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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部:和死神交锋

钻石花 倪匡 13993 2023-02-05
我和那少女四面一望,心中更是吃惊!本来,挂着油画的两处地方,油画已经自动地向旁移开,现出两个尺许见方的方洞。 每一个方洞的后面,都有一个满面横肉的大汉,端着枪瞄准着我们!游艇的船舱能有多大?枪声一响,我们实在是连躲避的机会也没有! 我和那少女,互望了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有什么法子,不依言坐了下来? 那人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那种微笑,甚至是极其优雅的! 我趁机打量他,只见他穿着一套笔挺的、三件头、领子很阔的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手中握着一条黑沉沉的手杖,大约有五十上下年纪,完全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年绅士。 随我们坐下之后,他也坐了下来。我发觉他在坐下来的时候,行动像是不十分灵活,接着,我更发现,他的左腿是假的!

我对这个发现,实在令得我心惊肉跳,因为死神号的主人,正是左腿装上木腿的,那是他在一场枪战之中,侥幸漏网的结果。 而关于死神的传说,我听得太多了。如果形容一个无恶不作的匪徒,也可以用杰出的这一个形容词的话,那么,他便是一个本世纪最杰出的匪徒,最伟大的匪徒,他所进行的犯罪活动,范围之广,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从贩卖女人到伪制各国的钱币。他残杀同道的手段,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以至人们称他为死神!各国警局的资料室中,莫不将他的资料,列入头等地位,但是,我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样一个匪徒,竟然会如此文质彬彬! 他坐了下来之后,先向我看了一眼,昂起头来,叫道:蔡博士!一个约有六十上下的老者,应声而出,他手中提着很大的一只药箱。死神的脸上,仍然带着那样高雅的微笑,向蔡博士指了一指,道:蔡博士是真正的医学博士,有两个博士的衔头。

蔡博士谦虚地弯了弯腰,神情也是十分文雅。死神又道:这位朋友,受了枪伤,蔡博士,你得令他快些痊愈,不要像你在缅甸战争中那样,为日本皇军服务,将美军高级军官的轻伤变成重伤! 蔡博士哈哈一笑,向我走了过来。他并没有花多久的时间,便将我肩头上的伤口,包扎得妥妥当当,又为我注射了一针,才又退了开去。死神在椅上伸了伸身子,道:好,我们该谈一谈买卖了,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位是卫先生? 对于我并未曾自我介绍,而他便能知道我是什么人这一点,我并不感到什么意外。不必客气,我也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人物。尤其是死神这样的匪徒,更应该一看我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紫水晶戒指,便可以认出我来。我肩上的枪伤,经过蔡博士的一番手术,疼痛已然减去了不少。应付像死神这样的人,暴跳有什么用?我也客气地欠了欠身,道:不敢,我叫卫斯理。

我报出了姓名,我身边的那少女,面上也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显然,她也听到过我的名字,并且知道我的为人,但是她却未曾想到,她一枪误伤的,便是出名的爱管闲事的卫斯理! 死神笑道:幸会!幸会!我是谁,两位应该知道了?人家替我取的外号,实在不敢恭维!他讲到这里,啧地一声,像是感到十分的遗憾,又道:其实,我绝不嗜杀 他忽然又顿了一顿,叫道:杰克!杰克! 我和那少女都冷冷地望着他,只见从船舱门口,射进来了一道银虹,来势极快,片刻之间,已然到了死神的身旁。 死神笑吟吟地,将它接住,那是一头约有一公尺高下,全身雪也似白的长臂猿,双眼充满光亮地瞪视着我们两个人。 死神又欠了欠身子,道:两位请原谅,我在谈到大买卖的时候,习惯上,喜欢杰克也在场的。嗯,刚才,我说到什么地方?

刚才你说到实际上并不嗜杀!我带点讥讽提醒他。 是!是!我并不嗜杀。他的样子,像是所讲的话,绝对出于真心一样:人们叫我死神,那是因为他们太不肯放弃金钱的缘故。我只有钱,如果有人宁为钱而牺牲性命的话,我是应当成全他们的,是不? 我心中实是充满了怒火,我竭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冲向前去,在他那白得过了份的脸颊上掴两掌!我只是冷冷地道:这是我所听到过的狡辩之中,最无耻的一种! 死神的脸上一点怒色也没有,反倒作了一个极其欣赏的神情,道:多谢你的称赞。卫先生,我要和石小姐谈一件买卖,我想你是没有份的,请你离开死神号如何? 我不明白死神和这位少女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纠葛。 但是无论如何,我绝不能听凭那少女一人,面对着这样一个凶恶的匪徒。

不!我挺了挺胸,语意十分坚决:我既然在了,事情就与我有关! 卫先生,那少女却转过头来,冷冷地向着我说:你还是快走吧! 死神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卫先生,你想护花,怎知石小姐却不领情,本人久仰阁下大名,很想和你做个朋友,不想和你做敌人,阁下请吧!我不等他说完,便霍地站了起来,一抖手间,两枚铁莲子,已然向两旁守卫着的大汉,激射而出! 那两个大汉,虽然只有头部露在那个方洞上,然而我可以知道,这两枚铁莲子,一定能够令得他们,再也没有放枪的能力。 因此,我并不去察看那两枚铁莲子发出的效果如何,就着两枚铁莲子激射而出之势,向死神疾扑了出去!我左肩虽然受伤,但右臂的力道仍在,在扑向前去之际,我身形一矮,想抓中死神的假腿,将他跌翻在地,再打主意。

可是,就在我刚一扑出之际,突然听得吱地一声,眼前银光掣动,那头叫做杰克的长臂猿,已然向我迎面扑了过来,长臂晃动,向我的双眼,疾抓了过来!这一下变化,确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我那一扑之势,不得不收住,连忙向后退出,只听得死神叱道:杰克,住手! 那头长臂猿极其听话,立即后退了开去,我定了定神,还想有所动作时,又听得死神哈哈一笑道:卫先生,发的好暗器! 我向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他手中所握的手杖,已然横了过来,杖尖正对准着我,那手杖,竟是一柄特制的枪!杖尖对准我,也等于是枪口对准着我! 死神的枪法之好,是全世界闻名的,他要射你的左眼,只要你是在射程之内,便绝不会射中右眼的。我僵立在当地,进退两难。

死神仍然是微笑着道:请坐!请坐!我最喜欢和勇敢的人打交道。但是,我却不喜欢和拿生命作赌注的人打交道! 在枪口的胁迫下,我只得退后两步,又坐了下来。死神向洞口两个血流披面,已然昏了过去的大汉,望了一眼,道:真对不起,我早应该想到,对付卫先生这样有名的人物,派两个饭桶,有什么用?卫先生请看看我的这一个小设计! 他打着哈哈,伸手在他所坐的沙发柄上的一枚按钮上,按了一按。只听得头顶传来一阵轧轧之声,我抬头看去,只见原来挂在舱顶的一盏吊灯,灯罩是一朵莲花的形式,这时候,莲瓣垂了下来,露出一排枪口,那根本不是灯! 死神悠然道:这是无线电控制的,我把按钮再按动一下,七枪齐发,卫先生,我本是电工学博士,你不想试一试我的设计,是否可行的,不是么?

我只是愤然而默不作声。那少女的脸色,也显得特别难看。因为那七根枪口,作扇形排列,有一半是向着她的身子的。 好了,死神滔滔不绝:卫先生既然有兴趣,我也不便加以拒绝。他转向那位少女,道:石小姐,三亿美金,虽然可爱,但是你的生命,总不止值那一点小数目的吧? 三亿美金!我当真给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难怪死神口口声声,说这是一件大买卖了! 那少女偏过头去,道: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死神啧地一声,眯着眼睛,对那少女熟视了好一会,同时挪动一下坐姿,然后慢条斯理地续道:可爱的少女,可爱的谎言,石小姐,你知道的,地图在什么地方? 死神在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中突然射出凌厉无匹的光芒,令人看了,心中不禁暗自生惊!我听得他提起地图,猛地想起刚才,在荒岛上,那少女曾逼着那年轻人,拿出一份地图来的。地图、那一袋钻石、三亿美元,在我脑中,迅速地转动起来。我感到我虽然要和死神作对,但我仍是绝不能退出这一场争斗,不义之财,固然不取,但是无主的财物,我倒一向主张取来做一些有用的用途的。

那少女面上的神情,显得十分的冷漠,仍然道: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死神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一样:自从你一在印度的白拉马普屈拉河附近出现,装出对攀登喜马拉雅山十分有兴趣的时候,我便派人注意你了。我们不妨摊牌了,我所知道的,远比你想像的来得多!黄俊呢?他从义大利回来了么?啊,石小姐!你吃惊了! 我回头向那少女望去,果然,她冷漠的面容中,现出了惊惶的神色。 死神又道:现在,你愿意谈一谈了么? 那少女的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道:你总得给我考虑考虑! 死神忙道:当然!当然!他身子向后靠了一靠,右手中指,离他那沙发柄上的按钮,只有半寸。我虽然想再向他袭击,但是我和他相隔,足有七尺,一个人移动七尺,速度再快,也及不上手指移动半寸的速度,所以我只好不动。

死神号一直在迅速的前进,已然到达茫茫大海之中。 从死神号前进的速度来看,我深信死神号虽然从外看来是游艇,但实则上,却一定有着最佳的炮艇的性能! 舱中静了下来,那少女抬起头来,望着对住我们的那一排扇形的枪口,在呆呆地出神。足尖敲打着地板,发出轻微的拍拍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当真在考虑向死神屈服,忽然,我猛地怔了一怔,那少女的足尖,敲打着地板的声音,乍一听来,像是一个人在焦虑之间的不注意的动作。可是我听了没有多久,便已然认出,那是一种鼓语。世界上的鼓语有许多种,也有专门研究鼓语的学者,我在这一方面,也曾下过不少功夫,所以听出那是中国西藏康巴族人的鼓语。 康巴族是藏族的一个旁支,族人最是骁勇善战,也擅于以皮鼓来传递消息,他们不但以鼓语召集战士,也以鼓语来谈情。康巴族因为住在深山之中,所以他们的鼓语,也是最冷门的一种,我倾耳细听了一会,只听得那少女不断地在叫唤:勇敢的朋友,效天空的大鹰,带着猎物飞去吧! 我深信那少女是在向我通这种鼓语,但是我却弄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我拼命地思索着,也轻轻地以足尖敲打着地板,回答她:美丽的姑娘,你的声音我听到了,但是我却不明白你的心意!死神本来在悠闲的抽烟,此际,突然定睛望着我们。 我心中吃了一惊,但我仍然装着不经意地点着脚,发出同样的鼓语。 卫先生,死神突然叫了我一声,你到过非洲么? 到过非洲的大部分地区。我一听得他提起非洲来,心中就宽了不少。他显然不愧是一个机警已极的人,他已看出了我和那少女之间,是在暗暗地通着消息,而且我敢断定他,也深谙不少鼓语,但是我更知道,康巴人的鼓语,他绝对不懂! 唔,非洲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他一面和我敷衍着,一面深深地思索。我仍然留心着那少女足尖点地的声音,听得她道:等我有所行动的时候,你就可以明白。 死神的面上,现出了一个坦然的神色。当然,这是他以为我们两个人,只不过是焦虑而点着脚尖的缘故。那少女忽然道:我想好了。 死神道:我希望结果对我们的买卖有利。 那少女微笑了一下(直到此际,我才发现她微笑起来,原来是那样的甜蜜),道: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份地图,但是我要分一半。 啧啧,死神摇着头,道:美丽的小姐,你实在不用那么多的。 为什么不要?我在那个山谷中住腻了,有这个机会,可以来到外面的世界,我当然需要钱! 那么,由我送给石小姐一百万美元,也足够了!死神满脸关怀的神气。 太少。那少女的回答很干脆。 好!死神双掌一击,道:咱们也干脆些,小姐,要知道我虽然得到了地图,但未必能到手的哩,你取二百万吧! 那少女冷笑一声,道:四分之一。 死神摊了摊手,道:小姐,四分之一,是会引起匪徒的觊觎的,不过你如果坚持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地图在什么地方? 那少女又是一笑,道:在新加坡一家银行的保管箱中。死神立即道:钥匙呢?少女道:你别忘了,我也是四分之一的股东! 死神大笑起来,道:对!我们一起去取,石小姐,如果取到了那一大笔钱,我也打算退休了,你实在是为全世界做了一件好事,但是喜欢刺激性新闻的人,却不免要埋怨你了! 那少女跟着他笑了笑,道:我离开的时候,曾经答应我母亲,拍几套相片,带回去给她。如今,我不能回去了,这两套相片,我想托卫先生带去。她转过头来向着我:卫先生,想来你不会拒绝的吧! 我心中正感到愕然之际,突然想起她的鼓语来,她曾说:当我行动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如今,我的确已明白了。 因为我知道,她是要将那幅地图交给我!她想到利用公开交授这一点,令得死神以为她没有那么大胆,而给她骗过去。但是这个办法,对付死神这样的人物,会有用么? 当我想到,那幅地图,分明是和三亿美元这样庞大财富有关的时候,我的心也不禁激烈地跳动起来。而我继而一想,更是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因为我想到,那少女将地图交给了我,她当然不能再应付死神,而她的生命 但当时,我实在不可能全面详细地去考虑问题,只能立即道:当然可以!那少女一笑,道:我叫石菊,你一到中国和印度的边境,雅鲁藏布江的下源,向人提起我的名字来,便一定会有人带你去见我的母亲了,相片在这里。她取出了两双尼龙纸袋来。我认得出其中一只,正是那年轻人给她的,而另一只,却不知是什么。 我伸手接了过来,却不收起来而向死神一扬,道:石小姐,我觉得似乎应该让死神先生,过目一下!死神的眼中,正射出猎鹰也似的眼光,注视着那两只尼龙袋。 石菊道:当然!要不然,他还当是那幅地图,就此交了给你哩! 我对于石菊的镇定和勇敢,心中不禁佩服到了极点。我绝不是未见过世面的人,但是那时候,我的手未免微微发抖! 死神立即道:能够欣赏一下石小姐的倩影,当然是莫大的荣幸! 我早知道死神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他的每一桩犯罪行为,几乎都是十全十美,丝毫不露破绽的。他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两个尼龙袋的! 一时之间,我倒没有了主意,连忙再以康巴人的鼓语,向石菊一问:给他吗?得到的回答很简单:给他! 老实说,我真给这一个回答迷惑了,我想我所料的,石菊要将那幅地图交由我手中,带出死神号一事,绝对是不会错的。 但是,为什么她又肯将那两个尼龙袋,交到死神的手中? 难道说,那两个尼龙袋中,所包的根本全不是地图,那么,石菊此举,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略想了一想,便将两个尼龙纸袋,放在地板上,向前面推了过去,死神用那柄特制的手杖,将两个尼龙袋,挑了起来,眼却望着我们。 石菊的脸上,现出极度不在乎的神气,两眼也直视着死神,而我,虽然看不到自己,也可以知道自己脸上,是一片茫然不解的神色。 死神将两只尼龙袋掂了掂,取起了其中的一只,刚要撕开来的时候,我的心已然怦怦地跳了起来,因为我识出,那尼龙袋正是从那年轻人多半就是死神提过的那个黄俊那里来的,石菊却笑眯眯道:不要拆那袋,那袋照得不好。 死神的脸上,也带着微笑,道:石小姐,你叫我不要拆这一袋,一定以为我会不信你所说,仍然去拆这一袋的,但是我却不,我听你的话!他放了那一袋,取起了另一袋来!在那时候,我不禁佩服石菊罕见的聪明! 那时候,我也知道了石菊实质上是在进行一种极其危险的赌博,她先赌死神不会拆开那两个尼龙袋来一看究竟的,她输了。但是她还有本钱,她再赌死神只会拆开其中的一只来看,因为那两只尼龙袋,和袋中白纸包着方方整整、薄薄的一包,从外表来看,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分别。 第二场的赌博正在进行,死神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已输了一着,他因为石菊的一句话,而放下那幅地图,取起了另一只尼龙袋。 但是死神仍有大获全胜的机会,只要他拆开了一个尼龙袋,再拆开另一个就行了! 而就算是石菊在第二场赌博上,取得了胜利的话,她仍然输去了一项最大的赌注,那就是她的生命!因为她既然在死神的掌握之中,不交出地图来的话,死神岂肯轻易地放过她? 我感到在那幅地图,和近十多年来,突然不闻声息的北太极门,一定有着极其重大的关系,而石菊也准备以身殉图的了! 死神将尼龙袋拆了开来,又撕开了包在外面的白纸,里面是一叠,约有二三十张,放大成明信片大小的相片,死神一张一张地看了一遍,突然打了一个哈欠,显得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看完了之后,连包都不包好,便站了起来,连另一个尼龙袋,一齐交给了我。我心中暗叫一声:石菊赢了!死神果然以为两袋全是相片,他没有这个耐心再看下去! 我接过了相片和那幅地图,塞在衣袋中,只听得石菊道:我们现在往那里去? 死神伸了一个懒腰,道:当然是新加坡,卫先生,再向前去,是一个岛,你在那里上岸如何?我向石菊望了一眼,道:好。 然后,我又以足尖点地,仍用康巴人的鼓语,向她问道:你怎么脱身?石菊的态度,非常悠闲,回答道:你不必管我。我进一步地发问:我们还可能见面吗?实在的,我对石菊,心中已然起了一种莫名的感情,实在不希望离开她,她的回答是:只有活佛才知道。那句话,等于是只有上帝才知道,鼓语中,当然是没有上帝这一字眼的。 我心中起了一阵冲动,几乎想将我袋中的那幅地图,交给死神,而换得我们的自由。 但也正在这个时候,石菊转头,向我望了过来,她坚定无比的眼色,压制了我的冲动,我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而死神号在这时候,也已然渐渐地驶近小岛了。船靠岸的时候,我在两名大汉的监视下上了岸,在我回首一顾时,我发现船首的死神号三字,已然被一块髹有天使号的铁牌所遮住。死神也踱出了甲板来哈哈一笑,道:死神和天使是差不多的,是不?卫先生,死神号的速度,你应该知道,是任何水警轮所追不到的,因此,你不必费神到警局去了。我望着他,又望着舱中的石菊,心中感到说不出来的难过。 死神的手杖,在甲板上敲了两下,向我略略弯了弯腰,作了一个浅浅的鞠躬,死神号的马达,又拍拍地响了起来,片刻之间,已然将海水划开了两道,驶了出去。 我呆呆地站在海滩上,心头感到莫名的惆怅,石菊落在死神的手中,等于是一只脚在鬼门关中!我并没有考虑了多久,便决定我要到新加坡去! 我的父亲,交给我一笔不算小的财产,我自己虽然不善于经商,但是我却有一个很好的经理人,在出入口生意方面,每年均有不少的利润,在一家餐馆中,和他通了一个电话,吩咐他立即为我订一张机票,我要飞到新加坡去! 死神号游艇的速度虽快,但无论如何,比不上喷射式飞机的,我将餐室的电话,告诉了我的经理人,要他将向航空公司交涉的结果告诉我,然后,我要一个酸辣鱼汤,除下了呢帽,在餐室的卡位之中,舒服地坐了下来。 餐室中的食客,并不是十分拥挤,我微微地闭上眼睛。喷着烟圈,在计划着到了新加坡之后,应该采取什么步骤。 当然,第一步,先要知道死神号是停在什么码头上,然后才可以采取步骤,这并不十分难,只要我先到,就可以调查得出来的。 最困难的,当然是如何才能将石菊从死神的手中,拯救出来! 我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妥善的办法,侍者已然将汤送了来。我正待开始饮汤时,忽然,一个衣服很褴褛的老太婆,来到了我的卡位前,她手中拿着两张马票,用颤抖的声音道:先生,只有两张了。 (按:在这个故事创作的时候,老人家在餐室卖马票是很普通的事,现在,连马票也绝迹了,社会生活方式变动其快无比。) 我绝对不信任大马票的三百万分之一的中彩机会,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总不会吝啬那四元二毫钱的,我摸出了一张五元的纸币,那张纸币,还是湿淋淋,实际上,我此际的衣服,也是十分潮湿,在先略略填饱了肚子之后,我早已想好了下一步,是到浴室中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在餐室中,遇到卖马票的老妇人,这本是很普通的事情,可是,就在我将那张五元纸币,摸出来的时候,我心中却陡地兴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有点不寻常。 这可以说,全是下意识的作用,在像我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靠着有猎狗般的警觉,有十条命,那十条命也早就完了。 那时候,如果我确切地说出那老妇人有什么不对,我也说不出来,只是我觉得,她双眼不瞧着我的那张五元纸币,却向餐室门外,望了一眼。 我立即随着她的眼光,只见玻璃门外,有一条人影一闪,而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那老妇人的左手,接近我的那盆酸辣鱼汤,跟着有一粒小小的白色药丸,从她的手中,跌到了汤中,动作干脆俐落,可惜逃不过我的眼睛。 她的动作,极是快疾,左手立即又伸手过来,将我的那张五元纸币,接了过去,找回了八毫给我,我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只见那粒药丸,落下的时候,正好跌在汤上的一片柠檬上,立即溶化不见。 我已然准备立即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但是转瞬之间,我却改变了主意,接过了她找给我的八毫钱,那老妇人再不向别的顾客兜售,就匆匆地走了出去。 刚才,我还以为那老妇人是被人利用的,但是看着她匆匆走出去的情形,我已然发现,那老妇人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女人,而是高超的、惊人的化妆术的结果。 我一等她走出了门口,立即取出手帕,在汤中浸了一浸,又将整盆汤,连碟子泼翻在地,藏起了那块手巾,以便化验那老妇人放入汤中的那粒药丸,究竟是什么成分。 当侍者听到声响跑过来的时候,我丢下了十块钱,便走了出去。 还没有出餐室,我就将大衣翻了过来这件大衣,是我定制的,一面是深棕色,而另一面也可以穿着,则是蓝色,在时间不允许周详的化装时,这样的一件大衣,可以有很多用处。 我又围上了围巾,像街头上的多数行人一样,走出了餐厅,略一观望间,便看到那老妇人,正匆匆在转过街角去。 我立即跟在后面,那老妇人一直向前走着,走得十分匆忙,当然,她想不到后面会有人跟踪,而且跟踪的,就是她想害的人! 我跟着她走过了两条街,忽然一辆救护车,呜呜地叫着,迎面驶了过来,我看到那老妇人停了下来,脸上现出高兴的神情,我仍是低着头,在她身旁走了过去,然而,又等她越过我的前面。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实在是十分吃惊。那老妇人见到救护车,脸上便露出高兴的神情,当然是她下的毒药,毒性发作得极大的缘故! (后来,经过化验,证明我所料不错,那枚药丸,竟是氰化钾,在半分钟内,可以致人于死地的!) 我一直跟着她走,走上了一条斜路,见她摸出一支粉笔来,在一张电影招贴下面的墙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上,打了一个交叉。然后,她便走了回来,步履也不像刚才那样匆忙了。 我知道再跟踪这个老妇人,已然没有多大的意思,便远远地停了下来,任由那老妇人离去。 没有多久,果然有一个阿飞模样的男子,来到了那电影海报的附近,左观右望,看了一会,我看到他的眼光,停留在那个符号上,只见他嘴唇,嘘地吹了一声,转过身来,走入对面的一家咖啡室中。 我连忙跟了进去,只见他拿起了电话,我找了一个卡位坐了下来,取了一个小小的机械在手,那是一种远程的偷听器,世界上绝不会超过十具,我用的那具,是我个人研究的结果,当然,其他人也可能有同样的发明的。 我今天(我执笔的时候)听说这种东西,在美国已然非常普遍,作为私家侦探所不可缺少的工具了! 我将偷听器握在掌中,放在耳旁,从他拨电话时,每一个号码倒转回去的时间中,我首先得知了他所拨的号码(这又是一个小小的侦探术,拨零字,倒转回去的时间最长,拨一字,则最短,每一个电话机都是一样的,你可以不必望着人,只听声音,便知道那人所打的电话号码了)。 靠着偷听器的帮助,我什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那竟是一个异常性感的女性声音。 只听得那飞型男子道:老板吗?那边答道:是!那飞型男子作了一个手势,道:解决了!那性感的声音,格格地笑了起来,道:怕没有吧!那飞型男子,现出了尴尬的神色,道:符号是那面的声音叱道:住口! 飞型男子耸了耸肩,那女子的声音又道:我接到的报告,是他走脱了,我们已经本来,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她说话的,那对我实在有极大的作用,因为她分明是在对那飞型男子,道及下一步对付我的方法,可是就在她说到最紧要关头的时候,咖啡室中的点唱机,突然怪声嘈叫了起来,那是一曲猫王的Poor Boy,相信熟悉这首歌曲的人,一定知道猫王开始的时候,是怎样地大声怪叫的! 歌声将所有的声音,完全掩没,我只见那飞型男子搁下听筒,向餐室望来,目光停在我的身上,狠狠地望了我一眼,就走了出去。而紧接着,一个穿着丝棉袄的人他就是突然放下毫子去点唱的也向咖啡室外走去。 本来,我并不知道我的敌人是什么人,但如今我明白了。促使我明白的原因,是因为我已然完全落入对方的监视之中。 我翻转大衣的把戏,只瞒得过那个下毒的老妇人,但是却并没有瞒过其他监视我的人。 我相信除了死神之外,世界上虽然另有几个,极是狠辣,极是凶顽的匪徒,但如果说此际,对我撒下了这样一张大网的,不是死神的话,那简直是不可信的。 死神了解我,正像我了解他一样,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不会就此放过我的! 他一定会通过了无线电,令他的爪牙,注意我的行踪,而设法将我置之于死地,作为他第几百号的牺牲品。 网是撒得那样的周密,我已成了一个网中之鱼了么?多少年来,我遇到过无数凶顽的敌人,但如今我要和最凶顽的敌人,斗上一斗了! 我已然是网中之鱼,不错,但是我这条鱼,却要不待对方收网,就从网中跃出,直扑渔人!我决定立即到死神在当地的巢穴中去! 我先和我的经理人通了一通电话,知道晚上九时,正有飞机去新加坡,已然弄到了机票。我再打电话给一个当私家侦探的朋友,这位朋友的姓名我不想宣布,他和他的助手,曾费了许多时间,将电话簿重新翻过从号码查姓名地址,我立即得到了那个电话号码的地址,和该址主人的姓名,一个香喷喷的名字:黎明玫。我出了咖啡室,见到两个人,不自然地转过背去。 我心中暗自好笑,向他们直走了过去,他们脸上,现出了吃惊的神色,我倏地伸手,在他们的肩上,各自轻轻地拍了一下。 他们两人想闪身躲避,可是我那两下,乃是我所练的武术,飞絮掌中的一招柳絮因风,出手何等快疾,他们怎能避得开去? 他们给我拍中了一下,面上不禁变色,我却向他们一笑,道:不必怕,我不过是告诉你们,你们可以休息一下,不必再跟踪我了! 然而,我抛下发呆的那两人,径自行出斜路,招了一辆的士,向找到的地址而去。 现在是下午四时,我还可以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和死神的爪牙,斗上一斗! 路上十分静,我不断地望着后窗,后面并没有车辆追来,偶然有一二辆车,也全然不是追踪我的模样。 我心中暗暗得意,心想当我突然在那个黎明玫的面前出现的时候,她一定会感到吃惊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所坐的那辆计程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立即抬起头来,只见司机已经转过身来,他手中握着一柄枪!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难怪后面没有跟踪我的车辆!这时,从叉路上,又驶出了一辆房车来。 卫先生,到了!那司机扬一扬枪管,指令我下车。 我摊了摊手,道:朋友,好手段!一面打开车门,跨了出去,我刚一跨出,便立即砰的一声,关住了车门,足尖一点,已然向前掠出了丈许,那辆房车,刚好停了下来,坐在司机位上的一个人,正打开车门,准备跨了下来,可是他尚未跨出,我已然跃到了他的面前,一掌击中了他的肩头,在击中他肩头的同时,改拍为抓,已然将他的肩头,紧紧抓住,将他的身子一转,挡在我的面前。 那人杀猪似地叫了一声,连忙又叫道:老三,别开枪,别开! 那老三当然不能开枪,除非他想连他的同伴,一起打死。而且我也料定未得到头目的指示,他是不敢擅自开枪的。 在那人的叫声之后,一切静到了极点,这时候,我突然听得有呻吟声,从计程车的行李箱中传了出来,我明白原来的司机,此际一定在行李箱中。 你们是来接我的么?我冷冷地道:现在,不必了!那叫做老三的男子,也已然走下车来,我手臂向前猛地一推,已然将抓在手中的那人,向他猛地推了过去! 然后,立即跳入那辆房车,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飞驰而出,辗了过去!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当房车向他们两人驰去的时候,他们的脸色,简直已然是死人了,我一点也没有煞车的打算,就在汽车将要在他们身上辗过的时候,我才一个转弯! 那辆汽车,发出了难听之极的吱的一声,在他们两人身旁不到二十公分处擦过,向前疾驰而去! 我的驾驶术不算是最好的,至少,那位能将汽车以两个轮子,侧过来行驶的先生,比我好得多,但是我相信刚才这一下,就算那两个人神经极度正常的话,在半小时之内,他们也会失魂落魄的了。 我深信这时候,我已然摆脱了所有监视我的人,如果想就此离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我这人有一个脾气,那就是,已然决定了的事,绝不改变! 汽车向前疾驰而出,不一会,便在一幢洋房面前经过。那幢洋房,就是我的目的地,但是我却并不在洋房的门前将车停下来。 目前,我的敌手,是世界上最凶恶、最狡猾、掌握了最科学的犯罪方法的匪徒,一丝一毫的大意,都可能使得我神秘失踪! 我将车子停在十公尺之外,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那幢洋房的围墙,我下了车,很快来到围墙脚下,围墙有近三公尺高,当然难不倒我,挺气一跃间,整个身子,便已然翻过围墙。 我听得了一阵汪汪的狼狗叫声,但不等狼狗赶到,我已然以极快的身法,闪进了客厅,将一头大狼狗,关在门外。 客厅布置得很豪华,像一般豪富的家庭一样,收拾更是干净,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在小酒吧中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在圆椅上坐了下来,不断地敲打着叫人钟,没有多久,便有一个穿白制服的仆人,应声而至,他一看到了我,不由得猛地一怔,连忙向后退去。 可是在他一现身间,我已然道:不要走,你们的主人在么? 那仆人当然是匪徒之一,虽然他的脸上没有刺着字,但是我一眼可以看出来,他听了我的话后,进退维谷,显得极是尴尬。 我知道此时,自己身在匪窟之中,若不是极端的镇静,便一定会被这般人吃掉,因此我一见他并不出声,便勃然大怒,身子一耸,已然从圆椅上疾掠了下来,来到了他的面前。 在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左右开弓,拍、拍两掌,已然掴到了他的脸上。那两掌,将他的身子,掴得左右摇晃,而当他伸手撩起上衣之际,我已然先他一步,将他腰际的佩枪,抓到了手中,抬起腿来,膝盖在他的小肚上又重重地撞了一下,将他撞出了几步,倚在墙上,不断喘气。 你的主人在不在?我厉声呼喝! 他面上神色,青黄不定,好久,才道:在在我去通报!看来,他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或许,他还以为我是死神手下,得宠的人物,所以挨了打,也不敢反抗。 我将夺来的手枪,放在膝上,特地拣了一张靠墙角的沙发,坐了下来,那挨了打的仆人,也退了出去,没有多久,我忽然听得一个甜蜜的女子声音,就在我的身侧响起,道:到富士山去滑雪好不好? 那女子的声音,虽然一入耳,我就辨出她就是我利用偷听器,在电话中曾听到过的那个声音,但因为陡然其来,而且就在我的身侧,我不免也为之吓了一跳。连忙掉过头去,只见沙发旁边,放着一盆万年青,声音就是从花盆中传出来的。 当然,这是有着传音器装置的缘故,一弄明白之后,便丝毫不足为奇。 我所困惑的是,那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一定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可知那挨了打的人,的确是以为我是他们的自己人。 我当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才好,就在略一犹豫间,只听得那女子的声音,格格地笑了起来,那种笑声,更是充满了一个熟透了的女人的诱惑,随即又听得她的声音,道:你一定是卫先生了,卫先生,你为什么那么发怒,又何必玩弄手枪? 我一听得她如此说法,心中不禁生了一阵轻微的后悔之意。客厅中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但是我的情景,不知在这幢房子那一角落的这个女人,却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而如果这只是死神的大本营的话,只怕我再也不能活着离开了! 当下我竭力镇定心神,将背心靠在沙发道:你是黎小姐吧,你不用派人下毒、跟踪、绑票,我已经来了! 那女子又格格地笑了起来,道:卫先生,不要靠得太用力,沙发中会有子弹射出来的! ,如果我会因此而震惊的话,还能在三山五岳之中,略有名声么? 我仰起头来,哈哈一笑,道:黎小姐,你出来吧,我有事情请教。 那女子又笑了一声,道:巧得很,我们也有事要向卫先生请教。 我仍然坐在沙发上,不一会,从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形十分颀长,几乎和我差不多高的女人,从上面下来。 在我的想像中,有着她那样声音的女子,一定是一个手中拿着长长的象牙烟嘴,化妆得令人恶心,烟视媚行的那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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