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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意外

我告诉你,这是同一个女人,千真万确! 海多克船长盯着朋友那张急切、激动的面孔叹了一口气。他真希望伊文斯别这么肯定,别这么兴高采烈。在海上生涯中,这位老船长已经学会不去管那些与己无关的事。但是,他的朋友伊文斯退休的苏格兰警场刑事调查部警官,生活哲学则全然不同。他早期的格言是依照收到的情报行事,而他又据此修改,变成自己去找出所需资讯。伊文斯曾是一个思维敏捷、头脑清醒的警官,也理所当然获得提升。即使他现在已经退休,并在梦想中的乡间村落定居,但他的职业本能依旧还活跃着。 我通常不会忘记一个人的容貌。他自负地重申,安东尼夫人是的,就是安东尼夫人。当你提到梅罗迪恩夫人时,我立刻就想到她。 海多克船长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梅罗迪恩一家人是他除了伊文斯之外最亲近的邻居,把梅罗迪恩夫人跟先前轰动一时的女主角连在一起,这让他感到困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轻声说道。 九年了。伊文斯说,准确一如以往,九年零三个月,你还记得那个案子吗? 隐约记得。 最后安东尼被证明有服用砷化物的习惯。伊文斯说道,所以,他们把她放了。 嗯,难道他们不该这么做吗? 根本就没道理。只是,这是他们根据事证所能做出的唯一裁决。那是正确的。 这就对了,海多克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多管闲事。 谁在多管闲事? 我想是你。 根本不是。 那件事已经结束了。船长总结道,如果梅罗迪恩夫人曾一度不幸地因谋杀罪而受审,而最后又被无罪释放的话 一般而言,无罪获释算不上是什么不幸。伊文斯插话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海多克船长生气地说,如果这位可怜的女士已经度过她的痛苦经历,我们没必要旧事重提,对吗?

伊文斯没吭气。 算了,伊文斯。这位女士是无辜的你刚才还这么说。 我并没有说她是无辜的,我只是说她被无罪释放。 这还不是一样。 并不总是一样的。 海多克船长刚才还在椅子的侧背上磕敲烟斗,这时却停了下来。他坐直身子,脸上流露出警觉的表情。 喂,喂,他说,事情的确就是这样,不是吗?你不认为她是无辜的吗? 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不知道。安东尼有服用砷化物的习惯,而他的妻子则为他取得砷化物。某天,由于疏忽,他服用了过量的砷化物。这究竟是他,还是他的妻子的过错?没人知道。而陪审团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又合乎情理地推定她无罪,这是完全正确的,我无可挑剔。只是,就像从前一样,我想知道事情的原委。

海多克船长再一次将注意力转移到烟斗上。 嗯,他轻松地说,这不关我们的事。 我可不敢这么确定。 但是的确 听我说。梅罗迪恩今天傍晚还在他的实验室里摆弄实验,你记得 当然。他提到了马什试砷法,还说你精通这个这是你的老本行然后就格格地笑。如果他当时动动头脑,就不会那么说了 伊文斯打断了他。 你是说,如果他当时知道的话就不会那么说了。他们结婚有多久你告诉我是六年?我敢打赌,他根本不知道妻子就是曾经恶名昭彰的安东尼夫人。 而且,当然我也不曾告诉他。海多克船长绷着脸说。 伊文斯没有理会,只是接着说: 你刚才打断了我。在进行马什试砷实验后,梅罗迪恩在试管里加热某种物质,他将金属状残渣溶于水中,然后加入硝酸银使之沉淀。这是氯酸盐测试,一个简单的小实验。但我碰巧从一本放在桌上的翻开的书中读到这样的文字:硫酸分解氯酸盐时会释放出CL4O2,如果加热,会发生剧烈的爆炸;所以混合物应该保存在凉爽处,并且少量使用。

海多克盯着他的朋友。 嗯,这又怎么样? 说到实验,做我们这行也做实验谋杀实验。我们得把事实累积起来,加以权衡,当你考虑过证人的偏见和不准确之后,就分析残渣。但是,还有另一类谋杀实验,它相当精确,但却极其危险!谋杀犯很少会满足于一起犯罪。如果有时间而又不被怀疑的话,凶手会继续下手。比方你抓了一个人,不确定他是否谋杀了他的妻子?也许在此案当中,他看起来不像有罪,这时看看他过去的历史如果你发现他有过好几个妻子,而且我们假设她们全都死了,死得相当可疑,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时你就明白了!你知道,我不是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我谈的是一种情理上的逻辑。一旦你明白了这一点,可以去着手找证据了。 然后呢? ︱

我正要谈到这一点。如果有过去的事迹可供探究还算好办,但假设你抓到的是初犯呢?那么,这种方法就没有用了。但是,假设囚犯被无罪释放,然后改名换姓重新开始新生活。那么,此人是否会重新犯罪呢? 这个想法真可怕! 你还能说这不关我们的事吗? 是的,我还是觉得梅罗迪恩夫人是无辜的,你没有理由把她想像成凶手什么的。 这位退休警官沉默了片刻。随后缓缓说道: 我告诉过你,我们曾调查她的过去,但一无所获。也并非完全如此。她有过一个继父,十八岁时,她喜欢上一名男子,而她继父强迫拆散了他们。有一次,她和继父沿着悬崖上一段相当危险的路段散步。意外发生了她的继父走得距离边缘太近,脚下的泥土塌了,他从悬崖上摔下去而丧命。

你该不会认为 这是一起意外。意外!安东尼服用砷化物过量也是一起意外。要不是有人透露还有另一个男人顺便说一句,他溜走了她根本就不会受审。看起来即使陪审团满意了,她也不会满意。告诉你,海多克,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恐怕就会发生另外一起意外! 老船长耸了耸肩。 那件事距今九年了,如今怎么还会发生另外一起你所说的意外呢? 我没有说现在马上就发生,我是说某一天,如果有足够的动机出现的话。 海多克船长耸耸肩: 哦,我不知道你怎能防范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伊文斯沉思着说。 最好还是别插手。海多克船长说,管别人的闲事向来就没有什么好结果。 但是,这项建议不对这位退休警官的胃口。他很有耐心,更有决心。和他的朋友分手之后,他信步朝村子里走去,心里还在盘算着他的行动能否成功。

在邮局里面买邮票时,他碰巧遇到他要找的人:乔治.梅罗迪恩。这位退休的化学教授身材矮小,看上去犹如在梦中。他态度温和友善,总是心不在焉。他认出伊文斯,和蔼地与他打招呼,一边俯身去拾捡由于感到惊讶而掉落在地上的信件。伊文斯也弯下腰来,他的动作比对方更迅速,率先拿到了信件。他一边道歉,一边把信件还给主人。这时,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些信件,最上面那封信的地址重新唤起了他的疑心。那上面是一家著名保险公司的名字。 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当纯朴的乔治.梅罗迪恩还一团雾水时,他已经和这位退休警官一起在村子里散步了。也许让他更迷糊的是,不知怎地,话题就转到了人寿保险上。 伊文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自己所需要的资讯。梅罗迪恩主动表示,为了妻子的利益,他刚刚投保寿险,还询问伊文斯对于这家公司的看法如何。

我做过一些很不明智的投资,他解释说,所以我的收入减少了。如果将来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妻子会很落魄。这项保险应该可以提供保障。 她不反对你投保吗?伊文斯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些女士会反对,你知道吧,她们觉得不吉利,诸如此类的。 哦,玛格丽特这很实际。梅罗迪恩微笑着说,一点也不迷信。事实上,我想这本来就是她的主意。她不想我为她担忧。 伊文斯得到他想要的资讯。没多久,他跟乔治分手,嘴唇紧紧绷着。故去的安东尼先生就是在死前几周投保有利于妻子的寿险的。 伊文斯已经习惯于依赖直觉。他的心中深信不疑,但如何行动则是另一回事。他不想当场缉凶,而是想要阻止犯罪,这就迥然不同,也困难得多。 整个白天他都在苦思冥想。当天下午,在本地乡绅的住所将要举行一场报春花联盟庆祝会。他也动身前往,他参加一便士游戏,猜测猪的体重,躲避掷来的椰子,脸上却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甚至还花了半克朗去参加水晶球占卜。问卜时,他朝自己笑了笑,想起自己退休前违抗算命先生预言的种种举动。

他并没有十分留意她低沉的嗡嗡声,直到最后一句话才引起他的注意。不久后,的确是不久后,你会遇到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事关某人的生死。 哦,你说什么?他唐突地问道。 一个决定,你得做出一个决定,必须非常小心!非常,非常小心如果你犯了错,一个最小的错 怎么样? 算命者颤抖起来。伊文斯警官知道这是一派胡言,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被深深打动了。 我告诫你,千万别犯错。否则,我已清楚地预见到结果死亡。 怪诞,真怪诞。死亡。想想她的这些预言! 如果我犯了错误就会死。是这样吗? 是的。 如果这样,伊文斯说着站起身来,递过半克朗说道:我绝对不能犯错误。呃? 他语调很轻松。然而,当他走出帐篷时,却紧绷着下巴,脸上一副坚决的神情。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他千万不能犯错。生命,一条脆弱的生命就倚仗它了。

但是没有人能够帮他。他看了看远处海多克的身影。从他那儿得不到帮助。莫管闲事是他的座右铭。而这一点在这件事上是行不通的。 海多克正在跟一个女人谈话。那女人别过海多克向伊文斯走来。警官一眼认出了她。那正是梅罗迪恩夫人。他一时冲动,故意挡住了她的去路。 梅罗迪恩夫人长得相当漂亮。她长着宽宽的眉毛,一双美丽动人的棕色眼睛,脸上流露着沉静的神情。她看起来就像是义大利艺术家的圣母像,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头发中分,鬈曲盖在双耳上,她的声音深沉而略带倦意。 她抬头对伊文斯微笑,一种心满意足、热忱欢迎的微笑。 我想你是,安东尼夫人,嗯,我是说梅罗迪恩夫人。他伶俐地说。 他故意犯了口误,一边偷偷观察她的反应。他看到她睁大眼睛,听到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但是,她的目光并未犹豫,她坚定而又自豪地盯着他。 我在找我的丈夫。她静静地说道,你在附近见到他了吗? 我刚才看见他在那个方向。 他们朝着所指的方向肩并肩一路走去,一边静静地、愉快地交谈。警官心中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好一个女人!这是怎样的一种自制、镇静,好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又是一个危险的女人。他深信不疑,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女人。 他依旧感到很不自在,尽管他对于自己的行动感到满意。他已经让她知道他认出了她,这将让她处于戒备状态,她将不敢贸然行事。梅罗迪恩是个问题,要是能告诫他一下 当他们找到这个矮个子男人时,他正漫不经心地对着一具瓷洋娃娃沉思冥想,这是他在一便士游戏中得到的奖品。他的妻子提议回家,他欣然同意了。梅罗迪恩夫人转身对警官说: 你不跟我们回去安静地喝杯咖啡吗,伊文斯先生? 她的声音中是否有一分淡淡的挑战之意?他想是的。 谢谢,梅罗迪恩夫人。我非常乐意。 他们步行回家。一路上谈着愉快的日常琐事。阳光普照,微风轻拂,他们周遭的事物看起来是那么令人愉悦而又平凡。 当他们来到美丽的古老的村落时,梅罗迪恩夫人表示女仆外出参加庆祝会去了。她走进自家的屋子,摘掉帽子,取出茶叶,然后在一个小火炉上烧了一壶水,然后从壁炉旁边的架子上拿来三个小碗和碟子。 我们有一些非常特别的中国茶,她解释道,而且我们总是以中国风喝茶用碗,而不是用杯子。 她说着停了下来,朝一只碗里偷偷看了一下,随后悻悻地嘟囔着把它和另一只碗交换了位置。 乔治你真糟糕,你又在用这些碗。 亲爱的,对不起。教授语带歉意地说,它们的大小刚好,我订购的那批货还没到。 总有一天,你会把我们都毒死。他的妻子强装笑脸。玛丽在实验室找到这些碗,就把它们拿回来,却从不肯费力去把它们洗干净,除非里面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东西。对了,前几天你还用这种碗放过氰化钾。乔治,这真是太危险了。 梅罗迪恩看起来有些生气。 玛丽不该从实验室里拿东西,她不该碰触那里的任何东西。 但是,我们喝完茶总是把茶杯留在那儿,她怎么区分呢?亲爱的,理智点。 教授走进自己的实验室,一边低声咕哝着。梅罗迪恩夫人面带微笑将沸水沏在茶叶上,随后吹灭了小银灯里面的火焰。 伊文斯感到困惑,却又有些懵懂。出于某种原因,梅罗迪恩夫人正在施展她的伎俩。这就是将要发生的意外吗?她故意说这些话,就是为了事先准备借口吗?要是这样,当某一天发生意外时,他就不得不提出对她有利的证词。如果这样,她真是太愚蠢了,因为在此之前 突然间,他倒吸一口凉气。她已经把茶倒进了三只碗里。她将一只碗放在他面前,一只放在她自己面前,另外一只放在炉边的一张小桌上,旁边就是她丈夫常坐的那把椅子。当她把最后一只碗放到桌上时,嘴角浮现一丝异样的微笑。这是一丝会心的微笑。他明白了! 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危险的女人。不等待,也不做任何准备。今天下就是今天下有他在这里当证人,这种大胆的举动简直使他喘不过气来。 真聪明,真是太聪明了。他什么也证明不了。她没料到他会起疑心,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个思维与行动都快如闪电的女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前探身。 梅罗迪恩夫人,我是个有许多怪念头的人,你能否让我随便喝下哪一杯? 她的目光里带着质询之意,但毫不迟疑。 他站起身来,拿起她面前的那只碗,然后走到小桌前,把两只碗互换了一下。他拿回另一只碗并将它放在她面前。 我想要看你喝下这杯。 她的目光与他相遇。坚定、深不可测。她的脸上慢慢失去了血色。 她伸出手去端起杯子。他屏住呼吸,怀疑自己是否犯了什么错。 她把碗端到嘴边在最后一刻,她一哆嗦,身体前倾,迅速将茶泼进一个种著蕨类的花盆里,然后坐在椅子上向后一靠,轻蔑地盯着他。 他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怎么样?她说。 她的声音变了,略带嘲讽.轻蔑。 他冷静镇定地回答她的问题: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梅罗迪恩夫人。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没必要再犯案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的声音平和,面无表情。他点点头,感到心满意足。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还不想上绞架。 祝你和你的丈夫长命百岁。他意味深长地说,然后将茶端到嘴边。 突然,他的脸色大变。脸上可怕地扭曲着他想要站起来大声呼喊,但他的身体僵硬,脸变成了紫色。他仰着倒在椅子上,四肢开始痉挛 梅罗迪恩夫人向前俯下身来,注视着他。嘴边掠过一丝微笑。她开口对他讲话,声音非常轻柔。 伊文斯先生,你犯了一个错误。你还以为我想杀死乔治你太蠢,太蠢了。 她又坐了片刻,眼睁睁看着死者。这是第三个威胁她、想要拆散她和她心爱的男人的家伙。 她脸上的微笑绽放开来,她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像圣母。接着,她提高嗓音喊道:乔治,乔治!哎,快来!好像发生最可怕的意外了:可怜的伊文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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