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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卷十二:封疆

新宋卷十二:封疆

阿越

  • 历史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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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发表
  • 200737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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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十四章两河百郡宋山川

新宋卷十二:封疆 阿越 21517 2023-02-05
第十四章两河百郡宋山川 熙宁十八年一月十日。残雪未融的汴京城,显得格外的寒冷,但此时若有人拨开白雪,便会发觉雪地下面的野草,早已不似冬天的枯黄。早春的绿意,仿佛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降临到人间。 这算是个好兆头。在汴京城北,陈桥门外的官道上,范翔骑着马望着路边石头缝里溜出来的一丝春意,心里自嘲道。 范翔再也想不到,赴辽国告哀使的差遣,竟会摊到自己头上。为此,吏部还特意调了他的职位,由尚书省的户房都事变成了礼部的礼部司主事。这两个官职表面虽然是平级,但实际上当然是户房都事的权位更高一些。范翔并非是计较官位的高低,虽然他很在乎自己的功名,但他知道,出使辽国回来后,只要不辱使命,他很快就要变成正七品了。这礼部司主事不过是个临时的差遣,本就不值得计较。

可范翔却一点也不想去辽国。 在接到任命后,范纯仁特意见了他,告诉他辽国可能将要南犯,因此他此番的使命,不止是告诉辽国大宋发生国丧,还要见机行事,尽可能协助苏轼,阻止辽国南下。 往来交聘,范翔本就觉得并非己所长,更何况此行还充满危险 但他不知是幸运还是倒楣范纯仁、孙固都欣赏他的才智,石越也以为他足以胜任,此时又正值国家多事,他怎么敢拒绝?更何况在他之后,他知道按照故事,还会有好几拨使者被派往辽国,自己不过是打个前哨而已。迫不得已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阵。然而,这的确不是范翔所喜欢的差使。哪怕出使,范翔也觉得自己更适合担任喜庆一些的使节。 范翔又瞥了前来送行的潘照临一眼,心中更生疑窦。因为适逢国丧,他又以告哀使出使大辽,自然不方便亲朋戚友十里长亭的送别,而范翔自忖与潘照临这位右相府第一谋士的交情,更没有好到会令他特意前来送行的地步。

事情如此反常,更让范翔感到不安。他又想到跟在身后的使团,但却忍住没有回头。潘照临是与他并绺而行,范翔不知道这样合不合规矩,但这种礼仪上的事情,是千万疏忽不得的,否则传扬出去,被人参上一本,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亦不敢得罪潘照临。虽然潘照临一路之上,并没有与他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默默坐在马上徐行。可范翔心里很清楚,潘照临会来送行,一定有事,他既不说话,范翔也不愿伤神去猜,更不便催促,只好按捺住心里的不安,耐心的等待。 但范翔终究是忍不住的,忍了一会,他忽然哦了一声,转头望着潘照临,问道︰潘先生,不知相公的伤情如何? 仲麟定在想我为何会来送行。潘照临似乎无意多谈石越左臂的伤势。 在下确是有点受宠若惊。范翔坦白的说道。

潘照临微微点了点头,对于受宠若惊四个字,居之不疑,国家多事。仲麟想必亦听到了许多流言? 先生是指? 京师处处在传三佛齐将勾结注辇国叛乱之事。潘照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有人忧心忡忡,道薛奕对三佛齐掉以轻心,恐误朝廷;有人则不以为然,以为薛奕都觉得没事,那自可高枕无忧 听到此处,范翔几乎露出笑容来,但他马上想到自己的使命,连忙克制了,嘴里却忍不住说道︰在下之见,这皆不过是薛郎故意为之! 哦?潘照临忽然转头望了范翔一眼。 在下早就听说,薛奕有意游说朝廷对注辇国开战,然终不得志。依区区之见,三佛齐之叛乱,只怕是迟早间事。薛奕并非掉以轻心,他是盼着三佛齐叛乱,才好名正言顺,让朝廷同意他用兵。范翔心里的这番想法,一直没有机会向人说出来他毕竟还是知道轻重的,在别人面前胡乱议论这些,对薛奕颇为不利,但如范翔这样的人物,心里有与众不同的见识,却要憋在心里也是种折磨。此时能有机会在潘照临这等智谋之士面前一吐为快,他的心情也不由得变好了许多。

仲麟果然是才智之士。潘照临再次看了范翔一眼,眼中已略有赞许之意。 不敢!此等雕虫小技,想必也瞒不过相公。 若是相公有时间细想,自然是瞒不过他。潘照临淡淡说道。 范翔不由愕然︰那先生 南海万里之外,朝廷难免鞭长莫及。有些事情,我说也罢,不说也罢,迟早会发生;相公早知道也罢,晚知道也罢,亦无甚区别。既然如此,便无必要早说,况且这说到底,不过是流言 那 薛奕若果真掉以轻心,他便无资格再待在南海,享有他今日之地位。纵后朝廷处罚,亦是咎由自取;但薛奕不至于如此不成器,他既然是有意为之,则必有善后之策。此事原本不必操心,然薛奕千算万算,亦料不到朝廷在此时忽然遭逢国丧,更不会算到契丹居然在此时有意南犯!潘照临哼了一声,又道︰按惯例,遣往各路告谕国丧、新帝继位的使者,需在大殓成服后才能出发。纵是不顾礼法,立即派出使者,待薛奕知道这些事情,只怕三佛齐亦已经哼哼!薛奕这番玩火,稍有差池,便会烧到他自己,还要连累家国!

范翔听得耸然动容,果真北面契丹南下,南海三佛齐与注辇国倡乱的话,以大宋今日之国势,断难两面应敌。到时候要保哪里弃哪里,自是不言自明的。 朝廷经营南海十余年,方有今日之基业,岂能毁于一旦? !潘照临忽然勒马停住,眯成一条缝隙的双眼中,露出慑人的光芒,休说南海,今日国家之势,亦非与契丹交兵之时。故相公问我何人可以出使辽国之时,我以为满朝文武,除章子厚外,便非仲麟莫属。然章子厚官位太高,做告哀使必引人注目,更令辽人生轻我之心 原来范翔连忙跟着勒马,他此时总算知道,害自己的罪魁祸首是何人。 承平之时,要讲礼义诗书,否则出使难免辱国;但有事之时,却不能用书呆子出使。不过,我方才有意试探,仲麟还是沉不住,亦算不上上佳之选潘照临毫不顾忌范翔的自尊心,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范翔亦不过是勉强凑合。范翔听得又是羞愧,又是哭笑不得,却见潘照临挥鞭指了指远出的一座亭子,道︰我给仲麟引荐一个人。你此行之使命,便是要设法将此人不动声色的引荐给辽主或他身边的重臣。说罢,策马朝亭子那边跑去。

范翔连忙吩咐了一下使团,驱马跟上。 在亭子里面,有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和两个童仆,男子的衣饰很平常,但范翔早就留意到亭子外面的三匹高头大马无论是在松漠庄,还是在雍王的馬廄,如此高大的白马,都是很少见的。 在下柴远,见过范大人。那男子见着范翔,连忙抱拳行礼。 柴远?范翔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此时亦不及细想,便见潘照临挥手斥退那两个童仆,道︰仲麟需记住一事,柴远并非朝廷使节,与大宋并无半点关系。他不过是一个惟利是图之商人,为了一己之私利,才设法接近辽国君臣。是以,此事若令朝廷知道,连仲麟亦难免要受责难。 这种要求,未免强人所难。但范翔听得出来,潘照临并非是想征得他的同意,但在下是首次使辽,要不辱使命,没有大苏协助

仲麟若不怕回国后被问罪,尽管去找大苏,他身边有多少职方馆的官员,想必毋需我多说。何不干脆向朝廷拜表直接一点?潘照临不待范翔说完,便毫不留情的讥讽道。 但范翔此时去已顾不得潘照临的讥讽,急道︰然 他才说得一个字,又被潘照临打断,去找朴彦成。 朴彦成?范翔奇道。 便是朴彦成。潘照临用一种很不耐烦的眼神望了范翔一眼,仿佛很不愿意与智力如此低下的人多说什么,朴彦成一家,原是高丽顺王的人,王运做了高丽国王后,顺王的一些旧党,逃到了辽国。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人在高丽国内,亦并非全无势力。朝廷为完全计,令朴彦成出使辽国,目的便是暗中接近这些人,并设法分化他们,操纵他们。若要将柴远荐给辽国君臣,上策便是通过这些高丽人。

范翔这才放下心来,他没有再问朴彦成身边为何没有职方馆的人监视毫无疑问,朴彦成一定在职方馆也有份薪俸。但他心里面又冒出一个疑问来 你到了辽国,要谨防辽国通事局。潘照临没有容他多问,回头瞥了柴远一眼,便出了亭子,上马离去。范翔看了看柴远,又看了看潘照临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苦笑出来。 将柴远介绍给范翔之后,潘照临便策马往陈桥门回城。此时,陈桥门前依然是一片肃穆之色。把守城门的兵吏都戴着孝,数量却比平日多了一倍还不止,对出入城门的人,盘查亦十分严格。潘照临不由得摇了摇头,轻轻叹了气。在往年这个时候,因为是灯节,便是各外城门上也会张灯结彩,但今年的灯节,却早已名不副实了。 先皇帝赵顼升遐,举国同哀。开封府在天子脚下,自然更不能马虎,汴京城昨日便已经满城戴孝这些对汴京百姓来说,不算什么新鲜事,二十余年间,算上赵顼,许多百姓已经经历了三个皇帝的去世。真正令得整个汴京如临大敌,百姓惶恐不安的,是八日晚上的石得一之乱。

当晚的变乱,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就被平定,对坊市也几乎未造成很大的损害,事变之时,除了内城与新城城北的一些居民有所察觉,大部分市民都一无所知。然而,在叛乱平定后,他波及的范围,却让汴京城数以千户的人家都忐忑难安。石得一等主谋,的确皆已死于平乱之中,但涉及叛乱的却包括整个皇城司和部分班直。这些人,尤其是皇城司兵吏,多数都是开封本地人! 陈桥门前的兵吏,便是在搜捕参与叛乱的漏网之鱼。 便是昨日,亦即九日清晨,首相司马光在福宁殿灵前宣读先帝遗制,太子继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朱妃为皇太妃。紧接着,便又下令,以殿前副都指挥使燕达守宿内东门外,以仁多保忠、杨士芳、田烈武守宿福宁殿外,另又分遣武臣增兵防守军器库,以及宫城、内城、外城诸门,并暂时令李向安等内侍,接管皇城司事务。

自大宋立国以来,新帝即位,增兵宿卫,这是祖宗惯例。但特意以殿前副都指挥使燕达守宿内东门外,却是不同寻常因为按照礼仪,臣子前往福宁殿,宰臣和百官是走垂拱门,而亲王宗室则是走内东门! 潘照临知道这燕达亦算是熙宁朝名将,他出身西军,在熙宁初年与西夏、西蕃的战争,曾经屡立奇勋,但因为赵顼认为他忠实可信,从军制改革起,便将他调任三衙,从此便一直在京师,他没能赶上伐夏之役,自熙宁中后期起,于战功上反而并不显赫了,但此公仕途上却一帆风顺,竟一直升到殿前副都指挥使,乃是大行皇帝的亲信,在军中又素有威信,令他宿卫内东门之外,其意自是在于警告诸亲王宗室。 而在皇宫之外,韩忠彦则在按图索骥,分头搜捕参与叛乱的兵吏,命令各军巡捕盯紧他们的家属,即使连大赦天下也救不了他们,潘照临已经看到了今日上午颁布的大赦天下的德音,这道德音上明明白白写着︰除谋逆罪外! 想到这里,潘照临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他当然不是在同情那些叛兵和叛兵家属,而是又想起了这次兵变的真正主谋雍王赵颢。 石得一、石从荣等人,被视为主谋,已经在事变当晚伏法;那些可能只是盲从,或者被胁从的皇城司兵吏,亦被四处搜捕。但如何处置雍王,却变城了一件非常微妙的事。 除了雍王在当晚行为不检,擅出王府这一条罪状难以洗脱外,参加叛乱的头领,大多在事变中被诛杀,几个侥幸逃脱的头领,亦在被捕后被韩忠彦擅自处死了。搜查这些人的宅第,都是韩忠彦主持,事后汇报,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叛乱与雍王有关!而与此同时,咸宜坊雍王府的安全,亦换成了高太后的亲卫班直之一御龙骨朵直负责,为了防止雍王自杀,两府甚至还特意派了几个高太后亲信的内侍,昼夜不离的陪着赵颢这种种迹象说明,朝中存在着强大的势力,想要保全雍王的性命。 个中原因潘照临都懒得去想,他随随便便就可以举出三五十个来,为皇家的体面也罢,为了朝廷的面子也罢,为了高太后也罢总之,雍王虽然被禁锢,但明正典刑是不可能的。甚至是否会赐赵颢自尽,亦不可知,韩忠彦私下里对石越说过,雍王纵然有过,然使高太后杀子、赵喣杀叔,亦非忠臣所为。 而韩忠彦的这种主张,亦不能说没有道理。 更何况,朝中人人都知雍王是高太后最宠爱的儿子,如今高太后垂帘,即使是明白内情的重臣,也不免各有算计。韩忠彦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他先父又是两朝策立功臣韩琦,才敢不避嫌讳。饶是如此,韩忠彦这几日的举动,已是令得满朝文武刮目相看,连潘照临与石越都感到惊叹。 但旁人更不可能没有顾忌。 想要置赵颢于死地,将来高太后那里肯定不会怎么被待见;但若只顾着讨了高太后的欢心,甚至哪怕纯粹只是一片忠心,若无韩忠彦那等家世、功勋,向皇后于小皇帝现时固然不敢违逆高太后,难道高太后就会长命百岁?待到小皇帝长大亲政,难保不会秋后算帐。他现时忍得越久,将来报复起来就会越狠! 潘照临不由得又在心里面算计起来︰赵顼虽死,但两府当中还是有忠于他的宰执。侍中王安石、兵相孙固,二人皆受赵顼知遇之恩,年纪也大了,名位已高,再无所求,亦不惧得罪高太后,故对于赵颢叛乱之事,心怀耿耿,绝不肯善罢甘休。只不过二人并无证据,不能就此发难而已。而除韩忠彦外,范纯仁、御史中丞刘挚,却都有意保全赵颢的性命。 其余诸人,司马光虽态度不明,但潘照临却认定他亦不想对赵颢赶尽杀绝。而且他是首相,按例要任山陵使,诏令在大殓成服前就会颁布,所以他有足够的借口谋定而后动。 而吏部尚书王珪虽然平叛无功,却因为进宫时被石得一禁锢,受了惊吓,竟然就此一病不起。赵顼选定的六位托孤之臣,眼见着他刚刚升遐,便要少了一位。王珪一生行事,本来就无甚主见,此时更不会强出头。 至于韩维、苏辙、李清臣三人,韩维在理智上纵想饶过赵颢,但他毕竟是赵顼潜邸之臣,对赵颢之愤恨,可想而知;苏辙心里纵然有想法,但此事既无关他利害,又无情感之羁绊,他回京未久,地位未固,此时惟石越马首是瞻,亦不奇怪;而李清臣虽是后进,然受赵顼之知遇恩,不在韩、孙之下,只是在两府宰执之中,他的地位最不巩固他虽然支持新法,却与王安石等新党人物并无故旧,而是由赵顼一手提拔,赵顼一死,他在朝中立即便孤立无援,而偏偏他在太府寺的政绩还受人诟病,此时不知有多少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势下,以李清臣的性格,定会加倍谨慎,远避是非。 朝中重臣各怀心思,因此在此事上,石越的态度犹当谨慎。 石越贵为右相,又是托孤之臣,在朝中原就威信素着,此番平叛又立大功,他一言一行,都已是举足轻重。更何况此番王、马意见竟然出现分歧! 虽然,在这些事上面,连潘照临也弄不清石越的态度究竟如何但潘照临却觉得,自己有义务替石越事先谋划好这一切。 但是,当潘照临回到石府之时,石越却正在病榻上接见桑充国与吴从龙、曹友闻。 这吴从龙原亦是陈良的旧识,最精于礼制典章之学,早就投入石越门下。但他自入仕以来,因吏材平庸,又受石越牵累,竟徘徊州县十余年,一直难以升迁。直到石越重掌权柄,陈良在石越那里帮他说话,这才终于让石越想起还有他这么个人,将他调任鸿胪寺主薄。他三日前方抵京履新,正好避开了国丧。 潘照临亦不知道这三人如何竟会凑到一块,但石越八日晚上在福宁殿指挥平叛,左臂受伤,九日又忙了一天,没心思去管这伤情,不料到了九日晚上,竟突然晕倒在回府的路上。宫里派了太医来诊治,特许石越休养一日,便这一日之闲,石越却又会见起桑充国等闲人来。潘照临又见陈良与侍剑不加阻止,反在一旁作陪,言笑晏晏,心里更加不悦,撇了撇嘴巴,走到石越榻边,亦不说话,自己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众人见他进来,除石越外,连忙都起身行礼。石越却没留意潘照临的脸色不对,只是微微颔首,便又转头对桑充国等人说道︰潘先生亦是自己人,不必拘礼。长卿,你继续说南北之论,亦让潘先生评点评点 桑充国点点头,又向潘照临以目示意,道︰我刚刚听曹员外说起两浙人才之盛,便想起前些天几个福建学生的南北之论此事却要从本朝进士第说起,因今年是省试之年,学院里,有好事之人,贴了一张大表出来,上面列举了自太祖皇帝以来,各路中状元的人数,便由此事,引起了口舌之争。 状元?吴从龙在一旁笑道︰大行皇帝在位期间,共有六位文状元,许安世是治平四年的状元,未经殿试,在下记得那年是君实相公知贡举,除此之外,只有时彦是开封人,其余当皆是南人,自仁宗以来,福建之士多魁天下,也难怪他们得意 他只顾卖弄着,不料却见桑充国摇了摇头,不由诧道︰难不成在下记错了? 子云记得不错。桑充国注目吴从龙,又道︰不过国朝建国以来,状元却还是北人居多的。非但是状元,进士及第的人数,两府宰臣人数,乃至有幸进国史馆立传诸贤,北人皆遥遥领先。而本朝名臣名将,更多为北人。国朝以来,北人对南人素有成见,此亦是众所周知,贤如范文正公,虽身为南人,却终身以北人自居;欧阳文忠公亦是南人,却一直想在颖州安家,而对桑梓却颇有微词而南人尤其不善战斗,国朝禁军将士,亦多为北人。 确是如此。吴从龙脸色微红,急又道︰我记得庆历时扩充禁军,有些虎翼军禁兵是南中人,怯懦柔弱,自云不知战斗,见贼恐死。如今虎翼军整编后,虽多在南人中选填,然军中习俗流传,至今不用南中人。 还有这等事?石越还是第一次听说。 千真万确。陈良也忍不住说道,如今的虎翼军虽与过去的虎翼军并无多大关系,但不用南中人这一样,却是虎翼军不成文的规矩。 桑充国又道︰那几个福建学生,原是西湖学院的。便因了这些南北偏见,竟被人嘲讽。不料亦由此,却引出一段高论来。 潘照临撇撇嘴,讥道︰历来南北之争,往往北人骂南人狡黠怯懦,南人便骂北人不足于智。还能有什高论? 桑充国移目潘照临,温声道︰潘先生所言,正是一般的情形。若说南北之争,实称得上是本朝一大事件,小到百姓之观感,大到庙堂定策,这南北之争,皆贯穿其间。便是君实相公于吕吉甫相公之不和,难道便全由政见吗?因此,我才以为,那几个学生之论,颇有中的之处。 那我真要好好听听了!潘照临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桑充国亦不生气,只望着潘照临,道︰我听说潘先生亦精通河洛之学,大至观星望气,小至测字相人。无所不精。敢问先生,可曾听说过地气南移一说? 潘照临哼了一声,根本不屑于回答。 在座之人,只有侍剑对此知之甚少,因饶有兴趣的问道︰什么叫地气南移? 这地气南移乃是精通易理之人推算出来的。陈良解释道,天地之气,原在西北,故我华夏发源于西北,汉唐皆以都西北而强盛,然天道循环,这天地间的灵气,历数千年,逐渐南移,故历来皆有人说,东南有王气,而南方人物,亦渐渐兴盛。 子柔先生说得不错。桑充国接道,我汉人实是周人之后,兴于西北,数千年来,西北地灵人杰,冠于天下,华夏诞于斯,兴于斯,然自汉晋以来,便不断有人以为,地气已渐渐向东南移转。那几个学生便以为,此说未必全是怪力乱神之说,地气固非儒者语,不足采信,然南方渐渐兴盛,北方陷于停滞,却亦是不争之事实。而这开天辟地以来之大转变,便发生在本朝。只不过,他们却是将此归功于教育之盛 便以本朝而论,建国之初,状元、进士、名臣将相,多出于北方,然至仁宗以后,则南方人物之盛,便已渐可与北方比肩,到大行皇帝之时,已有超越之势。而南方人才最盛处,莫过于闵、蜀、楚、吴越 这四地当中,福建印书业天下第一,福建书虽然纸质不佳,常有讹误之处,易受学者批评,然天下每年印书最多的便是福建,熙宁以来,汴京、杭州印书业之发展,令人瞠目,却终夺不了福建书销量天下第一的名头。这其中原因,绝非仅仅是闵书便宜而已。闵人多爱读书,自欧阳詹、徐寅以来,闵中讲学之风大盛。五代之时,中原忙于征战,而闵中之士却都在延寿万卷书楼忙着借书读,潘先生、子柔先生皆是游历天下,见闻广博者,当知我所言非虚如今福建即使普通的农夫,耕作之时,也有许多人在背书的;熙宁年间,朝廷在福建按户等差点乡兵,结果因为闵中户户读书,所点的乡兵,竟大多是举子!此事在座诸位都是知道的。如此盛况,如今天下,恐怕也只有在福建才见得着。 正因有了这一百多年的积累,太平兴国以后,福建人中进士者数以百计,公卿将相辈出,熙宁之时,朝中名臣将相多有闵人,而先帝在位时六个文状元,便有三个是福建人 潘照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道︰不错,还有一个福建子。 桑充国知他脾气,却不去理他讥刺,又继续说道︰我是不懂这地气之说的,阴阳易理,河图洛书,我也一窍不通。但本朝自真宗以后,闵中之士忽然大爆发,而且人才辈出,有越来越盛之迹象,归功于五代以来一两百年间的教育积累,当有几分道理。要令一路一州之民富足,数十年,甚至十数年便可以成功;然要让一路一州文明昌盛,亦的确非有数百年之积累不可。 石越看了桑充国一眼,他心里已隐隐猜到桑充国的用意,但仍然忍不住赞道︰长卿所言极是。 桑充国又道︰福建印书第一,民间藏书最盛,读书之人又如此之多,用不着知道地气南移,亦可知福建人才在本朝为何兴盛。而蜀中亦大同小异,不过论到积累,它的时间更久,可以上溯到汉朝文翁治蜀之时,自汉唐以来,蜀中虽然人才辈出,在南方可谓一枝独秀,然终比不过本朝蜀中人才之盛。福建号称家有诗书,户藏法律,公卿相望,而蜀中本朝教育之盛,则稍逊于福建。我还记得幼时在家乡,每到晚上,经常是家家燃灯,诵读之声琅琅相闻。只不过蜀中各府州差异较大,如成都府、眉州等地,市井杳吏,亦能写文章,连伶人亦多通经史。在眉州,知州甚至要规劝百姓不要只顾着读书忘了耕种;但在有些州县,却有人连书算亦不懂。这亦是蜀不如闵的原因。 然蜀中教育最大的特点,亦是他路所不如者,则是蜀中女子多知书。正因女子多知书,才去督促子女勤读书。蜀中人才之盛,原因可能便在于此。桑充国本是蜀人,说起自己的家乡来,自然亦颇觉骄傲。 石越听得亦不由得连连点头,心里却又忍不住想到,当时蜀士长于文章而短于吏材,是不是也与此有关呢? 桑充国见石越认可,更加振奋,故此我亦十分赞成令女子读书,不说其他,试想想,这天下的母亲若皆能识文断字,岂有不会读书的儿子? 此言有理。这时连陈良也忍不住赞同起来。 至于江西与两浙,这两地书院、藏书之盛,更不用多说。江南西路之民,秀而能文。在别的地方,能写文章,已经很让人羡慕;但在江西,若只能写文章,却不足挂齿。本朝文宗,若非蜀中出了个苏子瞻,休说东南,便是整个天下加起来,亦及不过江西人。江西人才之盛,亦是由其书院之盛所致。江西路官办之州学、县学,私立之书院、学院,星罗棋布,不可胜数,而且早在熙宁以前,便已具规模 陈良听到这里,忍不住插道︰这只怕和江西的民风也有关系他想起此事,嘴角亦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石越听他话中有未尽之意,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我知道子柔先生所指何意。桑充国不由笑出声来,他望着一脸疑惑的石越,解释道︰我听江西的学生提过,江西民风好讼,但有一点点纠纷,便非得上衙门打官司解决不可。当地许多百姓,随时带着纸笔,遇到纠纷,马上便会把证据记录下来。而且在江西,熟知律令的人最多,故本朝以在江西做官最难别处百姓读书,是为了科举考功名,江西百姓读书,有许多是为了学律令好打官司。世传在江西卖得最好的书,不是《十三经》,不是《论语》,而是《邓思贤》这本教法律讲诉讼的书。江西的村学当中,便用这本书教学生。 江南西路的讼学、业嘴社,天下闻名,石越也听说过,但他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江西路的百姓,竟然如此有法律意识,他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多人疑心王安石的学术政治,偏于法家。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宣诸于口的。 桑充国却不知石越居然联想到他岳父那去了,又问陈良道︰子柔先生可是想说此事? 陈良点点头,笑道︰我去过江西,那些新科进士,若是差到江西做官,无不叫苦不迭。说到刑统律令,不要说业嘴社专门给人打官司的珥笔之人,便是普通百姓,这些进士也说不过他们。往往有在公堂上被百姓辩得哑口无言甚至恼羞成怒者。 桑充国笑了笑,道︰这其实无足为怪。各路当中,最爱打官司的,便是闵、蜀、楚、吴越这四地的百姓,不过江西风气尤盛。这只怕亦不是偶然。大抵来说,凡一地教育盛则人才盛,而本朝素以法治立国,百姓识文断字,自然关心律令。便是先前所说福建路,还不是家藏法律?北方之儒者,以为这不利于风俗淳厚,非盛世之事,然此事我以为还是小苏参政说得对,这几地诉讼虽多,总好过有些地方的百姓去持械械斗。况且要百姓守法,先须令百姓知法,此事亦不得因噎废食。如江西那样,到底是特例。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最能证明教育之功的,还是两浙路的情形。吴越之地,本来素有文明底蕴,然建国之初,吴越虽然繁华,但教育并不算兴盛,杭州号称东南第一州,熙宁初年时州学竟不过二百余人。然自子明守杭以后,朝廷又大兴学校,十余年间,西湖学院之盛,几可与白水潭比肩。而杭州、两浙路之识字率,在全国亦居前列!我敢断言,二三十年后,东南夺状元最多的,必将是两浙路;天下夺状元最多的,亦不会是京东、开封,而将是两浙路。吴越之民,天性灵巧聪慧,别处用一千年、数百年的积累,他们只需数十年奋发,便不会差到哪里去 桑充国嗟叹了一会,方又说道︰除此四地外,如荆湖北路,却正好是个反例。荆湖北路史上曾经人才辈出,然不知何时却衰落下来,本朝以来,湖北路偶尔出几个名臣,便全是靠的那点遗脉还没有断绝。与之相映的,则是湖北路今日教育之盛,甚至还不如荆湖南路了。如今湖北路唯一教育办得较好的,便是岳州,乃腾元发之遗泽。而湖南路自建国初重建岳麓书院以来,讲学之风大盛,熙宁兴学校诏颁布后,湖南虽还远远及不上闽蜀吴楚,然于东南诸路之中,亦算后起之秀,来日亦可期待,较之湖北路江河日下,不知好了多少 若以此看来,所谓地气南移,亦只可存而不论。湖北路亦是南方,这地气南移,为何独独不眷顾湖北?而如湖南、广南东西、黔州诸路,难道便不是南方?为何地气不往那里移?南方兴盛之地,如闵蜀一东一西,相隔数千里,却把中间的荆湖南北给忘了?这地气南移之法,未免过于不可捉摸。其实同样的道理,亦可用于北方。西北诸路,以汴京与京东路学校最多,故这两地的状元最多,人才亦最盛。其余诸路,安史之乱以后土地残破,百姓困于战争、劳役,哪有余力办学校?此消而彼长,便难免有地气南移之说。熙宁兴学诏以后,陕西路学校办得最好这自是全赖子明与范纯仁之功故我以为,陕西之将来,未必不能复兴如汉唐旧观 桑充国原本只是来探望石越的伤势,因众人闲聊,说到南北之别,这时候侃侃而谈,由南方之兴盛,而大谈教育之功。在座之人,都是一时人杰,联想到桑充国一向的主张,听到后来,自然都知道他的炫外之音。以桑充国的性情,这实已是他所能绕的最大的一个弯子了。 长卿说的不错,这天下之事,有些事看起来似天命,其实依旧不过是人事。石越接过话来,只不过,长卿,为政者固然不能没有远见,但也不能太有远见。眼睛看得太远,反容易忘记脚下的石头。 子明 长卿之意,我已经明白了。石越摇摇头,阻住桑充国,又道︰长卿上次送来《学校论》第一卷的初稿,我也拜读了。提高识字率与男童就学率,于我华夏种族之兴盛,的确至关重要。不过如今之局势,朝廷只怕暂时无暇他顾 出乎众人的意料,也出乎石越的意料,桑充国竟然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此事我亦知道。其实我这次来,原只是为探望子明的伤情,并无他意。而且我也知道,有些事情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过,子明既已看了第一卷初稿,便当知道,我在《学校论》第一卷中,说过学校非止是传道授业解惑之所 长卿说真正的学校,不仅应当是学术薪火相传之所,保留、记录下先贤先哲之学问,将之传授给后学,只能谓之传道,学校还要致力于求道,继续探询先贤先哲所不及的境界。真正的学校,还应当是天下道德良心之所系;还应当是为诸夏守望远方者,肉食者往往只能看到脚下,学校却要坚持看远方 子明能明白就好。桑充国露出欣慰的神情,我做了几十天的资善堂直讲,总算知道宰相有宰相的难处。但是,我还是以为,学校迂腐一点却无妨,若有一天,学校不肯迂腐了,它也就形在神灭了。我是生来便适合待在白水潭的,所以,子明或有子明的苦衷,但若有机会,我还是会游说子明,朝廷当再颁一次兴学诏,以敕令规定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必须送儿子上学。朝廷收了这么多赋税,理所当然要让它的臣民至少懂一点基本的书算 桑充国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郑重说道︰这并非是乞求,而是讨债! 在诸夏,士若是做了奴才,百姓也不要指望有什么好日子,国家亦不必指望有什么前途幸好,幸好桑充国告辞后,石越忽然间没头没脑的感慨起来。 众人均是听的莫名其妙,只潘照临冷笑道︰但桑直讲却未免太像个债主了。 石越转过头,望着潘照临︰先生可知,长卿之所以能有今日,亦是由他这份痴气?他扫视众人,又说道︰有些人,不管他怀抱何种目的,只要认定一件事后,便能竭尽全力,心无旁骛的去做,有如此态度,无论他看起来多可笑、多迂腐,亦不当被人轻视。 长卿想事情虽然简单,但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发自内心的相信它正确,都诚恳极认真的去做。天下男子,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境界?所以,无论长卿做了多不合情理的事,我都没办法讨厌他;无论他想做的事,多么不可思议,我亦愿意包容 潘照临的脸色变了变,他敏锐的觉察到,石越有点忘形了。 赵顼死了,石越的确很伤感,但与此同时,皇上给石越造成的那种无形的压力,也一起消失了。否则无以解释石越忘形的多话虽然这只是评价桑充国,只是无关紧要的话,但若在以前,石越最多在心里这样想想,绝不会随便当众说出来。 不过潘照临也并没有多么担心,更加没有谏止。这未必是一件坏事,也许正是潘照临所期盼的石越必须少一点顾忌其他人的想法。现在,已经到了要让其他人来习惯石越的时候了。从赵顼崩驾的第二天起,潘照临自己也刻意改口,称石越为相公了。石越虽然有点惊讶,但并没有告诉他不要这样喊 他冷眼看了一眼在座诸人,果然众人都是很认真的聆听着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其实,长卿的南北之论,还是极有见识的。他虽说是几个福建学生之语,不过我看多半还是他自己的想法。 亦未必如此简单!潘照临不屑的说道,有些事情可以改变,但对桑充国,潘照临心里的评价却与石越大不相同,他只是一眼就看穿了桑充国的那点小把戏,懒得当面反驳桑充国,但对石越,潘照临却还没有丧失反驳的兴趣,说什南北之争,南方兴盛其实多半倒是北人之功。 哦?此话怎讲?他这一番高论,却立时将众人的好奇心都吊高了。 何谓南人北人,若非是北人南渡,南方还在刀耕火种,又有何兴盛可言?潘照临冷冷的说道,大抵只要北方动荡,或者举国南迁,或是流民南渡,何处北人多,何处便会兴盛起来,东南有今日之兴盛,又岂止是因为文教?若无北人带去的农耕之法,令得东南富庶,又何谈兴盛? 石越摇摇头,反问道︰先生此言,虽然有理,但既然是东南富庶是因为北人,那为何如今北方许多地方反不如南方富庶呢?若说因为战乱,国家承平也有一百多年了 这又何足为怪?一则北方地利已开发数千年,若要有何进益,自然是难于登天;而南方土地本来便要肥沃,且开发远不及北方,其财富增加自然快过北方。故南方易于进步,而北方则苦于停滞。再则南方本是蛮夷居所,礼乐教化未至,北人到了南方,虽然移风易俗,以夏变夷,然原来土著之习俗,又岂能对移民没有影响?故南方风俗,原就与北方不同,北人重义轻利,南人却趋利重商,蔚为风气。相公不见连成都来京赴试的举子,也有人顺带着做生意的吗?北方一家一族,若为分家分财打官司,不免为邻里所耻笑,南方则是习以为常,分家产时一文钱也不肯算错。相公莫要忘记,在相公之前,苏老泉、王介甫等人,便已经在说利者义之和、利亡则义丧,此为风气所致,南方士人一向便在主张不得以义抑利,抑本崇末非正统。上至士大夫,下至普通百姓,个个如此,其民富庶一点,又何足怪? 潘照临说完,意犹未尽,又说道︰我虽是北人,但若以此说来,倒是南人知变通些,北人大多竟是被孟子的徒子徒孙所累,我游历天下时,曾听有南人叫自家女婿叫驸马,除夕放烟花爆竹,南人竟敢大呼万岁,这等事情,若是在中土,可任谁也没有这个胆子 提到此事,连曹友闻也忍不住笑道︰潘先生所说这习俗,南方别处是没有的,至少杭州便不敢如此,不过有一年学生在广州过除夕,却曾听到军民大呼万岁,当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有人聚众谋反。若说南人趋利重商,那确是如此。这点他却无需强调,他本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石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此说来,长卿所言,的确片面了。 曹友闻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自是不会错过,忙又说道︰以学生所见,山长所言,的确失于片面。在北方诸路大兴学校,自然是善政。然若以为凭此便能另陕西复兴汉唐旧观,只怕是一厢情愿。以学生所见,北方若能保住不由停滞而转为衰退,便已要谢天谢地。以今日而言,整个南方固然还不及北方,但南方才是诸夏之未来,则毋庸置疑。一者如夕阳,一者如朝阳,学生斗胆直言,朝廷来日之目光,还是应当向南看 潘先生与允叔说的不错,先前听桑直讲所言,还是局限于南人与北人,却未能深思南方与北方。吴从龙也赞同道︰所谓南人与北人,其实皆是相对而言。我诸夏之民,皆是北人,何曾有南人?今日之所谓南人,或为北人之后,或为以夏变夷之民,所谓南北之辩,甚是无谓。 极是!极是唉石越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忽然之间,便觉脑中有灵光一现,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着了,忽然激动的大声喊起来,他手舞足蹈,一时忘形,竟触到了伤口,疼痛难忍,忍不住叫出声来。 但他却依旧激动难抑,望了潘照临等人一眼,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是了,是了南方之兴盛,北方之停滞,固然有其他原因,但其根源,还在于此 众人方以为他是认可了潘照临、曹友闻等人的见解,心里正纳闷他为何会如此激动,却听石越又说道︰种族、文明之发展,可以有两种推动之力,一自内部,一自外部我诸夏历千年之演化,欲再求内部之推动,进入新的境界,难免会倍感艰难,故北方之停滞,亦不足为怪这并非是北方的衰落,而是北方达到一个高峰之后,无法寻求突破的徘徊。若不能突破,它固然难免会陷入衰落,但若能有所突破,其前途更不可限量。而南方恰在此时迅速崛起,亦不可简单视为南方的兴盛,更非简单的重复北方之历史,它亦是北方在内部无法寻求突破时,在外部找到的推动之力 石越兴奋的发表着自己的宏论,却令在座众人都目瞪口呆。即使是潘照临,也不曾想到,石越与众人在谈论著南北之别,但心里思考的,却是这更高曾次思想上的事。这种视野上的差别,让潘照临都有点似懂非懂,没有完全明白石越所说的话。 石越看了一眼众人,见只有曹友闻的双目中,露出那种理解与兴奋的光芒,他略顿了一下,又解释道︰这便是如同我诸夏是一驾马车,原本拉车的是北方这匹马,南方只是我诸夏在征服后生下来的小马驹。几千年后,北方这匹马虽然代代相传,但永远都是那种血统,跑得不可能再快,拉得不可能再多,这时候,却发现,南方这匹小马驹,竟然已经有潜力跑得比北方更快了 便是如此!石越又重重的点了点头,仿佛要借此来强调自己所说的话,任何优秀的文明,都需要不断加入新鲜的基因,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但这种变化,应当是主动的,从他所知道的人类历史来看,若野蛮征服文明,则常导致衰退;然当文明征服野蛮,则带来的,却往往是文明的新一轮突破,在当时,南方对于北方来说,便是传统北方文明以外的新基因,所以,当北方的文明有些陷入呆滞与古板的时候,南方却突然爆发性的崛起了,而且,南方也的确呈现出一种与北方不同的特质来。 但这些话,他却是无法和任何人说的。 只有曹友闻似乎已经完全明白石越的话,他向一脸茫然的吴从龙问道︰学生或已明白相公所说的意思子云你知道配马种吗? 这我不太懂这些。吴从友疑惑的看着曹友闻,心里有一点嫉妒,但更多的是好奇。 曹友闻悄悄望了一眼石越,见石越并无阻止之意,又继续解释道︰配马便是这样的,纯种马配种,虽然是极好的,但若一代一代的,都是同一匹马的后代间进行配种,便是再好的纯种马,最后总会不成,更不可能超越最早的那匹种马。但若是能找到这种群之外的好种马配种,那便有可能配出更好的马来! 允叔说得极好。石越看曹友闻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欣赏之色,我须多谢各位,让我想到了解决眼前难题的好办法。 众人还在咀嚼着石越与曹友闻的话,石越这句话,却又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相公?潘照临正要开口询问,石越已经说了出来︰这是一石多鸟之法,既能解决眼前的几个困局,又能为我诸夏找到一匹新的小马驹! 子云、允叔,今日所说之事,切不可向任何人泄漏。众人方等着石越继续说他的小马驹,不料石越已经转换了话题,他对吴从友、曹友闻叮嘱了一句,待二人答应了,又转向曹友闻,问道︰允叔可知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曹友闻听石越语气中,带着考较的味道,略想了一会方答道︰学生别无所长,相公召见,莫非是钱庄总社,便当与南海海商有关。 他说完,抿着嘴望着石越,却见石越的表情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才听石越又淡淡道︰其实我找允叔来,是想问问东南商人与南海海商的家底允叔须得和我说真话,然你亦可放心,我的问题不会太为难。 曹友闻连忙欠身回道︰相公下问,学生自当言无不知,言无不尽。 石越点点头,问道︰以允叔的估计东南商人与南海海商,手里通计能有多少金、银、铜钱? 曹友闻闻言,惊讶的抬起头,却见石越面无表情,他不知道石越打的什么主意,想了想,方谨慎的回道︰这个东南商贾如过江之鲫,学生也不能知道究竟有多少商贾但以学生所见,家财在百万贯以上的总有上千家,至于十万贯以上的,当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这些人家,多少都会藏一些金银、铜钱,便是这金银、铜钱只占到家财的两成,最少也不会少于二十万万贯 两成?石越不动声色的反问了一句。 实际自然是不止两成的,不过也不会太多。曹友闻连忙说到,东南商贾与中原、西北商贾不同,中原、西北商贾,家财多以田地、金银缗钱为主,多者占到八九成;但在东南,便是海商号称多藏金帛,可实际上东南海商不喜欢如同北方一样,挖着地窖,一窖一窖的藏着宝货,故这金银缗钱,亦极少有人家会超过家财的五成一般来说,占到二三成较为常见。 允叔这么说,未免有点不尽不实了。石越的脸忽然沉了下来,海商出海,追逐的无非是黄金白银,如何会比西北商贾还少? 相公陈良方想替曹友闻解释几句,却被石越冷冷的挡了回去,本相只想听允叔的解释。 石越一双眸子,咄咄逼人的盯着曹友闻。他召见曹友闻,自有他的用意,但如果曹友闻竟敢在他面前耍什么心眼,那这个人从此以后,就永远都别指望踏进石府的大门半步。 曹友闻却连想都不想,欠了欠身,从容道︰学生绝不敢欺瞒相公。相公说的不错,海商出海,为的都是金银铜钱,但若是相公去两北一个富豪之家,主人便会指着一个仓库说,此处全是绢,指着另一个仓库说,此处全是绸缎,又指着几个仓库说,此处全是粮食,然后指着一排地窖说,此一窖是真金,彼一窖是白金,然后会带着相公,去看他家的万亩良田!北人性格勤俭,无论贫富,都是如此,这似是天性。 但相公若去一个南方的富豪之家,却绝不会如此。南方的富人,与北人一样,也会购买良田,但他们若要炫耀自己的财富,便会带相公去看他的府邸是如何极尽奢华,巧夺天工;他府里养着多少知名的歌妓;每天要烧掉多少名贵的香料,一顿饭要吃掉几百贯甚至上千贯的缗钱甚至如今杭州一带的富人,蔚然成风的,是养一支蹴鞠社,此风便如同北方富贵之家养着好马去赛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蹴鞠社不及名马有用,却要花更多的钱。 相公曾经守杭,当知学生并无虚言,北人勤俭,然南人就尚奢侈,这亦是天性。以两浙来说,普通百姓收入较北方为高,但其家中积蓄,却往往比北方的百姓要少。三吴风俗便是如此,许多人家房子盖的华丽,衣饰望之粲然,但家里连隔夜的存粮都没有。当年灾荒之时,因为没有积蓄,所以许多人家只好把家里的门窗劈成木柴来卖,结果这些木柴中,许多都漆着金!且南人又好游乐,好口腹之欲,不止是富人如此,连穷人也对时行乐 故学生所言,绝无半点欺瞒。曹友闻双目炯炯,望着石越,说道︰东南的确要比西北富裕,富商也为数众多,然南人生性浮薄,若两家家财相当,则家中之储蓄,必不及北人。 石越听到这里,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在杭州当过知州,也知道一些杭州的风俗当年他见到许多杭州人,已经穷的要借米过日子,但是家里的碗,却一定是美轮美奂的漆器。若是在北方,碰上这样的穷人家,那一定是用很粗陋的陶碗将就了。 他心里面,对曹友闻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 如此说来,本相还须多打北边富室的注意? 曹友闻一愣,口里却如实说道︰学生虽不知相公的打算,然以学生之愚见,若是想叫富人出钱,还是只能指望东南商贾。 石越奇道︰这又是为何? 虽然如学生所言,北边的富人积蓄多,但其往往吝啬,若没有实际的好处,他们绝不会轻易往外掏一文钱;东南的商贾却不同,他们生性便爱追逐一些浮夸的东西,如珍珠、象牙、珊瑚此类海外奇珍异宝,在国内的销量,除了汴京以外,便数东南的城市卖的最好。南人爱攀比,好虚荣 允叔果然聪明!石越不待曹友闻说完,已是开口称赞起来。 陈良是知石越的算盘的,也说道︰其实允叔说二十万万贯,只是最保守的估计。亦有不少海商,根本看不出来他们的家财以学生之见,便是翻个倍,亦不奇怪。 石越点点头,他瞥见曹友闻眼中还有疑惑之色,但这等大事,自然是不能随便和曹友闻泄露的。按礼仪,太皇太后带着小皇帝正式听政还需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若是被御史们知道,新帝即位之初,不是先向天下求贤纳谏,反而是要卖爵位,不管是为什么,都免不了要闹出轩然大波来! 不过,这段时间内,石越也并非无事可做。 叫允叔知道也无妨,允叔在界身巷买到的交钞,千万看紧了。石越刻意提前放出一些风声,朝廷已经下定决心,要保住交钞!皇上即位后,照例都是要颁布一些德政的,后天便会下旨,各地所有拖欠之历年税赋,皆可用交钞按官价补交! 啊? 除此以外,本相还会请朝廷准许,今年之两税,缴交钞也罢、缗钱也罢,或是缴实物也罢,听民自便,届时本相会奏请朝廷着户部与太府寺,制定各州之税额,并令各路监察御史,严查拒收交钞之官吏,并鼓励各报监察。更允许百姓提前交纳两税! 这曹友闻的震惊,变成了忧惧。此事还请相公三思!恕学生大胆直言学生虽然不知朝廷之事,然以常情推测便可知道,若是朝廷有钱,便断不需要增发那么多交钞,既然朝廷增发了那么多交钞,国用一定比较拮倨。两税收交钞,固然于稳固交钞之信用大有好处,但重要的不是朝廷收税收什么,而是支出时付什吗?朝廷每岁开销庞大,若支出也是用交钞的话以学生之见,交钞非止不能减少,反而会增多,纵使军民愿意用交钞,物价也会暴涨,而朝廷又将迫不得已,被迫发行更多的交钞如此恶性循环,只恐 曹友闻说到此处,不由摇摇头,道︰最要紧的是,万一失败,便如同雪上加霜 允叔所虑极是。石越却显得胸有成竹,坦然说道,万一失败,朝廷便形同破产,后果不堪设想。而即使能让百姓恢复对交钞的信心,朝廷亦将面临着物价沸腾的巨大压力。 相公既然已经知道,为何? 无他,若不这般做,百姓对交钞的信心,又怎能恢复?国家赋税收不收交钞,于百姓信心来说,至关重要。况且,若是朝廷能筹到一笔铜钱,那一切担忧都是多余,所有麻烦皆迎刃而解!石越说着说着,竟是说漏了嘴。 一笔铜钱?曹友闻在心里计算着,那需要一笔多大的巨款。莫非朝廷发现了一座旷古绝今的大金山? 其实,石越心里面也远不如他脸上所表现出的那么从容,正如司马光所说的,他已经下定决心,背水一战,便不惜丢出自己所有的筹码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石越几乎已经认定,他面临的,乃是一个非常复杂奇妙的局势。这既不是一场信用危机,亦不是货币发行过多的危机。石越如此理解他所面临的局面,诚如他所看到的一些食货社的观点,大宋朝在经济上,绝非是一个整体。更准确的说,大宋朝不过是使用相同货币,由同一个政府领导的几个地区而已。汴京、西北、益州,既是信用危机也是货币发行过多,而最根本的就是货币发行过多;而东南则根本不存在货币发行过多的问题,它不过是受北方波及的信用危机,其最实际的问题,则是李敦敏与曾布担心的海外贸易萎缩。 换而言之,这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两件事,只不过因为使用同样的货币,属于同一个国家,所以南方与北方尽管流通并不完全,却也同样会互相产生影响,于是表现出来的,竟然是相同的形式交钞信用受到严重怀疑。而受打击最严重的,便是兴起不足二十年的钱庄业。 这也是石越突然对大宋朝的南北之争产生极大兴趣的重要原因。 蜀中商贾是一个非常活跃的群体,然而因为大宋朝的特殊历史原因,蜀中的经济与外界的联系较少,直到交钞广泛应用之前,蜀中都是不使铜钱,而使用铁钱的。所以,蜀中于大宋,实际上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王国。目前在那里,最重要的乃是军事与政治的事情,石越已经决定,要将益州的事单独处理。 除去益州以外,东南与北方,则面临表象相似,但本质各不相同的麻烦。 理想的办法,当然是巩固交钞的信用,然后加速各地区的流通,让汴京与北方过多的交钞,分散到全国去,然而石越却对此一筹莫展。 因此,石越心里面真实的想法,乃是保住东南。 汴京在天子脚下,出了什么事情,自然会给朝廷最大的压力。然而,无论从赋税的比例来看,还是未来的发展来看,石越都相信东南诸路才是大宋经济上的根本与未来。 石越相信,只要尽快恢复交钞的信用,东南就会重新稳定下来,并且恢复活力东南诸路本身就是一个发展潜力无限的地区,海外贸易影响的到底只是个别的产业。毕竟,在海外贸易这个链条中,大宋朝扮演的角色,主要只是用瓷器、丝绸等制品,去换取金银以及香科、象牙等奢侈品。这还是一根比较原始的链条,其最重要的意义,只是为朝廷挣来大笔的税收。东南之所以会一片狼藉,乃是因为兴起不足二十年的钱庄业发展太快,石越此时已经充分的认识到钱庄业是一个多么脆弱的产业,而偏偏它却成为了东南诸路这十几年来迅速发展的最重要的发动机! 当然,若能为海外贸易找到新的突破口,那事情就更加完美。 但无论如何,在石越的计划中,已经有了明确的主次。在确保交钞的信用之后,汴京与西北的危机也会得到很大的缓解,至于物价,想要恢复旧观,那几乎已经不可能。 石越心里非常明白,曹友闻所说的风险的确存在,而且极可能变成事实。然而,石越亦认为自己别无选择。 所幸的是,石越发现上天并没有抛弃他。 便在这个节骨眼上,石越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 那匹小马驹! 只要一念及此,石越便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兴奋之情。他这一日的话,也显得格外的滔滔不绝。令熟知他的潘、陈、侍剑等人,都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当石越与曹友闻谈话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吴从龙,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排斥了一样,他有一些拘谨,然而他内心如火焰一样燃烧着,他很想加入这个圈子,但他发现,和他的旧友相比,他不仅无论与司马梦求、陈良相提并论,无论与范翔相提并论,甚至也无法与曹友闻相提并论。 这令得吴从龙非常的不甘。 当年他们五人相交莫逆,但如今看来,竟是自己最不得志。若非是陈良还挂念着几十年的交谊,他甚至可能一生之中都徘徊于州县,脱不掉那身绿袍这无论如何,都让吴从龙感到沮丧。原想有机会重新回到京师,尽管只是个小小的鸿胪寺主薄,但眼见着石越大权在握,吴从龙也曾经幻想自己将会跟着平步青云。 然而,第一次进石府,便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从桑充国在的时候开始,吴从龙便很努力的想融入石越的谈话当中,让石越能赏识自己,但坐了这么久的时间,吴从龙突然发现,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如此的刻意,表面上看起来可能没什么,可实际上,却总感觉有一种微妙的格格不入。 传闻桑充国与石越之间有龃龉,然而桑充国在石越面前,总让吴从龙觉得他们就是属于一个圈子的;即使是曹友闻,只是一个常年在南海的海商,也比自己更加自然,而且吴从龙很快觉察到,石越对曹友闻已是青眼有加! 这更令吴从龙焦虑不安。 石府已经今非昔比,想见石越的才俊之士,每日成百上千,但能被石越接见的未达之士,一个月能有十余人就不错了。吴从龙是陈良的旧交又如何?曾经见过石越如何?被人视为石党又如何?他心里非常清楚,所有这些皆不足恃!石越根本不会稀罕这些,他早已听说过,曹友闻与陈良关系最好,做了这么多事,等了这么久,才有机会见着石越一面! 他吴从龙才回到京师,便有机会面见石越,这已经是上天眷顾。但吴从龙绝不会天真的将此视为理当所然,更不会以为将来时时会有如此机会,若他不能抓住眼前这机会,从此以后,再想进入这石府,将要艰难万倍。 明白这些,吴从龙心里无法不着急。但他却又实在插不上嘴,石越与曹友闻的话题,已经转到了他更加不熟悉的钱庄总社吴从龙听说过周应芳这个名字,也听说过一些钱庄总社的事情,然而石越问曹友闻的,却尽是一些非常细节的事情。 吴从龙只能尽量认真的听着,囫囵吞枣的记下来。同时暗暗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无论如何,石越谈所有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回避自己。虽然心里亦知道这不过是因为所谈内容谈不上机密,甚至是石越刻意泄露,但这也总算是一件可以略感安慰的事情。 然而,不论他如何想认真,这种商贾交易之事,却实是他毫无兴趣的。打一生下来,吴从龙就没怎么亲自管理过钱财,家里凡是涉及货殖的事情,在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皆由他母亲负责;他母亲去世后,则是由他夫人负责。不仅吴从龙从来不知道家里究竟有多少财产,他的夫人填得一手好词,却似乎也并不擅长货殖,总之吴家的生活,也不过只是能勉强维持住符合他身份地位的水准而已 若非是在石府,吴从龙早已哈欠连天了。 因此,吴从龙的思绪,总是不自觉的飘到自己写给石越的那份札子上去 那是吴从龙的兴趣所在,虽然吴从龙并不知道石得一叛乱的更多内情,但他出色的政治嗅觉,让他相信朝廷在此时刻,会格外的猜忌宗室。 一百多年来,大宋朝宗室人数众多,也早已成为朝廷的隐患大行皇帝即位之初,仅仅汴京宗室每月的日常开销,便几乎接近于汴京全部官员的每月用度的两倍,相当于汴京驻军军费开支的六七成!这还不包括赏赐、各种补贴。因此,自王安石拜相后,才不得不推行对宗室之法的改革,取消对袒免亲以下宗室的赐名、授官,以节省开支,同时作为一种补偿,允许他们进入宗学学习,并参加特殊的科举考试。 但这种改革并不彻底。 吴从龙对此类问题,比旁人有更多兴趣。大宋朝三大宗系,外加上濮王系,所谓的袒免亲(注一)也是为数众多。即使是袒免亲以下,朝廷虽然不再让他们轻易当闲官、拿俸禄,然而即便降低难度、单独考试,能考上进士的也是少数,朝廷亦不得不给他们生活上的补贴。但即使如此,许多宗室依然生活困难,甚至包括许多袒免亲以内的宗室,都不得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富商之家,靠卖女儿维持家计。 另一个现实的问题,则是居住问题,原本大宋朝的宗室,全部聚居在汴京,住房为朝廷提供,然而,随着宗室人口的暴增,日益拥挤的汴京城,已经无法提供宗室们足够的住所,朝廷不得不尝试让部分宗室分散到西京、北京去居住,但显然这也并非长远之计,休说汴京宗室所住的坊区依旧拥挤,纵使分散到四京,迟早有一天,其余诸京,也会面临如开封一样的窘境。 因此,吴从龙相信,眼前正是彻底解决宗室问题的良机。 他连夜写了一篇札子向石越献策,在分析了宗室的现状与未来的隐患之后,他在札子中提出了解决之策用周官封建之遗义,将对帝室威胁较大的四大宗系的袒免亲以内,分别安置于四京,如此汴京的宗室人数减少,将易于控制;而将无甚威胁的袒免亲以下,分散到各路州居住,按人口授予一片田地,在那些地方,物价远比汴京要低,应酬亦少,不仅朝廷可以节省一笔开支,宗室们也可以耕读传家,保证衣食无虞 但吴从龙却并不知道石越究竟有没有看过他的札子。他只能抱着万一的希望,继续听石越与曹友闻说着什么结算钱庄。随着石越与曹友闻谈话的深入,吴从龙只觉他们口里吐出来的字、词,一个个的从耳边飘过,他却渐渐充耳不闻 在婆罗洲的南面,有闍婆等国,东北方向,有摩逸诸岛,而在摩逸、婆罗洲、闍婆国的东边大洋之上,更有无数的岛屿。海上都传说,女人国便在这万岛之中,只是无人知道究竟在何处;还有水手说,过了这上万的岛屿,再往东去,便是东大洋海,昆仑仙山,便东大洋海的彼岸 不知何时,石越与曹友闻的对话,已经转到了南海的风土人情上面。 如摩逸岛(注二),以及隶属于摩逸之三屿、白蒲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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