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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九给某人的金丝雀

没有女人的男人 海明威 3121 2023-02-05
火车很快地经过一幢红石砌成的长形房屋,屋外有花园,花园里四株浓密的大棕榈树荫底下有几张桌子。另一面是海岸,接着看到的是红石和黏土的截断面,海洋只是偶尔出现在远处巉岩下方。 我是在帕勒摩把它买下的,一位美国女士说,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上岸,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那个人需要钱用,我给他一元五角,它真的唱得很美妙。 火车上很热,卧铺车厢当然也很热。打开的窗户连一点微风也没有吹来。那位美国女士把窗帘拉下来,这样连偶尔看得到的海洋也不见了。另一边是玻璃窗,然后是走道,而后是开着的窗子,窗外是满布尘土的树林和沾染油渍的路面,以及平坦的葡萄田野,田野后面是灰色的小山。 有许多烟囱冒着烟火车进入马赛港慢了下来,从许多条铁轨中的一线进入车站。火车在马赛站停了二十五分钟,那位美国女士买了一份每日邮报,半瓶矿泉水。她沿月台走了几步,而后站在车门的阶梯边,因为在康尼要停十二分钟;火车离站时并没有信号,但她及时上了车。这位美国女士有点重听,也许信号已经发过了,只是她没有听见而已。

火车离开了马赛港的这个车站,那儿不仅有调车场和冒烟的工厂,而且回头一看,整个马赛港和港后方的石山,以及水上落日,到处都迷蒙一片。这时天色昏暗,火车经过田野,田野中有一幢农舍失火了。汽车沿路停着,田野中散满了铺盖和从其他的农舍里搬出来的东西,许多人在观望房屋起火。天黑之后,火车进入亚维农。人群上车的上车,下车的下车。回巴黎去的法国人在书报摊买了当天的法文报纸。月台上有黑人士兵,他们穿着棕色制服,个子高大,在灯光下脸上闪闪发光。他们的脸很黑,虽然个子高,却并不引人瞩目,火车离开了站着黑人的亚维农站,一个矮个子白人士官与他们站在一起。 在卧铺车厢里,茶房从车厢墙壁上放下三张床,为他们准备睡铺。这天晚上,那位美国女士躺着没有睡,因为火车是特别快车,行驶得太快,她在夜里很怕这种高速,那位美国女士的床靠车窗那边,从帕勒摩来的那只金丝雀,用一块布盖在笼子上,放在通往卧铺车厢洗手间的走道上。车厢外一线蓝光,整个晚上火车都在奔驰,那位美国女士醒着躺在那里,惴惴不安,简直以为会出车祸似的。

早上,火车行近巴黎,那位美国女士从洗手间出来,虽然一夜没睡,但看起来整齐光鲜,充满了中年妇女的风韵,她把鸟笼的布掀开,把笼子挂在太阳下,然后走到后面的餐车去吃早饭。当她再回到卧铺车厢时,床铺已收到墙壁上去而变成座位。金丝雀在阳光中抖着羽毛,阳光从开着的窗口射进来,火车愈来愈接近巴黎了。 它喜欢阳光,美国女士说。它现在要唱一会儿歌。 金丝雀抖着羽毛,而后用嘴啄着羽毛。我一直都很喜欢鸟类,美国女士说。我把它带给我的小女儿。看它现在歌唱了。 金丝雀发出啁啾吱喳之声,喉头的羽毛突起,然后将嘴向下啄入它的羽毛。火车越过一条河流又穿过一处细心培植的森林,接着驶过了巴黎市外许多小镇。镇上有电车,朝铁道这面的屋墙上有巨幅的夏丹妮.杜邦和波诺等广告画。所有这些情景似乎都与在早餐前所看到的相似。有好几分钟我没有听那位女士讲话,因为她在跟我的妻子交谈。

妳丈夫也是美国人吗?那位女士问。 是的,我的妻子说。我们两个都是美国人。 我以为你们是英国人。 屿,不是的。 也许是因为我穿背带裤,我说。我本来是要说吊带的,后来我改口说背带,以显示我的英国气质。那位美国女士没有听到。她实在聋得厉害;她听话是看人家的嘴形,可是我并没有朝着她。我望着窗外,她继续和我的妻子交谈。 我很高兴你们是美国人,美国男人是好丈夫,那位美国女士说。那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离开欧洲大陆的原故。我女儿在斐维跟一个男人谈恋爱,她停顿了一下。他们只是疯狂地恋爱。她又停顿了一下。当然,我要带她离开。 她结束了那份恋情吗?我妻子问。 我想是没有,那位美国女士说。她既不吃也不睡。我已想尽办法,但是她就是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她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了,但我不能让她嫁给一个外国人。她停顿了一下。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曾经告诉我,没有任何外国人能做美国女孩的好丈夫。

不,我的妻子说。我不以为然。 那位美国女士羡慕我妻子所穿的旅行装。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位美国女士在巴黎圣荣路一家豪华的服装店,为自己购买华贵服装已经有二十年的历史。那家店里有她的尺寸,一位认识她的店员,知道她的脾气与爱好,为她挑选衣物寄往美国去。衣服寄到她所住的纽约郊区的邮局,因为邮资不足,他们打开包裹来看,那些衣服在邮局获得极大赞美;那些衣服通常是没有镶边,没有花饰,显出纯朴之美,看起来反而特别显得昂贵。现在的店员叫荷雷西,以前那位叫艾蜜莉。二十年来就是她们两人侍候她的衣着。然而,价钱当然涨了不少,但汇率也上升了,可以抵销。她们也把她女儿的尺寸记下来,她的女儿现在已经长大,身材尺寸不会有多大改变。

火车正进入巴黎。战时的工事已填平,但草还没有长起来。许多汽车靠铁道那边停放着几辆棕色的木制餐旅车、几辆棕色的木制卧车。晚上五点钟,如果现在和从前一样也是五点钟出发,那就是开往义大利的列车,车辆便标明往返巴黎罗马的记号。座位装在车顶上的列车是往返巴黎与郊区,上下班时间就挤满了人群。一路上经过的房屋都是白色墙壁,有许多窗子。乘客都还没有吃过早餐。 美国人能做最好的丈夫,那位美国女士对我妻子说,我已把行李袋拿下来。美国男人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嫁的男人。 妳是多久以前离开斐维的?我妻子问。 两年前的秋天。你知道,我现在正要将这只金丝雀带给我女儿。 你女儿所爱的男人是瑞士人吗? 是的,美国女士说。他出身于斐维一个非常好的家庭,他就要成为工程师了,他们在斐维相遇,他们常常一起散步。

斐维那个地方我很熟,我妻子说。我们会在那边度蜜月。 真的吗?那一定很美。不过,她会爱他,我是真没有想到。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我的妻子说。 是的,美国女士说。谁说不美呢?你们在那边什么地方下车? 我们会住在库伦尼旅社,我妻子说。 这是一家相当不错的老旅社,那位美国女士说。 是的,我妻子说。我们预订了一间很美的房间,那里的秋天非常美丽。 妳秋天到过那边吗? 是的,我妻子说。我们经过三部出了车祸的汽车,车身都已破裂,车顶已下陷。 瞧,我说。出了车祸。 那位美国女士望望,看着最后的一辆车。我整晚都在害怕这种事情,她说。我有时对某些事预先有恐惧感,我再也不敢坐夜快车了,一定有别的舒适火车不会行驶得这样快吧。

火车在夜色中驶进了里昂站,然后停了下来,行李挑伕纷纷走到窗子前。我隔着窗子把行李递出,然后和太太走到幽暗而漫长的月台上,美国女士则在指挥那三名从库克来的男士之一为她服务。那人说:稍等一下,夫人,让我找出妳的名字。 行李挑伕带来一辆推车,把行李堆在车上,我太太和我向那位美国女士道别,这时从库克来的那名男士也已由口袋里取出一捆打字纸,在其中一张上找到了那位美国女士的名字。 我跟着挑伕和他的推车下到火车旁那一长列的月台上。月台终点是一道门,站务员在那里收票。 我们正要回到巴黎,去处理分居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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