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历史烟云 新宋卷十一:柱石

第8章   

新宋卷十一:柱石 阿越 14935 2023-02-05
辽国将要大举南侵,皇帝一度昏迷同样的消息,对于司马光与石越来说,是当头重击;但对于赵颢来说,却几乎如同天降甘露。 作为一个传统的探事机构,皇城司向来都有它一些秘密的管道;而赵颢无论在宫中朝中,也有他苦心经营起来的人脉。一直密切注意着宫中与两府动静的赵颢,在得知两府宰执们忽然停止休假,齐聚政事堂会议时,马上变料到发生了大事。在司马光与石越离开太后所居的保慈宫后不到一个时辰,赵颢便已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这让赵颢欣喜若狂。 此乃天意!此乃天意!他对李昌济与吕渊再三说道。元旦朝会后,二人都出现了动摇,高太后的举动,让他们感到沮丧。只有赵颢不当回事,他始终坚信高太后会站在自己这边,他坚信几十年的母子之情,绝不会一朝而改。高太后在元旦朝会上的举动,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计画,那只是很自然的一种政治行为。在感情的天平上,那个不到十岁的侄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而赵颢坚信,高太后再怎么厉害,也终究是个女人,是个母亲,决定女人和母亲的行为的,除了感情还能有什么?更何况是至亲的母子之情!

李昌济是个道士,石得一是个宦官,自然不懂得女人与家庭。而吕渊一生漂浮浪荡,虽然是宰相府的衙内,却喜爱到处结交豪杰,喜欢谈仙论道,阴阳纵横之术,他与她的母亲方氏关系并不亲密,也不曾娶妻生子,或者去认真地理解一个女人,女人对他而言,仅仅只是一种需要,再无其他。这几个人,当然不可能明白女人。 在他们眼里,高太后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太后。而在赵颢眼里,高太后却是一个宠爱自己的母亲。 在赵颢看来,谁真正了解高太后,这是不必多说的。 他真正担心的,反倒是士民间舆论的转向。突然之间,六哥的风评变好了,这令得赵颢坐立不安,赵颢是靠着经营自己的声誉,一步步才有了今日的实力,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格外看重清议的力量。他担忧着,如此下去,用不了几个月的时间,赵佣的声望,会提高到令他丧失斗争的勇气的地步。

赵颢在心里将此视为腹心之患。 但看来自己真是天命所归!契丹人帮自己,连天也在帮自己! 如若皇帝病逝之时,大宋内有益州、交钞之患,外则面临契丹大举南犯的险境,这样的时刻,人心自然会思立长君。赵颢发动兵变,就会有更大的正当性,遭遇更少的阻力。 这不是天命所归又是什么! 此时的赵颢,已看不到李昌济与吕渊的苦笑。 李昌济与吕渊可并不如赵颢这般乐观,他们只知道形势正在朝向自己不利的一面发展,但二人也都知道,赵颢之意已决,已无法再劝。但而人对石得一等人的说辞,却不是赵颢所想的母子之情,他们说的非常简单,也非常现实众人谋划已久,即使此时退缩,将来也终有事发一日,到时都免不了族灭之罪。与其如此,还不如博一把富贵。

所以,在李昌济与吕渊看来,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意义却完全不是赵颢所想的。二人只知道,辽人聚集兵马意图南侵,这种大事,自然会吸引两府诸公的注意力,令他们一时无暇他顾;而皇帝早一天死,那些犹犹豫豫想要背叛、告密的人,就会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们也能抢在众叛亲离之前,发动兵变。 只要牢牢绑住石得一,令他没有退路可走,那就并非没有胜机。而如若能将守义侯仁多保忠拉拢过来,形式便会更加乐观。无论是李昌济,还是吕渊,都对西夏人抱有极深的成见,在他们看来,夷狄之人见利忘义,不知恩义,是唯一有隙可乘的四重、五重班直。只不过这个守义侯看起来一直在待价而沽。 但此时皇帝随时可能大行,却实在也拖不得了。李昌济与吕渊悄悄交换眼神,而人都明白,这时候,已经没有再留筹码的必要!

若仁多能顺应天命,孤自当不吝爵赏。他是想做太仆寺卿,掌管天下马政?还是欲进密院?或者想要钱财,孤都可以许他。这是赵颢慷慨的许诺。 这贫道以为,要说动仁多,除非许他做第二个河东折家,世世方镇 他事好说,此事孤却不能许他。折氏世代忠义,于国家是特例。似仁多家,若纵其回灵夏做大,焉知不是第二个河西李氏?赵颢断然拒绝。 吕渊悄悄拉了拉李昌济的袖子,摇了摇头,止住了还想说服赵颢的李昌济。 大王放心臣曾游历天下,早年亦认得几个河西番僧,恰巧与仁多家交好,正可游说。世人莫不爱高官厚爵,何况仁多保忠一夷狄?亦不必非裂地侯之不可。 李昌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猜到吕渊的心思。雍王虽不答应,但诳一诳仁多保忠,又有何妨?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得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他想出一石二鸟之计,政事堂诸相既然将契丹南侵之事瞒着皇帝,却去奏禀太后,那他也可以叫石得一将这些事悄悄禀报给皇帝知道,日次以来,既可以离间皇帝与太后、两府之间的关系;以皇帝的性格,得知这个消息,说不定就此一命呜呼亦未可知。但这样的事情,似也没必要再烦扰雍王了。

的确如李昌济、吕渊所料,辽人的异动,几乎吸引了两府诸公的全部注意力。自一月三日当晚起,石越与司马光在禀报太后、皇帝后,便以皇帝疾重,宰相须宿卫之名,二人开始轮流在政事堂守夜,以备非常。他们防范的,当然不是雍王,而借着这个名义,可以迅速地处理一些突发事务。不仅进奏院、通进银台司的奏疏都在记录后直接送到政事堂,两北沿边州军、职方馆、驻外使节的报告,也径送政事堂,以免耽搁时日。 这些举措并没有招来怀疑,皇帝的病情已向天下公开,朝野都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两府的举动,不过是让世人知道皇帝的病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京师中必会因此有些谣言出现,人们也会心怀忐忑,但汴京年纪稍大一点的人,都经历过两代皇帝的去世,倒也不至于回惊慌失措。

这个时候,只有知道内情的宰执们,才会感到紧张。契丹始终是大宋最大的威胁,尽管在对西夏的战争中,宋军一雪前耻,重振威名,人们有时候也会产生一种宋军天下无敌的妄想。但是,一旦听到契丹有可能真要南侵的消息,即使是两府的宰相们,心里也会显得底气不足。辽国不仅在军力、国力上,远非西夏可以相提并论,而且君明臣贤、名将如云,又占有地利。西夏最鼎盛时,也只能威胁到渭州、延州,但辽国一旦发难,河北、河东诸路,乃至于开封都会沦为战场,二者之不能相提并论,自司马光、石越以下,都心知肚明。 因此,当一月三日的晚上,回到府中的石越听到下人禀报范纯仁前来拜访事,也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雪后轩同时亦是石府的暖阁。范纯仁见着石越的第一句话便是︰方才听贵府的下人说,子明从明日起,便不再来这雪后轩了?

石越一愣,范纯仁又打量了一眼雪后轩中富丽堂皇的布置,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可真是可惜了。 石越笑着摇摇头,道︰再也不能住了。昨日去君实相公府上,才走得几步路,便受冻不住。若能一直待在汴京,倒也罢了。万一要去河北,岂能还这么讲究?将帅若不能与士兵同甘共苦,最易离心离德。不早点改改习惯,到时候就晚了。 范纯仁望着石越,道︰我却是但愿子明不要去河北。 石越听出范纯仁话里有话,却装作没听出来,笑道︰总不能叫君实相公与荆公去,他们年纪大了,让他们受这颠簸之苦,我却过意不去。 若果真契丹南下,自是非子明不足以安定局面。君实相公也罢,荆公也罢,统率三军,非其所长。范纯仁直率地说道,但子明果真以为,此事再无挽回余地了吗?

范公之意是 子明府上可有地图?范纯仁忽然问道。 地图? 范纯仁点点头,道︰去年白水潭除了一部天下四夷图,不知 石越把目光转向侍立在身后的侍剑,侍剑忙笑道︰我记得藏书楼里有一张,但不知是否便是范参政所说的那张 那还不速去取来。石越吩咐道,一面疑惑地望着范纯仁。此时下人已将汤酒、各色点心果子送上来,范纯仁却看都不看,只望着石越,又问道︰子明可知道白水潭有一个天下社? 略有耳闻。听闻这天下社是大程先生倡立的,原打算叫契丹、西夏研究院,苏子容以为这个名字不妥,这才改名天下社。 范纯仁点点头,道︰天下社之宗旨,是专门研究四夷外国之情实,帮助朝廷决策外交用兵等大事。天下社的成员,有不少人曾经持节出使外夷,他们亦专门拜访曾出使外夷的官员、远赴四夷贸易的商贾,请他们口叙见闻。还有人整理有关四夷之史籍,有人甚至苦学胡语,欲译介契丹等国著述

石越惊讶地望着范纯仁,他并非为天下社的抱负而惊讶,而吃惊于范纯仁竟对天下社如此了解。 范纯仁又道︰据我所知,天下社刚刚出了一册小集子,不过坊间可能买不到。他们没有刻印,只请人手抄了十余本。除去送了一本给枢密院以外,其余的都是在亲友之间流传。只不知子明是否见过这本小册子?以我之见,其中有几篇字,颇有可观处。 石越摇摇头,道︰我算是孤陋寡闻,若非范公提起,断不知还有这等事。 此亦不足为怪。他们行事谨慎,若非犬子正思恰好也在天下社,我亦不会知晓此事。范纯仁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本寸许厚的小册子,递给石越,又说道︰这是我特意到书肆雇人抄的。子明可看看第十页与第二十五页的两篇文字。 石越忙接过书来翻开,却见书中全是蝇头大的文字,写得密密麻麻,但字写得什是整齐可观。他知道当时虽然印刷业已经比较发达,但还有很多书,或是出于各种原因不能刻印,或者刻印较少,因此在书肆中,便专有一些家境贫苦的书生,给人承揽手抄书卷的活计,以此糊口。范纯仁找人抄书,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倒也不以为异。

当下他依言先翻道第十页,却见那篇文字讲的是作者拜访十余位曾经去契丹贸易的商人后所听到的讲闻。文中大都是些契丹百姓平常的生活细节,而其中有一段,被人用醒目的朱笔圈出。他轻声念道︰近常有高丽客商至,言南朝法禁日严,一奴婢价至一二十万。一面不解地望了范纯仁一眼。 所谓法禁日严,当是指熙宁十四年后,朝廷颁布的三条主奴敕令。范纯仁解释道,主人殴奴婢死,以凡人论;彻底停止籍没犯人家属为奴婢;广州等地富人所蓄鬼奴,责令限期释还,逾期以卖良为贱论。 石越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这三条敕令,石越背后推动之功,亦绝不可没。 历史上,宋代奴婢地位提高,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其中甚至出现过反覆,比如在当时,主人杀害有过五年以上主仆关系的奴婢,最重的处罚不过是流刑。虽然这比汉唐已经是极大进步,但较之南宋中后期主人杀害奴婢必须抵命,奴婢的地位还显得过于低下。而其时籍没犯人家属为奴婢的事虽然大幅减少,却还依然存在,这个弊政一直道南宋初年以后,才彻底取消。石越一直暗中致力于推动从法律上给与雇佣奴婢彻底的良人地位,虽然阻力重重,但这两条敕令的颁布,却无疑已是意义重大的变化。当时法律已经准许奴婢与良人通婚,而且社会上亦以雇佣奴婢为主,所谓卖身为奴为婢,都有一定时限,已经更近似于一种劳动力的买卖;而奴婢死在主家,官府也必须进行调查加上这两条敕令,可以说奴婢之地位,终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 至于范纯仁所说的第三条敕令,却正是范纯仁本人的杰作。宋代广州富人蓄黑奴,是早已有之之事,当时广人称为鬼奴,至熙宁间海外贸易繁荣,从广州至南海,蓄鬼奴更是蔚然成风。宋朝法律严禁人口买卖,尤其是卖良为贱,最严厉者将被判处死刑,所以当时曾布才闹出这么大风波来。但当时南海地区急缺劳动力,人口买卖屡禁不绝,地方官员便也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广州一些富商尤其骄奢,对本国雇佣奴婢,他们还有所忌惮,对鬼奴却是毫无人道可言。这条敕令便是由一起殴奴致死的案件而引发的,一富商无故打死家中鬼奴,贿赂地方官后,竟被判无罪。当时范纯仁还在吏部,他的一个学生在广州某县做主簿,听闻此事,便写信给他鸣不平。范纯仁勃然大怒,立即具章弹劾,皇帝令大理寺按问。当时主人殴奴致死以凡人例的敕令尚未颁布,大理寺便定了个无故杀奴的罪名,拟了流刑。但范纯仁却不肯善罢甘休,再三上疏,要追究卖良为贱之罪。最终大理寺说他不过,定了那富商死刑。并因此颁布敕令,无论鬼奴原本是良籍还是贱籍,因其国绝远,难以验问,故都视为良籍。凡过去蓄鬼奴之商人,一律赦免其罪;而要雇佣鬼奴,也必须重新签订契约,与宋朝之雇佣奴婢具有同等法律地位。 此敕一出,南海地区天高皇帝远,还可以缓缓拖拖,但对广州等地的富商来说,却是绝大的打击。当时雇佣一个奴婢,以五年为期,价格平均大约在两三百贯。而鬼奴力气很大,干活更是一个人抵两个人,改为雇佣的话,不仅以前买奴的钱打了水漂,平均每年六十贯的雇佣费用,即使不发月钱,至少也要管吃管住。这蓄奴的成本一下子就变得高昂起来。 明白了这些原委,范纯仁用红笔全出来的这段文字,就很容易理解了。这一定是南海的海商开始钻法律孔子,打起了辽国奴婢的主意。无论范纯仁所说的三条敕令也罢,还是许多有贯保护奴婢的法令也罢,主要保护的,是雇佣奴婢,这在大宋而言,亦是最主要的奴婢。但同时宋朝也存在极少数贱籍奴婢即是罪犯活罪犯家属、战俘等被籍没为奴,这些贱奴婢地位远低于雇佣奴婢,也很难改身自己的身分,更加不会有雇佣期限之说。虽然这种奴婢在宋朝极少,但在北方的辽国却多的是,而更重要的是,宋朝是承认辽国的契约文书的! 所以,从这近常有高丽客商至,言南朝法禁日严,一奴婢价至一二十万短短二十四字中,便透露出很多事实。一定是有高丽商人到辽国买这种贱籍奴婢,然后转卖给宋人!辽人将一个奴婢以一二百足贯卖给高丽商人,当然认为非常昂贵,要知道如今一匹马也不过二三十贯!但高丽海商将之转手卖给宋人,从南海劳动力紧缺的现状来看,即使卖到四五百贯甚至更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艘大船载几百奴婢不成问题,一趟下来,仅单程卖奴婢,就可以获利近十万贯! 这可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石越不由得冷笑道。 但范纯仁并没有表示愤怒之意,只是淡淡说道︰子明且再看看第二十五页。 石越迅速如言翻到第二十五页,原来这一篇文章,却是介绍辽国与国中阻卜等部族关系的。范纯仁也用朱笔圈出了好几处文字,石越仔细读去,全是有关辽军征伐这些部族后所掳掠人口的记录。其中有一处尤为醒目,范纯仁用朱笔圈了后,又在旁边特意加了朱点,这段文字记录的是几个商人在熙宁十七年的见闻。两支辽军为了争夺俘虏,竟差点内讧! 石越震惊地抬起头来,望着范纯仁,一言不发。 范纯仁在暗示什么,已是不言自明辽军已经加入了这场贩卖奴婢的游戏。以往辽军征伐叛乱部族,往往以牛羊马匹为最大目标,而现在,他们的主要战利品,已经变成了俘虏! 但范纯仁特意告诉自己这些,与辽国即将南侵、宋廷将采取的对策这些事情又有何关系? 石越这时已是一头雾水。 难道范纯仁要把这些当成辽人的罪证公布天下?但从范纯仁白天在政事堂的态度、还有他此前所说的话来看,范纯仁是希望议和,以延缓战争的 相公!便在此时,侍剑捧着一卷卷轴回到了雪后轩,不知范参政所说的,可是这幅地图? 侍剑将卷轴高举着,恭恭敬敬递道范纯仁面前。范纯仁接过卷轴,缓缓打开,点头道︰便是这幅天下四夷图。一面便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桌案前,将卷轴打开,铺在案上。 石越连忙起身,走到案边。此时侍剑早已将一盏水晶灯移到案边,石越凑着灯光望去,却见这地图绘制得并不太精细,但西至大食,东至日本,南至三佛齐,天下万国,却是标得什是齐备。 范纯仁用手指从辽国女直诸部,一直划到西州回鹘、黑汗、花剌子模等国,说道︰要延缓契丹南侵,惟有将祸水西引! 他语气虽然平静,声音也不高,但这祸水西引四个字,却如同石越耳边炸了一声雷。石越猛地抬头,几乎是瞪着范纯仁。但范纯仁头都不抬,只定定地望着地图,道︰契丹南侵,为的何事?因为他们没钱!朝廷不再给岁币,两国贸易又注定吃亏。除了掠夺,他们别无良策!辽国君明臣贤,难道他们不知道与朝廷开战是两败俱伤?实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尔。既知迟早要战,不如趁着大宋陷入困境的时候开战。若侥幸朝廷心生惧意,重提岁币,自然是上策;即便不能,若一战而胜,亦可迫使朝廷签订城下之盟。 但如今摆在眼前,却有一条出路,能令契丹可不与朝廷开战,而坐得暴利! 石越这时已隐隐猜到范纯仁想说什么,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计策,这样的话,竟会出自范纯仁之口。若是蔡京倒也罢了,但站在他面前的,却分明是范纯仁! 若能遣一善辩之士,说服辽主与西夏同盟,西掠高昌、黑汗诸国,西域诸国,焉能当契丹铁骑?我素闻西域诸国财货堆积如山,秉常所欲得者,无非土地人众而已。若辽主出兵相助,我观秉常之志,必不吝啬财货。使辽夏两国,辽得财货,夏得土地,瓜分其民众,正各得其所,秉常欲速成霸业,中兴夏国,更无不允之理。而辽主可得财货充实其府库,得俘获富裕其将士。与大宋交战,两败俱伤,徒贻天下笑;而与夏为盟,征伐西域,于辽国损伤实小。若能得胜,更不必言,纵不能全胜,掳掠人口财货,亦是契丹拿手好戏。掳得一万人,获利便是一两百万贯,其与大宋交战,纵侥幸得胜,岁币亦不过如此!万一战败,则宗庙社稷不保。其利弊如此,以辽国君臣之智,说之当不难! 石越与侍剑完全听呆了,主仆二人,几乎都是傻呆呆地望着范纯仁,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并不仅仅是范纯仁的计策如何惊世骇俗,实是他们再也想不到,这竟然回是范纯仁亲口说出来的计策! 要知道,范纯仁曾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鬼奴之死,不惜弹劾罢免了十余个地方官员,搞得大理寺下不了台,非将那为非作歹的富商处死才肯甘休。又影响朝廷颁布敕令,令数以千计的南海庄园主陷入困境。范纯仁一直反对虐待奴婢,主张修法彻底废除良贱之别,曾经上疏请求将天下所有贱籍奴婢放归为良人。谁要说范纯仁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士大夫,石越就第一个不相信。他一直都认为,范纯仁正直而不偏激,温和又有原则。 但就是这么一个范纯仁无论他话中说得多么委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范纯仁竟然想让人去辽国游说,鼓励辽国发展奴隶贸易! 石越凭直觉就相信这个计策是妙策,他也不止一次想过,若能令辽国将注意力转移道西方,对宋朝来说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弊。范纯仁此策,虽然可能令李秉常迅速壮大起来,但却至少可以为宋朝赢得四五年的时间。李秉常的重新壮大是迟早的事,若宋朝竟然害怕这点考验,那根本就没资格提强大二字。所以此策最重要的,便是为宋朝赢得的这难得的时间。 撑过这四五年,便是与辽国一战,又有何惧?到时候只怕辽国不找宋朝麻烦,宋朝还想着要恢复幽蓟呢。 幽燕未复,何谈一统?太祖皇帝的这句话,是扎在每个宋人心中的刺。 但是石越依然一时无法接受范纯仁的这种前后表现的巨大矛盾,呆了好久,他才近乎愚蠢地说了句︰范公,奈鬼奴何? 话一出口,石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此时覆水难收,亦只得呆呆地望着范纯仁,瞪着范纯仁翻脸。 但范纯仁只是抬起头来,望着石越,眼神中尽全是痛苦与挣扎。 子明,奈社稷何?范纯仁反问了一句。但这话却显然无法说服他自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子明还记得你当日责我之语吗?昔日魏郑公也曾劝过唐太宗,可惜唐太宗不听,这才埋下祸根,盛唐不过辉煌了百余年,就此崩溃。我方才所说,实是背圣人之教,有伤仁道。然我既无本事兼济天下,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求我中夏之民之太平安宁。春秋之义,亲疏有别,亲亲者,疏疏者,此亦天理人情。若有人身为汉人,而亲四夷,远中夏,吾不知其可!然我出此下策,实大伤阴鸷。我自束发受圣人教,凡事当以仁孝为先,汉人是人,夷狄亦是人,皆是父母生养,吾行此策,不知仁在何处?孝在何处?但我却始终记得子明当日责我之语,我身居两府,便当以天下为念,不能只顾念着自己干净。若此时令契丹南犯,纵能取胜,但却必有无数百姓惨死,朝廷二三十年内,更难恢复元气。我行此策,于神明有愧,于圣人有愧,然于国家百姓,可以无愧。 范纯仁淡淡地、缓缓地说道,语言间不乏自相矛盾之处,但他所说的话,却句句出自肺腑,令石越与侍剑都不由惨然动容。推行这样的计策,对于范纯仁的折磨,他内心的痛苦,远非石越所能理解。对于石越而言,做这样的事,最多不过有点于心不忍,但对范纯仁来说,却是内心中信念的冲突与煎熬。 而他偏偏是一个信念无比坚定的人。 然此策不能由朝廷公然推行。范纯仁避开石越怜悯的目光,又沉声说道,此亦是我来找子明的原因。朝廷不能公然行此不仁义之事,否则便是因小失大,传扬出去,不仅为万邦所轻,贻后世之讥,更无以面对天下万民。故此,若要行此策,必须择一人,此人须为布衣,最好不是汉人,且要能言善辩,可以见得了辽主或其身边重臣。此策亦非朝廷之策,不经政事堂,仅是子明与我之私谋。将来万一事发,咎谤皆由我二人当之! 说到此处,他霍地抬头,直视着石越。 咎谤皆由我二人当之!石越轻轻点头,伸出掌来,与范纯仁轻轻击了三掌,又道︰便是这人选难觅。 此事便交给子明了。范纯仁似是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此事为我一生之耻。秋官掌天下之刑律,必须心怀仁心,至公无偏,方能执法无碍。我再居秋台,是辱此天下公器。此事一过,我便会自请出外 这又是大出石越意料,范公他张口欲劝,却又想到范纯仁自责颇深,这欲辞去刑部尚书的想法,亦不过是为求的一种心理上的平衡。范纯仁这类人,平素对己自律甚严,这时要劝,也未必劝得过来,因此张开口说了两个字,竟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而且,在石越看来,这条计策,的确是卑劣、残忍。卑劣、残忍的洞悉,难道因为是为了所谓的国家,便可以变得不再卑劣、残忍吗?如果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将会是十分可悲的。 无论打着多么冠冕堂皇的旗号,卑劣、残忍就是卑劣、残忍,坏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好的东西。 只不过石越也有矛盾的一面,尽管他如此认为着,但到了要抉择的时候,他却不会有半点犹豫。这又究竟是一种虚伪,还是一种讽刺? 熙宁十八年,一月六日。 雪后接连几日要阴不阴,要晴不晴的天气,令人更生烦闷。石得一的心情,但也如这天气一般,变得喜怒无常。这日清早,只因为口脂的香味有点不对,他便怀疑是婢女订购口脂时以次充好,大发雷霆,将几个婢女罚着跪了几个时辰。 在汴京的贵人中,石得一的生活并不是很奢侈。内侍的生活格调,是跟着皇帝、太后、皇后们决定的。若皇帝喜欢节俭,内侍却活得十分讲究奢侈,那是非常危险的。内侍们也会拉帮结派,熙宁朝的几大宦官,彼此间关系其实都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亲热,有个什么把柄落到别人手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石得一能有今日的地位,不正是因为他手里有别人的许多把柄吗? 但是,在干燥的冬天,嘴唇的确容易冻裂,涂上肉色的口脂保护嘴唇,却只是一种生活必须。大宋上至皇帝,下至士大夫,都有这样的生活习惯。在冬季,口脂甚至也是禁军将士的配给。在表面上不能过太奢侈生活的石得一,心里却很向往奢华而考究的生活,因此在这些生活的细节上,石得一对自己的一些习惯,尤其在意。当时习惯在口脂中添加各种香料配方,尤其是妇人用的口脂,香料配方各式各样,这亦是她们吸引异性的一种花样。文人们喜欢用香唇来形容女子的嘴唇,在当时其实并不是什么夸张或者比喻,而只是纯粹的写真。涂了一些用名贵的香料制成配方的口脂,轻轻在手臂上亲一口,袖子里的香味甚至会停留一整天。 但一般来说,男子使用的口脂,是不会特别讲究香料的。这香料的作用,不过就是为了遮盖口里的异味。若是一个男子的嘴唇也被形容为香唇,未免就会让人怀疑他有不同寻常的癖好。 而石得一便偏偏在这方面特别的敏感。他知道哪里有汴京最好的口脂,甚至其嗅出其中掺杂香料的产地,他的口脂全部都是令商家按他亲自拟定的配方,购买指定的原料定做。一年四季,不分春夏秋冬,每天早晨,石得一都会认真地对着铜镜涂好口脂。只要闻到那种独特的香味,感觉到嘴唇的湿润,石得一便能感觉到一种全身心的愉悦。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石得一忽然感觉嘴边的香味有点不对劲,而他竟然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以往,无论口脂里搀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他都能轻易地辨别出来,但这一次,他却只是感觉出香味的异常,却完全不清楚里面搀了什么杂质!他并没有马上发作,而是忍耐了一段时间想要闻出来那是什么 原因,却一无所获。这天早上,他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 石得一觉得最近一切都不太正常,让人感到恼火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 石得一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素来都知道谁喜欢自己,谁不喜欢自己,谁又厌恶自己高太后便是不喜欢他的人中,最重要也最麻烦的一个。他早就知道皇帝一死,高太后就不会给自己好日子过。但石得一却没想到传言会出现得这么快,宫里面不少内侍宫女都在窃窃私语,说高太后想要让李舜举取代石得一,勾当皇城司。 对宫廷生活非常了解的石得一,当然知道宫里的传言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每个传言背后,必有一个真相存在。更何况李舜举在熙宁朝的内侍中虽然不是最得宠的那几个人,却偏偏是石得一忌惮的内侍之一。外臣早就对自己心怀不满,若是让李舜举取代他,石得一甚至想不出谁会为自己说话! 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特别是内侍尤其如此。但是像石得一这样得罪了太多人的内侍,即使去大名府安度晚年有时都是一种奢望。内侍被贬到边远偏僻的地区,作为囚犯一样被拘禁,最后染上瘴疠凄惨地死去,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先例。士大夫们因为亲友朋党众多,还能存个生存中原的指望,但内侍要活着想回来,却要艰难万倍!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人面,能指望新朝得宠的内侍能冒着各种风险替一个前朝获罪的内侍说好话。 每次石得一想到这种结局,就会不寒而栗。但皇帝一日日接近死亡,这种恐惧感就愈发真实。他早已不抱指望可以在汴京致仕,但原本却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将来高太后不会赶尽杀绝,能够容他在大名府安度晚年尽管那也已经很凄凉。但宫里的流言,却让石得一最后一线希望都破灭。 既然皇帝还没死,就传出流言来太后想对付自己,那么皇帝大行之后,自己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他又回想起在元旦大朝会上碰到的几个年轻的台谏,那些台谏看到自己的时候,是斜睨着眼睛,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自己,换在以前,哪怕他们心里再讨厌自己,面子上总要抱着拳尊称一声押班。不仅台谏如此,两府的态度也让石得一坐立不安,每次见着两府的宰执们,对自己要么就是爱理不理,要么就是呼来喝去,视如奴仆。尽管皇城司已经很低调行事,但枢密使韩维还是经常鸡蛋里挑骨头,隔三差五就把石得一叫去一顿臭骂。 想起这样,石得一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他手握兵权,如若帮助雍王兵变成功,不管雍王是不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己,只要他小心一点,雍王也拿他无可奈何,更不用说其他人。 但元旦朝会上高太后的举动,却又让石得一生出不祥之感。他知道高太后有多疼爱雍王,但并不如雍王那么乐观。不过他也的确相信,高太后依然可以利用。石得一相信,如果到时候能占据优势,甚至只要造成一种占据优势的样子,包括高太后在内的许多人,都会观望动摇。石得一对什么母子亲情不以为然,但相信高太后会承认既成事实。同样,这样人中也包括仁多保忠。 石得一根本不指望能够拉拢那些西夏人。在他看来作为仁多保忠这样的人,在事成之前,是绝不可能拉拢他的,但事发时他却有可能观望,若让他相信雍王占据优势,他就可能倒戈投靠。 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拉拢。将心思花在他的身上,倒不如想想如何稳固地控制全部皇城司亲从吏。皇城司有好几个互不隶属的主官,石得一在名义上,亦不过是主官之一。只不过因为他权势大,在皇帝面前得宠,从而成为皇城司实际上的主管。如今的皇城司,除了石得一以外,还有两个武官、一个内侍担任主官,包括石得一在内,所有的主官会有一两个连任,有一两个三年轮换。这样的人事布局,对于预防石得一这样得宠的大宦官独断专行可能用处不大。但一旦朝廷要对付石得一,或者有人想供皇城司图谋不轨,反过来噬主时,那便很有效果了。 皇城司在石得一的治下,发展最快,兵吏达到数千之众。但石得一真正能控制的,不到其中一半,满打满算,亦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这个兵力少了一点,若能控制能住全部皇城司兵吏,石得一将会更有信心。但事到如今,除了用手篡,别无他法。 因此,石得一对雍王的两个谋主,很是轻视。连李昌济让他告诉皇帝契丹将南侵之事,他也阳奉阴违。 大多数做惯奴才,习惯借着主子的威势狐假虎威的人,让他们去对付主子以外的人,他们可能会很狂妄自大,无所不为,甚至也会背地里做一些对主子不利的事,欺骗主子;但一旦面对自己的主子,却往往是什么勇气、智慧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们只会觉得双膝发软,口里会不由自主地唯唯诺诺。这便是人性的可悲之处。 尽管石得一已经下定决心要谋叛,但那是皇帝死后的事情。皇帝只要活着,哪怕是中风瘫痪,口不能言,这种可能致皇帝于死地的事情,石得一也会发自内心地畏惧。他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从不敢违逆赵顼。他一生对赵顼的做的,都只有献媚讨好,那种残死他,只要想一想,都会造成他潜意识的反抗。 石得一当然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害怕。他用来自欺欺的理由,是所谓君臣、主仆的情分。他甚至还会产生一个错觉他对皇帝还是忠心耿耿的,他的谋反,不过是在皇帝死后,迫不得已。人类很难超脱时代的道德观念,即使石得一只是个宦官,他心底的最深处,也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大逆不道,违背人伦。但李昌济的谋略,却出乎意料地给了石得一一个平衡心理的机会。 那些说人不可以自欺欺人活着的人,是天真而无知的。 人类最擅长的事之一,便是自欺欺人! 朱大成那边如何了?石得到一看见养子石从荣进来,虚着眼睛问道。 他没有选择。石从荣轻松地说道,朱大成一向惧内,他在外面养了个歌妓,还生了个儿子,单是这件事让他老婆知道,他便没好日子过,更何况他关扑、赌马,还欠着一万贯多的债,儿子还查到,姓朱的可能与一桩人命案有关,卫尉寺正在查他。 人真是很奇妙,竟会为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便铤而走险,去干可能导致族灭的勾当。石得一心里感叹着,口中却叮嘱道︰还是要小心点,派人盯紧他,这是全家老小灭族的事,一点纰漏也出不得。 儿子理会得。石从荣点点头,道,只不过,儿子以为雍王那边的人指望不上 我亦不指望他们。石得一满不在乎,雍王只是我们打的一面旗帜,兵变的关键便是隔绝中外。从今日开始,我可能便不再出宫,你也要住在皇城司,官家大行之后,我便会马上派人通报你和雍王。到时候你便以我的名义,请那三个勾当皇城司议事,埋伏下亲信,假传太后旨意将他们杀了,夺了他们兵权,领兵包围两府。只要你打着太后的名义行事,那些班直、禁宫,一时弄不清情形,只会拥兵观望,断不会拼死抵抗,到时候知是谁在两府值日,他人尤可,若石越在,便要果断,倘不能制服他,要当机立断杀了。他在宫里有不少内援,因他平定西夏,许多班直侍卫或是他部属,或对他很服气。此人多留一刻,都是心腹之患!不过,石越与司马光那时多半会在福宁殿宿卫。总之控制两府后,你不要逗留,立即领兵去福宁殿和保慈宫,到时候惹雍王拉拢的那几个班直指挥使轮值,他们自会回应你。若是不在,你千万不可乱了阵脚,便以奉太后旨意平乱的名义,包围两宫便是。也不必轻举妄动,石越也罢,司马老儿也罢,只要被困在福宁殿,亦成不了气候。 儿子明白。石从荣应道,又侥幸道,幸好郭老头出去了,否则他是经年宿将,可比石越还难对付。 这是天意。石得一笑道,到时我会亲自控制皇城诸门,大变时,中使一定会去召诸相进宫,我便在皇城门口,矫旨将宰相们全扣住,再迎雍王进宫。许继玮则领人去控制开封府,韩忠彦懦弱无能,不足为惧。朱大成的班直侍卫,只管监视东宫,以奉诏保护东宫为名,阻住六哥去福宁殿或保慈宫。朱某绝非杨士芳、田烈武敌手,但他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只要雍王比六哥先到福宁殿,太后便只得接受既成之事,到时候任杨士芳有三头六臂,也无回天之力。 最要紧便是爹爹那里,只要隔绝中外交通,宰相们全被扣住,外头不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事,宫里纵有点意外,亦不至影响大局。 石得一微微点头,笑道︰姓李的牛鼻子,没有别的本事,但是这个兵变方案,倒想得极周到。但你那里亦是要紧处,以开封府来说,禁中是中,控制皇城与外面的交通,但是隔绝中外;但以禁中来说,福宁殿、保慈宫、两府便是四个最要紧所在,控制这四个所在,禁中便也乱成一团,没人能知道发生何事,在这稍有不慎便是族灭之罪的时候,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儿子不会让爹爹失望。石从荣又笑道,如今两府的心思,都放到了夏丹南侵的事上面,可真是没人管我们做什么了。前日石越还在韩拖古烈那里碰了个软钉子。 莫不是流言吧?石得一怀疑地说道。他这几日精力全部放在策划兵变的事情上,人又常常心烦意乱,对这些事反倒没留意。 不是流言。石从荣笑道,前日石越召见韩拖古烈,责令他军队聚结之事,姓韩的不仅断然否认,反而再三说什么宋辽是兄弟之国,辽国绝不会无故犯界,还反问石越,道高丽原辽国家奴,宋丽间的盟约理应知会辽国,反向他索要杭州谈判的文书副本。这还不算完,韩拖古烈离开尚书省后,又跑到学士院去说辽国不会犯界,请他们代向皇上禀奏,翰林学士顿时哗然,道军国机密,两府瞒谁也不能瞒学士院,一个个跑到政事堂质问,令石越焦头烂额。姓韩的更加得意,反而扬言,要到太学、白水潭,再三说明宋辽兄弟,辽国必不侵宋。石越不得不当着众翰林学士和韩某人的面自打耳光,说辽国只是平常的军事调动,他问问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这韩拖古烈确实不简单,我还从未见过石越吃这么大哑巴亏。石得一幸灾乐祸地笑道,他料到了朝廷人害怕人心惶惶,所以反而大声嚷嚷,迫使石越自打耳光。将来夏丹若真的入侵,石越这些话,必成把柄,台谏一定会算这笔旧账,又可以从内部扰乱朝廷,打击朝野对石越的信心。两府将如此大的事情瞒着学士院,休说翰林学士会不满,连台谏也会不满。 他这样一闹将起来,其实昨日便见效果了。石从荣亦是事不关己地笑道,他对韩拖古烈佩服得五体投地,昨日郭老头去大名,检阅河北禁军操练、演习事,都是轻装简从,赶了个大早,偷偷摸摸走的。枢府调动超过十万禁军,在河北、河东诸路举行演习,也是静悄悄下达的。京师禁军调动,只说是例行操练 便让相公、参政们去好好操心这些大事。石得一站起身来,笑道:我也该进宫了。 只要一踏入宫城的范围,石得一马上就变得低眉顺目,脸上还略显戚容,以表示他十分担忧皇帝的病情。这日,为了尽量避免碰到两府的宰相,惹一身的晦气,石得一特意取道左掖门进宫,不料才从左银台门钻进横街,却碰到了柔嘉。 石得一在心里暗暗叫苦,一面却也只得上前去请安。却听柔嘉劈头一问道︰是不是你在官家面前嚼舌头了? 石得一以为柔嘉来替太子出头,不由吓了一跳,忙赔着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县主,老奴可有听不明白 你这滑奴,休要装糊涂!柔嘉拿着鞭子,使劲戳着石得一的脑门,斥道,官家的病昨天明明有好转,若非你搬弄是非,怎会忽然又恶化? 县主说什么?石得一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问过太医,太医说官家今日情绪忽然激动,才会前功尽弃!柔嘉虽然是恶狠狠地瞪着石得一,但眼眶晶莹欲滴,却是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奴纵有一万个胆子,亦不敢在这个时候在官家面前乱说什么。老奴他事不敢说,但对官家,绝对忠心耿耿。县主,官家现在怎么样? 柔嘉狠狠地盯着石得一,过了好一会,才将鞭子缓缓放下,恨声道︰莫叫我知道是你搬弄是非,否则我定将你千刀万剐!说罢便扔下石得一,转身朝尚药局方向离去。 石得一望着柔嘉的背景,心里暗暗揣测着,那个人究竟是谁?又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令得皇帝如此激动?难道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