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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宋卷七:陇西行 阿越 24778 2023-02-05
最平静的,是环庆一路。 静塞军司的都统仁多瀚与降蕃慕泽之间,发生了意见冲突。 身为仁多族的族长,仁多瀚一向支持国主秉常,对梁乙埋甚至是梁太后,都心怀不满。静塞军司扼守灵州道的门户,与宋朝环州紧紧相邻,以仁多族的利益而言,仁多瀚一向认为与宋朝的和平更加有利。因此,私下里,仁多族也是大量参与了对宋朝的走私。而仁多瀚本人,与宋朝边境的守将、知州们,都有着良好的私人关系。 所以,仁多瀚不愿意让自己的族人充当炮灰,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身为西夏的贵族,他心里十分清楚对宋朝的战争,不过是梁氏家族转移内部矛盾的手段罢了。梁乙埋更不过是想利用战争来加强对军队的控制。仁多瀚绝对没有为自己的政敌充当炮灰的义务。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石越就在庆州! 他不过区区四万人马,大宋陕西路安抚使所在的地方,少说也有十万人马吧?他的任务只是牵制,并非送死。所以,仁多瀚每天命令部下出清岗峡耀武扬威一番,并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此外的时间,自然是在大营中饮酒作乐,享受美女。 不过慕泽却与仁多瀚不同,他不仅仅想洗刷讲宗岭之耻,更希望建功立业。身为降蕃,在注重军功的西夏,惟有立下大功,他才能真正出人头地。仁多瀚的逗留不进,让慕泽气火攻心。 将军若能给末将一万人马,末将便能替将军扫平环庆! 仁多瀚对慕泽每天必讲的话,几乎是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只要我大军进攻环州,末将便可以说降沿边诸蕃,一万人马,一夜之间可增五倍,再挟诸蕃之势,直扫庆州,不世之功,反手可成。

种谔是白痴么?石越既在庆州,岂可轻易?我可不想让我的一万人马去送死。仁多瀚对慕泽丝毫不假颜色。 以末将看来,宋军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况种谔不过一轻易小人,何足为惧? 虚张声势?你有情报?仁多瀚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嘲笑。 石越不过一文官,其所在之间,掩饰还来不及,哪有大张旗鼓的道理?这不是告诉我们宋军的主力在哪里么?此事不合常理,其中必然有诈! 岂不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况且石越声明在庆州,自可以鼓舞士气。他在环州,既可策应延州,又可以策应平夏城,岂非当然之理?仁多瀚虽然心里觉得慕泽说得的有理,但是他既不愿意被慕泽说下去,亦无兴趣去捉石越。便是是虚又如何?石越身边至少也有一万人马吧?据城而守,我损失必重。这死的人,可都是我仁多族的男子!

将军!慕泽一时被仁多瀚说得说不出话来,但是却不肯死心,又道:我等坐拥大军,总要打一场仗才行吧? 慕将军!仁多瀚的脸唰地一下沉了下来,他铁青着脸,怒道:你是何意思?我大军每日出青岗峡,不是作战,难道是玩耍么? 不是玩耍是什么?慕泽在心里说道,但是却不敢说出来,只得说道:本将并无此意。 你退下吧。不必多言,本将自有主张。仁多瀚打起了官腔。 是。慕泽忍着一肚子气,退出大帐。他前脚刚刚出帐,便听到仁多瀚大声喊道:来人,上酒,歌舞伺候! 慕泽的身形顿了一下,心中咒骂一声,拔脚离开了大营。 奶奶的,若非老子曾经袭击石越,非反出西夏不可! 一肚子怒气的慕泽刚刚走出大营,便见一个亲兵小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数句。

当真?慕泽顿时喜形于色。 千真万确。 好!好!慕泽转身闯进大营,大步走到中军帐前,掀开帐帘,便闯了进去。 又有何事?被慕泽打断歌舞的仁多瀚满脸不快。 慕泽微微欠身,抱拳朗声禀道:末将得到消息,环州现在的守军,不过两千人! 哪来的消息? 是末将的族人带来的。绝对可信! 狄咏例行公事的走到环州城墙上面,无聊的找何畏之说话。环州城墙上,插满了各色旗帜,以及穿着衣服的草人,远远望去,几乎让人以为有数万大军屯结于此。但是实际上,在环州城内,不过只有暂由狄咏统率的一千厢军与何畏之率领的一千环州义勇。可笑的是,西夏人居然被吓得果真不敢进攻,每天清晨,便可以远远望见西夏人从青岗峡出来,在距离环州数十里的地方晒马,然后在日暮之前回去。

这也叫入寇? 狄咏对西夏人的蔑视之意,日渐一日的增强。 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找到何畏之,狄咏从后面走过去,拍了拍何畏之的肩膀,唤道:何兄。 何畏之却没有回头,反而指着远处,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狄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片灰尘从地面升起。他的心一下子兴奋起来,是敌袭! 敌袭?何畏之的脸唰地白了。 狄咏从未见过何畏之如此,不由奇道:怎么了? 何畏之苦笑道:若真是敌袭,那至少有数万人!我们只有两千人! 狄咏顿时想起己军的处境,也愣住了。 但是很快,二人就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如同一座小山在移动一般,轰隆的声音由远及近,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也出现在二人眼前。 关城门! 敌袭!

瞭望的士兵的叫声,无情在二人耳边响起。 整个环州城似乎都愣了一下,然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环州城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狄咏听到何畏之在离开之前的一句话是:快派人去请援! 哪里会有援兵? 狄咏此时才发现,没有仗打有时候并非一件坏事。 求援的士兵从城门冲出去不过一刻钟,狄咏与何畏之刚刚来得及收起吊桥,关上城门,数以万计的西夏人就如同海浪一般涌了上来,将小小的环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狄咏与何畏之相顾苦笑。 至少有三万人马。何畏之看了一眼西夏军的旌旗。 是四万。狄咏平静的纠正了何畏之的错误。 坚持到援军到来要几天?何畏之看了一眼四周,许多厢军的双腿已经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让他欣慰的是,他训练出来的环州义勇,至少从表面上看来,还是镇定如常。

狄咏看了一眼四周,见没有人在侧,压低声音说道:最近的援军,在高遵裕那里。 何畏之顿时愕然,渭州? 狄咏无言地点了点头。 何畏之的心沉了下去。二人此时还不知道,平夏城方面的战况也非常的惨烈。 难道石帅身边没有人马? 狄咏没有说话。身在庆州的石越,连厢军与乡兵,一共不足一万人。陕西路的主要兵力,自然是全部向延州与绥德城集结,如果高遵裕的部队不能来救援,便只能等待长安城的两万人马,这是陕西路最后的预备队。不过无论等待哪路人马的救援,环州城都不太可能坚守到那一天狄咏此时并不知道西夏人的战斗意志如何。 我们不能突围。狄咏望着何畏之,平静地说道:至少要留出足够的时间,让石帅撤退。环州便是你我殉国的地方。

何畏之苦笑了一下,无言的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有几分不心甘,而且也无意为大宋牺牲,但是投降并非他的性格。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 狄咏丢下何畏之,笑嘻嘻地走到一个守城的士兵身边,拍了一下那个士兵的肩膀。精神过度紧张的士兵猛地一惊,几乎瘫倒在地上。 别怕。狄咏提了一口气,朗声笑声:西贼不过是来送死。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到西城墙上的每一个角落,士兵们不由自主的将头转向狄咏,看见主将如此轻松,大家突然间感觉有了点依靠。孩儿们,且看某的手段。狄咏高声喝道,众人便见他张弓搭箭,一把硬弓拉成满月之状,嗖地一声,羽箭飞向城外。便听到城外西夏军一齐惊叫,城楼之上,顿时一片欢呼。 原来狄咏这一箭,竟然射断了西夏军的一面军旗!这一箭之威,令站在一旁的何畏之都不由得暗暗惊心。

西夏人似乎感觉到一丝惧意,如同大潮碰上坚固的海岸,又缓缓退后了几十步。 西贼残暴,犯我疆土,若不死守,有死无生!石帅就在庆州,援军很快便到。儿郎们打起精神来,让天下人看看我们杀贼的手段!狄咏高声呼道,声音几乎全城听闻。 环州士兵见到狄咏这般神勇,又听说石越就在庆州,援军不过数日可到,顿时一片欢呼,一齐发出震天的吼叫声。 城外,仁多瀚望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守军,又听到如此巨大的吼声,再看看那断成半截跌落地上的军旗,不由心生惧意。他看了一眼慕泽,嘴唇微微歆动,忍不住说道:环州果真只有两千宋军么? 慕泽也不想狄咏如此神勇,暗吸了一口凉气。但是此时已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必无虚假! 那好。仁多瀚挥鞭指着慕泽,说道:慕将军,本将调三千精兵予你,合你本部人马,共是五千余众,可为前锋,为本将攻下环州城!

慕泽不料仁多瀚只肯派这么点人马给他,不由心中暗骂,但却怕仁多瀚翻脸,只得忍下气来,咬着钢牙,高声应道:是!说罢头也不回,策马便本阵跑去。 一刻钟之后,便听到西夏军阵中号角四起,慕泽率领五千余人马,如狼群一样,杀气腾腾地扑向环州孤城。 被载入史册的环州之战,拉开了帷幕。 环州城中,不过三千余户,六千余口,蕃汉杂居(注:据《宋史.地理志三》,环州崇宁年间全州七千一百八十三户,口一万五千五百三十二,考虑到崇宁年间是宋朝承平日久后比较繁华的时代,而且记载户口数包括环州全州,故推断熙、丰年间,环州城内三千余户、六千余口较为合理。)其中真正可以持械作战的壮年男丁,不过四千余人。大敌当前,这些男子亦全部披挂上阵,站上了环州城头。好在环州本就是宋朝所谓的军事州,城池虽小,但甚为坚固。而且因为紧连西夏,所以民风好武,大部分男丁都会拉弓射箭,不用如何加以训练,便可以拉上城墙作战。 狄咏披挂重甲,在血迹斑斑的城墙上巡视。几个健壮的妇女正将一个战死乡兵的尸体拖下城墙,另一些民妇与儿童,则提着饭菜给守城的士兵们送饭。士兵们无力的躺在城垛之后,见到狄咏到来,连忙纷纷起立。 西夏人已经围攻了整整两天。环州城外,遍地可以见的是凝固的鲜血,半截的断旗,震天雷与霹雳投弹爆炸后留下的黑块,还有残缺不全的尸体。西夏人的每次都进攻如同疯狗一般悍不畏死,但让狄咏奇怪的是,西夏人真正投入进攻的兵力并不多。否则他很怀疑自己能坚守两天。 不过现在西夏人的将领即便是白痴,也已经知环州城内的守军不多了。也许接下来,就是总攻了吧? 狄咏微笑着安抚站起行礼的士兵们,细心的查看伤兵的伤口,不时亲自替他们上药包扎。狄家自有家训,爱兵如子,绝不以地位骄人。这位前郡马的这种作风,很快也帮助他赢得了环州城的军心与民心。 求援的士兵应当已经到了庆州。狄咏虽然知道其实不会有所谓的援军,但是心中却总忍不住有一丝侥幸。这两天的战斗,环州守城的士兵战死了一千余人,西夏人也付出了双倍的代价,但是双方的绝对数量相差实在太远了。 幸好还有何畏之的那一千环州义勇! 环州城现在便如同万里海域中的一叶孤岛,在雷电风暴中飘摇着,似乎随时可能被海水淹没,但是却依然倔强的面对这一切。 庆州。 陕西安抚使司行辕。 上演空城计的石越知道这次已经是弄巧成拙了。实际上石越并不会有危险,他驻守的庆州与环州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山路难行,只要环州有警,他完全可以安全的撤回京兆府。否则的话,潘照临绝不会同意这次冒险。不过他却没有料到,石越居然并没有遇险即走的打算。 刘舜卿的计画不过是巧妙的利用西夏人对宋军文臣统帅一贯作风的了解,以及仁多瀚的心理,以求集中兵力,赢得这场战争。但不知道为什么中间却出了差错,仁多瀚居然大举进攻了这根本不需要环州求援的士兵来告知,两天前环州上空点燃的烽火,便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石帅!丰稷从两天前开始,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劝说石越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请石帅即刻返回长安主持大局! 回长安主持大局?石越淡淡的反问了一句,嘴角流露出少见的嘲讽之意,我不需要回长安,我便在庆州。统帅临阵脱逃,这种事情,即便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做不出来。 丰稷承认石越是大宋少有的文臣,但是无论如何,他认为石越始终是个文臣。 公之责任,非在庆州! 士兵与百姓们,不会和你讲这些道理。石越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十分坚决。 平夏城吃紧,定西侯的援军不一定能及时赶来,若稍有迟误,只恐已铸成大错。而长安兵两天前已经在驰援缓德城的路中,余下的守军是绝不能再动,再无援军来环庆。公为朝廷重臣,岂能效匹夫之勇,为此不智之举?丰稷不敢放弃,庆州由下官在此拒守便可。 我再无地方可去!石越断然拒绝,庆州如若失守,长安门户大开,渭州亦受夹击,是将战火引至我陕西腹地。我不会离开此地。再派人去渭州,催高遵裕的援军。 是。丰稷终于知道石越是铁了心不走。他心中一时间不知道是忧是喜。石越身在庆州,不仅仅是庆州的士气民心都会受到鼓舞,连各地战斗的将士,也会感觉有依靠。一旦他离开,便容易重蹈韩绛覆辙,动摇军心士气,导致大溃败。但是身为主帅如此轻身犯险,却不能不让丰稷担忧。 立即在庆州募集志愿军,设法救援环州。石越又吩咐道。传令宁、邠、坊诸州,调集厢军、乡兵,增援庆州。 是。丰稷答应着,正要出去执行。方走出数步,又被石越叫住了。 令宁、邠、坊各州不许再强征农夫。 丰稷不由一怔。 那样只会骚扰百姓。各州居内地,农夫不经训练,难以大用。聚集起来亦不过是乌合之众。石越解释道:而且,渭州的援军最多十日可至,庆州不会有危险。 丰稷点点头。的确如石越所说,此时强征农夫并无作用,而且如果高遵裕能及时派出援军的话,庆州不会有丝毫危险。只须有一万禁军在此,再有厢军、乡兵、义勇协助,庆州城就不是区区四万西夏军所能撼动的。 望着丰稷大步离开的背影,石越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他并非是无意义的冒险,而是知道自己在庆州的存在对于军心民心的重要,同时也算定只要高遵裕能及时派出来援军,庆州城破的危险就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但是,无论如何,他在决策时,抛弃了狄咏与何畏之。 对不起。石越喃喃说道:但是我不能派兵。 实际上,他也是无兵可派。环州的守军,除了少数精锐的力量,勉强只能守城,绝无野战之能。石越不可能把手中唯一的精锐力量都派出去,去救援一座几乎是注定要陷落的孤城。 环州围城第五天。 如血残阳。 狄咏的左臂插着一支羽箭,瞪大眼睛,望着从城下退潮一般撤走的西夏兵,松了一口气,顿时身体一软,他心中一惊,连忙狠狠地咬了一口嘴唇,巨大的疼痛让他终于聚起精神,挺着身子站了起来,没有在士兵们面前倒下。 又打退了一波进攻。 这已经是西夏人第二次攻上城墙了。 你还没死呢?狄咏转过头,见何畏之正笑着向自己打招呼。他的目光落到何畏之的右臂上,那里用一块布随便包扎了一下,鲜血已经将布浸透。 你也中招了?狄咏笑着指指何畏之的右臂。 被狗娘的从背后砍了一刀。何畏之的目光也注意到了狄咏左臂上的羽箭,笑道:你是怎么来的? 慕泽那狗贼射的。狄咏瞅了一眼羽箭上的慕字,漫不经心的说道。 看来真要进忠烈祠了。 狄咏看了一眼城墙上稀稀拉拉的士兵,能拉弓的不足两千人,火器全部用光了。何畏之低声说道。 狄咏抬头仰望夕阳,忽然转头问道:还能突围么? 围得铁桶似的。 那便死守吧。狄咏咬着嘴唇,忽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怎么了? 狄咏指着城中,沉声道:我担心西贼破城后屠城。 历史上,大凡血战过后的城市,都没有好下场。 何畏之也沉默了。 再守一天。如果明天之后,城池不破,援军不至,何兄你便提我人头去降西夏,换回这满城百姓的性命。狄咏淡淡说道。只不过难为你了。 何畏之望着大步走下城墙的狄咏,久久没有说话。 环州围城第六天。 西夏大营。 攻了五天,折损近五千人马,一座小小的环州城都拿不下,饭桶!仁多瀚指着慕泽的鼻子破口大骂。事先还说什么环州只有两千人,起码有五千人以上! 慕泽有苦难言,如果仁多瀚一次给他两万人马,狄咏与何畏之再勇猛,他最多两天也能夺下环州城。但是仁多瀚偏偏采用了最愚蠢的战术,每次给他的人马,都不超过一万。而且全是静塞军司最不管用的兵,或者是强征来的小部族的人马。慕泽不知道这些小部族大多是与梁乙埋关系不错的部族,仁多瀚每次派的兵,也都是亲梁乙埋的将领的部队。仁多瀚根本是故意将这些人派去送死,但是慕泽却以为是他短视无知。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敢顶撞仁多瀚。 毕竟仁多瀚是连梁乙埋都要忌惮三分的大部族的族长。 今日之内,末将必然拿下环州城! 那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率五千兵去,拿狄咏的人头回来我。仁多瀚不耐烦的挥挥手。死掉的五千人,他其实一点都不心疼。这四万大军中,他本族与附属小族的人马占到三万左右,现在是几乎一点都没有损失。 慕泽听到五千人马,心中再次不停的咒骂,但是面子上亦能恭顺的应道:遵令! 好在环州城的守军这次是真的最多不会超过两千了。慕泽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然而,在他刚刚点齐兵马,准备出营攻城的时候,忽然听到东边传来一阵喊杀之声,一彪人马,奇迹般的从庆州方向杀来。猝不及防的东大营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慕将军,要不要去救援?身边的副将探身询问。 不必。慕泽眼中露出冷若冰霜的光芒,城中宋军必然出去接应,我等趁机强攻西城,环州城必将易手。 将军英明。 但是慕泽的如意算盘并未打响,他刚刚准备向西城开拔,便见中军官手执令箭飞奔而来,向慕泽喊道:慕将军,仁多统领命你立即救援东大营,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慕泽顿时一阵气苦,撒气似的抽了一下马背,高声吼道:救援东大营。 一彪人马,拨首向东,浩浩荡荡地杀去。 此时,环州城墙上人人都露出欣喜之色。 狄咏满脸的不可思议。 庆州从哪里变出这么些援兵? 挑三百精兵,出城接应!他一面走下城墙,一面吩咐。 很快,三百人马集合完毕,几乎全是何畏之训练出来的环州义勇,这亦是硕果仅存的环州义勇。 狄咏抬头望了一眼在城墙上守城的何畏之,举起银枪,高声喝道:出城! 三百精兵在高举的狄字将旗与当今皇帝御笔亲题的环州义勇军旗的指引下,从环州东城,杀了出去,如龙似虎地直插入西夏军东营。被两面夹击的西夏军东营顿时乱成一团,西夏军本来就什为畏惧狄咏的威名,环州义勇也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部队,此时见狄咏率军如狼似虎的杀来,更是气为之夺,竟是无人敢撄其锋。很快,里外两支宋军便会合在一起,突破东大营的防线,向环州城中杀去。 率军赶来的慕泽眼见着狄字旗与环州义勇旗,眼睛立时就红了。连被仁多瀚打破如意算盘的不快都立时被抛到九霄云外,大吼一声:杀!也不管步兵跟不跟得上,便带着骑军,恶狠狠地向狄咏扑了过来。 环州义勇断后,援军进城!狄咏在马上看见扑来的慕泽,立时跃马大吼,率领三百义勇,掉转马头,杀向慕泽部。 狭路相逢,弓箭几成无用之物,高举着各式各样的马用兵器,口中发出慑人的怪叫,两支骑兵硬碰在一起。 环州城屏住了呼吸。 城墙上。 率援军而来的,竟然只是个年纪轻轻的陪戎校尉!何畏之不由皱起眉毛。 下官李敢当,奉石帅之令,率庆州义勇两千,增援环州城。 何畏之原本喜悦的心,立时沉下去大半。果然只是义勇。虽然他不知道这批人至少是半自愿前来,并非单纯的义勇,其中还夹杂了一些禁军与厢军官兵。 带霹雳投弹没有?何畏之心存万一的问道。无论如何,有霹雳投弹的话,于守城还是颇有好处的。 带了。 何畏之喜上眉梢,带了多少? 一百枚。 才浮起来的笑容瞬间变成苦笑。何畏之看了一眼城外与慕泽正杀得难解难分的狄咏部,沉声说道:鸣金! 援军来了,自然没有理由投降了。环州义勇就只剩这么一点家当了,不能再让狄咏全部挥霍光了。如果环州城还有希望的话,希望就在这些几百人身上了。何畏之没有指望那装备参差不齐的两千庆州义勇。 已经是第六天了,如果能坚持到高遵裕的援军赶到,环州还是可能守住的。何畏之的目光,已经是第三次投向东南了。 援军应当早就在路上了吧? 渭州。 我手中没有可以支援环庆的人马。定西侯高遵裕的表情如同千年花岗岩。援军自然会派出,但不是现在。 月明真人在后面凝视着高遵裕的目光深沉,嘴角却不禁露出讽刺的了然之笑。 如果石越出事,只怕朝廷不会善罢干休。 从来官场都是人走茶凉。高遵裕冷笑了一下,没有多说。石越若是活着,或者他还有麻烦;石越若是死了,他再挥师收复环庆,他高遵裕便是力挽狂澜的英雄,谁敢追究他的责任? 何况,平夏城战况惨烈自是事实。他有充足的理由,不发救兵。 他高遵裕可没有要求石越在庆州充当英雄。 听说狄咏在环州 月明真人的话,换来的是高遵裕残酷的冷笑。狄咏?若不是他与石越,他高遵裕怎会突然间几乎身败名裂?若非西夏人这次入寇来得这么及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石越与朝廷都不得不依赖更熟悉渭州军中事务的自己,他几乎不能翻身一个前郡马还不如一条狗来得值钱!何况这个前郡马还重重的得罪了皇帝。熟悉宫廷斗争的高遵裕,非常明白,此时的皇家,根本不会在乎狄咏的生死。 如若石越真的或死或败,高遵裕能趁此机会控制局势,掌握陕西的兵权也是不错的局面。月明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立即放弃了对高遵裕的劝说,既然高帅已经拿定主意,那么,贫道以为,环庆那边,不做点样子,日后朝廷那里只怕不好交差。 真人对朝廷的了解,还是略嫌不够。高遵裕突然转过身来,好心情的解释道:朝廷在乎的,永远都只是结果。如果石越兵败,而我能挡住西夏人,甚至不用挡住,只要我能守住渭州不失,朝廷便不会责罚我,相反,朝廷一定会嘉奖我,笼络我!何况,我的官位现在渭州知州,我对朝廷的责任,亦不过是守住渭州的疆土! 月明只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冒了上来。 因为他知道,高遵裕说的是事实。 本帅自然会集结人马,准备救援环庆!高遵裕抚摸着手中的琉璃酒杯,笑容可掬,但是平夏城关系重大,本帅已将大部分兵力派出增援。西贼犯我环庆,兵力雄厚,本帅自需要一点时间来集结军队 月明不由自主地的打了个冷颤。 着人回报石帅,援军不日出发,望坚守待援。 哗地一声,一只名贵的琉璃酒杯摔到地上,一片片的碎片上,似乎都映出了高遵裕狰狞的笑容。 环州围城第十天。 城墙上战死士兵的尸体,已经没来不及清理。西北城墙的一角已经塌了老大一块。 但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环州城中,能拉动弓箭的士兵,已经不足千人。 狄咏的战袍早已染红,身上有着近十处的箭伤、刀伤。援军至少应当到了庆州吧?狄咏心中惨然,但也有一丝欣慰。可惜自己等不到援军到来了。 李敢当! 在! 一个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的人站地狄咏的跟前。 投降的时候,你率领还能骑马的弟兄,开东门,想办法逃回庆州报讯。狄咏平静地吩咐道。 投降?李敢当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狄咏,断然拒绝。下官绝不会投降!若等不到援军,下官与将军忠烈祠相见便可!万不可效法文焕那厮,身败名裂,累及祖宗! 你想看到满城百姓被屠吗?狄咏厉声喝道。 李敢当怔了一下,迟疑起来。但仅仅是一瞬,李敢当拔出佩刀,往地下狠狠一斫,佩刀竟然切入城墙的砖中。他单膝跪倒在狄咏面前,高声说道:下官来之前,已向石帅发誓,城在我在;城破我亡!恕下官不能从命。 狄咏无可奈何地看了李敢当一眼,叹了口气,转向何畏之,说道:既是如此,由何兄率队突围吧。 何畏之默默点头。 李敢当,那便由你将我的人头送至西夏,向西夏人乞降。狄咏淡淡地下达着命令,声音异常地平静。 将军!李敢当哽咽了。 我已经写好了奏折与遗书,若何将军能够突围,你便不至于被误会。 李敢当默默看了何畏之一眼,心中想道:无论他能不能突围成功,我都不会被误会。 一个时辰后,开城门投降! 狄咏语气平静地下达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命令。他的目光遥遥的注视着远方,很久很久也没有转移过,李敢当与何畏之则一直默默的注视着他,带着敬重,也带着苍凉。虽然他们的心里,都有些奇怪,为什么狄咏此时的表情,既不像是愤怒,也不像是悲伤,而是温柔。 此时的狄咏,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是想起了长安城中的娇妻,还是未出世的孩子?还是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最后留恋的看看这个世界?这都已经没有人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柄匕首反手插进狄咏的心脏,狄咏的手似乎扶了一下城墙,却迅速的滑倒在地,何畏之缓缓的走近他,狄咏的眼睛依然大大的睁着,似乎在最后的一刻,他也并没有放弃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不知为什么,他这样的表情看起来竟然特别的纯净,并不像是一个勇猛的将军。 何畏之轻轻地帮他合上双眼,他的眼光落在狄咏的胸膛上,匕首已经完全刺入了他的胸膛,只露出镶嵌着猩红宝石的柄身,何畏之忽然认出,这柄匕首正是他当年送给石越的。石越又将之送给了狄咏,最后由它终结了狄咏的生命。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场盛大的婚礼,鲜花铺落了汴京的街道 一刻钟后,环州城满城大哭。 仁多瀚与慕泽奇怪地望着环州城,不明白那哭声因何而发。 这座城池的陷落已经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十天的惨烈抵抗,无论是身在前线战斗的慕泽,还是不断算计着异己部队的仁多瀚,都对环州城又恨又敬。 这座小小的环州城,西夏军付出十天时间,以及超过一万余人死伤的代价。 慕泽已经准备好城破之后,要让满城人都为这种抵抗付出代价,也需要借此安抚死战的士兵。 最多只需要一次进攻了。 然而,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一个时辰之后,环州城墙上,升起了白旗! 投降了?仁多瀚与慕泽面面相觑,所有的西夏军将士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环州投降了? 环州城门全部打开。 从西城门出来一位身着素袍的宋军军官,缓缓向仁多瀚与慕泽走来,他手中还捧着两个盒子。 西夏士兵们屏气凝神地望着这个军官一步步向仁多瀚走近。 让他过去。随着仁多瀚的命令,西夏士兵自动向两边退开,给这位宋军军官让出了一条道路。 下官大宋环州陪戎校尉李敢当,向仁多统领乞降!李敢当的喉咙中,无比艰难地吐出来这句话。 仁多瀚与慕泽对望一眼,狄咏呢?他如何不来? ! 狄将军人头在此。将军遗言,请仁多统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放满城百姓一条生路。此为环州户籍册! 仁多瀚大吃一惊,狄咏死了?一个亲兵接过李敢当手中的木匣,打开来看,赫然正是狄咏的人头! 狄将军希望能够用自己的人头,换取仁多统领的仁慈。 仁多瀚没有回答李敢当,他执鞭远眺残破的环州城,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自然知道狄咏的身分,是绝不可能成为俘虏的,而且两国交兵但是,不知为什么,仁多瀚竟然没有征服的快感。 收下他的户籍册。我答应你,进城之后,绝不纵兵侵犯百姓。仁多瀚沉声说道。 多谢仁多统领!李敢当向仁多瀚拜了一拜,突然也倒在了地上。 几个亲兵冲上去,翻过李敢当的身体,发现他的胸口,也插着一把匕首。 厚葬此人。仁多瀚叹息道。 他的目光移过装着狄咏首级的木匣,高声命令道:准备进城! 便在此时,便听到东城方向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未多久,一个士兵策马跑来,高声禀道:有宋军突围。 截住他们!仁多瀚身后的慕泽,不顾身分的发出了命令,表情无比狰狞。 庆州。 高遵裕的援军,爬也应当爬到庆州了!石越站在庆州城楼上,远眺渭州方向,冷冷地丢下了这句话。 环州城的五缕烽烟已经熄灭一天了。根据事先的约定,如果各城遇袭,只要城池未陷,五缕烽烟便永不熄灭。狄咏与何畏之在一座小小的环州城,力拒超过十倍于己的兵力十天之久,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如果高遵裕能及时派出援军,环州城甚至不会沦陷。 石越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以狄咏的身分,环州陷落,他的命运便已经注定。只不过石越并不知道狄咏是为了满城百姓的生命,放弃了战死沙场的荣耀,而选择了另一种死法。 现在撤退还来得及。连潘照临都忍不住劝说起来。 然后被西夏人一路追杀至长安城下么?石越沉着脸反问道。庆州城的得失,可能牵涉到整个战局。我身为主帅,没有逃跑的道理。便是死,也死在这里了。 潘照临闭上了嘴。暗暗想道:究竟仁多瀚发什么神经,居然胆敢来进犯环庆? 谁也想不到,这不过是因为一个降蕃建功立业的野心。 今庆州之将,先生以为何人可用?石越转身离开城楼,走到潘照临身边时,身形顿了顿,沉声问道。 贾岩、张蕴、王恩三人而已。 正合我意。石越点了点头。 紧紧跟在石越身后的丰稷脑海中立时浮过三人的简历。贾岩、张蕴、王恩都是开封人,但是经历却各不相同。贾岩是在禁军大阅时,由皇帝亲自选定,后又入讲武学堂优等毕业;张蕴是将门之后,本在刘昌祚军中,刘昌祚调至龙卫军,他亦随之而至环庆,此次龙卫军出征,是刘昌祚向石越推荐张蕴协助留守;王恩却是羽林卫士出身,因材武出众,才补放外任。丰稷所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时空中,这三人皆是名列史册,号称名将。但是在熙宁十年之时,贾、张、王三人,虽然各有骄人的资历,却依然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否则他们也不会有机会与石越一起待在庆州,并且被石越与他的幕僚看中。 学生数日来,观察诸将练兵,惟贾、张、王三人旗鼓严整,虽驱使乡兵,亦能进退有度,法度严明。学生又与三人论军事,其谈吐见识,不与他将同。潘照临深知石越秉性,他既然下定决心坚守,那么与其作徒劳的劝解,还不如积极想办法来面对将要出现的困难。率军作战,无论是他还是丰稷,皆无此能,而石越就更不用说,军中名将,又几乎倾巢而出,前往绥德城,此时在中下级军官简拔人材,便是重中之重。 石越沉吟了一会,转头向丰稷说道:以贾岩为正将,张蕴、王恩为副将,节制庆州城内所有部队,负责庆州城防。 是。 在环州城的烽烟熄灭两天之后,庆州城城墙上的士兵,终于看到了西夏人的军旗,以及一眼望不到尾的西夏军队。西夏人如同巨大的狼群,黑压压的一片,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高高扬起的灰尘,向着庆州城席卷而来。 庆州城的号角在夕阳中吹响,发出悲呛的呜鸣声。站在城墙上的宋军士兵,都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略带紧张地望着西夏军队肆无忌惮地涌向自己的城池。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偷偷回头觑望在他们的身后,庆州城的城楼上,高高竖立着一面斗大的方旗,上面用浓厚写了一个巨大的石字! 尽管人人都知道新化县开国侯、陕西路安抚使石越不过是个文臣,但是这面帅旗的存在,却给了庆州城的军民们莫大的安慰,以及战斗的决心。 西夏士兵的面容越来越清晰,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站在城楼上观战的石越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古代战争的震撼感,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没有害怕,反而有一丝隐隐的兴奋。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自己是处于被攻击的一方。 最近靠近庆州城的西夏士兵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的仰视着面前的城池。从他们的身后,分出两支部队,分别向南门与北门杀去。 围三缺一!石越身后的潘照临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庆州城下。 慕泽挥鞭指着庆州城楼上的石字帅旗,高声笑道:石越果然便在这里! 仁多瀚重重地哼了一声,板着脸说道:宋人多诈,用兵当以谨慎为先。 是。慕泽假装恭敬地答应着。一面高声命令道:挑起狄咏的人头! 遵命。 在狄咏的首级被一根旗杆挑起的那一瞬,庆州城如死一般寂静。城楼之上,石越的脸庞开始充血,牙齿咬得轻轻作响。 狄咏的首级在庆州城外已经悬挂了整整三天。慕泽每天的例行公事,便是率领五百兵士前往庆州城外骂战,指着狄咏的首级羞辱庆州的宋军。但是这三天时间里,庆州城内的宋军,却并没有半点反应。犹如一只饿狗,眼见着一大块肥肉却无法咬动,慕泽的双眼都充满了血丝,每次望着庆州城墙都表情狰狞,恨不能一口将庆州城吞下去。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仁多瀚不愿意折损本部人马的心思,这几天几乎是赤裸裸地表露了出来,西夏军在攻破环州后,慕泽遣人威逼利诱,招降了几个蕃部,西夏军的总数又达到了四万余人,但是仁多瀚既不愿意拿本部人马当炮灰,而临时招降的蕃部更不可能去当攻城主力,慕泽便几乎是无兵可用。而且庆州城也不比环州城,如果说环州不过是边境小城,距离环州二百里的庆州城却是西北重镇,虽然远远比不上延州五城的险固,亦不及绥德城之高深,但是庆州城正当白马岭两川交汇处,阻山负水,人口数万,城长九里,亦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所以慕泽的行为,在仁多瀚的眼中,却不仅仅是一只饿狗,而是一只疯狗! 若非从俘虏口中知道庆州城内能战之兵不过数千,其余多是战斗力低下的部队,仁多瀚压根就不打算来攻击庆州。他和石越没仇,自然犯不着拼命。纵然此时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到庆州城下,仁多瀚也断然拒绝了采用蚁附攻城的方法,也许用这样的方法,未必便攻不下庆州,但是死伤必然惨重,前面的环州之战死伤虽然不是本部兵马,猛攻那么些时日,士气总有影响。所以仁多瀚采用了历史上最常见的攻城方法,便是围而不攻,看看攻守双方哪一方耗得久。虽然明知道这样的方法,没有至少半年的时间无法见功,但是仁多瀚压根就没有打算见功!他已经在心里盘算:自己攻下了环州,围困过石越,这等战功,无论如何都是可以交差了。 远远望着在庆州城下高声骂战的慕泽,仁多瀚眼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蔑视的光芒。 统领,这般叫战,宋军都是龟守不出,不如留下一点兵力吓唬吓唬石越,大军却绕道入陕,得点东西才觉实在。仁多瀚的部下们,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尔以为我大军可以长驱直入,路上宋人却都只敢婴城自守,不敢交战么?仁多瀚环视身边诸将,冷冰冰地问道。 石越不过一个文官,小的谅他胆子早已惊破,还能有多少出息不成?一个偏将满脸不屑的咧嘴说道。 仁多瀚重重哼了一声,道:他胆子惊破,便敢在庆州固守不退? 末将以为,我军若绕过庆州,抄掠关中,石越还能龟守庆州?待他出壳,正好破之。另一个将领的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如同一群强盗到了一个富贵人家的门口,仁多瀚的部下们,对大宋朝的富庶,都是垂涎不已。尽管陕西几乎是大宋最穷的路之一,但相对西夏而言,已是天堂。 休要生贪念!仁多瀚沉了脸,厉声喝斥道:尔等真是鼠目寸光之辈。他的目光移向庆州城,在城楼上的石字帅旗上停留了一会,方移开眼睛,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休要想错,石郎君绝非是任人欺凌之辈。 众将见仁多瀚发怒,连忙噤声,但是心中却未免不服,各自在心里或是愤愤不平,或是遗憾不已地想着心事,却没有人听见仁多瀚在低声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此次用兵,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在庆州城下骂得口干舌燥的慕泽,望着城墙上毫无反应的宋军,不由得感觉一阵沮丧。 石越真是沉得住气。慕泽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奈的想道。慕泽对石越有着清醒的认识,至少他知道石越并非是胆怯惧战。这三天来,他不断的观察庆州的宋军,虽然各方面的情报显示庆州城大部分是战斗力不强的厢军、义勇甚至是称得上毫无用处的乡兵,但是却不知道石越任命谁做了守将,竟是将这等乌合之众规束得部伍严整,凛冽难犯。 此人才华,远在狄咏之上。慕泽出神的望着庆州城,心中不由竟冒出这样的念头。他现时已经隐约明白仁多瀚的心思,是想保存实力。对西夏高层政治斗争茫然无知的慕泽,亦只能心中愤愤不平而已。己方既然不想付出代价,又有什么办法能撼动这座西北大城? 一种无力的感觉涌上慕泽的身躯,想尽了各种侮辱的词语来骂阵,宋军却偏偏沉得气;建议仁多瀚佯攻关中,或诱或逼宋军出城,却被不肯冒险的仁多瀚一口否决。慕泽回头望了中军大阵一眼,心中暗想着不知道自己窜掇仁多瀚的部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也许,必须想出更好的计策才行了。慕泽掉转马头,面向庆州城,狠狠的吐了一唾沫,恶狠狠的吼道:骂!给老子大声骂! 顿时,五百西夏兵的污言秽语,又开始响亮起来。 庆州城内。陕西路安抚使司行辕。 宋军诸将正在激烈的争吵着。 狄将军的首级在城外已经悬了三天!王恩涨红了脸,向着贾岩、张蕴嘶声吼道:难道我等就这样龟守不出么?自古守城,若只是困守城中,十之八九,都没什好下场!说完,他转身正视石越,抱拳道:请石帅给末将五百精兵,好让末将夺回狄将军首级!若是失败,愿领军法! 石越知道王恩与狄咏同是侍卫出身,有香火之情,当下只是默默将头转向贾岩。他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他也十分希望有一个勇将能夺回狄咏的首级;但是另一方面,他需要克制自己,尽量不参与自己不懂的事务,尊重贾岩对防务的主导权。 这三天来,每天晚上石越做梦都会梦到狄咏血淋淋的首级,似乎一会儿在朝他微笑,一会儿则是愤怒的瞪着他,这种噩梦不停地折磨着石越,以至于他的睡眠越来越少,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显出疲倦之态。 石越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起狄咏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虽然明知道这个人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但是石越对狄咏,由一开始的提防、算计,慢慢变成了欣赏与尊敬。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有着勇敢、忠诚、热血诸多的美好品质,还有着在当时代的人身上十分难得的品质,尊重阶级较自己低的人。狄咏对待每一个士兵都非常的关心,对普通的百姓,亦没有世家子弟的轻视,在一起巡视地方的日子里,石越能感觉得出来,他对士兵与百姓的关心,并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一种罕见的自居于平等地位的关心。 这样的品质,在一个出身世家,结交尽官宦贵族的青年贵族身上出现,无论如何,石越都认为是一个异数。即便是桑充国,对待普通的百姓,虽然一样的同情与关心,但是在他的心中,却是隐隐有着一种自居于菁英的感觉。在一投手一举足之间,便会不经意的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微妙态度。其实,即便是石越自己,在长期身居高位之后,竟也会不经意的流露出这种姿态来。只不过这一点,石越自己是感觉不到的。 这种连石越与桑充国都没有的品质,竟然出现在狄咏的身上,这让石越对狄咏的感觉,已不仅仅是欣赏,更多了一份惊讶与尊敬。 但是现在,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的首级,却正血淋淋的悬挂在庆州城外! 石越一直不敢将狄咏战死的消息送回长安,他无法想像清河的表情,那双乌黑的眸子中,会有怎样的心碎与绝望?还有那个未出生就失去了父亲的孩子有几乎石越试图设想如何向清河交代这件事情,但是刚刚想了个开头,就逃避似的放弃了。 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子,才受到两宫太后与皇帝的责罚不久,又紧接着失去自己挚爱的丈夫,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同时亦永远地失去父亲。似锦的繁华,竟是在瞬间就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无尽的伤痛 石越无法想像清河是不是能承受得起这些。如果稍有不妥,害的又是两条人命! 初为人父的石越,此时对孩子的感觉,已经是到了一个敏感的地步。回到古代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害怕死亡的石越,在看到小石蕤的那一刻,竟不由自主地生起了对人生的眷恋。看到狄咏的首级,想到清河与她的遗腹子,石越总会想起在长安的妻子与女儿战争与死亡,对于心有挂念的人来说,永远都是一件值得憎恶的事情。 然而,在理智上,石越却知道,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战争不可避免。此时也不是反省自己做法的时机,战争已经开始,不打胜的话,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石越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需要的,是坚定自己的信念。 但是每次他走上城墙,却都不敢正视那颗首级。 他每次都会刻意的将目光偏离狄咏的首级。 当初将狄咏放在环州,是要借助他在西夏军中的威名,来威慑敌人。石越在理智上,并不认为刘舜卿的计画有什么不妥。但在感情上,死掉的是陌生人与死掉的是熟悉的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尤其是你所欣赏、尊敬的人,曾经与你朝夕相处的人,这个人的首级此时还被敌人悬挂在城外的时候,更是如此。 石越只感觉到古代战争的野蛮。他甚至忘记宋军其实比西夏军更重视首级之功这一事实,只是在心中一点点的加深对西夏的嫌恶。 与此同时,一种羞辱的感觉,也在与日俱增。 事实上,石越几度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准备开口赞成王恩的建议。 身着玄甲的贾岩笔直的站立在下方,一只手按在佩刀的刀柄上,脸上如同古井一般,不见任何神色。惟有一袭黑色披风,被钻进厅中的西风掀动衣角,微微拂动。 石越的目光又移到贾岩身后低垂着头的张蕴身上,稍稍停留一会,方将目光移回贾岩身上,朗声问道:贾将军以为如何?他的声音中,竟是带着几分希冀。 末将以为不妥。贾岩的声音十分冷酷,三日来,末将观察西贼形势,已知西贼无必战之意。我军只须坚守庆州,保护关中,稳定战局即可,一但延绥战局抵定,平夏城与庆州之敌,绝难久恃。 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石越无奈的闭上了嘴,却带着几分希望将目光移向王恩。 坚守,坚守!王恩冷笑着高声反驳道:如此以往,军士必然以为将领怯战惧战,士气下降,人无效死之心,只恐一旦西贼发难,士兵们都会畏敌如虎! 但是出城作战,岂非正中西贼圈套?张蕴抬起头,正视王恩,反驳道。 未战焉知胜负!王恩慨声道:给末将五百精兵便可!胜则可挫敌锐气,败亦无关大局。 我军兵力有限,能战之兵尤少,岂会无关大局? 但龟守不出,坐受污辱,又岂是为将之道?王恩的声音,几乎要将屋顶上的瓦片都掀了下来,石越却丝毫不以为意。站在石越身后的潘照临微微皱了皱眉,目光移向门口,却见门口的帅府亲兵依然一动不动,仿佛厅中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潘照临的脸上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王恩却根本不曾注意潘照临这些微小的表情,他瞪圆了眼睛,仿佛是见到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狠狠的望着贾岩与张蕴,说道:当年张巡守城,贼兵之盛,远过今日。张巡犹敢率数百精兵出城破敌!二位岂能如此怯战?这般又如何对得起狄将军的英灵? 张蕴的脸立时红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望了望石越,却又忍住,将目光向移向贾岩。 贾岩平静地望了王恩一眼,问道:王兄自以为能比张巡、南霁云? 愿立军令状! 不许。 王恩气愤地望了贾岩、张蕴一眼,大声哼了一声,竟是连礼都懒得行,转身便拂袖而去。石越目视远去的王恩,心中竟是有几分同情,还有几分羡慕,王恩可以尽情地说出自己想做的事情,发泄自己的情绪,但是想做一个明智的上司的石越,却没有这个权利。却听贾岩沉声说道:王恩轻慢主帅,违军法,当重惩。 石越摇了摇头,道:虽是如此,但情有可原,本帅亦不罪他。按律处罚便可。 是。 石越微微颔首,他怕多生事端,忙转过话题,问道:贾将军果真以为仁多瀚无攻城之意? 仁多瀚若强攻庆州,不过是双方消耗士兵的性命而已。本城军民,守卫家土,皆抱死战之心,庆州非仁多所能克。仁多之计,是想诱我军出城野战,庆州之兵,并非精锐之士,而仁多瀚是善兵之将。若与西贼野战,除非韩信再世,我军绝无胜理。以短击长,智者不为,故末将以为,不如固守,仁多远来,必难久恃。 若仁多瀚绕过庆州,又如何?本帅当难坐视关中遭难而不救。 仁多不会行此策。贾岩自信的说道,他大步走到厅中一侧摆置的沙盘之前,指着白马岭说道:原州、渭州,延州、保安军不论,庆州不克,而西贼欲攻此四处,是腹背受敌,自蹈死地。至于西贼欲入宁州,庆州是必经之地,现今天已转冷,随时可能降雪。彼孤军深入,只须一场大雪,西贼便将尽数困死。纵不下雪,彼不仅归路被扼,复有腹背受敌之忧。我素来听闻仁多用兵谨慎,岂会冒此奇险?若其行此策,必是诱我出城之计。 若是仁多果真去抄掠宁州呢?潘照临追问道。 若是如此,若渭州援军能至,则可生擒仁多;若援军不能至,则只能以宁州全境百姓之身家性命,延滞仁多行军,将其歼灭在宁州境内。但无论如何,仁多都不可能生还西夏。 石越听到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在所谓的善用兵的人眼中,老百姓的性命亦不过是夺取胜利的工具而已。虽然这种事情,古今中外慨莫能免。但是石越对此,却是始终难以认同。但是,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石越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届时会做了什么反应。也许不能保持那种冷血,也许比自己想像的更冷酷?石越不由出了神。 贾岩却并没有注意到石越的反应,他微微叹了口气,稍稍放低了声音说道:此等事皆不足为惧,末将唯一担心的,是西贼引河灌城。 听到引河灌城四字,石越身子不由一震,他与潘照临讨论,也是觉得此事最可忧惧,这时却被贾岩说了出来,他正待询问对策,却见一个武官急匆匆跑来,一面高声呼道:不好了!不好了! 石越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高声喝道:何事如此惊慌? ! 那个武官一愣,连忙安静下来,快步入厅,上前参拜道:启禀石帅,王大人刚刚率几百人强出西门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由都怔了一下。 石越站起身来,便大步向门外走去,一面说道:走,上城楼。侍剑连忙取了石越的披风,紧紧跟上。潘照临与贾岩、张蕴也忙快步跟了上去,反倒是报信的军官呆呆地怔在了厅中。 石越等人走上城楼之后,便发现城墙上的士兵都目不转瞬地望着城外,一面还不停地呐喊助威;众人将目光移至城外,只见王恩披挂齐整,率了约三百余精壮步兵,手执斩马刀,正与西夏兵厮杀在一起,战场之上,到处都是身上插着弓箭的死尸、无主的马匹、散落的兵器。 石越将目光寻找王恩,依稀便可以看见他满脸血迹,面目狰狞,手执长斧,率着一队士兵大声吼叫着冲向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一个西夏小首领模样的人斜里冲出来阻挡,被王恩斜劈一斧,便是连兵器带人砍为两半!鲜血如喷泉一般洒在王恩身上,宋军士兵都一齐发出哦哦的大吼声。 石越见着这个情景,竟觉血脉贲张,一时早已忘记了自己不应干涉将领指挥权的诫语,厉声喊道:擂鼓,助威! 贾岩与张蕴相顾苦笑,但是却毕竟不敢违了石越的军令,且二人心中亦抱着一份侥幸,连忙吩咐下去,顿时,城楼之上,鼓声雷动,随着这鼓声,憋足了三天鸟气的宋军士气,一齐发出响彻云霄的呐喊助威之声。石越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之上,只觉得脚底的楼板都在随着战鼓声与呐喊声的节奏不停的颤抖,心脏更被鼓声所引诱,随之而有节奏的跳动。一旁的侍剑和几个亲兵,虽然有意无意的斜站在石越的身旁,以求应付随时而至的危险,却也都是满脸通红,握刀的手背,青筋暴露,恨不能自己也冲出城外,与敌人厮杀一番。 与城楼上的战鼓声相和,战场之上,王恩与他的士兵们一齐发出似乎是从心肺中吼出来的杀伐之声,如同猛虎出山之前必有的大吼,这支宋军焕发出来的斗志与威势,竟是让远远观战的仁多瀚都为之一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东朝已非昨日之东朝!仁多瀚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目光却久久凝视着那个站在庆州城楼之上的,身形长大的三十多岁的男子。 站在前阵督战的慕泽却无暇发出任何的感叹,他只看见那个宋军军官,每击杀一个敌人,都会用鲜血淋淋的手在脸上抹一把,现在他的脸和地狱的鬼怪都没什么区别了,每次西夏兵冲到他跟前,都会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怔,但只是这一怔,便足以致命。 十二个!慕泽磨着钢牙,恶狠狠的数着被王恩劈成两半的西夏军,已经有十二个,其中还有四个小首领!慕泽拔出了佩刀,正欲亲自冲上去,结果王恩的性命,仁多瀚的中军官正好策马而至,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 慕泽一怔,旋即大喜。他策马上前,亲自举起将旗,向西方挥舞。很快,围攻宋军的西夏军都注意到慕泽的旗号,开始且战且退。身陷战局的王恩部却兀自不觉,只是紧紧跟着西夏军前进,因为感觉到自己距离狄咏的首级越来越近,士气也愈发高涨。 庆州城楼之上,贾岩与张蕴却是脸色微变。贾岩悄悄走到石越身边,低声说道:石帅,这是西夏军诱兵之计! 啊?正兴高采烈注视战局,以为西夏人是被王恩杀退的石越,心中一惊,忙说道:如此,赶快鸣金! 没用的。贾岩在心中无息地叹了口气,却是依言传令下去:鸣金! 清越的钲声传至王恩耳中,王恩心中一个激灵,他停了下来,看着旗鼓未乱的西夏军,心中立时恍然大悟。但是他这么一停,刚刚正在退却的西夏军,却又如潮水般的围了上来。 王恩望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又望了一眼远远抛在身后的庆州城。 没办法退兵了!王恩舔了一下嘴边的鲜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第一莫做,第二莫休!决断一下,王恩立即高举着长斧,高声吼道:孩儿们,杀! 杀!数百人的呼声在王恩身后响起。无视城中的命令,王恩部再次冲向西夏军。 接下来便是残酷的厮杀,在快要接近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之时,西夏人停止了后退,再次包围了王恩部。 一次一次地冲击。 身体的残肢与断裂的兵器一起飞上天空,摔落沙场。 鲜血与汗水相融,浸透征袍。 撕裂心肺的吼声与痛苦的惨叫声交相混织,响彻天地。 但是如同洪水遇上坚固的堤坊,宋军再有力的冲击,亦无法冲破西夏人的军阵。每一次冲击,都是无意义的消耗生命。 庆州城上的诸人,竟是感觉到一种战场沉默的错觉。 不能见死不救!张蕴都忍不住了。望着己军徒劳的努力,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点一点地被敌人消灭,任何人都不能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能再出兵。贾岩也许是城楼上除潘照临外,唯一还能冷静的人。无视众人愤怒的目光,贾岩冷冷地向自己的亲兵下达了命令:尔等亲自去把守四门,有任何人敢出城门者,立斩! 是。 贾岩这才转向石越,平静的解释道:西贼势大,本可早歼王恩部于阵前,诱其至中军之前,不过是想借机诱我军出城相救,然后一举歼灭。王恩违背军令出城,纵其返城,亦当斩于军前。此时陷吾军于险境,岂可为救一匹夫而置庆州于险地! 石越无言的点了点了头,他看出贾岩的眼中,还含有责怪之意。若非自己擅作主张擂鼓,也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一线希望。 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石越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被淹没在万军之中的王恩部,看着王恩一次次发出吼叫,率领越来越少的士兵徒劳的一次次向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冲锋,心中竟是有说不出来的味道。冷洌的西北风如刀一般刮过石越的脸膛,将他的披风高高扬起,但是石越却兀然不觉。 城外。 仁多瀚远远望着一次次徒劳冲锋的王恩,脸上的神色,早已由轻蔑变成尊敬。 石越不肯出兵相救,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他不过是借此陷石越于两难,来打击庆州的士气而已。任何军队的士兵,眼睁睁望着同袍被戮而不救,心中所受的挫伤,都是难以言喻的。但是如果石越出兵相救,他却正好一举击溃之。 但是那个宋军军官,在仁多瀚的眼中,却由匹夫之勇上升为真正的勇士。 王恩的身上至少应当有二十余处伤口,此时身后,只跟着不足十个士兵。他们的目标,依然只有一个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 几乎将王恩部淹没西夏士兵,都带着几分尊重地望着自己的敌人。双方无言的对峙着。连慕泽都没有了那份猫捉老鼠的戏弄。 一名中军官策马冲至阵前,高声喊道:仁多统领询问宋将之名,若能归顺,立拜将军之位! 去你姥姥的!王恩大吼一声,爷爷是大宋宣节副尉王恩!世上岂有投降的宋将!孩儿们,杀啊! 杀啊! 慕泽无言的摇了摇头,拉开了手中的大弓。 庆州城楼上,石越闭上了眼睛。 一刻钟后,在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旁边,又竖起了另一根旗杆,上面挂着另一颗首级。与狄咏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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