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奇幻小说 真相

第6章 第五部:哈山的父母

真相 倪匡 11736 2023-02-05
白老大和哈山,翻来覆去地看,又希望能在夹层之中,发现什么密藏着的秘密文件,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哈山捧着这些东西,神情激动之极,老泪纵横,忽然大叫一声,又昏了过去。 白老大再次将他救醒,坚持要他进医院去休息,哈山却说什么也不肯。白老大指着那些衣服道:先把这些派人送到我女儿那里去,然后我先走,找地方详细化验,看看是不是会有什么新发现。 哈山一面同意,一面道:就算查出点什么来,也没有用了,过去了那么多年。 白老大豪气干云:能查出多少就查多少,一点一滴,也许可以把事情弄明白。 史道福也十分有兴趣,说起来,他有一个熟人恰好要回我住的地方,所以就托他先把那个包袱带来。这就是那包袱先到我手中的缘故。

由于和那几件婴儿衣服有关的故事,实在太复杂了,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所以白老大索性什么也不说,由得我们去乱猜。 而情形是,随便怎么乱猜,都猜不到那竟然会是哈山先生小时候的东西。 托人带走了包袱之后,哈山的情形相当不妙,他情绪激动之极,身体又十分虚弱,连坐也坐不稳,只好半躺着,继续要史道福说下去。 他本来就最喜欢听别人讲稀奇的故事,何况这故事和他有关,自然更是精神亢奋之极。 史道福喝了一口茶,才道:就是因为我家里和小刀会有这段渊源,后来我读的又是近代史,就自然而然,专攻小刀会的历史了。 哈山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个我父亲,后来又出现了没有? 史道福有点答非所问:上海那么大叔叔阿婶又搬得远,从洋树浦搬到了南市,当然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所谓人海茫茫啊。

哈山闭上眼睛一会,白老大已找来了纸笔,他有多方面的才能,绘画也有一手,他开始详详细细问史道福,那个小刀会成员的样子,照着他所说的描绘。 在开始之前,他先说:事情隔了那么多年,当时你又小,记忆上可能有点模糊,你只管想当时的样子,每一个细节,都不要错过。 当白老大说这番话的时候,史道福的神情,多少有点古怪,可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史道福就开始说,白老大就根据他所说的,在纸上画着。那张纸相当大,白老大用来作画的是铅笔,在纸上,先出现了一个上海弄堂口常可以见到的鞋匠的摊子,一个鞋匠昂头向上看,那是史道福的叔叔。 史道福在一旁看了,不禁赞叹:真是多才多艺,简直就像照片一样。 接着,又在鞋匠摊边,出现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看来也十分传神,面目依稀和如今老了的史道福,有那么一点影子。

然后,史道福说,白老大画,就到了那个关键人物了,那人的身形,相当高,腰细膀宽,扎着一条腰带,那柄小刀,就在他的腰际。 再接下来,史道福就说着他的脸部特征史道福的记忆力之强,出乎白老大和哈山的意料,连那人脸上的细微特征,也记得十分清楚。当白老大开始要史道福说出当时的情形,他画下来之前,哈山曾苦笑:那有啥用场。白老大想了一想:当然,现在再也找不到到认识令尊的人了,可是小刀会的资料之中,有不少图片,甚至是照片留下来的 白老大讲到这里,哈山就叫了起来:我不会在照片中去找他。 哈山这样说,也十分有道理,因为其时,摄影术绝不普遍,民间绝无仅有,只有洋人才有,所以留下来的不少照片,全是小刀会员被俘之后,被洋枪队处决的场面,洋人拍了来留念的,其中尤以杀头的场面为多。

虽然事隔多年,可是哈山若是知道了自己父亲的一点线索,就竟然在杀头的照片之中,找出了自己的父亲来,那滋味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白老大明白他的意思,挥了挥手:小刀会员成千上万,在资料上找得到的可能,百万分之一也不到,你倒先着急起来了。 哈山哭笑不得,也就没有阻止白老大那么做。 这时,史道福详细说着当年那个手抱婴儿的男人的特征,白老大画了又改,改了又画,画到史道福点头为止,才把那人的轮廓画出来,再加上五官,还未曾完成,哈山已经全身都发起抖来,白老大一停笔,只向哈山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一点:哈山认识这个人。 白老大向我们叙述当时的情形,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我和白素。 白素一下子握紧了我的手,我失声叫了起来:不!不可能!

白素柔声道: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我苦笑:这怎么全都凑到一块去了?真的就有那么巧?哈山认识的小刀会员,只有一个。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就是这一个。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叠折起的纸来,一层一层打开,于是,我们看到了铅笔绘出的鞋摊、鞋匠、小孩、那个婴儿和那个男人。 白老大的绘画造诣竟是如此之高,以至任何人都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个男人,正是刘根生:就是哈山捞起那个容器之后,从容器中走出来的那个上海人,那个小刀会的头目!那个教会了哈山使用若干按钮的人,那个叫哈山碰也不能碰其他按钮的人,那个后来又出现,大斗狼狗,和我又打过交道,甚至到了那座工厂,取走了那容器的动力装置的那个刘根生。 这个刘根生,在上一个题为《错手》的故事之中,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现在,在这一开始,哈山和白老大就到上海去,想找一点和他有关的资料的故事之中,他又无可避免地成为关键人物。

就是这个刘根生。 在和所有人讨论那个容器之际,都一致认为不把刘根生找出来,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在这时候,如果竟然有谁想得到刘根生会是哈山的父亲,我愿意输任何赌!而如果这时我把这种情形说给温宝裕他们听,别人怎么反应我不知道,温宝裕一定会用力把头往墙上一撞,而不知疼痛。 哈山回上海去,竟然会有那么突兀的发展。 如今,更非把刘根生找出来不可了。 我虽然没有把头往墙上撞,可是那种惊愕的神情,也就叫人看了感到我可能会发神经病。 白老大也望着我们就是这样望着全身发抖的哈山的。他想到了哈山认识这个人,可是还未曾想到那人是刘根生,因为当日在工厂中,刘根生一到就取走了动力装置,白老大才从休息状态中醒过来,根本没有注意刘根生其人。

他一看到哈山这副腔调,就大声提醒他:你一天昏过去两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只怕就这样玩完了。 哈山指着他画出来的人,上下两排牙齿相叩,得得有声,说不出话来。 白老大忙道:你认识他? 哈山只有点头的份儿,白老大在这时,才想到了他认识的唯一一个小刀会员是刘根生,所以又追问:就是那个从容器中走出来的上海人? 哈山终算哇地一声,叫了出来,但是仍然不能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白老大也呆住了,他想说一两句话,把气氛冲淡一点,例如原来你们父子早就见过面之类,可是一生经历何等多姿多采,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的白老大,这时也有点受不了刺激而说不出话来。 在一旁的史道福看到了这种情形,更是骇然之极,连声问: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

白老大和哈山仍然处在极端的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而且就算想回答,也无从回答,事情那么复杂,怎么向史道福解释哈山不久之前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到现在,也还只不过三十来岁。 过了好一会,白老大才镇定下来,同时,他也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他指着他画出来的刘根生,用十分严厉的目光盯着史道福:你四岁时见过他一次,现在还能把他的样子记得那么清楚? 史道福面色一变,道:这这那次,我印象十分深刻 白老大不等他说完,就伸手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别再隐瞒了,你后来,又见过这个人。 白老大不问史道福是不是又见过这个人,而肯定地说他又见过这个人,这种心理攻势,十分厉害,史道福整个人震动了一下,垂下头去,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居然红了起来。

哈山一听,更是激动,他大声叫:快说!快说你后来见到他的情形。 哈山在这样叫的时候,样子十分可怕,史道福向他看了一眼,身子居然缩了一缩,他忙不迭道:我说我说,那是我叔叔死了之后不久,我在鞋店里,忽然一抬头,就看到他走了进来。 那年,史道福十九岁,四岁的时候,见过这样的一个人,记忆自然不是那么模糊,他一看到那人,便呆住了。 那个人和他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老过,甚至连打扮都差不多,只是腰际没有挂着小刀。那人一进来,看样子不是想买鞋,样子疲倦之极,只问了一句:请问是不是认识曾在来元里弄口摆皮鞋摊的那个皮匠? 史道福一听,就心头狂跳,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找不到他叔叔,可能把全上海的皮匠摊和皮鞋店全都找遍了。史道福那时,只想到自己的叔叔已死了,那人再也找不到他,不会有事的。他的样子古怪,那人瞪向他,他也瞪着那人,两人互相瞪了片刻,史道福什么也没有说,那人也没有认出长大了的史道福来。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如果有人认识那个鞋匠,把他找出来,我有重赏,我住在三马路的兴福旅店,我叫刘根生。

史道福答应了几声,那人就走了。 史道福送走了那人,立刻到店铺后面,把经过告诉了他阿婶,还问:是不是要告诉他我们把孩子送到了孤儿院? 从史道福的口中,道出了刘根生这个名字来,哈山和白老大,又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听来十分古怪的声音,面色煞白。 史道福的阿婶一听,吓得站不稳,双手乱摇:你发神经说给他听,他铁定一把火烧掉房子,把你我两人烧死在里面。 史道福当时倒还明理:要不,秘密去通知他,孩子送到孤儿院去了,他找到孤儿院去,要是能令他父子团聚,也是一件积阴德的好事。哈山听到这里,骂了一句极难听的上海话:你结果当然没有去。 史道福被哈山的那句话骂得脸色铁青,吭声道:我去了,我写了一封信,信上写某年某月某日,婴儿被送到了孤儿院,我估计他至少曾见过上海几千个皮鞋匠,也不会知道是谁告诉他的,我拿着信,送到三马路他说的那家旅店 史道福拿着信,本来准备一进门把信交给柜台,转给刘根生的,可是他为人精细,一想不对,刘根生要是向柜台去问送信人的样子,也还是可以把他找出来的,所以他伸手招来了一个小瘪三,给了他两角洋钿,叫小瘪三送信进去,并且告诉小瘪三,送了信之后,三天之内,非但不要再在三马路出现,连大马路、二马路、四马路也别逗留。 小瘪三一口答应,信送了进去,史道福躲在对马路,小瘪三出来不久,他正准备离去,就看到一辆马车,来到旅店门口,车子停下,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来,那男的正是刘根生,那女的却穿着洋服,看来不像是中国人,史道福一时好奇,就站住了来看。 刘根生的神情,仍然十分疲倦,那洋女人却又不是白种人,一头头发,棕色而又鬈曲,看来二十出头,十分美丽,眼大鼻高,神情焦急之极。 哈山听到这里,又不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因为史道福在那时看到的那个洋女人,极可能就是他的母亲。 哈山闭上眼睛一会,摇了摇头:那年你十九岁?我应该是十五岁,虽然已经离开了孤儿院,但是他们看到了你那封信,到孤儿院去一找,很容易就可以将我找出来的,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史道福摇头:我不知道。 哈山:你吹大牛!你根本没有写那封信。 史道福又发了急:我要是乱话三千,叫我绝子绝孙,不得好死。 白老大叹了一声:你说下去。 史道福仍然怒视了哈山一眼:我看着他们进了旅店,想他们一定会看到我的信,就没有我的事情了,所以就回去了。 哈山冷冷地道:就这样? 史道福也怒:你还想怎么样?你在我这里,得了那么多消息,还想怎么样? 哈山想想也是,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喃喃地道:他们为什么不到孤儿院来找我?他们为什么不到孤儿院来找我? 一个从小就是孤儿的人,心理上必然十分渴望得到父母的爱,儿童时代如此,少年时期和青年时也一样,甚至到了老年,这种心态,仍然不会改变,而且更加浓烈多少年来的盼望,一旦成为事实,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哈山两度昏厥,固然由于他年纪老,可是心情实在太激动,也是原因之一。 而当他这时,知道他的父母,当年应该可以到孤儿院去找他,却没有采取行动之时,他更有加倍的被遗弃的伤心,连问了两三遍之后,竟然抽噎起来。 白老大在一旁看了,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生气,大声道:好了,哭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来找你,你可以去问他,你老爹又没有死,你哭什么? 白老大在气头上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哈山,刘根生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而且看起来,像是三十来岁的人一样这种情形,怪异之极,当时由于一下子涌出来的怪事,实在太多,哈山和白老大两人,都有头昏脑胀的感觉,也无法进一层去分析这种怪现象何以会发生,只是觉得怪不可言而已。 自然,那时他们不知道我、白素、温宝裕和胡说,已经分析了那个容器的功能之一,是可以使人的生命形式变成分段式生活一年,休息十年,过了十一年,等于一年。这种分段生活式的生命形式,自然可以使早已超过一百岁的刘根生,看来只有三十来岁。 当时,哈山和白老大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虽然事情怪异之至,但哈山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没有死,而且曾和自己相处过,只不过当时随便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和对方,竟然是父子关系而已。 多少年来,连做梦也在想的父子重圆,以为根本没有希望了的事,忽然大有可能实现,如何不喜。 再加上他一直最喜欢听种种怪异莫名、曲折离奇的故事,如今忽然之间,他自己成了这样一个故事的主角,而且其怪异之处,只怕比他一辈子听过的怪事更甚,那自然也令得他乐不可支。 所以,白老大的话才一住口,他就破涕为笑,连连道:真是,真是,哭什么?那是大喜事,那是大喜事啊! 他一面说,一面又望着白老大傻笑。 白老大后来对我们笑着说:人真是贪心!你们猜当时哈山望着我,对我说什么? 我们都一起摇头,表示不知道。 哈山当时,望着白老大,道:我爹还在,不知道我娘还在不在? 白老大当时,一口气噎了上来,没有能立时回答,在一旁的史道福,在一听到白老大说哈山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这时,才缓过一口气,尖声道:老太爷还在人世?他该有多大年纪了? 哈山呵呵大笑,白老大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怕他得意忘形,把真相说出来。哈山喉间发出了一下怪声,看来是把要说出口的一句话,硬生生吞了下去,他用力拍着史道福的肩头,由衷地道:我们父子两人,要是可以重聚,你功不可没。 他这样说了之后,忽然又伤感起来:当年他们知道我被送到孤儿院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这样说的时候,望着白老大,想白老大解答他的这个疑问。 白老大虽然神通广大,可是这时也不禁搔着头,皱着眉,答不上来,过了一会,他只好道:我也说不上来,只好求教令尊了。 他讲到这里,不禁更是眉心打结。 白老大不开心,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无法回答哈山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当时看来,确然十分神秘,难以有答案,可是后来弄清楚了,又简单之极,像一字一样简单,那是后话。 二来,他不开心的是,他是一个江湖人物,对于人物的辈分,十分重视,他和哈山兄弟论交数十年,哈山的父亲,当然是他的爷叔辈。可是这二十年来,白老大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唯我独尊已惯,忽然又冒出了一个爷叔辈的人物来,要是一个百岁以上的老人,倒也罢了,偏偏却是一个精壮的中年人,这见面时的称呼,却如何可以叫得出口。 虽然这时,能不能找到刘根生,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人总会在一些时候,想到一些全然无关的问题,却又为此紧张一番。 白老大当时没有把自己的心事讲出来,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哈山:你们父子团圆时,你有一句话,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说过的,有机会说了。 哈山自然知道,自己一生之中没有说过的话,就是没有叫过人爹娘。哈山也知道白老大这样说的用意,他也不禁笑了起来:爹倒也罢了,要是我娘的情形也和他一样,这一声娘,倒真的不易叫出口。 他的意思是,如果他的母亲,也和刘根生一样,看来只是三十岁左右的话,情形就尴尬了。 这意思,史道福自然绝不明白,所以他道:那有什么叫不出的,二十四孝之中,老莱子七十还彩衣娱亲哩。 哈山和白老大都笑,哈山忽然向白老大和史道福拱手:拜托拜托,你们两人一个说,一个画,再把我娘的样子画出来看看。 白老大笑骂:你怎么啦,那女人准是你的妈? 史道福一挥手:我看是!他指着哈山:他小时候,眼睛大鼻头高,看来不像中国人,那次我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个女人,就觉得婴儿的轮廓十分像她。 史道福开始详细描述那女人的样子,白老大才画到了一半,和哈山两人,都已傻住了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史道福,看看画出来的女人,再看看哈山,只是一个劲摇头,觉得不是很像。史道福觉得不像,是因为史道福看到的哈山,已经超过了八十岁,任何人一到了这个年纪,样子自然和以前有了极大的差别。 白老大和哈山自己,当然知道哈山少年的时候什么样,青年的时候什么样,那个画出来的女人和哈山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哈山对着白老大完成的画像,张大了口,喉内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像是一个娘字,鲠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一样。 这种情景,发生在一个老人的身上,看来也格外令人感动。尤其,史道福见到那女人的时候,那女人的神情焦急,白老大把这种神情也表现了出来,那女人看来十分美丽,所以她那种焦急的神情,也格外动人。 白老大吁了一口气:看来,他们两人,都为了什么事,十分焦急很可能是由于找不到儿子。 史道福忙道:天地良心,我在那封信中,写得再明白也没有,他们为什么不找到孤儿院去? 白老大和哈山自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哈山长叹了一声:这些年来,我当孤儿,自然痛苦,他们失去了孩子,自然一样痛苦。 白老大望着他,想说几句现在好了,总算苦尽甘来之类的话,可是事情之中,又有那么多的怪异,他想想也说不出口。 哈山的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白老大急于和我们相见,邀他一起先离开上海再说,可是哈山无论如何不肯,他坚持说:他从那容器一出来,就急急离去,我相信他一定到上海来了。他在上海,我要留在上海。 白老大提醒他:上海有一千多万人口。 哈山笑:我有办法把他找出来,只要他在上海,我就有办法把他找出来。 白老大也注意到了,哈山在谈话之中,称刘根生为他,当然是改不过口来之故,等到他们见了面,事情怕会自然得多。 于是白老大也不再坚持,只是对他道:你自己身体要多保重! 就这样,白老大和哈山分手,白老大来找我们,把他和哈山所发现的告诉我们,而我们也把我们的分析和毛斯发现了另一个容器的事,告诉了白老大。 白老大呆了半晌,才道:真是神了,我忽然想到,你们猜,我想到的是什么?那另一个容器打开,走出来的是 我和白素齐声道:哈山的母亲。 然后,我们三人,以不可思议的神情互望着,想笑,又笑不出来,可是实在又十分想笑。 这时,我们当然也已看过白老大所画的那个女人的画像,也曾有过一番小小的讨论。 我的意见是:这女人看来像是中东一带的人,那也正是哈山在生理上的特征。 然后,新的谜团又产生了,将近一百年之前,一个小刀会的头目,是在什么样的情形和机缘之下,认识一个中东美女的? 我和白素,都是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可是也百思不得其解。 想像力更天马行空的温宝裕的高见是:听过水手辛巴德的故事?天方夜谭!小刀会长期在海上活动,刘根生一定有相当多的航海经验,那女人,哈山的老娘亲,多半是他在航海到阿拉伯时遇到的 温宝裕发表他的伟论时,哈山也在场,所以他措词相当客气,后来他又偷偷对我说:那时,阿拉伯是有女奴贩卖的,哈山的母亲,会不会是他父亲买来的女奴? 我本来想斥责他的,可是也感叹于他想像力的浩瀚如海,所以只是长叹了一声算数。 当时,我们和白老大作了种种分析,第二天,所有的通讯社就都从上海发出了电讯:世界航运业巨子哈山,突然秘密造访中国,在上海出现,受到热烈欢迎。 白老大一看到这个消息,就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好家伙,准备大干了。这一来,他通过官方找刘根生,自然十分容易。 讲了之后,他又想了想:不过,我倒不方便去和他在一起了,我脾气不好,对官府的酬酢,尤其讨厌他要是打电话来找我,就回答他我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白老大料事如神,在他讲了这句话之后,不到一个小时,哈山的电话就来了,由我接听,我照白老大的话回答了他,他和白老大几十年的交情,自然知道怎么一回事,他有点生气:他不能怪我结交官府,我实在心急想把他找出来。 我忙道:自然,谁也不会怪你,恭喜你身世大白。 哈山有点啼笑皆非:恭喜个屁!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我父亲怎么会勾搭上一个中东女子的? 我不禁呵呵大笑: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想不出来,但是令尊一定肯告诉你的。 在我和他通话的时候,白素写了一张字条问我:是不是告诉他发现了另一个容器的事?我摇了摇头,表示暂时不说为好,因为我和毛斯他们,还要到黄海口去潜水,如果这时告诉了他,他一高兴,漏了口风,可不是怎么好。哈山在电话中又道:那些小孩子的衣服,请去帮我化验一下。 我自然答应,可是也表示我的意见:已肯定是你婴儿时期的用品,只怕也化验不出什么名堂来。 哈山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唉,多少年都这样过去了,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正心乱如麻。 我同情他:你的情况最特别,因为令尊实际年龄虽然超过了一百岁,可是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对这种情形,我们有一个假设 哈山大是兴奋:什么假设?怎么会有那么怪异的情形?快告诉我。 我就把分段间歇的生命方式,告诉了他,哈山呆了好一会,才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又说了一些在上海的情形,说官方已在帮他寻找刘根生,他也在报上登了广告,除非刘根生不在上海,不然一定会露面的。 (哈山登的广告,十分夺目:八十五年之前,将婴儿交付给上海杨树浦来元里弄堂口一个鞋匠的刘根生先生,请迅速和本人联络,本人就是那个婴儿,如今经营航运业,颇有成就。) (这个广告登出之后,据哈山说,至少有七个八十以上的老人,由年轻力壮的人扶了来,自认就是当年托婴的那个人。) (哈山在讲述这段经过的时候,足足用上海粗话骂了十七八遍,骂那些人的卑鄙。) 当时,我们也心急地等刘根生出现,因为他是关键人物,他不出现,什么问题也不能解决。 可是等了三天,每天哈山都有电话来,刘根生却并没有出现。 哈山的语调愈来愈焦急,并且频频责怪他自己,如何在刘根生从容器中出来的时候,竟然会和他失之交臂,没有来个父子相认。 我听了之后,实在想笑,但是又怕他生气,只好道:哈山先生,那时,要是有什么人指着刘根生,说他是你的父亲,只怕你非和他决斗不可。 哈山听了,也只好苦笑。 而另一方面,住在宾馆中的毛斯,也日日来催,都给我推了回去。 到第四天傍晚时分,忽然有电话来:卫斯理先生?我姓云,云五风。戈壁沙漠叫我来找你的。 我啊地一声:久仰久仰,要借用一下你们的天下第一奇船。 。 云五风的声音听来十分文雅:岂敢,船泊在七号码头,有两个船员在,嗯,不论卫先生要船来作什么用途,他们都是可信任的人。 我忙道:谢谢你,我们是不是 云五风的声音听来仍然柔和:啊,我人在丹麦,一时走不开,下次有机会一定向卫先生请教。 我自然客气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我放下电话之后,想了一想,自从白素和木兰花在联络了之后,不论有什么事找他们帮忙,都几乎是一口答应,可是,木兰花姐妹也好,云氏兄弟也好,都不露面,十分神秘。 在法国那个工厂那么多天,我曾想过,云四风应该会到工厂来一下,可是工厂方面,一点也没有这样的表示,云五风也没有出现。 他们曾在世界各地十分活跃,可是近几年来,近乎销声匿迹,是不是真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做?不然何以如此神秘?木兰花曾和白素联络过,是不是知道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事? 我又想起,连白素也有点神神秘秘地不肯多说,不免心中有气。 不过,兄弟姐妹号已经来了,我似乎也不应该再等下去了。 当晚,白老大、白素和我,还有每天来打听消息的温宝裕,都聚在一起,我一提起兄弟姐妹号,温宝裕首先起哄:去见识一下那天下第一奇船。 白素笑道:小宝,那船的性能,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要用的时候才发挥出来。不过,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白素竟然这样有兴致,我立时想到,一定和她曾和木兰花见过面有关,所以我立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可是,她装着看不见,转过了头去。 温宝裕自然叫好,那次胡说没去,四个人到了码头,码头上泊着不少游艇,说起来无法相信,我们竟未能一眼就认出兄弟姐妹号来,因为它的外形,看来普通之极。 温宝裕在码头上东张西望,指指点点间,忽然有一个水手模样的人走过来,十分有礼貌地问:卫先生,卫夫人,白老爷子? 我们答应着,看这个人,虽然作水手打扮,可是英气内敛,显然不是普通人物,云五风曾说过他留下了两个船员,都是绝对可信任的人物,我也不敢轻视他们,忙道:云先生说船已到了? 那人向海面上指了一指:就泊在那边,随时可以用,我叫陈落,还有一个伙伴叫李平,卫先生请先上船。 我点了点头,看到他向海面打了一个手势,这才看到了外观并不起眼的兄弟姐妹号,这时,正有一艘快艇,自船边驶向码头。 温宝裕也走了过来,那个自称陈落的船员,似乎认识每一个人,看到了温宝裕就笑:温先生也一起出海? 我忙道:我要船,另外有用途,上了船再详细说。 快艇一会儿就驶近了码头,驾驶快艇来的那个,自然是李平,他看来年轻得多,至多二十出头,见了我们,也一一招呼。 我深明强将手下无弱兵的道理,心想这次出去远征,这两个人一定可以成为我的好帮手。所以,在简单参观了一下整艘船之后,我就把要这艘船的目的,向陈、李两人,说了一遍。 两人之中,看来是李平年轻,比较喜欢说话,他道:没有问题,可以整艘船潜下水去,在海底潜航,到出了公海再升上水面。 温宝裕听得鼓掌: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我瞪了他一眼,他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又搓手,又顿足,很懊恼他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潜水。 当晚回去,我就和毛斯联络,要他明天一早,和大半小半一起在码头会合。 哈山又打了电话来,声音沮丧之极:上海的官员说,这样子找法,别说一个人,就算一只苍蝇,也应该找出来了,他一定不在上海。我安慰他:放心,不在上海,可以全中国的范围找,不在中国,可以全世界的范围找。 我这样安慰哈山,应该是再恰当也没有的了,温宝裕在一旁却多口说了一句:要是不在全世界呢?到整个太阳系去找?不在整个太阳系,到 我不等他再讲下去,一伸手,就捏住他的脸颊,不让他再讲下去了。 温宝裕眼珠乱转,等到我放下了电话,也松开了手时,他才大是委屈地道:哈山自己就曾化为亿万分子,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过,刘根生大有可能不在地球上。 我笑了一下:我并不是不同意你的话,只是何必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失望。 白老大在一旁,也叹了一声:若是一直找不到刘根生,哈山只怕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难过。 我不是很相信会找不到刘根生,因为这个人,曾实实在在,在我们面前出现过,他又无法再去利用那容器,怎么会找不到他? 温宝裕当晚逗留到相当晚,看来很想我出言邀他一起去潜水,我则呵欠连连,根本不去睬他,他才知道没有希望,黯然而去。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