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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仁德王的畸恋

日本史话 汪公紀 5598 2023-02-05
到了纪元后第三世纪,在陈寿所著的《三国志》中,对日本才依稀的有了若干有系统的记载。约后于陈寿的《魏书》二百年,日本慢慢地有纪录可寻了。虽然传说神话仍属不免,但是宫室的旧址遗迹,高坟大冢,以及陆续发掘出来的葬器宝物都可为证。高冢之伟出人意表,有的所占地面,远比埃及的金字塔还要大,而高冢之中最大的一个,是仁德王的坟墓。仁德在中国史书上称为倭王赞,赞是个译音,他的名字慢慢的清楚一点来发音,应该是萨散义,在日本语义为鹪鹩,一个黄嘴灰身的飞禽。快嘴的日本人说,惯于单音的中国人听萨散义写成赞字了。这位赞,不能不称为英明之主,那时中国大乱,五胡乱华,四夷入侵,烧杀虏掠,天朝不成个样子,逃难的人,无处藏身,铤而走险,渡海远扬了,很多漂到了大和,这位仁德王,便利用了这批先进人民的知识,好好的把国土建设了一番。如今的大阪,一九七○年博览会的所在,据说当时是烂泥堆,无法居住的。由于这批外来的人的努力,开了沟渠,浚通了河流,搭起桥梁,不多时便得到了良田四万顷。仁德王继续开发,三年之后,一个穷困不堪的国家成为一个炊烟四起家家有饭吃的乐土了。

饱暖之后,继之而来的便是淫欲。尽管陈寿说其俗不淫,但淫风行于上,仁德王得意之余,慨然重色思倾国了。虽然当时还没有酒家、歌厅、舞厅、按摩院马杀鸡等等可以任取所需,但是他的恋爱对象也已不少。幸而有妻甚妒,王后磐姬,出自名门,并且才貌双全,她在仁德王的四周筑起了一道防水墙,初起倒还能有用,但是稍一不慎,禁不起恋爱的大台风,防水墙终究垮了。原来仁德王有个异母妹八田皇女,是国色天香,与仁德早就有染,因为王后磐姬的关系,而被谪到远远的乡下,孤苦伶仃的过活。但事有凑巧,到了某年的新尝节,照例要大宴群臣,王后是主角,有一道菜,要用有三叉尖的柏树叶,而这种柏叶,纪则的熊野山下才有,于是王后磐姬要使得这次宴会成功,带领了宫娥,迢迢长征到熊野去采柏叶了。仁德王大喜,机会难得,重获自由,快马加鞭的便把八田皇女接到宫里来,双宿双飞了。但是特工组织,无论中外,从古到今,早就存在,谁都会用。磐姬当然有她的布置,这是天大的情报,她的心腹,司库的领班,急急忙忙的追赶她的女主人,一直追到难波津。适逢王后已经采柏归来,装满了一船的柏叶,高高兴兴的在回程上也泊靠难波津,司库见到了王后,连忙匍伏在地,叫道:大事不好,皇上有了女朋友了!磐姬倾听之下,登时妒火中烧,立刻把一船辛苦摘来的三尖柏叶一齐抛到海里,原来准备弃舟乘车上京的,这时变更了旅程,继续坐船回娘家的筒城了。

仁德王闻讯,着慌了。虽然当时日本君主,和英王一样,不可能做出错事来,但是和自己的妹子同居,究竟不太体面,何况和磐姬十数年琴瑟之好,哪能完全忘情,于是命令一位舍人到筒城去接王后回宫。但是王后哪里肯让步,当然不理,舍人颓然而返。到了秋凉十月,快一年了,仁德王凄然心动,又遣那位舍人再到筒城去接驾,已经碰过一回钉子的人,依然又碰了回来。这时仁德真急了,选了一位能言巧辩之士,官居口持口持者专仗一张嘴混饭吃的朋友也,去游说王后,务必要请她回心转意。这位口持也颇有自信,自恃他的口才,同时他还有内应,他的妹妹恰巧是王后的侍女,可以从旁打边鼓,帮个忙,因此大胆奉命前往了。他行前辞别的时候,表示此去不成功,便成仁,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且看他到底是成功还是成了仁。

口持到了筒城,展开了他的战略,先以如簧之舌来陈述利害,然后再以极动人的感情言语来打动王后,但是这位磐姬,真是如磐石之固,无动于衷,任你怎么说,她总是一个不字。她的血型可惜无从检验,既非A,也非O,软也不吃,硬也不吃,剩下来的只有靠持久战了。于是口持下了决心,他盘腿坐下,慢慢讲个不休,一个在滔滔不绝的劝,一个在垂目宁静的听,而外面这时已入深秋了,苦雨凄风,飘飘的细雨打在口持先生身上,青衫尽湿,他领前一颗朱红的钮扣也着了雨,那时日本的染色技巧大概和今天的敝国差不多,禁不起水,褪了色,一滴一滴的像血泪滴在地上,在旁侍奉的宫女,口持的妹妹,心中不忍,口吟一绝道: 巍巍筒城宫, 苦说竟无功, 秋雨成血泪,

滴滴心头红。 王后看他们兄妹二人也可怜,回顾这位宫女说:算了,让你哥哥回去吧,我是绝对不能妥协的。 晴天霹雳!懿旨下来了,还是不回宫!谁说日本妇人不妒忌,请看这位磐姬!这时口持也只好认输,怏怏而归了。他当然不敢说真话,去时那样的拍胸脯,打包票,此刻如何自圆其说呢?见了仁德,他报告道:在王后宫里看见一只怪虫,形如蛇,变为蛋再变为飞鸟,所以不得不赶回来报告,请圣上自己去看一看。这样一来,他把辱命经过一字不提,而圣上如果自己到筒城去,应该由他自己去请王后回宫,责任他自己负了。 仁德对于怪虫,也真想去看一看,同时也可以请太太回家,一举两得,于是御驾亲征了。他不惜降贵纡尊到了筒城,看到了怪虫,原来是条蚕,这是百济国的公子秘密赠送磐姬的,仁德大喜,他知道养蚕的重要,大大的奖励,不久日本也有了织锦。

但是磐姬,还是顽固如初绝不妥协,绝不饶恕,镜已破,不再圆,仁德扑了个空,带了蚕种而归。 不久磐姬也悒郁而亡。磐姬死后三年,仁德正式册封八田皇女,做了王后。 但是艳史并没有结束。 八田皇女,有个小妹妹,也生得花容月貌,仁德王此时妒墙已拆,更可以自由的猎艳,大了胆,对这位小妹妹进攻了。他自己不好意思直接求爱,请他胞弟隼替他向这位年轻貌美的皇妹去疏通。隼是个标准大少爷,却也是一表人才,奉了这份差使之后,更是修饰得十分英俊,到了女家,两小一见,如同触电,互相爱慕起来。隼毛遂自荐,替代了兄长,做了入幕之宾。仁德王等之久久不来,好不心焦,忍不住自己微服出巡了。来到女家,悄悄地登堂入室,隔着纸门,听见隼肉麻兮兮地和皇妹说:我枕到妳腿上来,好不好?

当然好呀! 妳說隼飞得快,还是鹪鹩飞得快? 当然是隼飞得快喽,鹪鹩笨笨的,又丑又老! 可不是,你看我先飞到妳怀里了。 这时隼得意忘形,忽然诗兴大发,口占一绝: 疾隼冲天奇, 翱翔任戏嬉, 蠢哉彼鹪鹩, 一啄堕如糜。 哪知隔墙有耳,鹪鹩恰好是仁德的名字,他听得真切,岂有此理,这个坏蛋,不但抢了我的爱人,竟然要施其一啄,让我由天上摔下来,登时大怒,拔剑就斫。但是年轻人腿快,居然逃走了。仁德哪里肯休,于是点起两员大将,命令他们前去追赶,这两员大将在行前请示的时候,王后八田垂涕吩咐道:你们可以行凶,但是对于我的妹妹,不准侮辱。两人奉命而去,他们追到了大和山里,终于把这对情侣杀了。这两个将军虽然承蒙王后再三叮嘱,不准侮辱皇妹,但这时人都杀了,管不了许多,兽性大发,剥了衣裳,把皇妹贴身的首饰珠玉抢个精光,陈寿所赞美的不盗窃,这时露了原形,他应该长叹于地下了。

新尝祭又到了,轮到八田王后来大宴群臣,真是热闹非凡,尤其女眷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王后极其会做人,看见有漂亮衣饰,必定来读美两句,当然被夸奖的都会受宠若惊,而凡身怀瑰宝的也想露出来让王后鉴赏鉴赏。这时有位贵妇人凑近来,把一只玉镯子献了上来:您瞧瞧,这个还不坏吧!王后不看犹可,这一看当场晕倒,这就是皇妹长年佩戴贴身的玉环。严诘之下,知道这位贵妇人因为想出锋头,在朋友家里临时借来戴的,而这位朋友又是谁,便是那杀人越货的将军!不用侦探,王后也判断得到这两位鲁莽的将军,必定违背了她的旨意,剥了皇妹的衣裳,才拿到玉镯的,于是定罪,判处死刑了。 从上述的这个真实宫闱故事中,可以看得出古代日本的淫盗之风,竟臻于国王乱伦,大将劫尸,其社会风气之败坏,严重到了令人可怕的地步。然而在陈寿所著的《三国志》里,记载却又大不相同了。晋代陈寿着的《三国志》里的<魏书>第三十卷,最后一章曰东夷,分为九节,最末一节说到倭人。倭,并没有轻侮的含意,那时日本可能自称为ITOH或INU,音译当然变为倭奴或委奴。东汉时曾经由光武帝颁发这一颗金印,文曰汉委奴国王,形状大小与颁发给越南王的金印差不多,并且那时的倭人,的确也矮小些。现在发掘出来的古日本人的骨骸,平均身长不会超过一四五公分,就是比起今日赛美会世界小姐的高度,最少要低二十公分,矮一个头,称之为矮人,似不为过。至于日本这个国名,以及天皇这个尊称,都是三百余年后到第六世纪由圣德太子发明后,才决定了的。

陈寿,也不免是个文抄公,他的材料是抄自魏人鱼豢的《魏略》,对于倭人极其恭维。在他笔下的倭人,比起其他东夷之人要文明得多,看他写当时的韩国,很少有好话,说高句丽道:其人性凶急,喜寇钞;其俗淫。描述挹娄道:其俗好养猪,食其肉,衣其皮,冬以猪肤涂身,厚数分以御风寒其人不洁,作溷其中央,人围其表,居。除了脏之外,其国便乘船,寇盗,邻国患之,在夷饮食,类皆用俎豆,唯挹娄不法俗,最无纲纪也。活画出一个野蛮民族的面貌。再说到另外一个稍有文化的韩国时:无跪拜之礼,居处作草屋土室,形如冢,其户在上,举家共在中,无长幼男女之别。人杂聚在一个像坟堆的土屋里,门开在顶上,爬出爬进,现在火车走过韩国的乡下,偶尔还望得见这种如冢的住宅。他描写韩国农闲时的风俗:常以五月下种,讫,祭鬼神,群聚歌舞,饮酒,昼夜无休,其舞数十人俱起,相随踏地,低昂,手足相应,节奏,有似铎舞;十月农功毕,亦复如之。这种相随踏地,低昂,手足相应,有节奏的舞蹈,不但酷似台湾的土风舞,今天在南洋、在日本,也还有这类的原始舞,以表示庆祝高兴。 《魏略》的著者以生花妙笔,把这历时两千余年的风俗,如看电视似的又复制给我们,由于他刻画忠实,我们可以推断他对于其他方面的记载也不会太错,且看他如何介绍日本。

倭人在带方东南大海之中,依山岛为国邑,旧百余国,汉时有朝见者,今使译所通三十国。从郡至倭,循海岸水行历韩国,乍南乍东,到其北岸狗邪韩国七千余里,始度一海千余里,至对马国,其大官曰卑狗,副曰卑奴母离,所居绝岛,方可四百余里,土地山险,多深林,道路如禽鹿径,有千余户,无良田,食海物自活,乘船南北市籴。带方是带方郡,汉武帝占领朝鲜分为四郡,玄菟、临屯、乐浪、带方。带方郡在朝鲜半岛的最南端,魏时,乐浪、带方两郡还由中国人统治,临屯和玄菟都由夷人据有了。那就是上面所说的韩、高句丽和挹娄等地方。在这一段地理介绍,当然不太正确,乍南乍东,已经够使人如堕五里雾,而尤其里数,更难摸得准。但是对马国,现在仍有其地,仍存其名,而卑奴母离这一怪名称,确有其官,很明显的是夷守,发音恰好如HINAMORI,而夷守者,日本古时的边防司令也。南至邪马台国,女王之所都,水行十日陆行一月可七万余户邪马台,不用说是大和了,日音为YAMATO,在四世纪,历史上证实日本的首都的确是在大和。虽然每一代的天皇都喜欢迁都,却从来没有走出大和境外的圈子。四世纪以前首都何在虽无可考,但<倭人传>无巧不巧的偏偏说邪马台国,女王之所都,所以假定说在二世纪的末期大和已经是日本的首都,应该是极有可能的了。准此类推,可以知道<倭人传>里所载都确有其事,尤其关于译音纵然稍有出入,可能是由于日本发音没有发清楚,中国人听音听不清楚,以及中国字音,因时代之转移,发音也起了变化,而产生了讹传,以致配不上今天的日语。总而言之,<倭人传>有很多地方可以使我们确信,那不是《山海经》,不是《镜花缘》,而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游记。他接着又写道:倭水人好沉没,捕鱼蛤其风俗不淫,男子皆露紒,以木绵招头,其衣横幅,但结束相连。这也像是忠实的报导,今天的日本人还是本性不改,好沉没捕鱼蛤,而男子的装束,一百年前明治维新时,还免不了露紒,就是头上留着一根像辫子的发结,直倒在头的中央。倭地温暖,冬夏食生菜,皆徒跣,有屋室,父母兄弟,卧息异处由韩国到日本,不论是循陆而行,或沿海岸线而乘舟,都会觉得越走越暖,比起北国的满洲地区与朝鲜的严寒,日本的气候当然宜人得多了。日本人爱吃生菜,是举世皆知,他们生吃的习惯,似乎越来越扩大,由生鱼再生肉而生鸡了,至于徒跣,也是非常日本式,虽然现在也学起穿袜着鞋,但一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脱鞋除袜,这一习惯不但他们未改,反而传染给我们了。住屋各有卧处,与韩国的举家共在中大不相同,说明了日本那时的经济情形,要比韩国优厚得多。其俗国大人皆四五妇,下户或二三妇,妇人不淫,不妒忌,不盗窃,少争讼,其犯法轻者没其妻子,重者灭其门户及宗族,尊卑各有差序,足相臣服下户与大人相逢道路,逡巡入草,传辞说事,或蹲或跪两手据地,如之恭敬,对应声回噫比如然诺。这一段述说当时日本的社会状态,是个多妻制,阶级森严,下户见了大人必须让路,这种情形现在虽然已不存在,但是在宫本武藏电影里,所见的一幕一幕画面,仍然脱离不了<倭人传>的记载。

这里只有一点,鱼豢或陈寿所一再提出的,就是妇人不淫,其风俗不淫,不妒忌,不盗窃,好像天生的君子国,但是根据日本人自己的记载,却偏偏不打自招,与此不符。陈寿、鱼豢,真算得客气,把古代日本说得那样好,可惜倭人们自己不争气,历史上连篇的淫盗,仁德的子孙还更要荒唐,但是日本人对我们如何,报章上所载,几乎提到中国的,没有不故意诬蔑我们一下的,他们的虐待狂,永无止境,虽然这只能说明他们的气量小,而并不能加害于我们,倭人终究不过是矮人,什么日出之国,大日本,名称易改,本性难移,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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