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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罗的圣诞假期

白罗的圣诞假期

阿嘉莎.克莉絲蒂

  • 悬疑小说

    类别
  • 2023-02-05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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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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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十二月二十二日

一十二月二十二日 史帝芬一边沿着站台轻快地走着,一边竖起了外衣的领子。车站上空笼着一片黯雾。巨型引擎发出嘶嘶的声响,把大团大团的蒸汽吐进阴冷潮湿的空气中。所有东西都显得扑灰而肮脏。 史帝芬嫌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多么令人反感的国度,多么令人厌恶的城市。 最初令史帝芬兴奋不已的伦敦、伦敦的商店、饭厅及打扮入时的迷人女性,如今已魅力不再。现在伦敦在他眼里,不过是污地里一块发光的晶石罢了。 假如他现在身在南非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思乡的痛楚。阳光,蓝天,满圜的花卉,湛蓝的花朵,丛生的石墨,攀附在每栋小屋上的蓝旋花。 而在这里,尘埃、污垢,还有那望之不尽、奔流不息的人群争相推挤疾行,如同蚁窝边匆忙奔走的蚁只。

史帝芬一时间想着,我要是没来就好了 接着,当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嘴便绷成一条坚毅的直线了。不,见鬼!他一定得继续下去!他已经为此计划好些年了。他一直就打算要这么做做他将要进行的事。对,他一定得坚持下去! 那一时的犹疑,突如其来的自我怀疑为什么要这么做?值得吗?为什么一定要死守过去?为什么不能忘掉所有的事情?全都仅仅出自于软弱。他不是孩子了,如何能如此任性?他是个四十岁,充满信心,目标明确的男子啊!他会坚持下去,达成此番到英格兰的目的。史帝芬登上火车,沿着过道边走边找座位。他刚刚赶开了一个脚夫,自己拿着生牛皮制的箱子,一个车厢接着一个车厢地寻找。火车全满了,因为离圣诞节仅只三天。史帝芬.法尔厌恶地看着拥挤不堪的车厢。

都是人!没完没了、数之不清的人!而且都是这么面目可憎,这么相似,可怕的相似!那些人长得不是像绵羊就是像兔子。 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在喋喋不休、大惊小怪,另一些臃肿的中年男人则哼哼唧唧,更像是猪。即便是那些苗条,长着瓜子脸,唇红齿白的女孩子,也是相似得可悲。 想到这里,史帝芬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渴望,渴望南非广阔无垠的草原,炎热的阳光,荒烟人稀 就往这时,史帝芬屏住了呼吸,望进一个车厢里。那女孩如此出众,秀发乌黑,肤若凝脂,眼睛幽深如夜,那忧郁高傲的眼神是南欧人所特有的女孩坐在火车中这些呆滞的人群里,显得异常突兀,她根本不该来到这阴霾的英格兰中部。她应该倚在阳台上,嘴里衔着玫瑰,头披黑色蕾丝,而空气里应飘散着尘土、热浪与血腥的气息,有着牛环叮当作响她实在应该出现在那些富丽辉煌的地方,而不是挤在此种三等车厢的角落里。

史帝芬是个细心的男人,他注意到女孩寒酸的黑色小外套和衬衣,以及劣质的线织手套,还有那单薄的鞋子和艳红得刺眼的手提袋。然而史帝芬依然觉得女孩光彩照人。她高雅细致,有种异国风情 女孩到这种寒冷多雾,人们忙若蚁只的国度里做什么? 史帝芬心想,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来这儿做什么我一定要知道 珮洛儿紧贴窗户坐着,心想英国的气味怎会如此古怪这就是迄今为止,她对英格兰最深刻的感受:全然不同的气味。这里没有蒜香,没有泥土的芳息,也几乎闻不到香气。在这个车厢里有的只是一种窒闷的寒意火车的硫磺味、肥皂味,以及另一种令人做恶的气味珮洛儿觉得这气味来自她身边那位胖女人的毛领。珮洛儿敏感地抽抽鼻子,不情愿地吸着樟脑球那难闻的味道。她暗想,在自己身上擦这种味道,也太怪了吧。

汽笛长鸣,有人高喊一声,火车缓缓驶出了车站。他们出发了,而她也上路了 珮洛儿的心跳略略加快。一切会顺利进行吗?她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吗?一定会的,一定可以。她把一切都仔细考虑过了她对所有的可能都做了准备。噢,是的,她会成功的,她必须成功 珮洛儿菱型的红唇微微上扬,霎时牵出了一丝冷酷;冷酷而贪婪,就像孩子或是猫只的嘴,一张只知道自己的欲望而不知道怜悯的嘴。 她像个孩子似的,率真而好奇的环顾四周。一共有七个人,他们好滑稽啊!这些英国人!他们看起来都那么富有、阔气瞧他们的衣服,他们的靴子呵!英国无疑跟她向来听说的一样,是个富裕的地方。可是他们却一点儿也不快乐,对,他们显然并不快乐。 走廊上站了一名英俊的男子珮洛儿觉得他长得很帅。她喜欢那男子古铜色的面容和高挺的鼻子,以及那宽阔的双肩。珮洛儿比英国女孩要伶俐,她看得出男人很欣赏她。虽然她并没有正眼瞧他,却知道男子频频望向她。

珮洛儿不动声色的把一切摆在心里,在她自己的国家,男人看女人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从不会过份掩饰。她怀疑对方是不是英国人,最后认为他不是。 英国人没有那么活泼率直,珮洛儿心想,不过他很好看,说不定是个美国人。一定是的,他很像珮洛儿在西部电影里看到的演员。 一名服务员沿着走廊过来: 午餐时间到了,午餐时间到了,请准备用餐。 珮洛儿车厢里的七位乘客纷纷掏出午餐券,大伙全体起立,车厢里顿时化为空城,清冷极了。 珮洛儿飞快地把窗户拉上,那是坐在对面角落那位灰发女士刚刚放下的。珮洛儿舒适地瘫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伦敦北郊的景致。她没有因为自动拉门发出声响而回过头去。她知道,是走廊里那个男子,他一定是为了跟她搭讪才进来的。

珮洛儿依旧望着窗外,一副沉思的模样。 史帝芬.法尔说: 你想把窗户全放下来吗? 珮洛儿故做端庄地答道: 正好相反,我刚刚才把它拉上。 珮洛儿的英语说得极好,但仍带着淡淡的口音。 在随后片刻的沉默中,史帝芬想:好甜美的声音哪,仿佛染着阳光,暖若夏夜珮洛儿也暗忖,我喜欢他的声音,宏亮而有力。他很吸引人是的,他很迷人。史帝芬说: 这车好挤啊。 噢,是啊。大家都离开伦敦,我想是因为那儿太沉郁了。 珮洛儿自小所受的教育,让她不觉得在火车上和陌生男人说话是种罪过。她完全可以像别的女孩一样照顾好自己,但她并不愿死守那些所谓的礼教戒律。 如果史帝芬是在英格兰长大的,也许他曾羞于与年轻女孩攀谈。但史帝芬是一个随性的家伙,他觉得自己高兴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

史帝芬不自觉地笑着说: 伦敦是个相当可怕的地方,不是吗? 噢,是呀,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儿。 我也是。 珮洛儿问: 你不是英国人,对吧? 我是,但我从南非来的。 噢,我明白了,难怪。 你刚从国外来吗? 珮洛儿点点头: 我从西班牙来的。 史帝芬很感兴趣: 你真的从西班牙来的吗?那么你是西班牙人啰? 一半是,家母是英国人,所以我英语才说得这么好。 那边仗打得怎么样了?史帝芬问。 太可怕了,好惨哪。简直满目疮疤,真的。 你支持哪一边? 珮洛儿的政治立场十分模糊,她解释说,他们村子里没有人关心打仗的事。 战场离我们很远,你知道。市长是国家官员,当然支持政府了,而神父则支持佛朗哥将军(Francisco Franco,一八九二至一九七五西班牙独裁者,一九三六年发动军事叛变取得政权,实施长达三十六年的专制统治)但大多数人都忙着照料他们的葡萄园和农地,没时间管这些事。

所以你们那附近没在打仗啰? 珮洛儿说一直没有过。 可是后来我坐汽车横越国内各地,她解释道,发现遍地都是废墟,我还看见一颗炸弹掉下来炸毁了一辆车,另一颗炸毁了一栋房子。好刺激呀! 史帝芬.法尔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狞笑。 这就是你的感觉吗? 也很麻烦呢,珮洛儿说,因为我想接着走,可是我们车的司机被炸死了。 史帝芬看着她说: 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珮洛儿的黑眼睛睁得极大。 每个人都会死的呀,不是吗?被天上掉下来的炸弹一下子轰死,比其他任何死法都要痛快。人会活一阵子是的,然后就死了,世事不就是如此嘛。 史帝芬.法尔笑了。 我认为你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你认为我不是什么?珮洛儿对这个新的语汇似乎无法意会。

你会原谅你的仇人吗,小姐? 珮洛儿摇摇头。 我没有仇人,不过,如果我有 怎么样? 他注视着她,再一次被她那微弯、可爱而又无情的嘴迷住了。 珮洛儿严肃地说: 如果我有仇人,如果有人恨我而我也恨他,那我就会割断他的喉咙,像这样 她做了个手势。那手势快捷而毫不留情,令史帝芬.法尔吃了一惊。他说: 你真是个嗜血的女孩。 珮洛儿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那你会怎样对待你的仇人呢? 他开始先是盯着她,然后大笑起来。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珮洛儿不满意地说: 可是你一定知道的。 他止住笑,倒吸口气,低声答道: 对,我知道然后他马上换了一种态度,问道:你到英格兰来干什么? 珮洛儿带着一种端庄的神情答道:

我来这儿投靠我的亲戚们,我的英国亲戚。 我明白了。 他靠在椅背上,仔细地打量她,猜想她所说的那些英国亲戚是什么样子,他们会怎样对待这个来自西班牙的陌生女孩他试图想像她处在一群严肃的英国人中间过圣诞节的情景。 珮洛儿问他: 南非很不错,是吗? 他开始讲述有关南非的事。她就像孩子听故事般地专注聆听。他喜欢她天真而又精明的问题,而且乐于为她编造夸张的童话故事。 车厢里的乘客们都回来了,两人之间的闲聊也只好到此为止。史帝芬站起身,微笑着和她对视了一眼,又步入走廊里。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以便让一名年迈的太太先进来,这时,他的目光落在珮洛儿那个草编的外国旅行箱标签上。他兴味盎然地默念着她的名字:珮洛儿.艾托瓦多小姐;然而看见地址时,史帝芬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上面写着:戈斯洞庄,长谷,阿斯菲德。 他微微侧身,盯着那个女孩,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迷惑、怨恨、怀疑史帝芬来到走廊,站在那儿点烟,皱着眉头。 在戈斯洞庄金碧辉煌的大客厅里,艾菲德.李邑和他的妻子莉迪亚,正坐在那儿讨论圣诞节的安排计划。艾菲德是名体形高大的中年男子,面容慈善,一对棕色眼睛十分温柔,说话时声音轻缓,吐字清晰。艾菲德的脑袋缩在肩膀里,看来有种怪异的拙钝。他的妻子莉迪亚是位伶俐瘦削,灵活若猎犬的女人。她虽然极瘦,但举止间在在透着慑人的优雅。 莉迪亚漫散不驯的面容算不上美丽,但有一种不凡的气质。她的嗓音很迷人,艾菲德说: 父亲坚持要这样做!这是没办法的事。 莉迪亚按捺住突来的不耐,说道: 你非得每次都向他让步吗? 他年纪大了,亲爱的 噢,我知道,我知道! 老人家希望能照自己的意思。 莉迪亚冷冷地表示: 当然啦,反正我们一向能称他的心!可是有的时候,你也应该坚持自己的立场呀,艾菲德。 你这是什么意思,莉迪亚? 艾菲德盯着她,一脸的沮丧和惊愕。莉迪亚咬着唇,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往下说。 艾菲德.李邑又重复了一遍:你这是什么意思,莉迪亚? 她耸了耸优雅单薄的双肩,小心翼翼地选择适当的措词说: 你父亲有暴君的倾向 他老了嘛。 他会更老,而且会越来越专断,然后没完没了的。他已经完全掌控了我们的生活,我们根本无法安排自己的计划!就算有,最后也会无疾而终。 艾菲德说: 父亲希望能被尊重,别忘了,他对我们很好。 是喔,对我们很好! 对我们非常好。 艾菲德的口气有些严厉。 莉迪亚平静地表示: 你是指钱的方面吗? 是的,他自己过得很简单,但他在钱上面对我们从不吝啬。要买衣服或装修房子时,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爸爸付帐的时候从不会吭一声。上星期他不就刚给我们一辆新车? 我承认,就钱的方面而言,你父亲的确非常大方。莉迪亚说,但他也冀望我们像奴隶一样的回报他。 奴隶? 没错,你就是他的奴隶,艾菲德。如果我们计划出去,而他突然不想要我们走,你就会取消安排,二话不说地留下来!如果他又突发奇想让我们离开,我们就走我们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法自己做主。 她丈夫苦恼地说: 你别这么说,莉迪亚。这样太忘恩负义了,爸爸为我们做那么多 她把到嘴边的反驳咽回去,再次耸耸瘦弱而优雅的双肩。 艾菲德说: 你知道,莉迪亚,爸很喜欢你。 莉迪亚斩钉截铁的答道: 我可一点都不喜欢他。 莉迪亚,听你这么说,我实在太难过了,你这样太无情了 也许吧。可是有时候,人会身不由己地想说实话。 如果爸爸知道 你父亲很清楚我不喜欢他!他大概觉得挺有意思的。 真的吗?莉迪亚,我敢说这一点你错了。他常对我说,你对他非常有礼貌。 我这人向来客气,以后也还会这样。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心底的感受,我不喜欢你父亲,艾菲德。我认为他是一个恶毒、专横的老人。他肆意践踏你,滥用你对他的爱,你早就应该起来反抗了。 艾菲德严厉地说: 够了,莉迪亚,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 对不起。也许我错了我们来谈谈圣诞节的事吧。你觉得你弟弟大卫真的会来吗? 为什么不来? 她怀疑地摇摇头。 大卫很很古怪。别忘了,他好几年没回来了,他那么爱你们的母亲他对这地方好像有种特别的感情。 大卫总是让父亲伤脑筋,艾菲德说:他的音乐和他不切实际的生活方式父亲有时也许对他太严厉了,但我想大卫和希黛还是会来的,毕竟是圣诞节嘛。 来个和乐融融,莉迪亚说,小嘴嘲讽地撇了撇,我很怀疑!乔治和玛格琳要来,他们说大概明天会到,我怕玛格琳会觉得很无聊。 艾菲德带着一丝轻微的恼怒说: 我真想不透乔治为什么会娶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孩!乔治一直是个傻瓜! 他的事业很成功哩,莉迪亚说,选民都很喜欢他。我相信玛格琳很努力在政治上帮助他。 艾菲德慢条斯理地说: 我不太喜欢她。她是漂亮但我觉得她跟那些美丽的珍珠一样,金玉其表 艾菲德摇摇头。 但败絮其中?莉迪亚说,奇怪你竟然会说这种话,艾菲德! 有什么奇怪的? 莉迪亚答道: 因为你平常是个老好人,从来不说别人坏话。有的时候我被你气得半死,因为你实在太唤,该怎么说呢?太温和,温和到简直不像生活在这世上的人! 她丈夫笑了。 我向来认为,世界是自己打造出来的。 莉迪亚立即反驳道: 不!邪恶不仅存在于人心,而且是确实存在的!你好像对世间的罪恶毫无所觉。但我有,我能感受得到。我一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在这所房子里她咬咬唇,将脸别过去。 艾菲德说: 莉迪亚 莉迪亚飞快地做了一个手势,止住丈夫的话,她的视线望着艾菲德身后,艾菲德也转过头去。 一名肤色黝黑的男人,必恭必敬地站在那儿。 莉迪亚不客气地问道: 什么事,贺伯? 贺伯的嗓音很低,他恭敬地低声表示。 是李邑先生,夫人.李邑先生要我告诉您,还有两个客人要来过圣诞节,您能为他们再准备两个房间吗? 莉迪亚问: 还有两个客人? 贺伯平静地答道: 是的,夫人,一位先生和一位年轻女士。 艾菲德惊讶地问: 一位年轻女士? 李邑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先生。 莉迪亚很快地说: 我要上去见他 贺伯往前迈了一小步,虽只是极轻微的一个动作,却顺势阻去了莉迪亚的躁进。 对不起,夫人,李邑先生正在午休。他特别交代不想被打扰。 知道了。艾菲德说,我们不会去打扰他。 非常感谢,先生。贺伯退下了。 莉迪亚愤愤地说: 我实在讨厌这个人!他跟猫一样在房子里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总是来去无声,教人防不胜防。 我也不太喜欢他,但他很忠于职守。现在要找个好的男看护可不容易啊,再说父亲喜欢他,这是最重要的。 对,就像你说的,这是最重要的。艾菲德,这位年轻女士是怎么回事,哪个年轻女士? 她丈夫摇摇头。 想不出来,我完全想不出可能会是谁。 夫妻俩面面相觑,接着莉迪亚撇撇嘴,开口说道: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艾菲德? 什么? 我认为你父亲最近觉得太无聊了,想为自己策划一场小小的圣诞娱乐。 所以才把两个陌生人请进家庭聚会里来? 噢,我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不过我猜,你父亲是想找乐子。 希望他能从中得到一些乐趣。艾菲德郑重地说,可怜的老人家,碍于双腿不良于行他过去的生活是那么的多彩多姿。 莉迪让缓说道: 他过去的生活的确是多彩多姿。 莉迪亚话中的停顿似有所指,艾菲德感受到了,他胀红了脸,一脸不悦。 莉迪亚突然大声说: 他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昵,我真难以想像!你们两人就像两个极端。他令你着迷你真的很崇拜他呀! 艾菲德懊恼地说: 你太夸张了吧,莉迪亚?我觉得做儿子的爱父亲,是很正常的事,否则才叫不正常呢。 莉迪亚说: 就这件事来说,家里大多数成员都是不正常的!唉,我们别吵了!我道歉。我知道我刺伤了你,相信我,艾菲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很佩服你的你的忠诚。当今之世,忠心可是一种稀有美德呢,就当我是在嫉妒吧。既然人家认为女人会嫉妒她们的婆婆,那么为什么不能嫉妒她们的公公呢? 艾菲德伸出手,轻轻揽着莉迪亚。 胡说些什么,莉迪亚?你没理由嫉妒呀。 她飞快地给了他一个表示歉意的吻,温柔地轻抚他的耳垂。 我知道。同样的,艾菲德,我也不认为我会嫉妒你的母亲。我多希望能认识她呀。 她是个可怜的人。他说。 他妻子很感兴趣地看着他。 她给你的印象就是这样吗,一个可怜人?有意思。 艾菲德恍惚地说道: 印象里,母亲总是在生病,经常哭泣他甩甩头,一点精神也没有。 莉迪亚望着艾菲德,柔声说: 好奇怪啊 然而当艾菲德狐疑地瞄着她时,莉迪亚很快地摇摇头,将话题岔开。 既然不让我们知道那两位神秘客人是谁,我还是去把花园里的事情做完吧。 外面很冷哪,亲爱的,寒风刺骨的。 我会穿暖和些。 莉迪亚离开房间。艾菲德独自静立了一会儿,微皱着眉,然后走到房间尽头的大窗户边。窗外是一片与房子相连的宽阔露天平台,一两分钟后,他看见莉迪亚出现在平台上,手拿平底篮子,身上穿了件厚外套。莉迪亚放下篮子,开始在一个稍稍高出地面的方形石槽边工作。 艾菲德看了一会儿,最后走出房间,帮自己拿了外套围巾,从侧门来到了平台上。他边走边穿过其他布置成微缩景观的石槽,这些作品均出于莉迪亚灵巧的双手。 其中一个作品是沙漠景色,铺着平坦的黄沙,一小丛绿色棕榈树是用染色罐头的铁皮做成的,还有一列骆驼队和一两个阿拉伯人、几栋以胶泥塑成的原始泥屋。另一个是义大利式的作品,有着露台和井然有序的花圃,鲜花是用染了色的封蜡做的。还有一个是北极风光,有着绿色玻璃做成的一座座冰山、一小群企鹅。下一个则是有着美丽小盆景的日式园林,其中用镜子代表水面,还有胶泥塑成的小桥。 最后艾菲德来到莉迪亚工作的地方站定。莉迪亚在地上铺了张蓝纸,上面用玻璃压着,旁边围着一堆堆的石头。此时她正从小袋子里往外倒着粗鹅卵石,排列成海滩的模样,石头之间穿插了一些小小的仙人掌。 莉迪亚低声自语道: 对,就是这个样子,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艾菲德说: 这最新的作品是什么? 莉迪亚吃了一惊,因为她没听见艾菲德走过来。 这个?噢,这是死海。艾菲德,你喜欢吗? 他说: 好荒凉啊,不是吗?是不是该多摆点植物? 莉迪亚摇摇头。 我想像中的死海就是这个样子,它叫死海,你明白吗? 还是其他作品好看。 这本来就不是为了好看用的。 露台上传来脚步声,一名佝偻的白发老管家朝他们走来。 乔治.李邑太太来电话了,夫人。她问明天她和乔治先生五点二十到方便吗? 可以,告诉她没问题。 谢谢夫人。 男管家匆匆走了。莉迪亚望着他离去,脸上的表情非常柔和。 亲爱的老泰西里。他多么值得信赖啊!我无法想像我们没有他该怎么办。 艾菲德也很同意。 他是那种旧派的人,在这儿差不多四十年了。他把毕生都奉献给我们家了。 莉迪亚点点头。 是的,他就像小说中的老忠仆。我相信如果必要的话,他会为了保护你们而两肋插刀。 艾菲德说: 我相信他一定会的是的,我相信。 莉迪亚把最后一片海滩的小鹅卵石铺好了。 好啦,她说,全准备好了。 什么好啦?艾菲德一脸不解。 莉迪亚笑道。 圣诞节呀,笨蛋!即将来临、温馨洋溢的圣诞节团圆呀。 大卫正在读信。他刚把信揉成一团扔到一边,接着又拿回来,重新摊平读了起来。 他的妻子希黛静静地注视着他,什么都没说。她注意到大卫太阳穴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细长柔软的双手微微发颤,全身伴随着紧张的痉挛。当大卫拂开总是垂在前额的金发,用湛蓝的眼睛求助地望着她时,她早已准备好了。 希黛,我们该怎么办? 希黛开口之前犹豫了一下,她听得出大卫语气中的恳切,知道他是如何地依赖自己从结婚起便一直如此而自己很可能影响他最后的决定。也因为如此,希黛格外审慎,不想把任何事情说得太绝对。 她开口了,声音里是老经验的幼教老师那种给人安慰、平静的力量。 那得看你怎么想,大卫。 粗壮的希黛并不美,却有其迷人之处。她像幅定静的荷兰风景画,声音温暖而充满情感,她的坚强与内敛,总是深深吸引着弱者。这位略嫌矮胖的中年妇人不算冰雪聪明,也并不出色,却散放着某种令人无法忽略的东西。那就是力量!希黛.李邑有种独特的力量! 大卫站起身开始在屋里踱步。他的头发毫无霜白,整个人有股异样的孩子气。他的脸就像伯恩。琼斯笔下的骑士一样柔和,有点梦幻的感觉 他殷切地说: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希黛,你一定知道。 我不敢肯定。 但我告诉过你了呀,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多么痛恨那一切那栋房子,周围的一切,以及所有东西!它们只会唤起我的痛苦回忆。我恨我在那里度过的每一刻!每当我想到那里,想到她所受过的苦难,我的母亲 大卫的妻子同情地点点头。 她非常可爱,希黛,而且又相当有耐心。她躺在那儿,经常很痛苦,却默默承受了一切。而当我想到我父亲大卫脸色一沉,他令她一生不幸,不断羞辱她炫耀自己的艳遇,一再背叛她,却从不肯费心掩饰一下。 希黛说: 她不该这样忍气吞声的,她应该离开他。 大卫不表同意道: 她太善良了,所以办不到。她认为留下来是她的责任,再说,那是她的家,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可以自己谋生。 大卫不耐地说: 那时候哪有可能!你不明白。那个年代的女人不会那样做。她们只能包容一切,忍受一切。妈还得考虑我们,即使她和我父亲离了婚,那又怎样?他很可能会再婚,拥有新的家庭,我们的幸福就会被扔到一边。妈妈得权衡所有的利害关系。 希黛没答腔。 大卫继续说着: 不,她做得对。她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她一直忍受至死,而且毫无怨怼。 希黛说: 也不尽然完全没有抱怨,要不然你就不会知道这么多了,大卫! 他神色稍缓,柔声说道: 是的,妈妈告诉了我,她知道我有多么爱她。当她去世的时候 大卫顿住了,将双手插进头发里。 希黛,那太惨了!实在太凄凉了!其实妈妈那时还很年轻,她不该死的。是他杀了她我父亲!他得对她的死负责。他伤透了她的心,我从那时就痛下决心,不再生活在他的屋檐下。我逃走了,远离了一切。 希黛点点头。 你很明智,她说,那么做是对的。 大卫说: 父亲希望我分担家业,那表示我得住在家里,这点我无法忍受。我不明白艾菲德怎么忍受得了不知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他从来就没反抗过吗?希黛颇感兴趣地问。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他放弃了别的事业。 大卫点点头。 艾菲德原本要去从军,这全是父亲一手安排的,让长子艾菲德进入骑兵团,哈利和我分担他的事业,乔治则去参政。 但事情并没这么发展? 大卫摇摇头。 哈利把一切都打乱了!他一向狂放不羁,欠了一屁股债,还到处惹是生非。有一天,他偷了几百块英镑,留了张纸条说他不适合坐办公桌,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就一走了之了。 从此你们再没听见他的消息了吗? 噢,有,我们有。大卫笑了,我们经常听见他的消息!他总是从世界各地拍电报来要钱,而且总能要得到! 艾菲德呢? 父亲让他退伍,回来协助他的事业。 他介意吗? 开始的时候非常介意,他恨那个工作。但父亲总能把艾菲德掌弄于股掌间,我相信他仍然被父亲捏在手心里。 而你却逃掉了!希黛说。 是的,我跑去伦敦学画。父亲直接了当地告诉我,如果我去干那种傻事,他只会给我一丁点生活费,死后连半毛钱也不留给我。我说我不在乎,他骂我蠢,就是这样了!我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希黛温柔地说: 你没后悔过吗? 没有,真的。我知道自己在艺术上不会有所成就,我永远无法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但我们在这间乡间小屋里已经够幸福了,我们有我们想要的一切,拥有最重要的东西。而且万一我死了,你是我的受益人。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可是现在瞧这个! 他用手拍着信。 很遗憾你父亲写了那封信,让你这么难过。希黛说。 大卫充耳不闻地继续说道。 竟然叫我带你去过圣诞节,希望大家一起团聚,全家大团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希黛说: 还能有什么意思? 他狐疑地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说,她笑着说,你父亲年纪大了,开始珍惜家人之间的感情了。你要知道,这种事的确会发生的。 但愿如此。大卫慢慢说道。 他是一个老人,相当孤单。 大卫飞快地看了希黛一眼。 你希望我去,是吗,希黛? 希黛慢条斯理地答道: 不去的话,好像不近人情。我大概是很传统吧,但是圣诞节过得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好? 听完我说的话后,你还这么认为啊?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呀。 对我来说还没有。 没错,因为你不愿意让这一切过去,你让往事活在你的记忆中。 我忘不掉。 你不愿忘掉这才是你的意思,大卫。 大卫的嘴撇成一条线。 我们李邑家的人就是这样,我们会把事情藏在心里很多年,记蓍它,让回忆永远栩栩如生。 希黛略显不耐地说: 这种性格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我可不认为! 大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不尽然同意。 他说: 那么,你不认为忠诚是有价值的吗?对回忆忠诚? 希黛说: 我认为当下才是重要的,而不是过去!过去的事是一定要让它过去,我们若让往事一直活在记忆中,记忆最终难免变形。然后我们便会以夸大的眼光去看待往事形成一种错误的看法。 那些岁月里的每句话和每个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大卫激动地说。 是的,但你不应该这样,亲爱的!这样是不正常的!你拿孩子的眼光去判断那些事物,不是用更适当的成人角度去观照。 还不都一样。大卫拗道。 希黛犹豫着,她觉得再说下去就不明智了,却又不吐不快。 我想,她说,你把你父亲看成怪物了!说不定你现在见到他,会发现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甚至是一个已无激情的人。他一生固然有错,但他毕竟只是个人,并不是个没有人性的怪物。 你不懂!他是怎么对待我母亲的 希黛严肃地说: 那种温驯、百依百顺的特质,会引发男人最恶劣的本质;然而当你以勇气和决心去面对同一个男人时,他可能会成为完全不同的人。 照你这么说,那都是她的错啰 希黛打断大卫的话。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你父亲虐待你母亲,但婚姻是种非常特别的关系,我不认为任何局外人甚至包括子女在内,有权去论断其中的是非。再说,你的怨恨对你母亲本身已于事无补。事情都过去了,已经离你很远了。如今剩下的,只是一个衰弱的老人,希望儿子能回家过圣诞节而已。 那么你是希望我去了? 希黛迟疑了一下,然后下了决心。 是的,她说,我希望你去,从此永远摆脱心中的阴影。 乔治.李邑,威斯林罕的下院议员,是位有点发福的四十一岁绅士。他眼睛淡蓝而微凸,神色多疑。此君双颊丰厚,说起话来黏软造作。 乔治正用一种煞有介事的态度说: 我告诉过你,玛格琳,我认为我有义务去。 他的妻子不耐烦地耸耸肩。 玛格琳身材瘦削,发色淡金,光滑的鸭蛋脸上,是对细细修过的眉毛。那张脸有时显得茫然无神,而她现在就是那个样子。 亲爱的,她说,我保证一定会很无趣的。 而且啊,乔治灵光一闪,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也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圣诞节的开销一向很大,这样我们只要付佣人伙食费就行啦。 噢,好吧!玛格琳说,反正,在哪里圣诞节都一样讨厌! 我想,乔治自顾自地说,他们正在期待有顿圣诞晚餐吧?也许用牛肉取代火鸡如何? 谁?佣人啊?噢,乔治,别小题大做了,你老是担心钱的事。 总得有人来担心钱的事吧。乔治说。 没错,但老在这些鸡毛蒜皮小事上斤斤计较,也未免太可笑了吧。你干嘛不跟你父亲多讨些钱? 他已经给了我一笔可观的生活费了。 像你这样完全依赖你父亲,是很讨厌的事!他应该拨一笔钱让你自由支配才对。 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玛格琳看着他,一对褐色的眼睛突然变得敏锐而精明,毫无表情的鸭蛋脸上也有了点神色。 他不是很有钱吗,乔治?他是个百万富翁对吧? 我想比百万富翁有钱两倍。 玛格琳嫉妒地叹口气。 他怎么赚来的?是在南非吗? 对,他年轻时就发财了,主要靠钻石。 真棒!玛格琳说道。 后来他来英国发展,财产又翻了两三倍。 他死后会怎么样?玛格琳问。 父亲从来不谈这件事,我们当然也不能直接问。我猜大部份的钱会归艾菲德和我,艾菲德当然会多分一些。 你还有别的兄弟,不是吗? 是的,还有我弟弟大卫。我不认为他会拿到太多。他离家去搞什么愚蠢的艺术。父亲瞀告过他,会把他从遗嘱名单中除名,可是大卫说他不在乎。 好傻啊!玛格琳轻蔑地表示。 还有我姊姊珍妮芙,她跟一个外国人跑了,一个西班牙艺术家,是大卫的朋友。但她一年前死了,留下一个女儿。父亲也许会给她留点钱,但不会太多。当然,还有哈利 乔治有点尴尬地顿住了。 哈利?玛格琳惊讶地说道,谁是哈利? 哦,嗯,我弟弟。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另外一个弟弟。 亲爱的,他是我们家嗯,不太光采的部份,我们从不提他。他的行为很离经叛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他消息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玛格琳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啦?你笑什么? 玛格琳说: 我只是觉得好笑,你竟然会有一个声名狼藉的兄弟。想想看,你是这么受人尊敬。 但愿如此。乔治冷冷地说。 玛格琳眯着眼睛。 你父亲不是很正派,乔治。 你怎么这么说,玛格琳? 有时他说的一些话让我很不舒服。 乔治说: 玛格琳,你让我很惊讶。嗯莉迪亚也这么觉得吗? 他不会对莉迪亚说这样的话,玛格琳表示。她愤愤地加上一句:不,他从不对莉迪亚说那种话,我真不明白为什么。 乔治飞快地瞧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开。 唉,他含糊不清地说,给人留点余地吧,父亲都这把年纪了,而且健康状况又这么差 他真的病得很重吗? 噢,我可没那么说。他还是相当硬朗的,反正,既然他希望家人陪他过圣诞节,我们去去也好,也许这是他最后一个圣诞节了。 玛格琳尖刻地说: 这话可是你说的哟,乔治。不过我觉得,他说不定还可以活好几年昵! 乔治微微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答道: 是是啊,他当然可能还会活好几年。 玛格琳转过身。 唉,她说,我想我们去是对的。 没错。 可是我讨厌去那儿!艾菲德是那么沉闷乏味,莉迪亚又瞧不起我。 胡说八道! 她就是!我还讨厌那个人模狗样的男仆。 老泰西里吗? 不,是贺伯。他老像猫一样蹑手蹑脚走来走去,还假惺惺地笑。 是吗?玛格琳,我不觉得贺伯对你会有什么影响。 他只是让我神经紧张而已,就这样。别说了,反正我们得去就是了,惹毛了老头子,对我们没好处。 是啊,重点就在这里。至于佣人们的圣诞晚餐 现在别谈吧,乔治,待会儿再说。我要打电话给莉迪亚,告诉她我们明天五点二十之前到。 玛格琳匆匆地离开房间,打完电话后,她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写字台前。玛格琳将桌上的活动板放下来,在各式格子里翻找,帐单像小瀑布般纷纷掉落下来。玛格琳一边整理,一边将它们分类。最后不耐地轻叹一声,又将它们绑起来,塞回原来的地方。玛格琳用手摸摸自己淡金的秀发。 我到底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道。 戈斯洞庄二楼,一条长廊通向一间可以俯瞰门前车道的房间。那是个用华丽古式家具布置起来的房间,房里有织锦的墙纸、昂贵的皮扶手椅、浮雕龙纹大花瓶、青铜雕像,每样东西都十分昂贵华丽而坚实。 在一张最富丽显贵的大安乐椅上,坐着一名瘦削干瘪的老人,他长长的手如爪子般摆在椅子扶手上。一根镶金的手杖放在一旁。老人穿着破旧的蓝色睡袍,脚上穿着软底拖鞋,他头发已然全白,脸色蜡黄。 看起来只是个寒酸不起眼的家伙,但他那倨傲不驯的鹰勾鼻,以及深黑灵动的眼睛,可能令旁人改变原有的看法。那眼神里蕴含着激情、生气与活力。西蒙.李邑突然径自呵呵大笑起来。 他说: 你把我的口信带给艾菲德夫人了吗? 贺伯站在他椅子旁,用温顺谦恭的口气答道: 是的,李邑先生。 照指示的每一个字说吗?一字都不差吗? 是的,李邑先生,一字不差。 对,你不会出错,最好也别出错否则你会后悔的!她是怎么说的,贺伯?而艾菲德先生又怎么说? 贺伯平静而不带感情地覆述了所有经过,老人再次大笑出声,兴奋地搓着手。 太好了,棒透了他们会一直想,琢磨一整个下午!太好了!现在就叫他们上来,去叫他们。 是的,李邑先生。 贺伯无声地穿过房间走了出去。 还有,贺伯老人看看四周,然后低声骂道。这家伙走路活像只猫,根本摸不清他在哪儿。 敲门声响起之前,老人一直静静地坐在椅中,用手抚着自己的脸颊。艾菲德和莉迪亚走进来了。 啊,你们来啦。坐在这儿,莉迪亚,亲爱的,坐在我身边。你的气色真好! 我刚才出去了,外面很冷,脸冻得红红的。 艾菲德说: 您还好吗,父亲?下午睡得可好? 非常好,我梦见过去!梦见我安定下来,成为社会中坚之前的日子。他突然笑出声来。 老人的媳妇默默坐着,脸上陪着客气的笑容。 艾菲德说: 这是怎么回事,父亲?怎会多两名客人来过圣诞节? 啊!那件事啊!是的,我得跟你们说一下。今年圣诞节对我来说,要相当的盛大,非常盛大。让我想想,乔治和玛格琳要来 莉迪亚说: 对,他们明天五点二十之前会到。 西蒙老先生说: 可怜的乔治!除了讲废话,什么都不会,但他毕竟是我儿子。 可是他的选民喜欢他呀。 西蒙又笑了。 他们大概以为他很老实吧。老实!咱们李邑家的人从来没一个老实的! 噢,别这样说,父亲。 你除外,儿子,除了你以外。 大卫呢?莉迪亚问。 大卫嘛,我很好奇经过这么多年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那时候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毛头小子。不知他老婆长什么样?无论如何,他总不会跟乔治那个笨蛋一样,娶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孩吧! 希黛写了一封很客气的信来,莉迪亚说,我刚刚又收到她的电报,确认说他们明天一定会到。 老人用精明而犀利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他大笑道: 我一向拿莉迪亚没办法,他说,这话我只讲给你听喔,莉迪亚,你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教养这东西是瞒不了人的,这点我很清楚。但是遗传就很诡异了,你们之间只有一个人像我所有儿子里只有一个。 他目光闪动。 现在猜猜看谁要来过圣诞节。我给你们三次机会,而且用五便士打赌你们猜不到。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艾菲德皱着眉说: 贺伯说您在等一位年轻女士。 你们很好奇吧?是的,我敢说一定是。珮洛儿现在随时会到,我叫人派车去接她一了。 艾菲德很快地地说: 珮洛儿? 西蒙表示: 珮洛儿.艾托瓦多,珍妮芙的女儿,我的外孙女。我想知道她长什么样。 艾菲德失声大叫: 天哪!爸爸,您从没对我提起 老人咧嘴笑道: 是啊,我想保密嘛!我让查尔顿写信去办的。 艾菲德难掩受伤神情地重申一遍: 您从没对我提过 老人依旧不怀好意地咧嘴笑说: 那样就不算意外啦!不知家里又来个年轻人,会变成怎样?我从没见过艾托瓦多这家人。这女孩会长得像谁呢?她妈妈还是爸爸? 您真的认为这样做明智吗,父亲?艾菲德又开口了,从各方面考虑 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安全?安全?你只会考虑安全,艾菲德!你总是这样!那并不是我的作风!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就是这样!那女孩是我的外孙女,也是家里唯一的第三代!我不在乎她父亲是谁或做过什么,她是我的骨肉,我的血脉!我要她住在这儿,住在我家。 莉迪亚尖锐地说: 她要住在这儿? 老人飞快地扫了媳妇一眼。 你反对吗? 莉迪亚摇头笑说: 我怎能反对您邀别人住在您自己家里呢,可能吗?不,我只是对她是否对她感到好奇而已。 对她是否?你是什么意思? 她会高兴住在这儿吗? 她身无分文,应该感激不尽才是! 莉迪亚耸耸肩。 西蒙转向艾菲德: 你明白了吧?这将是个盛大的圣诞节!我所有的孩子都回到身边了。所有的孩子!艾菲德,我已经告诉你一些线索了,现在猜猜另一个客人是谁。 艾菲德盯着他。 我所有的孩子!猜呀,儿子!当然是哈利,你弟弟哈利! 艾菲德的脸色变得雪白,他结结巴巴地说: 哈利怎会是哈利 正是哈利! 可是我们以为他死了! 他没死! 您您要他回来这儿?在经过那一切之后还要他回来? 因为他是个狂放的浪子,嗯?你说得没错。肥牛!我们得为他杀条肥牛,艾菲德,我们要热烈的欢迎他回来(典出圣经。一名父亲将财产平分给两个儿子,小儿子携财离家,挥霍一空,最后他奄奄一息地返家,对自己的放荡懊悔不已,其父不计前嫌,宰杀肥牛欢迎他。洁身自好的哥哥对此耿耿于怀,父亲就向他说明了浪子回头的重要性)。 艾菲德说: 他那样对您,还有我们大家那么可耻。他 别再数算他的罪状了!数不完的。别忘了,这可是圣诞节哪,是该宽恕别人的时候!我们一起欢迎浪子回家吧。 艾菲德站起身,嘟囔着说: 这真是令人震惊。我从没想到哈利还会再走进这个家门。 西蒙向前欠身说道: 你从来就不喜欢哈利,对吗?他轻声问。 在他那样待您之后 西蒙仰头大笑道: 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正是圣诞节的宗旨,不是吗,莉迪亚? 莉迪亚也是一脸惨白,她冷冷地说: 您对今年的圣诞节十分抱以厚望啊。 我希望全家人都在身边,大家和睦共处。我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你要出去吗,亲爱的? 艾菲德匆匆地走了出去。莉迪亚迟疑着未随丈夫而去。 西蒙看着艾菲德远去的身影点点头。 他心情很乱,艾菲德和哈利向来不合,以前哈利总是嘲笑艾菲德,管他叫老乌龟。 莉迪亚张嘴正待开口,却看到老人热切的神情,便忍住不说。她知道自己的克制令老人失望,只好说道: 就像龟兔赛跑,嗯,最后获胜的还是乌龟。 不尽然,西蒙说,乌龟未必永远是赢家,亲爱的莉迪亚。 莉迪亚依然保持笑容说: 请原谅,我得去追艾菲德了,突如其来的刺激会令他难受。 是的,艾菲德不喜欢变动,他是个喜欢守成不变的老顽固。 莉迪亚说: 艾菲德非常爱您。 你觉得奇怪,是吗? 有时候,莉迪亚说:的确是的。 西蒙目送她离开房间。 他轻笑几声,搓着两只手。 有意思,他说,还有好多乐子昵!我要好好享受这个圣诞节。 老人努力站起来,拄着手杖,步履蹒跚地走过房间。 他来到房间角落的大保险箱前,转动密码盘上的把手。门开了,老人用颤抖的手在里边摸索。 他拿出一小只麂皮袋,打开后,一堆未经加工的钻石纷纷从指间滚下来。 啊,我的美人,啊,还是没变,依然是我的老伙伴。那些好时光美好的日子我不能让他们把你们拿去切割打磨,我的朋友们。你们不该挂在女人的脖子上,或戴在她们手指、耳朵上。你们是我的!我的老友!有些事只有你知我知。他们说我老了,又多病,可是我还没倒呢!我这把老骨头还很硬挺,而且生活中还有些乐子,还有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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