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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畸屋 阿嘉莎.克莉絲蒂 4969 2023-02-05
我发现布兰达.柳奈正坐在我们离开时的地方。我一进门,她猛然抬起头来。 泰文勒探长在哪里?他会回来吗? 还不会。 你是谁? 我终于被问到我整个上午一直预期会被问到的问题。 我照实回答。 我跟警方有关,不过我也是这家人的朋友。 这家人!全是禽兽!我恨他们所有的人。 她边动着嘴巴,边看着我。她看来阴郁、害怕而气愤。 他们对我很恶劣,一直都是,打从一开始便是。为什么我不能跟他们的宝贝爸爸结婚?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全都得到了一大堆钱,他给他们的,他们才没有那个本事自己去赚! 她继续: 一个男人为什么不可以再娶,即使他已有点老了?其实根本不老,他自己不觉得老。我非常喜欢他。我喜欢他。

她以挑衅的眼光看着我。 我明白,我说。我明白。 我想你并不相信,但这是事实。我对男人感到反感,我想要有一个家,我想要有一个人对我嘘寒问暖,对我说些好听的话。亚瑞士泰会对我说些甜蜜的话,会逗你发笑,而且他很聪明,他想出种种聪明的办法跟那些可笑的法令兜圈子。他非常非常聪明。他死了我并不高兴,我感到难过。 她躺回沙发背上。她嘴巴有点宽大,此时歪向一旁,露出睡意朦胧的怪异笑容。 我在这里很快乐,感到十分安全。我上遍那些高级的裁缝店我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那种,我过得很好,亚瑞士泰会给我一些可爱的东西。 她伸出手,看着手指上戴着的红宝石。 一时之间,我觉得她那伸出来的手就像是猫的爪子,而她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像是一只心满意足的猫发出的咕噜声。她仍然自顾自地微笑着。

这有什么不对?她问道。我对他好,我让他快乐。她趋身向前。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她没有等我回答就继续下去。 是在酢浆草餐厅。他叫了一份吐司夹蛋,我端去给他时我正在哭。坐下来,他说,告诉我怎么啦?噢,我不能,我说,要是我这样做,我会被开除的。不,你不会,他说,这地方是我的。我不禁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古怪的小老头,起初我这样想不过他有种威严。我把一切告诉了他。我想你已经从他们那里听到过了,也认为我是个坏女人,但是我不是。我从小被用心地扶养长大,我们有一家店面,非常高级的店面,是艺术刺绣店。我不是那种男朋友一大堆或是自我做贱的女孩。可是泰瑞不同。他是爱尔兰人,而他那时出国去了他从不写信或什么的。我想我是个傻瓜,你知道,就这样,我有了麻烦就像一些可怕的小侍女一样

她的声音有种俗不可耐的倨傲感。 亚瑞士泰好极了。他说一切都会没事的,他说他寂寞。我们马上结婚,他说。这就像一场梦。后来我才发现他就是那个伟大的柳奈先生。他拥有大量的商店、餐馆和夜总会。这简直就像童话故事一样,不是吗? 童话故事的一种,我淡淡地说。 我们在一家小教堂结婚,然后出国去。 孩子呢? 她以猛然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来的眼光看着我。 根本就没有孩子,是我弄错了。 她微微一笑,嘴唇往一旁翘去,是种歪歪扭扭的微笑。 我发誓要做他的好妻子,而我真的做到了,我替他准备他喜欢吃的东西,穿他喜欢看的衣服,尽我所能取悦他。他感到快乐。但是我们一直摆脱不了他的家人。他们都是靠掏他的腰包过活。哈薇兰小姐我认为他一结婚她就应该离开,我这样说过。但是亚瑞士泰说:她在这里很久了。现在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事实上他喜欢他们都在这里,被他踩在脚下。他们对我很恶劣,但是他好像从不注意或介意。罗杰恨我你有没有见过罗杰?他一直很我,他是在嫉妒。而菲力浦从来不跟我说话。现在他们都硬说是我谋杀了他,可是我没有我没有!她倾身趋向我。请相信我,我没有。

我发现她非常可怜。柳奈一家人提起她时那种轻视的样子,他们认为她犯下了这桩罪案的愤慨神情如今,就在此刻,一切看来都是十足不人道的行为。她孤单无助、毫无抵抗能力,被人围剿。 而且他们认为凶手如果不是我,就是罗伦斯,她继续说下去。 罗伦斯这人怎么样?我问道。 我替罗伦斯感到非常难过。他身体很弱,不能去当兵打仗;并不因为他是个懦夫,而是因为他太敏感。我试着帮他振作起来,让他感到快乐,他不得不教那两个可怕的小孩。尤斯达总是嘲笑他,而乔瑟芬哦,你见过乔瑟芬了,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 我说我还没见过乔瑟芬。 有时候我觉得那个孩子头脑有问题。她浑身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古里古怪她有时候让我毛骨悚然。

我不想谈乔瑟芬。我把话题带回罗伦斯.布朗身上。 他是谁?我问道。他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问得很笨拙。她脸一阵红。 他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他就像我我们能有什么胜算对抗他们? 你不觉得你有点太歇斯底里了? 不,我不觉得。他们硬认为是罗伦斯干的或是我干的,他们把那个警察拉到他们那边去了,我有什么机会? 你不必太激动,我说。 为什么就不可能是他们哪一个杀死他的?或是个外人?或是仆人? 因为缺乏动机。 噢!动机。我有什么动机?或是罗伦斯? 我感到不自在地说: 我想,他们可能认为,你和呃,罗伦斯,彼此相爱你们想要结婚。 她倏地坐直起来。 这种暗示真是邪恶!而且这不是事实!我们彼此之间从没讲过那一类的话。我只是替他感到难过,想要鼓舞他。我们一直是朋友,如此而已。你是相信我的,是不是?

我的确相信她。也就是说,我相信她和罗伦斯,如同她所说的,仅仅是朋友而已。 但是我也相信,实际上她是爱上了那个年轻人,也许她自己并不知道。 我带着这个想法,下楼去找苏菲亚。 当我正要走进客厅时,苏菲亚在走道前头的一道门口探头出来。 嗨,她说,我在帮姆妈做午餐。 我走过去,但是她却马上迈到走道上,随手关上门,挽起我的手臂走进客厅,客厅里没有人。 怎么样,她说,你见过布兰达没有?你认为她怎么样? 坦白说,我说,我替她感到难过。 苏菲亚显得惊奇。 我明白,她说。就是说,她说服了你。 我感到有点愤慨。 问题是,我说,我能了解她的立场。但显然你不能。 什么立场? 你老实说,苏菲亚,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你们家有没有人曾经对她好过?或者公平地对待过她?

没有,我们从没对她好过。为什么我们该对她好? 不说别的,就为了最基本的基督仁慈精神。 好个高尚的道德论调,查理。布兰达一定表演得非常成功。 真是的,苏菲亚,你好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 我只不过是坦诚以告。你了解布兰达的立场,这是你说的。现在听听我的看法。我不喜欢专门编造艰苦的遭遇好嫁给一个有钱老人的年轻女人。我有当然的权利不喜欢这种女人,我不需要假装喜欢。就算她的话是如假包换的事实,你也不会喜欢那个年轻女人。 她的故事是编造出来的?我问道。 关于有了孩子?我不知道。我个人认为是编出来的。 而你气愤你祖父上了当? 噢,祖父并没有上当。苏菲亚大笑出声。祖父不会上任何人的当。他要布兰达。他想将计就计,扮演英雄救美,娶到一个奴牌。他知道他在干什么,而且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顺利极了。从祖父的角度来看,这桩婚姻完全成功就像他所有的事业一样。

聘用罗伦斯.布朗为家庭教师是不是你祖父的另一项成功?我嘲讽地问道。 苏菲亚皱起眉头。 你知道,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另一次成功,他希望布兰达快乐、幸福。他也许认为光是珠宝衣服还不够。他也许觉得她想在生活中增添一点罗曼史。他也许料到像罗伦斯.布朗那样的人,那般温驯的一个人,可以利用一下。一份美丽、感伤的纯精神友谊,可以阻止布兰达跟外头的人有染。我不认为祖父做不出这种计划。他是个很邪门的老人家,你知道。 他应该是,我说。 当然,他不可能预见这竟会导致谋杀而这个,苏菲亚突然激烈地说,就是我并不真的相信是她犯案的真正原因,虽然我很希望是这样。如果她计划谋杀他或是如果她和罗伦斯一起计划祖父应该早就知道。这恐怕对你来说好像有点牵强附会

我必须承认的确是,我说。 但是你不了解祖父。他当然不会假装不知道人家要谋杀他!所以你看,我面对的是一面白墙。 她感到害怕,苏菲亚,我说。她非常害怕。 怕泰文勒探长和他的那一群手下?是的,也许他们是有点吓人。我想,罗伦斯大概正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吧? 确实。他真是丑态毕露。我不明白女人会看上那种男人哪一点。 你不明白吗,查理?实际上罗伦斯很性感。 凭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难以置信地说。 为什么男人总是认为野蛮才能吸引异性?罗伦斯就是性感也是我不指望你会了解这一点。她看着我。布兰达完全迷住你了。 不要胡说。她甚至不算漂亮。而且她根本没有 施展魅力?是没有,她只是让你为她难过。她实际上并不美,她一点也不聪明,但是她有非常特出的性格她很能兴风作浪,她已经在你我之间制造了麻烦。

苏菲亚!我吃惊地大叫。 苏菲亚走向门去。 算了,查理。我得去准备午餐。 我去帮忙。 不,你留在这里。有个男人在厨房会让姆妈惊慌失措。 苏菲亚她走出去时我叫她。 什么事? 是有关仆人的问题。为什么你们楼上楼下都没有一个穿着围裙、戴着小帽的仆人帮我们开门? 祖父请了一个厨子、一个做家事的女佣、一个侍奉客人茶点的女仆和一个随身侍仆。他喜欢这些仆人,他付他们的薪水很高,当然,他们也对他忠心耿耿。克里梦丝和罗杰只有白天来的一个清洁妇为他们服务。他们不喜欢仆人或者该说是克里梦丝不喜欢。要是罗杰不每天在城里吃一顿大餐,他会饿死。克里梦丝所谓的吃饭就只是吃些蒿苣、马铃薯和生胡萝卜。我们曾经有段时间请了仆人,后来妈妈有一次大发脾气,他们就都走了;然后我们就以白天的帮佣和全天的仆人轮流聘雇。现在正值我们请白天帮佣的时期。保姆是长住的佣人,以备紧急之需。现在你了解了吧。 苏菲亚走了出去。我瘫坐在一张缎面大椅上,全心思索着。 我已经在楼上听取了布兰达那一造的说法。现在我又了解了苏菲亚这一面的看法。我能认同苏菲亚的观点确无偏颇那可以称之为柳奈家人的观点。他们气愤一个陌生人用他们认为的卑鄙手段闯进了他们家。他们绝对有权利不满。如同苏菲亚所说的,这个事实可不好受 不过,此事还有人性的一面有我所了解而他们并不了解的一面。他们是一直都是富家子弟,他们完全不了解在现实生活中居于劣势者所受到的诱惑。布兰达.柳奈渴求财富、美好的事物和安全感还有一个家。她以让她的老丈夫快乐来换取这一切。我同情她。当然,当我跟她谈话时,我是同情她,但现在我是不是仍然那样? 问题有两面,是不同角度的看法,但哪一个角度是真实的?真实的角度 我前一晚睡得很少。我提早起床陪泰文勒一起来这里。现在,在玛格达.柳奈客厅温暖的花香里,我的身体在大垫枕的拥抱之下松懈下来,我的眼皮下垂 想着布兰达,想着苏菲亚,想着那老人的画像,我的思路逐渐朦胧起来。 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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