要坠机了,我知道我们要坠机了! 安静,杰夫告诉她,走道对面的孩子会听见。 这是二副机长麦克斯.韦布,小扩音器里传来陌生的声音,我们的飞机将在十分钟内紧急降落在崔维斯,所以 夏拉开始抽噎,杰夫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若有需要使用逃生梯,请保持冷静。记住,您必须坐下然后从逃生梯中滑出。不要惊慌。飞机着陆时,如果过程十分颠簸,这是很可能发生的情况,请在您的座位上向前倾,抓住您的脚踝并将身子伏低,或是将您的手臂放在膝盖下方。尽可能让身子向前倾。在听到机组人员的指示之前,请勿移动 飞机正在快速下降,接近面积广阔的军事基地时,杰夫看见在十字交叉的空旷跑道中最长的那条跑道上排列着消防设备和救护车。 他们在距离基地营房和机棚仅数百呎的空中开始绕大圈盘旋。杰夫听见机轮在不顺畅的动作中从飞机起落架降下的声音。机组人员一定是用手动方式才把它们转下来的,他想。爆炸可能已经破坏了飞机的液压系统。 夏拉在他身边低声咕哝着,听起来像是在祈祷。杰夫最后一次望向窗外,看见靠近他们要降落的跑道终点有阵旋风刮起了灰尘。这可能会造成麻烦;飞机的损坏已经不小,在最后一分钟如果再来阵紊流好吧,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他从夏拉的手中抽出手,帮她做出胎儿的姿势,然后把自己的头夹在膝盖间,双手紧抓住脚踝。 剩余的引擎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飞机向左拉起,然后又照样倾斜回去。机长一定正在试着避开那股旋风,他一定在 机轮触地,和柏油碎石跑道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似乎顶住了。飞机沿着跑道飞快向前冲,虽然只有短短几秒时间,却让人感到痛苦难耐。引擎再度发出嘶吼,飞机正在减速、停止他们成功着陆了。 乘客们爆出一阵欢呼。空服员打开紧急逃生门后,所有人争先恐后地从逃生梯滑下。严重损坏的飞机散发出浓烈的机油味,杰夫从外面看见破裂的右机翼裂口正涌出清澈易燃的液体。他把夏拉拉到身边,然后飞奔逃离那架飞机。 跑了数百码后,他们精疲力竭地倒在两条跑道间的带状草地上。军方的消防车正用白色泡沫扑灭波音七○七的火势,周遭都是受惊吓的人们在转来转去。 喔,杰夫,夏拉用手臂绕住他的脖子,脸伏在他肩上哭道。我的天,我真是吓坏了。我以为我以为 他费力挣脱她手臂的环抱,将她推到一边,然后站起来。她脸上黑白分明的彩妆随着一行行泪水滑落,身上的欧普艺术洋装被逃生梯、浓烟及草地弄脏了。 杰夫环顾四周,看见左边一栋建筑物似乎是行动总部,穿着石棉材质制服的紧急救难人员和刚从医院返回的救护车正在那忙成一团。他开始朝那方向走去,留夏拉独自躺在草地上啜泣。 杰夫!她在他身后叫道。你不能离开我,现在不能!你不能在经历这件事后离开我! 为什么不能?他想着,他大声说出这想法,接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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