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武侠小说 吉祥纹莲花楼卷四:白虎

第3章 第二章血染少师剑

一、有朋西来 咕噜咕噜 阿泰镇后山的一处竹林之中,有一座木质沧桑,雕刻细腻的木楼。那栋楼身上刻满莲花图案,线条柔和流畅,芙蕖摇曳,姿态宛然,若非其中有几块木板显而易见乃是补上的,此楼堪称木雕之中的精品杰作。 此时这精品杰作的大门口放着三块石头,石头中间堆满折断拍裂的木柴,弄了个临时的小灶。柴火上搁着个粗陶药罐,药罐里放了不少药,正在微火之上作响,似乎已经熬了有一会儿了。 石头之下仍生长着青草,可见这药灶刚刚做成,柴火也点燃不太久。粗陶的药罐十成新,依稀是刚刚买来的,不见陈药的残渣反倒有种清新干净的光亮,药罐里头也不知熬的什么东西,山药不像山药、地瓜不像地瓜的在罐里滚着。 熬药的人用青竹竹条和竹叶编了张软床,就吊在两颗粗壮的青竹中间,脸上盖着本书睡得正香。药罐里微微翻滚的药汤,飘散的苦药香气,随柴火晃动的暖意,以及竹林中飒然而过的微风

林中宁静,随那苦药不知何故飘散出一股安详的气氛,让人四肢舒畅,一只黄毛土狗眯着眼睛躺倒在那三块石头的药炉旁,两只耳朵半垂半立,看起来也是昏昏欲睡,但那微动的耳毛和那眼缝里精光四射的小眼珠,显示出它很警觉。 一只雪白的小蝴蝶悄悄地飞入林中,在药炉底下那撮青草上轻轻地蹁跹,突地黄毛土狗的嘴巴动了一下,小蝴蝶不见了,它舔了舔舌头,仍旧眯着眼懒洋洋地躺在那里。竹床上的人仍在睡觉,林中微风徐来,始终清凉,阳光渐渐暗去,慢慢林中便有了些凉意。 汪!汪汪汪!汪汪!突然那只黄毛土狗翻身站起,对着竹床上的人一阵狂吠。 嗯?哦只听啪嗒一声,那人脸上的书本跌了下来,他动弹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看着头顶沙沙作响的青竹叶,过了一会儿才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时辰到了?

黄毛土狗扑到他竹床边缘,努力露出一个狗笑,奋力摇着尾巴,发出呜呜的声音。从竹床上起来的人一身灰袍,袖角上做了补丁的地方也微微有了破损,但依然洗得很干净,晒得松软,不见什么褶皱,若非脸色白中透黄,再加上眉间多几分挺秀之气,这人勉强也算得上八分的翩翩佳公子。可惜此人浑身软骨,既昏且庸,连走路都有三分摸不着东南西北,显然是睡得太多了。 药罐里的药此时刚好熬到剩下一半,他东张西望了一阵,终于省起,慢吞吞地回木楼去摸了一只碗出来,倒了小半碗药汤,慢吞吞地喝了下去。喝完之后,灰衣人看着趴在地上蹭背的那条大黄土狗,十分惋惜地道:你若是还会洗碗,那就十全十美 地上那条狗听而不闻,更是兴高采烈地与地上的青草亲热地扭成一团。

灰衣人看着,忍不住微笑,手指略略一松,当啷一声那个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黄毛土狗一下子翻身而起,钻进灰衣人怀里,毛茸茸的尾巴在他手上直蹭。灰衣人蹲了下来,抚摸着黄毛土狗那硬挺的短毛,手指的动作略显僵硬,只听他喃喃地道:你若是只母鸡,时不时的帮我下两个蛋,那就十 只见狗头一转,一口咬在灰衣人手上,自咽喉发出极具恶意的咆哮。 灰衣人的话微微一顿,笑意却更开了些,揉了揉那狗头,从怀里摸出块馍馍,塞进它嘴里。黄毛土狗叼着馍馍一溜烟地溜到一旁去吃,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这灰衣人自然便是在京城一剑倾城的李莲花,那黄狗自然便是喜欢蹄膀的千年狐精。方多病在京城欢天喜地地迎娶美貌公主,自是无暇理会他这一无功名二无官位的狐朋狗友,李莲花即便是要给驸马送礼都还不够格,此后要见驸马只怕是大大的不易,于是他早早从京城归来,顺便带上了这只他看得很顺眼的千年狐精。

天色渐晚,竹林中一切颜色渐渐沉入暮霭,仿若幻去。李莲花站在莲花楼前,望着潇潇竹林。 在他的眼中,有一团人头大小的黑影,他看向何处,那团黑影便飘到何处。微微皱眉揉了揉眼睛,这团鬼魅似的黑影影响了他的目力。李莲花望着眼前的竹林,暮色里竹林一片阴暗,却静谧至极,唯余遥遥的虫鸣之声,最周边的一弯青竹尚能染到最后一缕阳光,显得分外的青绿鲜好。 以如今的眼睛,看书是不大成了,但还可以看山水。李莲花以左手轻轻揉着右手的五指,自刘府那一剑后,除了眼前这团挥不去的黑影之外,一向灵活的右手偶尔无力,有时连筷子都提不起来。如今方是五月,到了八月,不知又是如何? 汪!汪汪汪汪!叼着馍馍到一旁去吃的千年狐精突然狂吠起来,丢下馍馍窜回李莲花面前,拦在他前面对着竹林中的什么东西发怒咆哮。

嘘别叫,是好人。李莲花柔声道,千年狐精咆哮得小声了点,却依然虎视眈眈。 一人自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李莲花微微一怔,当真有些意外了:是你。 来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是我。 我尚未吃晚饭,你可要和我一起到镇里去吃阳春面?李莲花正色道,你吃过饭没有? 来人脸现苦笑:没有。 那正好 来人摇了摇头:我不饿,他缓缓地道,我来是听说少师剑在你这里。 李莲花啊了一声,一时竟忘了自己把那剑收到何处去了,冥思苦想了一阵,终于恍然:那柄剑在衣柜顶上。 眼见来人诧异之色,李莲花本想说因为方多病给它整了个底座,横剑贡在上面,找遍整个吉祥纹莲花楼也找不到如此大的一个柜子能收这柄长剑,只得把它搁在衣柜顶上,但显然这种解释来人半点也不爱听,只得对他胡乱一笑。

我我可以看它一眼吗?来人低声道,容色枯槁,声音甚是凄然。 李莲花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他走进屋里,搬来张凳子垫脚,自衣柜顶上拿下那柄剑来,眼见来人惨澹之色,他终是忍不住又道,那个那个李相夷已经死了很久了,你不必 铮的一声脆响! 李莲花的声音戛然而止,啪的一声一蓬碎血飞洒出去,溅上了吉祥纹莲花楼那些精细图滑的刻纹,血随纹下,血莲乍现。 一柄剑自李莲花胸口拔出,当啷一声被人扔在地上,来人竟是夺过少师剑,拔鞘而出,一剑当胸而入,随即挫腕拔出!千年狐精的狂吠之声顿时惊天动地,李莲花往后软倒,来人一把抓住他的身子,将他半挂在自己身上,趁着夜色飘然而去。 汪汪汪汪汪汪千年狐精狂奔跟去,无奈来人轻功了得,数个起落已将土狗遥遥抛在身后,只余那点点鲜血湮没在黯淡夜色之中,丝毫显不出红来。

星辉起,月明如玉。随着一人一狗渐渐远去,竹叶沙沙,一切依旧是如此宁静、沁凉。 数日之后,清晨。 晨曦之光映照在阿泰镇后山半壁山崖上,山崖顶上便是那片青竹林,因为山势陡峭,故而虽然距离阿泰镇很近,却是人迹罕至。 今日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了个青衣黑面的书生,这书生骑着一头山羊,颠着颠着就上了山崖,也不知他为何没从山羊背上掉下来。 山羊上了山顶,书生嗅着那满山吹来的竹香,很是惬意地摇晃了几下脑袋,随后霹雳雷霆般地一声大吼:骗子!我来也! 满山萧然,空余回音,黑面书生抓了抓头皮,这倒是奇怪也哉,李莲花虽然是温吞,倒是从来没有被他吓得躲起来不敢见人过。运足气再吼一声:骗子?李莲花? 汪汪汪汪汪汪汪竹林中突然窜出一条狗来,吓了黑面书生一跳,定神一看,只是一只浑身黄毛的土狗,不由地道:莫非骗子承蒙我佛指点,竟入了畜生道,变成了一只狗

那只土狗扑了上来,咬住他的裤管往里便扯。好大的力气!这黑面书生自然而然便是皓首穷经施文绝了,他听说方多病娶了公主当老婆,料想自此以后绝迹江湖,安心地当他的驸马,特地前来看一眼李莲花空虚无聊的表情,却不料李莲花竟然躲了起来。 汪汪汪地上的土狗扯着他的裤管发疯,施文绝心中微微一凛,竹林的微风中飘来的除了飘渺的竹香,还夹杂着少许异味。 血腥味! 施文绝一脚踢开那土狗,自山羊背上跳下,往里就奔。冲入竹林,李莲花那栋大名鼎鼎的莲花楼赫然在目,然而楼门大开,施文绝第一眼便看到 蜿蜓一地的血,已经干涸斑驳的黑血,自楼中而出,自台阶蜿蜓而下,点点滴滴,最终隐没入竹林的残枝败叶。 施文绝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血痕:李李莲花?楼中无人回应,四野风声回荡,潇潇作响,李莲花?施文绝的声好开始发颤,骗子?

竹林之中,刚才威风凛凛扯他裤管的土狗站在风中,蓦地竟有了一股萧萧易水的寒意。施文绝倒抽一口凉气,一步一步缓缓走入楼中。 莲花楼厅堂中一片血迹,墙上溅了一抹碎血,以施文绝来看,自是认得出那是剑刃穿过人体之后顺势挥出的血点。地上斑驳的血迹,那是有人受伤后鲜血狂喷而出的痕迹,流了这么多血,必然是受了很重的伤,也许 施文绝的目光落在地上一柄剑上,那柄剑在地上熠熠生辉,光润笔直的剑身上不留丝毫痕迹,纵然是跌落在血泊之中也不沾半点血水,它的鞘在一旁,地上尚有被沉重的剑身撞击的痕迹。 施文绝的手指一寸一分地接近这柄传说纷纭的剑,第一根手指触及的时候,那剑身的清寒是如此的令人心神颤动。它是一柄名剑,是一位大侠的剑,是锄强扶弱、力敌万军的剑,是沉入海底也分毫无损的剑

剑,是剑客之魂。少师剑,是李相夷之魂。但这一地的血施文绝握剑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难道它莫非它竟然杀了李莲花?是谁用这把剑杀了李莲花?是谁?是谁 施文绝心惊胆战,肝胆俱裂。不过数日,百川院、四顾门、少林峨眉武当等江湖中帮派都已得到消息:吉祥纹莲花楼楼主李莲花遭人暗算失踪,原因不详。 小青峰上,傅衡阳接到消息已有二日,他并不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人,但也不算太慢。李莲花此人虽然是四顾门医师,却甚少留在四顾门中。近来四顾门与鱼龙牛马帮冲突频繁,此人也未曾现身,远离风波之外。经过龙王棺一事傅衡阳已知此人聪明运气兼而有之,绝非寻常人物,此时却听说他遭人暗算失踪,生死不明,心头便有一股说不出的古怪。能暗算得了李莲花的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与此同时,百川院中,施文绝正在喝茶。他自然不是不爱喝茶,但此时再绝妙的茶喝进他嘴里都没有什么滋味。他已在百川院中坐了三天,纪汉佛就坐在他旁边,白江鹑在屋里不住地走来走去,石水盘膝坐在屋角,也不知是在打坐、或是在领悟什么绝世武功。 屋内寂静无声,虽然坐着许多人,却都是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过了大半个时辰,施文绝终于喝完了他那一杯茶,咳嗽一声说了句话:还没有消息? 白江鹑轻功了得,走路无声无息,闻言不答,又在屋里转了三五个圈,才道:没有。 施文绝道:偌大的百川院,江湖中赫赫有名,人心所向,善恶所依,居然连个活人都找不到 白江鹑凉凉地道:你怎知还是活人?阿泰镇那儿我看过了,就凭那一地鲜血,只怕人就活不了,要是他被人剁碎了拿去喂狗,即便有三十个百川院也找不到。 施文绝也不生气,倒了第二杯茶当烈酒一般猛灌,也不怕烫死。 江鹑。纪汉佛沉寂许久,缓缓开口,说的却不是李莲花的事,今天早晨,角丽谯又派人破了第七牢。 白江鹑转圈转得更快了,让人看得头昏眼花,过了一会,他道:第七牢在云颠崖下 天下第七牢在云颠尘下,云颠尘位于纵横九岳的最高峰纵云峰上,纵云峰最高处称为云颠崖,其下万丈深渊,第七牢就在那悬崖峭壁之上,这等地点,如无地图,不是熟知路径之人,绝不可能找到。佛彼白石四人之中,必定有人泄露了地图。 纪汉佛闭目而坐,白江鹑明显心烦意乱,石水抱着他的青雀鞭阴森森坐在一旁,这第七牢一破,莫说百川院,江湖皆知佛彼白石四人之中必然有人泄露地图,至于究竟是有意泄露,或是无意为之,那就只能任人评说了,一时间江湖中关于佛彼白石四人与角丽谯的艳史横流,那古往今来、才子佳人、生死情仇、因爱生恨甚至于人妖相恋的许多故事四处流传,人人津津乐道,篇篇精采绝伦。 江鹑。纪汉佛睁开眼睛,语气很平静,叫彼丘过来。 老大白江鹑猛地榑过身来,我不信、我还是不信!虽然虽然我就是不信! 叫彼丘过来。纪汉佛声音低沉,无喜无怒。 肥鹅。石水阴沉沉地道,十二年前你也不信。 白江鹑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恶狠狠地道:我不信一个人十二年前背叛过一次,十二年后还能再来一次。 难道不是因为他背叛过一次,所以才能理所当然地再背叛一次?石水阴森森地道,当年我要杀人,说要饶了他的可不是我。 行行行,你们爱窝里反我不介意,被劫牢的事我没兴趣,我只想知道阿泰镇后山的血案你们管不管?李莲花不见了,你们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不在乎早说,我马上就走。 施文绝阴森森地道:至于你们中间谁是角丽谯的内奸,时日一久,自然要露出狐狸尾巴的,百川院好大名声,标榜江湖正义,到时候你们统统自裁以谢罪江湖吧。他站起身来挥挥衣袖便要走人。 且慢!纪汉佛说话掷地有声,李楼主的事,百川院绝不会坐视不理。能暗算李楼主的人,世上没有几个,并不难找。 并不难找?并不难找?施文绝冷笑,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了,三天时间你连一根头发也没有找出来,还好意思自吹自擂?三天工夫,就算是被扔去喂狗,也早就被啃得尸骨无存了! 江鹑。纪汉佛站起身来,低沉地道,我们到蓼园去。 蓼园便是云彼丘所住的小院子,不过数丈方圆,非常狭小,其中两间小屋,屋中都堆满了书,白江鹑一听纪汉佛要亲自找上门去,便知老大已动了真怒,此事再无转圜,他认定了便是云彼丘,这世上其他人再说也是无用,当下噤若寒蝉,一群人跟着纪汉佛往蓼园走去。 蓼园之中一向寂静,地上杂乱地生长着许多药草,那都是清源山天然所生,偏在云彼丘房外生长旺盛。那些药草四季依季节花开花落,云彼丘从不修剪,也不让别人修剪,野草生得颓废,颜色黯淡,便如主人一般。 众人踏进蓼园,园中树木甚多,扑面一阵清凉之气,虫鸣之声响亮,地方虽小,但也僻静。虫鸣之中隐隐约约夹杂着有人咳嗽之声,那一声又一声无力的咳嗽,仿若那咳嗽的人一时三刻便要死了一般。 施文绝首先忍耐不住:云彼丘好大名气,原来是个痨子。 纪汉佛一言不发,那咳嗽之声他就当作没听见一般,大步走到屋前,也不见他作势,但见两扇大门蓦地打开,其中书卷之气扑面而来。施文绝便看见屋里到处都是书,少说也有千册之多,东一堆、西一摞,看着乱七八糟,竟是摆着阵势,只是这阵势摆开来,屋里便没了落脚之地,既没有桌子、也放不下椅子,除了乱七八糟的书堆,只剩一张简陋的木床。 那咳嗽得仿佛就要死去一般的人正伏在床上不住地咳,即使纪汉佛破门而入他也没太大反应:咳咳咳咳咳 咳得虽然急促,却越来越有气无力,渐渐地根本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纪汉佛眉头一皱,伸指点了那人背后七处穴道。 七处穴道一点,体内便有暖流带动真气运转,那人缓了口气,终于有力气爬了起来,倚在床上看着闯入房中的一群人。这人鬓上花白,容颜憔悴,却依稀可见当年俊美仪容,正是当年名震江湖的美诸葛云彼丘。 你怎么了?白江鹑终究心软了,云彼丘当年重伤之后一直不好,但他武功底子深厚,倒也从来没见咳成这样。 门外一名童子怯生生地道:三三院主四院主他他好几天不肯吃东西了,药也不喝,一直一直就关在房里。 纪汉佛默默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彼丘又咳了几声,静静地看着屋里大家一双双的鞋子,他连纪汉佛都不看: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图,是从我屋里不见的。 纪汉佛道:当年那份地图我们各持一块,它究竟是如何一起跑到了你房里的?云彼丘回答得很干脆:今年元宵,百川院上下喝酒大醉那日,我偷的。 纪汉佛脸上喜怒不形于色:哦? 云彼丘又咳了一声:还有阿泰镇吉祥纹莲花楼里李莲花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的脸色情不自禁都变了,佛彼白石中有人与角丽谯勾结,此事大家疑心已久,云彼丘自认其事,众人并不奇怪,倒是他居然说到了李莲花身上,却让人吃惊不已。 施文绝失声道:李莲花? 李莲花是我杀的。云彼丘淡淡地道。 施文绝张口结舌,骇然直视云彼丘,说不出话来。 即便像纪汉佛如此沉稳之人也几乎沉不住气,沉声喝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尸体呢? 我与他无冤无仇。云彼丘轻声说道,我也不知为何要杀他,或许我早已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居然很镇静,倒是半点不像发疯的样子。 尸体呢?纪汉佛终是沉不住气,厉声喝道,尸体呢? 尸体?云彼丘笑了笑,我将他的尸体送给了角丽谯。他喃喃地道,你不知道角丽谯一直都很想要他的尸体吗?李莲花的尸体,是送角丽谯最好的礼物。 铮的一声,石水拔剑而出,他善用长鞭,那柄剑挂在腰上很久,一直不曾出鞘。上一次出鞘,便是十二年前要杀云彼丘,事隔十二年,此剑再次出鞘,居然还是要杀云彼丘。 眼见石水拔剑,云彼丘闭目待死,看起来神色镇定,平静异常。 且慢。 就在石水一剑将出的时候,白江鹑突然道:这事或许另有隐情,我始终不相信彼丘做得出这种事,我相信这十二年他是真心悔悟了,更何况泄露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图、杀害李莲花等等事情,对他毫无好处 肥鹅,他对角丽谯一往情深,那妖女的好处,就是他的好处。石水阴恻恻地道,为了那妖女,他背叛门主抛弃兄弟,死都不怕,区区一张地图和一条人命算得上什么? 白江鹑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这事有可疑之处,老大。他对纪汉佛瞪了一眼,能否饶他十日不死?反正彼丘病成这样,让他逃也逃不了多远,泄露地图乃是大事,如果百川院内还有其他内奸,彼丘只是代人受过,一旦一剑杀了他,岂不是在帮真凶灭口? 纪汉佛颔首,淡淡地看着云彼丘:嗯。 他语气沉稳凝重,缓缓地道:这件事一日没有水落石出,你便一日死不了,百川院不是滥杀之地,你也非枉死之人。 云彼丘怔怔地听着,那原本镇定的眼神渐渐显得迷惑,突然又咳了起来。 石水杀气腾腾,却很听纪汉佛的话,纪汉佛既然说不杀,他便还剑入鞘,入鞘后,他突然道:老大,他受伤了。 纪汉佛伸出手掌,按在云彼丘顶心百会穴,真气一探,微现诧异之色。白江鹑挥袖扇着风,一旁看着。 施文绝相当好奇,问道:他受了伤? 三经紊乱,九穴不通。纪汉佛略有惊讶,好重的内伤。 屋中几人面面相觑,云彼丘多年来自闭门中,几乎足不出户,是在何时、何地受了这么重的伤?打伤他的人是谁?纪汉佛凝视着云彼丘,这是他多年的兄弟,也是他多年的仇人。 这张憔悴的面孔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在隐瞒什么?又是为谁隐瞒? 云彼丘坐在床上只是咳嗽和喘息,众目睽睽,他闭上眼睛只作不见,仿佛此时此刻,即使石水剑下留人,他也完全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指望和期盼。 二、负长剑 喂你说他会不会死? 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地上钉着四条铁柱,一张精钢所制的床,铁柱之上铐着玄铁锁链,一直拖到钢床上,另一端铐住床上那人的四肢。四根铁柱上铸有精铁所制的灯笼,其中燃有灯油,四盏明灯将床上那人映照得纤毫毕现。 两个十二、三岁的童子正在给床上的人换药,这人已经来了四五天了,一直没醒,帮主让他用最好的药,那价值千金的药接二连三地用下去,人是没死,伤口也没恶化,但也不见得就活得过来。 毕竟是穿胸的伤啊,一剑断了肋骨又穿了肺脏,换了谁不去掉半条命? 嘘你说帮主要救这个人做什么啊?我来了三年,只看过帮主杀人,没看过帮主救人红衣童子是个女娃,悄悄地道,这人生得挺俊,难道是难道是一边说,她的脸颊也慢慢变的绯红。 青衣童子是个男童,情窦未开,竟是不懂:是什么? 红衣女童扭捏地道:帮主的心上人。 青衣童子哈哈一笑,神秘地指了指隔壁:玉蝶,妳错啦,帮主的心上人在那,那才是帮主的心上人。 红衣的玉蝶奇道:那里?我知道那里关着人关了好久啦,一点声音都没有,里面关着的是谁? 青衣童子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帮主亲自送进去的,每天吃饭喝水都是帮主亲自伺候,肯定是帮主的意中人啦。他指了指床上这个,这个都四五天了,半死不活的,帮主连看都不看一眼,肯定不是。 但他看起来像个好人红衣女童换完药,双手托腮看着床上的人,你说帮主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青衣童子翻了个白眼:烦不烦啊?弄好了就快走,想让帮主杀了妳吗? 红衣女童一个哆嗦,收拾了东西,两人悄悄从屋里出去,锁上了门。 钢床上躺着的人一身紫袍,那片以海中异种贝壳之中的汁液染就的紫色灿若云霞,紫色缎面光泽细腻,显而易见不是这人原本的衣裳。那人睡了几日,或许是灵丹妙药吃得太多,脸色原本有些暗黄,此时气色却是颇好,他原本就是眉目文雅,双眼一闭后无法见到那茫然之色,难怪红衣女童痴痴地说他生得挺俊。 两个童子出去之后,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微微张开嘴,肺脏重伤,喉头闷的全是血块,却是咳不出来,睁开眼睛之后眼前一片漆黑,过了良久才看到些许颜色,眼前那团漂浮的黑影在扭曲着形状,忽大忽小,烟雾般飘动。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看着那团影子不住晃动,看不了多久眼睛便非常酸涩,还不如不看,唯一的好处是当那影子不再死死霸占他视觉的中心,当黑影扭曲着闪向边角的时候,他还可以看见东西。 四肢被锁,重伤濒死。如果不是落在角大帮主手里,他约莫早已被拖去喂狗,化为一堆白骨了。角丽谯要救他,不是因为他是李莲花,而是因为他是李相夷。李莲花是死是活无关紧要,而李相夷是死是活便足足以撼动江湖局势的筹码。 他看着木色凝重的屋梁,可以想像角丽谯救活他以后,用他要胁四顾门和百川院,自此横行无忌,四顾门与百川院碍于李相夷偌大名声,只怕不得不屈从而那该死而不死的李相夷也将获得千秋骂名。 李莲花闭了会儿眼睛,睁开眼睛时哑然失笑,若是当年只怕早已自绝经脉,绝不让角丽谯有此辱人的机会。 若是当年或许彼丘一剑刺来的时候,他便已杀了他。他叹了口气,幸好不是当年。 或许是怕他早死,又或者根本不把他这点武功放在眼里,角丽谯并没有废他武功。李莲花扬州慢的心法尚在,只是他原本三焦经脉受损,这次被彼丘一剑伤及手太阴肺经,真气运转分外不顺,过了半晌,他终是把闷在咽喉的血块吐了出来,这一吐一发不可收拾,逼得他坐起身来,将肺里的淤血吐了个干净。但见身上那件不知从何处来的紫袍上淋漓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黑红血迹,怵目惊心,如同浴血满身一般。 既然角丽谯不想让他死,李莲花吐出淤血,调息片刻,挥动手臂上的铁链敲击钢床,顿时只听当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那两个小童耳听当当当当之声,吓了一大跳,急忙奔回房内,只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人坐在床上,那身紫袍已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他裸露着大半个身子,用手腕铐的铁镣当当当地敲着钢床。 红衣女童一迈入屋内,只见那人对她露出一个歉然却温和的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抬起手指在空中虚划茶字,她恍然这人肺脏受伤,中气不足,外加咽喉有损,说不得话,见他划出一个茶字,急忙奔去倒茶。 青衣童子见他突然醒了过来,倒是稀奇:你怎么把衣服扔了?这件紫袍是帮主赏你的,说是收了很多年的东西呢,怎么被你弄成这样了? 他奔到屋角捡起那件衣服,只见衣服上都是血迹,吓了一跳。 脏了。李莲花比手划脚,要新的。 新的?青衣童子悻悻然,这半死不活的家伙还挺挑剔,刚醒过来一会要喝茶,一会要新衣服:没新的,帮主只给了这么一件,爱穿不穿随便你。 李莲花比划:冷。 青衣童子指着床上的薄被:有被子。 李莲花坚持比划:丑。 青衣童子气结,差点伸出手也跟着他比划起来,幸好及时忍住,记起来自己还会说话,骂道:关在牢里还有什么丑不丑的?你当你穿了衣服看起来就会比较俊俏吗? 这时红衣女童已端了杯茶进来,李莲花昏迷多日,好不容易醒来,她显得相当兴奋。不料茶一端来,李莲花一抬手便掀翻那杯茶,继续比划:新衣服。 红衣女童目瞪口呆,青衣童子更是气结:你 李莲花温文尔雅地微笑,比划着:衣那个服字还没比划出来,青衣童子暴怒,换做别人他早就拳脚相向了,奈何眼前这个人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还是自己辛辛苦苦救回来的,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气愤地道:玉蝶,去给他弄件衣服来。 红衣女童玉蝶闻言又奔了出去,倒是高兴得很:我再去给他倒杯茶。 青衣童子更是气苦,怒喝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如此嚣张?若不是看在帮主对你好的份上,我早就一刀砍了你! 李莲花将那薄被斯斯文文卷在身上,刚才他吐出淤血之时非常小心,薄被甚是干净,并未染上血迹,他将被子卷好,继续微笑着对他比划出一连牢的字。可惜青衣童子年纪甚小,加上记性不佳,悟性也不高,瞪眼看着他比划良久,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瞠目以对。李莲花见他瞠目不知其所以然,觉得非常愉快,继续不停的对着他颇有耐心地比比划划,然而青衣童子牢牢盯着他那手指比划来比划去良久,还是浑然不解他在说些什么。 于是李莲花的心情比刚刚更愉快了。 玉蝶此时端了一杯新的热茶进来,手臂上搭了一件深黛色的长袍,这衣裳却是旧的,李莲花眼见此衣,满脸赞叹,对着那衣服又比划出许多字来。 玉蝶满脸茫然,与青衣童子面面相觑,轻声问:青术,他在说什么? 青衣童子两眼望天:鬼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人的脑子多半有些问题。 玉蝶将衣服递给李莲花,李莲花端过那杯热茶,终是喝了一口,对着玉蝶比划出两个字多谢。 玉蝶嫣然一笑,小小年纪已颇有风情。李莲花肺脉受损,不敢立即咽下热茶,便含在口中,玉蝶递上一方巾帕,李莲花顺从地漱了漱口,第一口热茶吐在巾帕之中,但见全是血色。 漱口之后,玉蝶又送来稀粥,角丽谯既然一时不想要他死,李莲花便在这牢笼之中大摇大摆地养伤,要喝茶便喝茶,要吃肉便吃肉,仗着不能说话,一双手比划得两个孩童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差遣得水里来火里去,但凡李莲花想要的,无一不能没有。 如此折腾了十二、三日后,李莲花的伤势终于好了些,玉蝶和青术对他已然很熟,深知这位文雅温柔的公子哥非常可怕,对他的话颇有些不敢不从的味道不说别的,光是那招半夜铁缭慢敲床他们便难以消受,更不用说李莲花还有许多不必出声便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奇思妙想,委实让两个孩子难以招架。 十二、三日过后,角丽谯终究踏进了这间监牢。 角大帮主依然貌若天仙,纵使穿了身藏色衣裙,发上不见半点珠玉,那也是倾城之色。李莲花含笑看着她,这么多年来,踏遍大江南北,西域荒漠,确实从未见过有人比她更美,无论这张皮相之下究竟是什么样貌,看着美人总是件好事。 角丽谯一头乌丝松松挽了个斜髻,只用一根带子系着,那柔软的发丝宛如她微微一动便会松开,见了便让人想动手去帮她挽上。她穿着双软缎鞋子,走起路来没半点声息,打扮得就像个小丫头,丝毫看不出她已年过三十。只见她轻盈地走了进来,玉蝶和青术便退了下去,她一走进来便笑盈盈地看着李莲花。 李莲花微笑,突然开口道:角大帮主驻颜有术,还是如此年轻貌美,犹如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已过了十二、三日,他的喉咙早已好了,只是实心眼的玉蝶小姑娘和青术小娃儿若是听见,只怕又要气煞。 角丽谯半点不觉惊讶,嫣然一笑:在刘可和家里,我那一刀如何? 堪称惊世骇俗,连杨昀春都很佩服。李莲花那是真心赞美。 角丽谯笑得更是嫣然:看来我这十年苦练武功,确有小成,倒是李门主大大地退步了。 李莲花微微一笑,这句话他却不答。角丽谯叹息一声,他不说话,但她很清楚他为何不答纵然角丽谯十年苦练,所修一刀惊世骇俗,那也不过堪堪与李莲花一剑打成平手。 只是李莲花,却不是李相夷,那句李门主大大地退步了不知究竟讽刺了谁? 角丽谯心眼灵活,明白后也不生气,仍是言笑晏晏:李门主当年何等威风,小女子怕得很,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与李门主打成平手。她明眸流转,将李莲花上上下下细看了一遍,又叹道,不过李门主终归是李门主,小女子实在想像不出你是如何将自己弄成这番模样这些年来,你吃了多少苦? 我吃了多少苦、喝了多少蜜、用了多少盐多少米之类的只怕角大帮主的探子数得比我清楚。李莲花柔声道,这些年来,妳何尝不是受苦了? 角丽谯一怔,秀眉微蹙,凝神看着李莲花,李莲花眉目温和,并无讽刺之意。她这一生未曾听人说過妳何尝不是受苦了这种话,倒是大为奇怪:我? 李莲花点头,角丽谯凝视着他,那娇俏动人的神色突地收了起来,改了口气:我不杀你,料想你心里清楚是为了什么? 李莲花颔首,角丽谯看着他,也看着他四肢的铁缭:这张床以精钢所制,铁链是千年玄铁,你是聪明人,我想你也知道寻死不易,我会派人看着你。 李莲花微微一笑,答非所问:我想问妳一件事。 什么事?角丽谯眉头仍是蹙着,她素来爱笑,这般神色极是少见。 妳与刘可和合谋杀人,刘可和是为了刘家,妳又是为了什么?李莲花握住一节铁镣,轻轻往上一抛,数节铁镣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手接住,妳在宫中住了多少时日?清凉雨是你的手下,盗取少师对誓首?为的是什么?逼宫? 角丽谯缓缓地道:不错。 她面罩寒霜,冷漠起来的样子当真皎若冰雪:我想杀谁便杀谁,向来如此。 李莲花又道:妳想当皇帝? 角丽谯红唇抿着,不发一语。 李莲花笑了笑,十来天不曾说话,一下说了这么多他也有些累了,慢慢地道:四顾门、百川院,什么萧紫衿、傅衡阳、纪汉佛、云彼丘等等,都不是妳的对手,老至武当前辈黄七少至少林寺第十八代的俊俏小和尚统统拜倒在妳的石榴裙下,妳想在江湖中如何兴风作浪,便如何兴风作浪妳不是做不到,只是厌了所以,想要做皇帝了? 角丽谯的秀眉越蹙越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李莲花本不想再说,见她如此神色,却仿若在等他把话给说个干净,于是换了口气,缓缓说了下去:妳到了皇宫,见了刘可和或许妳本想直接杀了皇帝,取而代之但朝廷不是江湖,即便妳将皇帝杀上十次,百官也不可能认妳所以妳必须想个办法。 李莲花温柔地看着角丽谯:这个时候,皇上召鲁方等人入宫,妳在刘可和身边,从他古怪的举动中发现皇上其实不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偌大的秘密被妳得知后,妳便知道妳不必杀人,便可以当皇帝 他望着角丽谯:妳可以拿这天大的机密当做把柄,威胁当今皇上做妳的傀儡。角丽谯淡淡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她自己,也像是看着一个极其陌生的怪物。李莲花又道:妳一直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做事之前必求周全,确保自己全无破绽就算妳手上有皇帝的把柄,还是得拥有不可撼动的实力,他才有可能屈从。皇上有御赐天龙杨昀春,他绝非易与之辈,而妳呢? 他微笑了:妳却把笛飞声给弄丢了。 角丽谯那严若寒霜的脸色至此才真的变了:你她的眼中乍然掠过一抹杀机,扬起手来,就待一掌拍落。 李莲花看着她的手掌,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接着道:若是笛飞声尚在,两个杨昀春也不是对手,妳却让清凉雨去盗剑盗少师只为了对决誓首莫非这逼宫篡位之事,妳帮中那群牛鬼蛇神其实是不支持的,只有妳一人任性发疯不成?妳伏在刘可和家中偷袭杨昀春,那一刀当真是风光霁月,美得很,可惜便是杀他不死。 他用认真且十分温柔的眼神看着角丽谯:清凉雨说要救人,就是要救妳,他不想让妳死在杨昀春的剑下刘可和在清凉雨身上放极乐塔的纸条也是要提醒妳,他要妳闭嘴。 李莲花柔声道:妳真是疯了。 角丽谯扬在半空的手掌缓缓收了回来,眼里自充满杀意渐渐变得有些莹莹:说了这么多话,想了这么多事,你不累吗?她轻轻地道,你可知道,我太祖婆婆是熙成帝的妃子,我想做皇帝有什么不对?她一字一字地道,他们萧家抢了我王家的江山,我抢回来有什么不对? 李莲花看了她好一会儿,并不答她那有什么不对,倒是突然问道:妳要当皇帝,那笛飞声呢?他好奇地看着角丽谯,莫非妳要他当皇后? 角丽谯蓦地呆住,怔怔地看着李莲花,李莲花一本正经地道:若是妳真的让笛飞声做了皇后,说不准妳要夺江山这件事便会有许多人支持 角丽谯的俏脸刹那间变得一片苍白,突然又涨得通红,过了一阵子才缓缓吁出口气,她浅浅地笑了起来,仿佛刚刚才回神,嫣然道:和你说话真是危险,你看我一个不小心便被你套出了这么多事情。 顿了一顿,她伸手轻轻在李莲花脸上磨蹭了两下,叹道:你伤得这么严重,皮肤还是这么好,羡煞了多少女人我若是要娶个皇后,也应当娶你才是。 角丽谯又是略略一顿,笑靥如花绽放:别说什么皇后不皇后了,既然没杀成杨昀春,极乐塔的事又被不少人知道了,做皇帝的事就此揭过,我收手了。 那称霸江湖的事,妳什么时候要收手?李莲花叹道,妳连皇帝都不想做了,称霸江湖有什么意思? 角丽谯嫣然看着他,轻飘飘的衣袖挥了挥:我又不是为我自己称霸江湖,称霸江湖是无趣,不过她浅浅地笑,她这般浅浅地笑比那风流宛转千娇百媚的笑要动人多了,有些人,是注定要称霸江湖的。 李莲花叹道:妳为他称霸江湖,他却不要妳。 角丽谯美目流转,言笑晏晏地道:等我称霸江湖后,必定将你四肢都切了下来,弄瞎你的眼睛,刺聋你的耳朵,将你关在竹笼之中,然后每天从你身上刮下一块肉来吃。 和角大帮主谈话,果然是如沐春风,莫怪许多江湖俊彦趋之若鹜,求之若渴。李莲花微笑道,欢喜伤心,失落孤独,姿态都是动人。 角丽谯终于笑不下去了,她在男人面前无往不利,偏偏笛飞声和李莲花都是她的克星。一个冷心冷面,无情无义;一个文不对题,胡言乱语。 跺了跺脚,她想起一事,了了李莲花一眼,盈盈地道:比起你来,云彼丘要讨人喜欢多了。说了这句话,她咬着那小狐狸一般的红唇,心情颇好地飘然而去。 云彼丘 李莲花看着她飘然而去,眉头皱了起来。 角丽谯走后,玉蝶和青术便即刻回来了,玉蝶还端了一盘子伤药,眼见李莲花毫发无伤,她呆了一呆,手里本来端得还挺稳,突然间叮叮当当发起抖来,比见了鬼还惊恐。 李莲花对她露齿一笑:茶。 玉蝶从来没听他说过话,蓦地听他说出一个字来,啊的大叫一声,端着那些伤药转身就跑。李莲花忍不住大笑,青术脸色惨白,这还是第一个和帮主密谈之后毫发无伤的人,一般一般来说和帮主密谈过的人不是断手断脚,就是眼瞎耳聋,再轻也要落个遍体鳞伤,这人居然言笑自若,还突然突然说起话来了。 眼见两个孩子吓得魂不附体,李莲花温文尔雅地微笑,又道:茶。 李莲花喝茶,不挑剔茶叶是何种名品,也不挑剔煮茶的水是来自何种名山大川,他什么都喝。青术在心里暗忖,基本上只要是杯水,只要敢告诉他那是杯茶,他都会欣然喝下去,不过他虽然想了很久,却一直没这个胆子。 玉蝶从门外探出个头来,战战兢兢地端了杯茶进来,虽然李莲花不挑剔,但是她还是老老实实泡了上等的茶叶。李莲花喝了口茶,指了指隔壁的屋子,微笑问:那里头住的是谁? 青术勃然大怒,这个人和帮主说过话以后还活着就很奇怪了,现在居然还端出个主人的样子来了:你闭嘴!乖乖坐回床上去,等帮主说你没用了,我就马上杀了你! 李莲花道:角姑娘和我相识十几年了,十几年前你还没出生 青术怒道:胡说!我已经十三岁了! 李莲花悠悠地道:可是我与角姑娘已经相识十四年了。 青术的脸涨得通红:那那又如何?帮主想杀谁就杀谁,就算是笛飞声那也是他的话戛然而止,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已知自己说错了话。 斜眼偷偷看着让他说错话的人,李莲花原本笑得很愉快,却突然不笑了。这个无赖居然心情不好了?青术大为奇怪,与玉蝶面面相觑,按照常理,这人知道帮主和笛飞声闹翻后,心情应该很好才是,怎么突然不高兴起来了? 李莲花叹了口气:她把笛飞声怎么样了? 青术和玉蝶不约而同一起摇头,李莲花问道:在你们心中,笛飞声是怎么样的人? 一片寂静。 过了良久,玉蝶才轻声细气地道:笛叔叔是天下第一她的目中有灼灼光华,细细地道,我我 李莲花微眯起眼睛,微笑道:怎么? 玉蝶默然半晌,轻声道:见过笛叔叔以后,就不想嫁人了。 李莲花奇道:为什么? 玉蝶道:因为见了笛叔叔以后,别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了。 李莲花指着自己的鼻子:包括我? 玉蝶怔了一怔,迷惑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之后,点了点头。 李莲花和青术面面相觑,青术本不想说话,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他哪有这么好那是妳没见过他杀人的样子 玉蝶轻声道:他就算杀人也比别人光明正大。 青术又哼了一声:胡乱杀人就是胡乱杀人,有什么光明正大不光明正大 玉蝶怒道:你根本不懂笛叔叔! 青术尖叫:我为什么要懂?他又不把我们这种人当人看,他随随便便一挥手就能杀三五个我们,妳又不是没见过!他杀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种人有什么光明正大不光明正大了? 玉蝶大怒:像你这种人,就是被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术气得脸色发青,唰的一声拔出剑来,一剑向她刺去。 喂喂喂李莲花连声喊道。 一旁玉蝶也拔出剑来,叮叮当当两个娃儿打在一起,目露凶光,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但见青术这一剑刺来,玉蝶横剑相挡,心里盘算要如何狠狠地在他身上戳一个透明的窟窿出来,只见眼前有东西一亮叮的一盘响,自己手中剑和青术手中剑一起斩到了一样东西上。 那东西精光闪亮,眼熟得很,正是铐着李莲花的玄铁锁链。锁链上力道柔和,两人一剑斩落,剑上力道就如泥沙入海,竟是消失无踪,接着全身力道也像被化去一般,突然间使不出半点力气。 两人一起摔倒,心里惊骇绝伦,摔倒之后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听头顶有人叹了口气,轻声道:笛飞声是天下第一也好,是草菅人命也罢,是男人中的男人也好,就算他是男人中的女人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都感觉到被人轻轻揉了揉头顶,就像待那寻常的十二、三岁的孩童,那人柔声道:有什么值得以命相搏的呢?傻孩子。 那声音很柔和,青术却听得怒从心起,他要如何便如何,轮得到谁来教训吗?他没说出口,那人却好像知晓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头,也没多说什么,青术心中那无名火就莫名地熄了。 青术想到他才十三岁,却已经很久没有人当他是个孩子。没有人像这个人这样因为他是个孩子,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可以犯错,犯错后又可以被原谅,然后真心实意地觉得那没什么大不了,他突然觉得很难过 青术摔下去的角度不大好,让他看不到李莲花。但玉蝶却是仰天摔倒的,她将李莲花看得很清楚,如果青术看得到她,便会看到她一脸惊骇,如果她能说话,她一定在尖叫,李莲花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先走到右手边那铁柱旁,玄铁链是无法斩断的,他原来的灰色衣裳里有剑,有一柄削铁如泥的软剑,叫做吻颈。但那衣服不在这里,李相夷的长剑少师、软剑吻颈闻名天下,角丽谯岂能不知?她在那剑下吃了不少亏,早就将它收了起来。 失了神兵利器,他斩不断玄铁链,角丽谯断定他逃不了,于是没有废了他的武功。 当然她也是怕李莲花只剩下这三、两分扬州慢的根基护身,一旦废了他的武功,只怕李莲花活不到她要用他的时候。 这个时候玉蝶就看着李莲花站在那铁柱旁,既然玄铁链斩不断,他便伸手去摇晃那钉在地上的铁柱。玄铁键刀剑难伤,难以缎造,故而无法与铁柱融为一体,只能铐在铁柱上。那铁柱钉在地上,却并非深入地下十丈八丈,这屋下的泥土也非什么神沙神泥,眼见李莲花这么摇上几摇,运上真力用力一提,咯咯迎响,地上青砖崩裂,那根铁柱就这样被他拔了出来。 这似乎没有花他多少力气,于是玉蝶眼睁睁看着他动手去摇晃另一根铁柱,不过两炷香工夫,他就把四根铁柱一起拔出,顺手把玄铁链从铁柱底下捋了出来。 她的眼神变得很绝望玄铁链脱离铁柱,便再也困不住这人,这人一旦跑了,角丽谯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却见这人将玄铁链从铁柱上脱下以后,顺手将那锁链绕在身上,他也不急着逃走,居然还斯斯文文地整好衣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喝完,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关上了门,这屋子的大门外是一条很长的走廊,十分阴暗,十数丈内没有半个灯笼,却依稀可见走廊一侧有七八个房间。走廊外是一汪碧水,水色澄净,但不见水里常见的鲤鱼,显而易见,以角丽谯一贯的喜好,这池子里乌龟鲤鱼多半难以活命,即便是鳄鱼毒虫也只是马马虎虎。 不见半个正经守卫,这必定是个极端隐秘的禁地,毕竟角丽谯从不相信任何人。看青术和玉蝶的模样,他们只怕很少甚至没有从这里出去过所以还保有些许天真。 他轻轻地走向隔壁,他心里有个猜想,而他并不怎么想证实那个猜想。咯的两声脆响,他并没有与门上那千锤百炼的铜锁过不去,倒是把隔壁屋大门与墙的两处锁板给拆了,于是左边那一扇门便硬生生地被他给抬了下来。 屋里也点着灯,只是不如他屋里四盏明灯的亮堂。李莲花往里望去,然后吓了一大跳 三、剑鸣弹作长歌 那是个一丈方圆的小屋,屋里纵横悬挂着大小不一的锁链,锁链上挂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刀具,地上血迹的污渍已让原先青砖的色泽无迹可寻。 屋里悬挂着一个人,那人的琵琶骨被铁链穿过,高高吊在半空中,全身赤裸,身上倒是没见什么伤痕,但让李莲花吓了一大跳的,是这个人身上生有许多古怪的肉瘤,或大或小,或圆或扁,看来怵目惊心,十分恐怖。李莲花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但既然已经看了,便只好也看到底,于是他又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只好对着屋里这人笑了一笑。那被挂在半空,浑身赤裸,血迹遍布,还生有许多肉瘤的人面容清俊,双眉斜飞,即使沦落到这般境地,他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端倪,那人目中光芒尚在,却是笛飞声。 李莲花认出他是笛飞声,仰着头对他这等姿态着实欣赏了好一阵子。笛飞声淡淡地任他看,表情坦然自若,虽然沦落至此,却是半点不落下风。 李莲花看了一阵,笛飞声等着他冷嘲热讽,却听他奇道:你身上生了这么多肉瘤,穿着衣服的时候,你把它们收到哪里去了? 笛飞声淡淡地道:你的脾性果真变了很多。 李莲花歉然道:那个一时之间,我只想到这个他走进屋里,顺手带上大门,叹了口气,你怎会在这里? 笛飞声吊在上头,琵琶骨上的伤口已经溃烂,浑身长着古怪的肉瘤,就好像这副身体并不属于他一般,他根本不屑一顾,只淡淡地道:不劳费心。 李莲花在屋里东张西望,他手上缠着锁链,脚踝上也拖着锁链,行动本已不易,要攀爬更加困难,他却还是寻了两张凳子叠了起来,爬上去将笛飞声解了下来。 笛飞声浑身穴道受制,琵琶骨洞穿,真气难行,李莲花将他解了下来,他便如一具尸体般僵直躺在地下,过了一会儿,他语气平淡地道: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还是要杀你、要杀方多病、萧紫衿、纪汉佛等一干人。 李莲花也不知道有没听见他的话,他为他取下穿过琵琶骨的锁链,立刻爬了起来,满屋子翻找东西,好半天才从屋角寻出一件血淋淋的旧衣,也不知是谁穿过的,急忙帮他套在身上。 笛飞声撂下狠话,却见他手里拿着一块破布站着发呆,剑眉皱起:你在做什么? 啊?李莲花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道,我在想哪里有水可以帮你洗个澡呃他干笑一声,我万万不是嫌你臭。 笛飞声淡淡地道:生死未卜,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李莲花用那破布帮他擦去伤口处的脓血,正色道:这破布要是有毒,只能说菩萨那个不大怎么你绝不是我要害你。 笛飞声闭目,又是淡淡地道:笛飞声生平不知感激为何物。 李莲花又道:你饿不饿? 笛飞声闭嘴了。他终于知道他根本不该开口,因为这人根本就不是在和他说话,他只是自说自话罢了。 然而这自说自话的人很快把他弄得干净了,接下来居然用手臂上的玄铁链将他绑在背上,就这么背了出去。半个时辰之后,浮烟袅袅,水色如玉。 笛飞声躺在一处水温适宜的温泉之中,看着微微泛泡的泉涌慢慢洗去自己身上的血色。他漠然看着不远处的一人那人和他一样泡在温泉之中,不同的是他忙得很。忙着洗衣服、洗头发、洗那玄铁锁链。半个时辰后,李莲花背着笛飞声绕着角丽谯这处隐秘牢狱转了一大圈,发现这里竟是个绝地。 这是一座山崖的顶端,角丽谯在山顶上盖了个庄园,庄园里挖了个池塘,据说池塘里养满了吸血毒虫,连半条鱼也没有。此处山崖笔直向下削落,百丈高度全无落脚之所,纵使是有什么少林寺一苇渡江或是武当派乘萍渡水之类的绝妙轻功也是渡之无能。 角丽谯是使用一种轻巧的银丝挂钩借力上来的,她手中有方便之物,上来下去容易,旁人既无这专门之物,又无绝顶轻功,到了此处自然只有摔死的份。 李莲花和笛飞声却好运得很,角丽谯被李莲花一激,拂袖而去,不愿再留在山顶,即刻下山去了。这山庄之内无人看守,只有玉蝶和青术以及另外十几个丫鬟书童,庄园外机关遍布,鱼龙牛马帮有金凤玉笛等三十三高手守在山巅各个死角,加上地利机关,的确是固若金汤。 但李莲花和笛飞声却没有闯出去。事实上李莲花背着笛飞声,在厨房里捉了一个小丫鬟,问清楚角丽谯的房间在哪,顺手从厨房里盗了一篮子酒菜,然后把小丫鬟绑起来藏进米缸,两人就钻进了角丽谯的屋里。 出乎意料的是这屋里居然有个不大不小的温泉池。此山如此之高,山顶居然有个温泉,李莲花啧啧称奇,对角丽谯将温泉盖进自己屋里这件事大为赞赏,然后他便将笛飞声扔了下去,自己也跳进去洗澡。 角丽谯为自己修建的屋子很大,温泉池子在房屋东南一角,西南角上有数排书橱,上面排满诗书,还有瑶琴一具,抹拭得十分干净,就宛若当真有位婉约女子日日抚琴一般。桌为檀木桌,椅为梨花椅,文房四宝,琴棋书画样样俱备,倒和那翰林学士家的才女闺房一般模样。 笛飞声对角丽谯的房屋不感兴趣,只淡淡地看着那一丝一缕从自己身上化开的血。李莲花将他自己全身洗了一遍,湿淋淋地爬起来,便到书橱那去看。笛飞声闭上眼睛,潜运内力,他虽然中毒颇深,琵琶骨上伤势严重,但功力尚在。 方才李莲花帮他解了穴道,数月以来不能运转的内力一点一滴开始聚合,只是悲风白杨心法刚猛狂烈,不宜疗伤,他中毒太深,若是强提真气,非脏腑崩裂不可。角丽谯对他了如指掌,这才放心将他吊在屋中,算准他无法自行疗伤。 李莲花自书橱上搬下许多书来,饶有兴致地趴在桌上看书。笛飞声并不看他,却也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温泉泉水涌动,十分温暖,感觉到温暖的时候,他突然恍惚了一下。 笛飞声记起了李相夷,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当年在扬州城与袖月楼花魁下祺,输一局对一句诗,结果连输三十六局,以胭脂为墨在墙上书下《劫世累姻缘歌》三十六句。 哈背后那人打了个哈欠,伏在桌上睡眼惺忪地问,你饿不饿? 笛飞声不答,过了一会,他淡淡地问:你现在还提剑吗? 啥?李莲花朦胧地道,你知不知道别人问你你饿不饿?的意思,就是说我已经饿了,你要不要一起吃饭的意思 他从椅上下来,从刚才自厨房里顺手牵羊来的篮子里取出两三个碟子,那碟子里是做好的凉菜,又摸出两壶小酒,微笑道,你饿不饿? 笛飞声确是饿了。 哗啦一声,他从水里出来,盘膝坐在李莲花身旁,浑身的水洒地。李莲花手忙脚乱地救起那几碟凉菜,喃喃地道:你这人也太粗鲁野蛮了吧 笛飞声坐了下来,提起一壶酒喝了一口,李莲花居然还顺手偷了两副筷子,他夹起碟中一块鸡肉便吃了起来。 喂,角丽谯不是对你死心塌地吗,怎么把你弄成了这副模样?李莲花抱着一碟鸡爪慢吞吞地啃着,小口小口地喝酒,你这浑身肉瘤,看起来挺吓人的。只不过笛飞声三字用来吓人已是足够,更何况你吓人之时又多半不脱衣,弄这一身肉瘤做什么? 笛飞声嘿了一声,李莲花本以为他不会说话,却听他道:她要逼宫。 李莲花叼着半根鸡爪,含含糊糊地道:我知道,她要做皇帝,要你做皇后 笛飞声一怔,冷笑一声:她说天下她已唾手可得,要请我上座。 李莲花哎呀一声,非常失望:原来她不是想娶你做皇后,是想要你娶她做皇后。 笛飞声冷冷地道:要朝要野,为帝为王,即使笛飞声有意为之,也当亲手所得,何必假手妇人女子? 李莲花嗯了一声:所以她就把你弄成这副模样? 笛飞声笑了笑:她说要每日从我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李莲花恍然大悟:她要每日从你身上挖下一块肉来解恨,又怕你身上肉不够多,挖三两下便死了,所以在你身上下些毒药,让你长出一身肉瘤,她好日日来挖。 笛飞声喝酒,那便是默认。 角大帮主果真是奇思妙想。李莲花吃了几根鸡爪,斜睇着笛飞声,这种毒药定有解药,她爱你爱到发狂,万万不会给你下无药可救的东西,何况这些肉瘤难看得很,她看得多了,只怕也是不舒服。 笛飞声淡漠喝酒,不以为意。 两人之间,自此无话可说。 十四年前,未曾想过此生会有对坐喝酒的一天;十四年前,李相夷未曾想过自己会有弃剑而去的一天;十四年前,笛飞声未曾想过自己会有浑身肉瘤的一天。 此处本是山巅,窗外云雾飘渺,汤汤山峦连绵起伏,十分苍翠,却有九分萧索。两人对坐饮酒,四下渐渐暗去,月过千山,映照了窗内一地白雪。 今日 当年 两人突地一起开口,又一起闭嘴,笛飞声眉宇间神色似微微一缓,又笑了笑:今日如何? 李莲花道:今日之后,你打算如何? 笛飞声继续喝酒,又是笑了一笑:杀你。 李莲花苦笑,不知不觉也喝了一口酒:当年如何? 当年笛飞声顿了一顿,月色不如今日。 李莲花笑了起来,对月举了举杯:当年当年月色一如今日啊 他突然极为认真地问道:除了杀我,你今后就没半点想法?你不打算再弄个银鸾盟、铁鸾盟,或是什么金鸾教金鸟帮或者是金盆洗手,开个青楼红院,娶个老婆什么的? 我为何要娶老婆?笛飞声反问。 李莲花瞠目结舌:男人都要娶老婆的。 笛飞声似乎觉得非常好笑,看了他一眼:你呢? 我老婆不过是改嫁罢了李莲花不以为意,抬起头来,突然笑了笑,十二年前,我答应过大家婉娩出嫁那天,我请大家吃喜糖。那天她嫁给紫衿,我很高兴从此之后,她再也不必受苦了。 他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笛飞声并未听懂,喝完最后一口酒,他淡淡地道:女人而已。 李莲花呛了口气:阿弥陀佛,施主这般想法,只怕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他正色道:女人,有如娇梅、如弱柳、如白雪、如碧玉、如浮云、如清泉、如珍珠等等种种,又或有娇嗔依人之态、刚健妩媚之姿、贤良淑德之娴、知书达礼之秀,五颜六色,各不相同。就如你那角大帮主,那等天仙绝色只怕数百年来只此一人,怎可把她与众女一视同仁?单凭她整出你这一身肉瘤,就知她诚然是万中选一,与众不同的奇葩 笛飞声又是笑了一笑:杀你之后,我便杀她。 你为何心心念念非要杀我不可?李莲花叹道,李相夷已经跳海死去很多年了,我这三脚猫功夫在笛飞声眼里不值一提,何苦执着? 笛飞声淡淡地道:李相夷死了,相夷太剑却没死。 李莲花啊了一声,笛飞声仍是淡淡地道:横扫天下易,断相夷太剑不易。 李莲花叹道:李相夷若是能从那海底活回来,必会对你这般推崇这一个谢字。 笛飞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李莲花刚才从角丽谯桌上翻了不少东西,他略略一扫,却是许多书信。只见他拿着那些书信横看竖看,左倾右侧,比划半天也不知在做什么。半晌之后,笛飞声淡淡地问:你在做什么? 李莲花喃喃地道:我只是想看信上写了什么。 笛飞声看着他的眼睛:你看不见?你的眼睛怎么了? 李莲花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我眼前有一团很大很大的黑影他在描述的时候心情似乎并不坏,在笛飞声眼前画了人头大小的一圈,还一本正经地不断修正那个圈的形状,喃喃地道,有些时候我也看不太清楚你的脸,它飘来飘去有时有有时没有,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你在我面前那个不穿衣服 他说了一半,突然听笛飞声道:辛酉三月,草长莺飞,梨花开似故人,碧茶之约,终是虚无缥缈。 李莲花啊了一声,但听笛飞声翻过一页纸,淡淡地道:这封信只有一句话,落款是一个云字。 李莲花眨眨眼睛:那信纸可是最为普通的白宣,信封之上盖了个飞鸟印信? 笛飞声的语调不高不低,既无幸灾乐祸之意,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