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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畸屋 阿嘉莎.克莉絲蒂 7029 2023-02-05
现在,泰文勒说,我们去找菲力浦太太谈谈。她的艺名是玛格达.卫斯特。 她演得好不好?我问道。我知道她的名字,而且我想我曾在几出戏里见过她,不过我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她是那些所谓的戏剧新秀,泰文勒说,她在西区登过几次台,她在有固定剧团上演的那种剧院相当有名气,经常在知识份子常去的小戏院和周日俱乐部里演出。我想,她不用靠演戏过活,对她的演技相当不利。这是实话。她可以东挑西捡,选她自己喜欢的角色,到她喜欢的地方去演,偶尔看中某个角色,也会出钱资助演出但通常她看中的都是世界上最不适合她演的角色。如此这般,她退入了业余界,已无法进登至职业层级。她演得蛮好的,你知道,特别是喜剧。但是剧院经理不太喜欢她,他们说她太独立了,而且常惹麻烦,喜欢恶作剧,挑起争端。我不知道这有多少是事实,不过她在同行之间不怎么受欢迎。

苏菲亚从客厅走出来说: 我母亲在这里,探长。 我跟随泰文勒进入一间大客厅。一时之间,我几乎认不出那位坐在缎面靠背长椅上的女人是谁。 她红黄色的头发梳成爱德华时代的发型,高耸在头上,身上穿着一套剪裁精细的暗灰色套装,和一件精致的淡紫色绉褶衬衫,颈项间系着一个小巧的玛瑙胸针。我首次注意到她那鼻尖有点倾斜的鼻子,它具有某种魅力,令我想起了亚希娜.席勒那个角色。相当令人难以相信她就是刚才那位穿着桃色便袍的激动女人。 泰文勒探长?她说。请进来坐。你抽不抽烟?这真是件最最恐怖不过的事。我当时简直完全无法承受。 她的声音低沉,不带感情,拼命要展现自我控制的姿态。她继续: 如果我能帮上你任何忙,请尽管说出来。

谢谢你,柳奈太太。悲剧发生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我想我一定是在从伦敦开车回来的路上。我那天跟一个朋友在长春藤餐厅吃午饭。然后我们去看一场服装秀。我们跟一些朋友在柏克莱餐厅喝了几杯,然后我启程回家。我回到这里时,一切都在骚动之中。好像我公公突然发病了,他死了。她的声音只做出微微的颤抖。 你喜欢你公公吗? 我深爱 她的声音陡然上扬。苏菲亚微微调整了宝加那幅画的角度。玛格达的声音跌落到原先抑制住的音量。 我非常喜欢他,她以平静的声音说。我们都是。他对我们非常好。 你跟柳奈太太处得来吗? 我们不常见到布兰达。 为什么? 哦,我们的共通点不多。可怜的布兰达。她其实也很苦。 苏菲亚再度动动那幅画。

真的?怎么说? 噢,我不知道。玛格达摇摇头,挂着一丝惨然的苦笑。 柳奈太太跟她丈夫在一起快乐吗? 噢,我想是的。 没有争吵? 微笑摇头的动作再度出现。 我真的不知道,探长先生。他们住的那边跟这里相当隔离。 她和罗伦斯.布朗先生非常友好吧,是不是? 玛格达.柳奈僵住了。她张大眼睛,以谴责的眼光看着泰文勒。 我不认为,她高傲地说,你该问我这种问题。布兰达对任何人都相当友好。她是个非常和善的人。 你喜欢罗伦斯.布朗先生吗? 他非常安静,非常温和,你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其实我也不常见到他。 他的教学令人满意吗? 我想是的。我真的不清楚。菲力浦好像相当满意。 泰文勒尝试一些震撼的手腕。

对不起这样问你在你看来,布朗先生和布兰达.柳奈太太之间有没有任何恋情存在? 玛格达站了起来。十足一副老祖母的架势。 我从没发现过这种事,她说。我真的不认为,探长先生,你该问我这个问题。她可是我公公的太太。 我几乎要鼓掌叫好。 探长也站了起来。 那比较像是个该问仆人的问题?他暗示说。 玛格达没有回答。 谢谢你,柳奈太太,探长说完走了出走。 你表演得漂亮极了,亲爱的,苏菲亚热情地对她母亲说。 玛格达若有所思地卷起她耳后方的一绺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是是的,她说,我想这样演是对的。 苏菲亚看着我。 你不是应该,她问道,跟探长一起去吗? 嗯,苏菲亚,我该怎么 我停了下来。我无法当着苏菲亚母亲的面,问她我到底该扮演什么角色。玛格达.柳奈到目前为止对我的出现未曾产生任何兴趣就那次除外吧,那时她把我当做她称赞女儿那句退场词的对象。我对她可以是个记者、是女儿的未婚夫,或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警方人员,或什至是葬仪社的人对玛格达.柳奈来说,这些角色对她都一样,都只是她的观众。

柳奈太太低头看着她的双脚不满意地说: 这双鞋子不对,太轻浮了。 在苏菲亚急促的摇头示意之下,我顺从地匆忙出门去找泰文勒。我在外头的门厅里找到他,他正穿门走到楼梯口。 我要上楼去见那位哥哥,他解释说。 我对他提出我的难处,免得以后麻烦。 听我说,泰文勒:我到底是谁? 他显得相当惊讶。 你到底是谁? 是的,我在这屋子里是要干什么?如果有人问我,我该怎么说? 噢,我明白了。他考虑一会儿。然后他笑着说:有没有人问过你? 哦,没有。 那么为何不就维持现状。永远不要解释这是个很好的座右铭。特别是在这栋人心惶然的屋子里。他们每个人都各自有太多的烦恼和恐惧,根本没有心情问问题。只要你表现出一副自信的样子,他们就会视你为理所当然。说出任何不必要的话是一大错误。嗯,现在我们上楼去,门没锁。当然我希望你了解,我所提问的问题全都是胡言乱语!谁在屋子里、谁又不在,或是他们事发当天在什么地方,根本就不重要

那么为什么 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至少为我提供借口看看他们所有的人,我可以打量他们,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同时希望纯粹是碰运气有人可以给我一些有用的指标。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说道:我敢打赌玛格达.柳奈一定可以说出不少事情,如果由得了她的话。 她的话可靠吗?我问道。 噢,不,泰文勒说,她说的话未必可靠,不过却可以打开一条调查的路线。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有机会下手也都有下手的工具。我需要的是犯罪动机。 在楼梯顶端,有一道门阻断了右边的走道。门上有一个铜环,泰文勒用力而适中地敲了敲。 一定是一个正巧站在门边的人猛然打开了门。他是个笨拙的彪形大汉,双肩孔武有力,一头蓬松的黑发,一张非常难看却相当和蔼的脸。他两眼看着我们,然后迅速移开,态度有如羞怯、老实的人那样暗自感到尴尬。

噢,他说,进来。是的,进来。我正要去不过没关系,到客厅来。我去找克里梦丝来噢,你在那里,亲爱的。是泰文勒探长。他有没有烟?稍等一下,如果你们不介意 他撞到了一面屏风,他有点狼狈地对它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走了出去。 那就像一只大黄蜂飞走了,留下了大片的沉寂。 罗杰.柳奈太太正站在窗边。我霎时被她的气质和屋子里的气氛所迷惑住了。 这确确实实是她的房间,我确信。 墙壁漆的是白色真正的白色,不像一般室内装潢时所指的象牙白或是乳白。墙上没有挂画,除了壁炉上的一幅,一幅由暗灰色和战舰蓝的三角形所构成的几何图形抽象画作。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些必要的用具,三、四把椅子,一张玻璃面书桌,一座小书架。没有任何装饰品。有的是光线、空间和空气。这跟楼下那间处处花团锦簇的大客厅迥然不同,那就有如白垩与干酪。而罗杰.柳奈太太和菲力浦太太也是不同类型的女人。玛格达.柳奈让人觉得她可以变换而且经常变换六种以上的不同角色;而克里梦丝.柳奈,我确信,是完完全全的她。她是个个性非常明确、敏锐的女人。

她大约五十岁,我想。她的头发是灰色的,剪得非常短,几乎像伊顿公学学生的西瓜头一般,然而它们长在她造型美好的小小头颅上却是那么地美,没有那种发型常显露的丑陋感。她有张聪慧、敏感的脸,一对浅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似是可以看透人心。她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暗红色毛料洋装,跟她苗条的身材搭配得十全十美。 我立即感觉到,她是个神经质的女人我想是因为我判断她生活的规范可能跟一般的女人不同。我立刻了解到为什么苏菲亚把冷酷这个字眼用在她身上。房间冷阴,我有点颤抖。 克里梦丝.柳奈以教养十足的平静声音说: 请坐,探长。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死因是服食伊色林造成的,柳奈太太。 她若有所思地说: 这么说是谋杀了?不可能是意外吧?

不可能,柳奈太太。 等会儿对我先生说明时,请委婉一点,探长。这会严重影响到他的情绪。他十分崇拜他父亲,而且他的感情非常脆弱,他是个感性的人。 你跟你公公处得来吧,柳奈太太? 是的,我们处得相当好。她平静地加上一句:不过我不是非常喜欢他。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的一些生活目标,还有他达到这些目标的手段。 那么,布兰达.柳奈太太呢? 布兰达?我不常见到她。 你认为她和罗伦斯.布朗先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你是说,某种恋情?我不认为。不过我真的无从得知。 她的声音听来全然淡漠。 罗杰.柳奈有如大黄蜂般地匆匆又飞回来了。 我被耽搁了,他说。有通电话。怎么样,探长先生,怎么样?有没有任何消息?我父亲是什么原因致死的?

伊色林中毒。 是吗?我的天啊!那么,就是那个女人!她等不了了!他让她脱离了贫民窟,而这就是他得到的回报。她残酷地谋杀了他!天啊,想起来就叫我血气沸腾。 你这样说有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泰文勒问道。 罗杰双手扯着头发,走过来走过去。 理由?哈,还有可能是谁?我一向就信不过她,从来就不喜欢她!我们没有任何人喜欢她。爸爸那天回来告诉我们说他娶了她时,菲力浦和我都大吃一惊!他那种年龄疯了,真是疯了!我爸爸是个有趣的人,探长先生。在智能上,他还是像个四十岁的人一样年轻、清新。我此生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他替我做了每一件事,他有求必应,从不让我失望。倒是我让他失望了,我一想起 他重重跌坐到一张椅子上。他太太平静地走到他身旁。 够了,罗杰,不要折磨自己。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他握住她的手。可是我怎么冷静得了?我怎么能不 可是我们大家都必须冷静,罗杰。泰文勒探长需要我们的帮忙。 没错,柳奈太太。 罗杰叫了起来: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想要亲手掐死那个女人。她就容不得那位可爱的老人家多活几年?如果她人在这里,我他跳了起来,愤怒得全身颤抖。他伸出抽搐的双手。是的,我会扭断她的脖子,扭断她的脖子 罗杰!克里梦丝厉声说。 他看着她,脸红起来。 对不起,亲爱的。他转向我们。我很抱歉,我一时控制不了情绪。我对不起 他再度走出房间。克里梦丝淡淡一笑说: 你们知道,他连一只苍蝇都不忍心伤害,真的。 泰文勒礼貌地接受她的说明。 然后他开始他所谓的例行问话。 克里梦丝.柳奈精确、简明地应答。 罗杰.柳奈在他父亲去世那天人在伦敦,在联合筵席公司的总部。他当天下午早早就回来,如同往常一般跟他父亲聊了一段时间。她自己也如同往常一般,在高尔街她工作的兰伯特公司上班。快到六点时,她才回到家里。 你当天有没有见过你公公? 没有。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前一天。我们午饭之后跟他一起喝了咖啡。 但是你在他去世那天没见过他? 没有。不过我去过他住的那一边,因为罗杰把他的烟斗留在那里忘了带回来那是一支非常珍贵的烟斗。不过因为他的烟斗就放在门厅的桌上,所以我没有打扰到老人家。他经常六点钟左右就开始打瞌睡。 你知道他发病了是在什么时候? 布兰达匆匆忙忙跑来,大约是在六点三十一、二分。 如同我所知道的,这些问题并不重要,但是我注意到泰文勒探长对回答这些问题的这个女人是多么地留意。他问了她的工作。她说跟原子分裂的放射研究有关。 你是从事原子弹研究工作? 是不具摧毁性的研究。这个机构是在进行医疗方面的实验。 泰文勒站了起来,表示他想四处看看这一边的房子。她似乎有点讶异,不过还是泰然地带他四处去看。那间有着双人床、铺着白色床单和简单化妆用品的卧房,再度让我想起了医院或是修道院。浴室也是简单朴素,没有一豪华的卫浴设备,也没有成排的瓶瓶罐罐。厨房一尘不染,没有铺设地毯,设有实用、省事的炊事用具。然后我们来到一道门前,克里梦丝打开门说: 这是我先生专用的房间。 进来,罗杰说。进来。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其他地区的俭朴洁净令我透不过气来。这却是个十足个人化的房间。一张桌面可以卷缩的书桌上,七零八落地布满了纸张、旧烟斗和烟灰;几张破旧的大安乐椅,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各种有点褪了色的合照,学生合照、板球队员合照、军人合照等等。还有沙漠、寺塔、帆船、海滨以及夕阳等等的水彩写生画。这是个令人感到愉快的房间,一个可爱、友善、合群的男人的房间。 罗杰笨拙地倒酒,把一张椅子上的书本、纸张扫落在地。 这地方乱七八糟的。我正在整理东西,清除一些旧文件够了就说一声。 他要帮探长倒酒,探长婉谢,我接受了。 刚刚真是对不起,罗杰继续说,把酒递给我,同时转头向泰文勒说,我的情绪控制不了。 他几近于惭愧地看看四周,不过克里梦丝.柳奈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进来。 她真是完美极了,他说。我是说,我太太。自始至终,她都棒透了,棒透了!我说不出我有多钦佩那个女人。她经历了一段非常艰苦的时期可怕的时期。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下我是说,结婚之前的事。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好人我是说,脑筋好;但是身体糟得很,事实上是患有结核病。他从事结晶学中极具价值的研究工作,我相信。待遇很不好,而且工作很吃力,但是他不放弃。她替他做牛做马,紧守着他,心知他随时都会把命丢掉,但却从来不抱怨,毫不厌倦。她总是说她过得很快乐。后来他死了,她无依无靠;最后她同意嫁给我。我很高兴我能带给她一些快乐,让她歇息一下。我真希望她不要再工作。不过,当然啦,她觉得在战时那是她的义务,而她现在似乎仍然觉得她应该继续做下去。她是个好妻子,男人所能找到最好的妻子。啊,我真是幸运!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泰文勒得体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他再度开始进行例行问话。他什么时候知道他父亲病了? 布兰达匆匆忙忙来找我,说我父亲病了,说他突然发病。我那天半个小时之前才跟他在一起坐着聊天。当时他还好端端的。我连忙赶去。他的脸色发青,喘不过气。我冲到楼下找菲力浦。他打电话找医生。我我我们一筹莫展。当然,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不对劲?我是说不对劲吗?天啊,我用的是什么字眼。 泰文勒和我费了一点力气离开罗杰.柳奈那间气氛感伤的房间,出到门外,再度站在楼梯顶端。 咻!泰文勒说。他跟他弟弟是多么强烈的对比。他有点不切题地加上一句,奇怪的地方、房子。可以让你了解不少住在里面的人。 我同意他的说法。他继续说下去: 人们结婚的原因也都很奇怪,不是吗? 我不太确定他指的是不是克里梦丝和罗杰,或是菲力浦和玛格达。他这句话对两者都适用。然而,在我看来,这两桩婚姻都可划归为幸福的婚姻。罗杰和克里梦丝的婚姻显然是幸福的。 我不认为他是个下毒者,你说呢?泰文勒问道。这不是个临时起意的谋杀案,我不认为是。当然啦,这也难说。她倒比较可能。冷酷的女人,可能有点疯。 我再度同意。 不过我倒不认为,我说,她会单纯因为不赞同某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和目标而谋杀掉那个人。当然,如果她真的非常痛恨那个老人可是,有任何凶手是单纯为了恨而杀人的吗? 非常之少,泰文勒说。我自己倒从没见过。不,我想我们还是盯住布兰达太太为佳。但是天晓得我们能不能找到任何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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