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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羽衣

连城诀 金庸 26202 2023-02-05
水笙和花铁干都看得呆了,不知血刀僧又在施展什么神奇武功。 狄云咽喉间脱却紧箍,急喘了几口气,当下只求逃生,一跃而起,身子站直,只是右腿断了,啊哟一声,俯跌下去,他右手忙在地下一撑,单凭左腿站了起来,只见血刀老祖双脚向天,倒插在雪中。他大惑不解,揉了揉眼睛,看清楚血刀老祖确是倒插在深雪之中,全不动弹。 水笙当狄云跃起之时,唯恐他加害自己,横刀胸前,倒退几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但见他伸手搔头,满脸迷惘之色。 忽听得花铁干赞道:这位小师父神功盖世,当真是并世无双,刚才这一脚将老淫僧踢死,怕不有千余斤的劲力!这等侠义行径,令人打从心底里钦佩出来。水笙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别再胡言乱语,也不怕人听了作呕?

花铁干道:血刀僧大奸大恶,人人得而诛之。小师父大义灭亲,大节凛然,加倍的不容易,难得,难得,可喜可贺。他眼见血刀僧双足僵直,显然已经死了,当即改口大捧狄云。其实他为人虽然阴狠,但一生行侠仗义,并没做过什么奸恶之事,否则怎能和陆、刘、水三侠相交数十年,情若兄弟?只是今日一枪误杀了义弟刘乘风,心神大受激荡,平生豪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受血刀僧大加折辱之后,数十年来压制在心底的种种卑鄙龌龊念头,突然间都冒了出来,几个时辰之间,竟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狄云道:你说我说我已将他踢死了? 花铁干道:确然无疑。小师父若是不信,不妨先用血刀砍了他双脚,再将他提起来察看,防他死灰复燃,以策万全。这时他所想的每一条计策,都深含阴狠毒辣之意。

狄云向水笙望了一眼。水笙只道他要夺自己手中血刀,吓得退了一步。狄云摇摇头,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刚才你没一刀将我连同老和尚砍死,多谢你啦。水笙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花铁干道:水姪女,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师父诚心向你道谢,你该回谢他才是。刚才老恶僧一刀砍向你头颈,若不是小师父怜香惜玉,相救于你,你还有命在么? 水笙和狄云听到他说怜香惜玉四字,都向他瞪了一眼。水笙虽是个美貌少女,但狄云救她之时,只出于不可多杀好人的一念,花铁干这么一说,却显得他当时其实是存心不良。水笙原对狄云十分疑忌,花铁干这几句话更增她厌憎之心,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憎恶花铁干多些,还是憎恶狄云多些,总觉这二人都是奸恶不堪,一瞥眼见到父亲的尸身,不由得悲不自胜,奔过去伏在尸上,大哭起来。

花铁干笑道:小师父,请问你法名如何称呼?狄云道:我不是和尚,别叫我师父不师父的。我身穿僧袍,是为了避难改装,迫不得已。花铁干喜道:那妙极了,原来小师父不,不!该死,该死!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水笙虽在痛哭,但两人对答的言语也模模糊糊的听在耳里,听狄云说不是和尚,心下将信将疑。只听狄云道:我姓狄,无名小卒,一个死里逃生的废人,又是什么大侠了? 花铁干笑道:妙极,妙极!狄大侠如此神勇,和我那水姪女郎才女貌,正是一对儿,我这个现成媒人,是走不了的啦。妙极,妙极!原来狄大侠本就不是出家人,只须等头发一长,换一套衣衫,那就什么破绽也瞧不出,压根儿就不用管还俗这一套啦。他认定狄云是血刀门的和尚,只因贪图水笙的美色,故意不认。

狄云摇了摇头,黯然道:你口中干净些,别尽说脏话。咱们若能出得此谷,我是永远不见你面,也永远不见水姑娘之面了。 花铁干一怔,一时不明白他用意,但随即省悟,笑道:啊,我懂了,我懂了!狄云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了什么?花铁干低声道:狄大侠寺院之中,另有知心解意的美人儿,这水姑娘是不能带去做长久夫妻的。嘿嘿,那么做几天雾水夫妻,又有何妨? 这几句话传入水笙耳中,她愤怒再难抑制,奔过去拍拍拍拍的连打他四下耳光。 狄云茫然瞧着,无动于中,只觉这一切跟他毫不相干。 过了良久,血刀老祖仍是一动不动。 水笙几次想提刀过去砍了他双腿,却总是不敢。瞧着父亲一动不动的躺在雪上,再也不能钟爱怜惜自己了,她轻轻叫道:爹爹!爹爹!水岱自然再也不能答应她了。水笙泪水一滴滴的落入雪中,将雪融了,又慢慢的和雪水一起结成了冰。

花铁干穴道未解,有一搭没一搭的向狄云奉承讨好,越说越是肉麻。狄云不去理他,自行躺在雪地里闭目养息。 狄云初通任督二脉,只觉精神大振,体内一股暖流,自前胸而至后背、又自后背而至前胸,周而复始的不停流转。每流转一周,便觉处处都生了些力气出来,虽然断腿以及给水笙殴打的各处仍是极为疼痛,但内力既增,这些痛楚便觉甚易忍耐。他生怕这奇妙之极的情景突然而来,又会突然而去,当下躺着不敢动弹,由得内息在任督二脉中川行不歇。 水笙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血刀僧身旁,只见他仍是毫不动弹,当下大着胆子,挥刀往他左脚上砍去,嗤的一声轻响,登时砍下一只脚来,说也奇怪,居然并不流血。水笙定睛一看,只见血液凝结成冰,原来这穷凶极恶的血刀老祖果然早已死去多时。

水笙又是欢喜,又是悲伤,提刀在血刀僧腿上一阵乱砍,心想:爹爹死了,我也不想活啦!这小恶僧不知会如何来折磨我?他只要对我稍有歹意,我即刻横刀自刎。 花铁干一切瞧在眼里,心下暗喜:这小恶僧虽然凶恶,这时尚无杀我之意,待得我穴道一解,一伸手便取了他性命。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狄云觉得内息流转始终不停,便依照丁典所授神照经上内功的法门运气调息,本来捉摸不到、驱使不动的内息,这时竟然随心所欲,便如摆头举手一般的依意而行。他又是奇怪,又是欢喜。 调息半晌,坐起身来,取过一根树枝撑在右腋之下,走到血刀僧身边。只见他尸身插在雪里,两条腿给水笙砍得血肉模糊,确然无疑的已经死了,心想此人作恶多端,原是应有此报,但他对自己却实在是颇有恩德,心中不禁有些难过,于是将他尸身提了出来,端端正正的放了,捧些白雪堆在尸身之上,虽然草草,却也算是给他安葬。至于他为什么突然间竟会死了,狄云仍是大惑不解,此人功力通神,自己万万不能一脚便踢死了他。

水笙见到狄云的举动,起了模仿的念头,又见几头兀鹰不住在空中盘旋,似要扑下来啄食父亲的尸身,忙将父亲如法安葬。她本想再安葬刘乘风和陆天抒二人,但一个死在悬崖绝顶,一个死于雪谷深处,自忖没本事寻得,只索罢了。 花铁干道:小师父,咱三人累了这么久,大家可饿得很了。我先前见到上边烤了马肉,劳你的驾去取了下来。大伙儿先吃个饱,然后从长计议,怎生出谷。狄云心鄙他的为人,并不理睬。花铁干求之不已。水笙忽道:是我马儿的肉,不能给这无耻之徒吃。狄云点点头,向花铁干瞪了一眼。 花铁干道:小师父狄云道:我说过我又不是和尚,别再乱叫。花铁干道:是,是,是,狄大侠。狄大侠这次一脚踢死血刀恶僧,定然名扬天下。我出得谷去,第一件事便要为狄大侠宣扬今日之事。狄大侠奋不顾身的救援水姑娘,踢死血刀僧,那实是武林中头等的大事。狄云道:我是个声名扫地的囚犯,有谁相信你的鬼话?你乘早闭了嘴的好。花铁干道:凭着花某人在江湖上这点小小声名,说出话来,旁人是非相信不可的。狄大侠,请你上去拿马肉,分一块给我。

狄云甚是厌烦,喝道:干么要拿马肉来给你吃?将来你尽可说得我狄云分文不值。我是什么东西?还配给谁挂齿吗?想起这几年来身受的种种冤枉委屈、折辱苦楚,不由得满腔怨愤,难以抑制。 花铁干其实并非真的想吃马肉,他腹中虽饿,但一日半日的饥饿,又算得了什么?他只怕这小恶僧突然性起,将他杀了,乞讨马肉乃是以进为退、以攻为守之策,料想他既不肯去取马肉,心中势必略有歉仄之意,那么杀人的念头自然而然的就消了。 狄云见天色将黑,西北风呼呼呼的吹进雪谷来,向水笙道:水姑娘,你到石洞中歇歇去!水笙大吃一惊,只道他又起不轨之心,退了两步,手执血刀,横在身前,喝道:你这小恶僧,只要走近我一步,姑娘立即挥刀自尽。狄云一怔,说道:姑娘不可误会,狄某岂有歹意?水笙骂道:你这小和尚人面兽心,笑里藏刀,比那老和尚还要奸恶,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狄云不愿多辩,心想:明日天一亮我就觅路出谷,什么水姑娘,花大侠,我永生永世也不愿再见你们的面。当下走得远远地,找到一块大岩石,拨去积雪,径自睡了。 水笙心想你走得越远,越是阴险奸恶,多半是半夜里前来侵犯。她不敢走进石洞之内,只怕小恶僧来时没了退路,心惊胆战的斜倚岩边,右手紧紧抓住血刀,眼皮越来越沉重,不住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着,千万不能睡着,这小恶僧坏得紧。 但这几日心力交瘁,虽说千万不能睡着,时刻一长,朦朦胧胧的终于睡着了。 她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只觉日光刺眼,一惊而醒,跳起身来,发觉手中没了血刀,这一下更是惊惶,一瞥眼间,却见那血刀好端端的便掉在足边。 水笙忙拾起血刀,抬起头来,只见狄云的背影正向远处移动,手中撑着一根树枝,一跛一拐的走向谷外。水笙大喜,心想这小恶僧似有去意,那真是谢天谢地。

狄云确是想觅路出谷,但在东北角和正东方连寻几处,都没山径,西、北、南三边山峰壁立,一望便无路可通,那是试也不用试的。东南方依稀能有出路,可是积雪数十丈,不到天暖雪融,以他一个断了腿的跛子,无论如何走不出去。他累了半日,废然而返,呆望头顶高峰,甚是沮丧。 花铁干道:狄大侠,怎么样?狄云摇头道:没路出去。花铁干暗道:你不能出去,我花铁干岂是你小恶僧之比?到得下午,我穴道一解,你瞧老子的。但丝毫不动声色,说道:不用担心,待我穴道解开,花某定能携带两位脱险出困。 水笙见狄云没来侵犯自己,惊恐稍减,却丝毫没消了戒备之心,总是离得他远远地,一句话也不跟他说。狄云虽不求她谅解,但见了她的神情举动,心下却也不禁恼怒,只盼能及早离开,可是大雪封山,不知如何方能出去,不由得大为发愁。 到得未牌时分,花铁干突然哈哈一笑,说道:水姪女,你的马肉花伯伯要借吃几斤,出谷之后,一并奉还。一跃而起,绕道攀上烧烤马肉之处,拿起一块熟肉,便吃了起来。原来他穴道被封的时刻已满,竟自解了。 花铁干穴道一解,神态立转骄横,心想血刀僧已死,狄云和水笙便两人联手,也万万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这雪谷中多耽无益,还是尽早觅路出去的为是,找到了出路,却须得先将两人杀了灭口,自己昨日的种种举动,岂能容他二人泄露出去? 他施展轻功,在雪谷周围查察,见这次大雪崩竟是将雪谷封得密不通风,他落花流水四人若不是在积雪崩落之前先行抢进谷来,也必定被隔绝在外。这时唯一出谷的通道上积雪深达数十丈,长达数里。在雪底穿行数丈乃至十余丈,那也罢了,却如何能穿行数里之遥?何况一到雪底,方向难辨,非活活闷死不可。这时还只十一月初,等到明年初夏雪融,足足要挨上半年。谷中遍地是雪,这五六个月的日子,吃什么东西活命? 花铁干回到石洞外,脸色极为沉重,坐了半晌,从怀里取出马肉便吃,慢慢咀嚼,直将这一块马肉吃得精光,才低声道:到明年端午,便可出去了。 狄云和水笙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和他都是相距三丈来地,他这句话说得虽轻,在两人耳中听来,便如是轰轰雷震一般。两人不约而同的环视一周,四下里尽是皑皑白雪,要找些树皮草根来吃也难,心中都想:怎挨得到明年端午? 只听得半空中几声鹰唳,三人一齐抬起头来,望着半空中飞舞来去的七八头兀鹰,均想:除非像这些老鹰那样,才能飞出谷去。 水笙这匹白马虽甚肥大,但三个人每日都吃,不到一个月,也终于吃完了。再过得七八天,连马头、五脏等等也吃了个干净。 花铁干、狄云、水笙三人这些日子中相互都不说话,目光偶尔相触,也立即避开。花铁干几次起心要杀了狄云和水笙,却总觉杀了二人之后,剩下自己一人孤零零的在这雪谷之中,滋味太也难受,反正二人是自己掌中之物,却也不忙动手。 过了这些日子,水笙对狄云已疑忌大减,终于敢到石洞中就睡。 踏进十二月,雪谷中更加冷了,一到晚间,整夜朔风呼啸,更是奇寒彻骨。狄云神照功练成,继续修习,内力每过一天便增进一分,但衣衫单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究竟也颇为难挨。水笙有时从山洞中望出来,见他簌簌发抖,却始终不踏进山洞一步以御风寒,心下颇慰,觉得这小恶僧恶是恶的,倒也还算有礼。 狄云身上的创伤全然痊愈了,断腿也已接续,行走如常,有时想起这断腿是血刀老祖给接续的,心下不禁黯然。 马肉吃完了,今后的粮食可是个大难题。最后那几天,狄云已尽可能的吃得极少极少,只是吃这么一小片,但他所省下来的,都给花铁干老实不客气的吃到了肚里。水笙心道:一位成名的大侠,到了危难关头,还不如血刀门的一个小恶僧! 这晚三更时分,水笙在睡梦中忽被一阵争吵之声惊醒,只听得狄云大声喝道:水大侠的身体,你不能动!花铁干冷冷的道:再过几天,活人也吃!我先吃死人,是让你多活几天!狄云道:咱们宁可吃树皮草根,决不能吃人!花铁干喝道:滚开!啰唆些什么?惹恼了我,立刻毙了你。 水笙忙从洞中冲出去,见狄云和花铁干站在她父亲坟旁。水笙大叫:别碰我爹爹!飞步奔去,只见堆在父亲尸身上的白雪已被拨开,花铁干左手抓着水岱尸身胸口。狄云喝道:快放下!水笙急道:你你 突见寒光一闪,花铁干衣袖中翻出一枝短枪,斜身挺枪,疾向狄云胸口刺去。这一枪去得极快,狄云内功虽已大进,外功却是平平,仍不过是以前戚长发所教的那一些拳脚剑术,给花铁干这个大行家突施暗算,如何对付得了?一怔之际,枪尖已刺到他胸口。水笙大声惊呼,不知如何是好。 花铁干满拟这一枪从前胸直通后背,刺他个透明窟窿,那知枪尖碰到他胸口,竟然刺不过去,阻了一阻。 狄云给这一枪一推,一交坐倒,左手翻起,猛往枪杆上击去。喀的一声,花铁干虎口震裂,短枪脱手,直飞上天。这一掌余势不衰,直震得花铁干一个筋斗,仰跌了出去。短枪落入了深谷积雪之中,不知去向。 花铁干大惊,心道:小和尚武功如此神奇,真不在老和尚之下!向后几个翻滚,跃起身来,远远逃了开去。 花铁干却不知这一枪虽因乌蚕衣之阻,没刺进狄云身子,但力道奇大,已戳得他闭住了呼吸,透不过气来,晕倒在地。若不是他神照功已然练成,这一枪便要了他的性命。花铁干何等武功,较之当日荆州城中周圻剑刺,虽然同是刺到乌蚕衣上,劲力的强弱却是相去何止倍蓰。 皓月当空,两头兀鹰见到雪地中的狄云,在空中不住的打着盘旋。 水笙见狄云倒地不起,似已被花铁干刺死,心下一喜:小恶僧终于死了,从此便不怕有人来侵犯我。但随即又想:花铁干想吃我爹爹的遗体,小恶僧全力阻止,以致被杀。小恶僧多半不怀好意,想骗得我骗得我哼,我才不上他的当呢。可是他死了之后,花铁干这恶人再来犯我爹爹遗体,那便如何是好?最好小恶僧还是别死。 她手握血刀,慢慢走到狄云身旁,见他一动不动的仰卧在雪地之中,脸上肌肉微微扭曲,显然未死。水笙心中一喜,弯腰俯身,伸手到他鼻孔下去探他鼻息,突觉两股炽热的暖气,直喷到她手指上。 水笙吓了一跳,急忙缩手,她本想狄云就算未死,也必呼吸微弱,那知呼出来的气息竟如此炽热。她自不知这时狄云内力已甚为深厚,知觉虽失,气息仍然粗壮,只是他上乘内功练成未久,雄健有余,沉稳不足,还未达到融和自然的境界。 水笙心想:小恶僧晕了过去,待会醒转,见我站在他身旁,那可不妥。一回头,只见花铁干便站在不远之处,凝目注视着他二人。 花铁干一枪刺不死狄云,又被他反掌击倒,心下惊惧异常,但随即见他倒地不起,自是急欲知他死活,过了片刻,见他始终不动,当下一步一步的走将过去。这时他右臂兀自隐隐酸麻,只待狄云跃起,立即转身便逃。 水笙大惊,喝道:别过来。花铁干狞笑道:为什么不能过来?活人比死人好吃,咱们宰了他分而食之,有何不美?说着又走近一步。水笙无法可施,拼命摇幌狄云,叫道:他过来啦,他过来啦。 花铁干眼见狄云昏迷不醒,心中大喜,立即一跃而前,举起右掌,往狄云身上击落。水笙挥起血刀,一招金针渡劫,向花铁干刺去。她使的乃是剑法,但血刀锋锐异常,却也颇具威力。花铁干短枪已失,赤手空拳,生怕给这削铁如泥的血刀带上了,倒也不敢轻敌,当下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要将血刀先夺过来再说。 狄云昏晕迷糊中依稀听到水笙大叫:他过来啦。昏昏沉沉的不知是什么意思,跟着听到一阵呼斥叱喝,睁开眼来,月光下只见水笙手舞血刀,和花铁干斗得正酣。 水笙虽手有利器,但一来不会使刀,二来武功远为不及,左支右绌,连连倒退,到得后来,只盼手中兵刃不为敌人夺去,那里还顾得到伤敌?不住急叫:喂,喂!快醒转来,他要来杀你啦。 狄云一听,心中一凛:好险!适才是她救了我性命。若不是她出力抵挡,花铁干早将我打死了。虽然我胸腹有乌蚕衣保护,但他只须在我头上一脚,还能踢不死么?当即挺身跃起,挥掌猛向花铁干打去。花铁干还掌相迎,蓬的一声响,两人都坐倒在地。狄云内力深厚,花铁干掌法高明,双掌相交,竟是不相上下。 花铁干武功高,应变速,被狄云一掌震倒,随即跃起,第二掌又击了过来。狄云不及站起,只得坐着还了一掌。他虽坐着,掌力丝毫不弱,又是蓬的一声,狄云被震得翻了两个筋斗,花铁干却腾腾腾倒退三步,胸间气血翻涌,心下暗惊:这小恶僧内力如此深厚!但两掌交过,知他掌法极是平庸,忌惮之心尽去,斜身侧进,第三掌又击了过去。 狄云坐着挥掌还击,不料花铁干的手掌飘飘忽忽,从他脸前掠过,狄云一掌打空,跟着拍的一下,胸口已吃了一掌,幸好有乌蚕衣护身,不致受伤,但也是禁受不起,刚要站起,复又坐倒。花铁干一掌得手,第二掌跟着又至。他虽以中平枪驰名武林,号称中平无敌,但拳脚功夫也甚了得,这时把一路岳家散手使将出来,掌影飘飘,左一掌,右一掌,十掌中倒有四五掌打中了狄云。狄云还出手去,均给他以巧妙身法避过。两人武功实在相差太远,狄云内力再强,也是绝无机会施展。 到得后来,狄云只得以双掌护住头脸,身上任他殴击,一站起身,立被击倒。花铁干只想尽早料理了他,免生后患,一掌掌的狠打。狄云连吐了三口血,身法已大为迟缓。 水笙初时见两人斗得激烈,插不进去相助,待见狄云垂危,忙挥刀往花铁干背上砍去。花铁干侧身避过,反手擒拿,夺她兵刃。狄云右掌使劲拍出,一股凌厉的掌风登时将花铁干全身罩住了。花铁干闪避不得,只得出掌相迎。说到以内力相拼,花铁干却不是对手了,突然间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半身酸麻,摇摇幌幌的站立不定。 水笙叫道:快走,快走!拉着狄云,抢进了山洞。两人匆匆忙忙的搬过几块大石,堆在洞口。水笙手执血刀,守在石旁。这山洞洞口甚窄,几块大石虽不能堵塞,但花铁干要进山洞,却必须搬开一两块石头才成。只要他动手搬石,水笙便可挥刀斩他双手。 过了好一会,外边并无动静,水笙道:小恶小她一直叫惯了小恶僧,这时跟他联手迎敌,再叫他小恶僧未免不好意思,改口道:你伤势怎样?狄云道:还好 忽听得花铁干在洞外哈哈大笑,叫道:两只小杂种躲了起来,在洞中干那不可告人之事了。水笙脸上一阵发热,心中却也真有些害怕,她认定狄云是个淫僧,行止十分不端,跟他同在山洞之中,实是危险不过,不由得向左斜行几步,要跟他离得越远越好。 只听花铁干又叫道:两个狗男女躲着不出来,老子却要烤肉吃了,哈哈,哈哈!水笙大惊,说道:他要吃我爹爹,怎么办? 狄云这几年来事事受人冤枉,这时听得花铁干又在血口喷人,如何忍耐得住?突然推开石头,如一头疯虎般扑了出去,拳掌乱击乱拍,奋力向他狂打过去。 花铁干避过两掌,左掌画个圆弧,右掌从背后拍出,从狄云做梦也想不到的方位拍了过来,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他背上。狄云吐出一口鲜血,脑子中迷迷糊糊,眼前这花铁干似乎变成了万震山、万圭、江陵县的知县、狱卒、凌退思、宝象这许许多多凌辱虐待他的恶人。他张开双臂,猛地将花铁干牢牢抱住了。 花铁干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登时打得他鼻血长流。但狄云已不觉疼痛,抱在他腰间的双手越箍越紧。花铁干只觉呼吸不畅,心中也有些惊惶,又见水笙手执血刀,抢近身来。花铁干大惊,双拳猛力在狄云胁下疾撞。狄云吃痛,臂上无力。花铁干用力一挣,解脱了他双臂环抱,再也不敢和这狂人拼斗,接连纵跃,离他有十余丈远,这才站定。 水笙见狄云摇摇幌幌,站立不定,满脸都是鲜血,想伸手相扶,却又害怕,战战兢兢的走近两步。狄云喝道:我是恶和尚,是小淫僧,别走过来,免得我污了你水大侠小姐的声名,滚开,滚开!水笙见他神态狰狞,目露凶光,吓得倒退了两步。 狄云不住喘息,摇摇摆摆的向花铁干走去,叫道:你们这些恶人,万震山、万圭,你们害不死我,打不死我。过来啊,来打啊,知县大人,知府大人,你们就会欺压良善,有种的过来拼啊,来打个你死我活 花铁干心道:这个人发了疯,是个疯子!向后纵跃,离他更远了些。 狄云仰天大叫:你们这些恶人,天下的恶人都来打啊,我狄云不怕你们。你们把我关在牢里,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踩断我大腿,我都不怕,把我斩成肉酱,我也不怕! 水笙听得他如此嘶声大叫,有如哭号,害怕之中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听他叫道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踩断我大腿,更是心中一动:这小恶僧原来满怀心事,受过不少苦楚。他的大腿,却是我纵马踩断他的。 狄云叫得声音也哑了,终于身子几下摇幌,摔倒在雪地之中。 花铁干不敢走近,水笙也不敢走近。 半空中两只兀鹰一直不住的在盘旋。狄云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蓦地里一头兀鹰扑将下来,向他额头上啄去。狄云昏昏沉沉地似晕非晕,给兀鹰一啄,立时醒转。那鹰见他身子一动,急忙扬翅上飞。狄云大怒,喝道:连你这畜生也来欺侮我!右掌奋力击出。那鹰离他身子只有数尺,被掌力所震,登时毛羽纷飞,落了下来。 狄云一把抓起,哈哈大笑,一口咬在鹰腹,那鹰双翅乱扑,极力挣扎。狄云只觉咸咸的鹰血不住流入嘴中,便如一滴滴精力流入体内,忍不住手舞足蹈,叫道:你想吃我?我先吃了你,我吃了你。 花铁干和水笙见到他这等生吃活鹰的疯状,都是骇然变色。 花铁干生怕这疯子狂性大发,随时会过来跟自己拼命,给他一把抱住那可糟糕,还是远而避之的为妙。当下绕到雪谷东首,心想这疯子捉鹰之法倒是不错,当下仰卧在地,要想依样画葫芦,装死捉鹰。岂知兀鹰虽然上当,下来啄食,但他挥掌击去,却没能将鹰击落。他内力和狄云相差甚远,掌法虽然巧妙,可是苍鹰闪避灵动,却更加迅捷得多。 狄云喝了几口鹰血,胸中腹中气血翻涌,又晕了过去。待得醒转时,天色已明,腹中饥饿,随手拿起身边的死鹰便咬,一口咬了,猛觉入口芳香,滋味甚美,凝目一看,不由得呆了。但见那鹰全身羽毛拔得干干净净,竟是炙熟了的。他明明记得只喝了几口鹰血,便即睡着,却是谁给他烤熟了?若不是水笙,难道还会是花铁干这坏蛋? 他昨晚大呼大叫一阵,胸中郁积的闷气宣泄了不少,这时醒转,颇觉舒畅,见水岱的雪坟已重行堆好,向山洞望去,只见水笙伏在岩石之上,沉睡未醒。狄云心想:她也饿了几天啦,烤了这只鹰尽数留给我,自己一条鹰腿也不吃,总算难得。哼,她自以为是大侠的千金小姐,瞧我不起。你瞧我不起,我也瞧不起你,有什么希罕?但过了一会,不禁又想:她替我烤鹰,还不算如何瞧我不起,饿死了她,那也不好。 于是他躺在地下,一动不动,闭目装死,半个时辰之间,以掌力接连震死了四头兀鹰,将两头掷给了水笙。水笙过来将另外两头也都拿了过去,洗剥干净,一起烧烤好了,默默无言的把两头熟鹰交给他。 雪谷中兀鹰不少,偏又蠢得厉害,眼见同伴接连丧生在狄云掌下,却仍不断的下来送死。狄云内力日增,掌力亦日劲,到得后来,已不用躺下装死,只要见有飞禽在树枝低处栖歇,或是从身旁飞过,便能发掌击落。雪谷中时有雪雁出没,能在冰雪中啄食虫蚁,躯体甚肥,更是狄云和水笙日常的口中美食。 屈指腊月将尽,雪谷中每过不了十天八天便有一场大雪,整日整夜的寒风刮人如刀。 水笙除了捡拾柴枝,烧烤鸟肉,总是躲在山洞之中。狄云始终不跟她交谈一言一语,也从不踏进山洞一步。 有一晚彻夜大雪,次日清晨狄云醒来,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一睁眼,只见一件黑黝黝的东西盖在自己身上。他吃了一惊,随手一抖,竟是一件古怪的衣裳。这衣裳是用鸟毛一片片的穿成,黑的是鹰毛,白的是雁翎,衣长齐膝,不知用了几千几万根鸟羽。 狄云提着这件羽衣,突然间满脸通红,知道这自是水笙所制,要将这千千万万根鸟羽缀而成衣,当真是煞费苦心。何况雪谷中没剪刀针线,不知如何缀成?他伸手拨开衣上的鸟羽一看,只见每根羽毛的根部都穿了一个细孔,想必是用头发上的金钗刺出,孔中穿了淡黄的丝线,自然是从她那件淡黄的缎衫上抽下来的了。嘿嘿,女娘们真是奇怪,这可有多累,那不是麻烦之极么? 突然之间,想起了几年前在荆州城万震山家中的事来。那一晚他给万门八弟子围攻,打得眼青鼻肿是不用说了,一件新衣也给撕烂了好几处。他心中痛惜,师妹戚芳便拿了针线替自己缝补。 脑海中清清楚楚的出现了那一日的情景:戚芳挨在他的身边,给他缝补衣衫。她头发擦着自己的下巴,他只觉脸上痒痒的,鼻中闻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肤之香,不由得心神荡漾。狄云叫了声:师妹。戚芳道:空心菜,别说话,别让人冤枉你作贼。 他想到这里,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塞着,泪水涌向眼中,瞧出来只是模糊一团,心想:果然人家冤枉我作贼,难道是因为师妹给我缝补衣服之时,我说了话么?但这数年中他多历风波险恶,早已不再信这等无稽之谈。嘿嘿,人家存心要害我,我便天生是个哑巴,别人还不是一样的来欺侮?师妹那时候待我一片真诚,可是姓万的家财豪富,万圭那小子又比我俊得多,那有什么可说的?最不该是我那日身受重伤,躲在她家柴房之中,她却会去告知她丈夫,叫他来擒了我去领功,哈哈,哈哈! 突然之间,他纵声狂笑起来,拿着羽衣,走到石洞之前,抛在地下,在羽衣上用力踏了几脚,大声道:我是恶和尚,怎配穿小姐缝的衣服?飞起一脚,将羽衣踢进洞中,转身狂笑,大踏步而去。 水笙费了一个多月时光,才将这件羽衣缀成,心想这小恶僧维护爹爹的尸体,丝毫不向自己啰唣,这些日子中,自己全仗吃他打来的鸟肉为生。眼见他日夜在洞外挨受风寒,心下实感不忍,盼望这件羽衣能助他御寒。那知道好心不得好报,反给他将羽衣踢进洞来,受他如此无礼的侮辱。她又羞又怒,伸手将羽衣一阵乱扯,情不自禁,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鸟羽之上。 她却万万料想不到,狄云转身狂笑之时,胸前衣襟上也是溅满了滴滴泪水,只是他流泪却是为了伤心自己命苦,为了师妹的无情无义 中午时分,狄云打了四只鸟雀,仍去放在山洞前。水笙烤熟了,仍是分了一半给他。两人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眼光也不敢相对。 狄云和水笙坐得远远地,各自吃着熟鸟,忽然间东北角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两人一齐抬起头来,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花铁干右手拿着一柄鬼头刀,左手握着一柄长剑,笑嘻嘻的走来。狄云和水笙同时跃起。水笙返身入洞,抢过了血刀,微一犹豫,便抛给了狄云,叫道:接住! 狄云伸手接刀,心中一怔:她怎地如此信得过我,将这性命般的宝刀给了我?哼,她是要我替她卖命,助她抵御花铁干,哼,哼!姓狄的又不是你的奴才! 便在此时,花铁干已快步走到了近处,哈哈大笑,说道:恭喜,恭喜!狄云瞪目道:恭什么喜?花铁干道:恭喜你和水姑娘成就了好事哪。人家连防身宝刀也给了你,别的还不一古脑儿的都给了你么?哈哈,哈哈!狄云怒道:枉你号称为中原大侠,却是个如此卑鄙肮脏的小人! 花铁干笑嘻嘻的道:说到卑鄙无耻,你血刀门中的人物未必就输于区区在下。说着慢慢迫近,用力嗅了几下,说道:嗯,好香,好香!送一只鸟我吃,成不成?他若善言相求,狄云自必答允,但这时见他一副惫懒轻薄的模样,心下着恼,说道:你武功比我高得多,自己不会打么?花铁干笑道:我就是懒得打。 他二人说话之际,水笙已走到了狄云背后,突然大声叫道:刘伯伯,陆伯伯!她见花铁干双手拿着刘乘风的长剑和陆天抒的鬼头刀,北风飘动,吹开他外袍,露出袍内还穿着刘乘风的道袍和陆天抒的紫铜色长袍。 花铁干沉着脸道:怎么样?水笙道:你你你吃了他们么?她料想花铁干既寻到了二人尸体,多半是将他二人吃了。花铁干怒道:关你什么事?水笙大惊,颤声道:陆伯伯,刘伯伯,他他二人是你的结义兄弟 花铁干若有能耐打鸟,自然决不会以义兄弟的尸体为食,但他千方百计的捕捉鸟雀,初时还捉到一两头,过得几天,鸟雀再不上当。他又无狄云的神照功内劲,能以掌力击鸟。这一日他吃完了陆、刘二人的尸体后,手持刀剑,决意来杀狄水二人,再加上埋藏在冰雪中的水岱和血刀老祖的尸体,以此为食,当可挨到初夏,静待雪融出谷。 这时他听水笙如此说,不自禁的满脸通红,又闻到烤熟了的鸟肉香气,馋涎欲滴,突然间举起鬼头刀,大呼跃进,向狄云砍过来,左劈一刀,右劈一刀。狄云举起血刀一格,当的一声猛响,鬼头刀向上反弹。这鬼头刀也是一柄宝刀,虽不及血刀的锋利绝伦,但刀身厚重,血刀也削它不断。当日陆天抒和血刀僧双刀相交,鬼头刀曾被血刀斩了三个缺口,今日再度相逢,鬼头刀上也不过是新添一个缺口而已。 花铁干用刀虽不擅长,但武功高强,鬼头刀使将开来,自非狄云所能抵挡,数招之下,登时将他迫得连连后退。花铁干也不追击,一俯身,拾起狄云吃剩的半只熟鸟,大嚼起来,连赞:很好,很好,滋味要得,硬是要得! 狄云回头向水笙望了一眼,两人都觉寒心。花铁干这次手持利器前来挑战,情势便和上次不同。空手相搏之时,狄云受他拳打足踢,不过受伤吐血,不易给他一拳打死,这时他手中有了刀剑,只须有一招失手,立时便送了性命。上次相斗所以能勉强支持,全仗水笙手中多了一把血刀,此刻花铁干的兵刃还多了一件,那是占尽上风了。 花铁干吃了半只熟鸟,意犹未尽,见山洞边尚有一只,又去拿来吃了。他抹抹嘴,说道:很好,烹调功夫是一等一的。懒洋洋的回转身来,陡然间跃身而前,呼的一刀,便向狄云劈去。这一刀去势奇急,狄云猝不及防,险些儿便给削了半边脑袋,急忙举刀招架。总算花铁干忌惮他内功浑厚,若是双刀相交不免手臂酸麻,当下转刀斜劈。三招之间,狄云已然手忙脚乱,嗤的一声响,左臂上给鬼头刀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水笙叫道:别打了,别打了。花伯伯,我分鸟肉给你便是。 花铁干见狄云的刀法平庸之极,在武林中连第三流的脚色也及不上,心想及早杀了这小子再说,免得又留后患,当下手上加紧,口中却调侃道:水姪女,你心疼这小子,是不是啊?怎么不记得你的汪家表哥了?刷刷刷三刀,又在狄云的右肩上砍了一刀。幸好这一刀所砍的部位有乌蚕衣保护,否则狄云的右肩已给卸了下来。 水笙大叫:花伯伯,别打了! 狄云怒道:你叫什么?我打不过,给他杀了便是。他狂怒之下,举刀乱砍,忽然间右手将血刀交给左手,反手猛力打出。 花铁干那料到这武艺低微的小和尚居然会奇兵突出,蓦地来这一下巧招,急忙转头相避,拍的一声,还是给这一掌重重击在颈中,只震得他半身酸麻。狄云一怔,心道:这是那老乞丐伯伯教我的耳光式!他一招得手,跟着便使出刺肩式和去剑式来。花铁干叫道:连城剑法,连城剑法! 狄云又是一怔,那日他在荆州万府和万圭等八人比剑,使出这三招之时,万震山也说是连城剑法,当时他还道万震山胡说,但花铁干是中原大豪,见多识广,居然也说这是连城剑法,难道老乞丐所教的这三招,当真是连城剑法么? 他以刀作剑,将这三招连使数次,可是花铁干的武功岂是鲁坤、万圭等一干人所可比?除了第一招出其不意的打了他一掌之外,此后这三招用在他身上,已是全无效用。到得狄云第四次又使去剑式,将血刀往鬼头刀上挑去,花铁干早已有备,左足飞起,踢中他的腕脉。狄云血刀脱手,花铁干一招顺水推舟,双手刀剑齐向他胸口刺来。 噗噗两声,一刀一剑都刺中在狄云胸口,刀头剑头为乌蚕衣所阻,透不进去。水笙拿了一块石头,守候在旁,眼见狄云遇险,举起石头便向花铁干后脑砸去。花铁干上次短枪刺不进狄云身子,已觉奇怪,百思不得其解,料定是他怀中放着铁盒或是铜牌之类,枪头凑巧刺中坚物。但这次刀剑齐刺,决计不会又这么凑巧。他一呆之际,狄云猛力挥掌击出,水笙又自后面攻到。 花铁干叫道:有鬼,有鬼!心下发毛:莫非是陆大哥、刘兄弟怪我吃了他们的遗体,鬼魂出现,来跟我为难?登时遍体冷汗,向后跃开了几步。 狄云和水笙有了这余裕,急忙逃入山洞,搬过几块大石,堵塞入口。两人先前已将洞口堵得什小,这时再加上几块石头,便即将洞口尽行封住。 两人死里逃生,心中都怦怦乱跳。只听得花铁干叫道:出来啊,龟儿子,躲在洞中能躲一辈子么?你们在石洞里捉鸟吃么?哈哈,哈哈!他虽放声大笑,心下可着实害怕,却也不敢便去掘水岱的尸体来吃。 狄云和水笙对望一眼,均想:这人的话倒也不错。我们在洞里吃什么?但一出去便给他杀了,那可如何是好? 花铁干若要强攻,搬开石头进洞,狄水二人血刀已失,也是难以守御,只是他刀剑刺不进狄云身体,认定是有鬼魂作怪,全身寒毛直竖,不住颤抖。 狄云和水笙在洞口守了一阵,见花铁干不再来攻,心下稍定。狄云检视左臂伤口,见兀自流血。水笙撕下一块衣襟,给他包好。狄云将早已破烂不堪的僧袍大襟拉了过来,遮住胸口,以免给水笙见到自己胸口赤裸的肌肤,这么一拉,怀中跌了一本小册出来,便是得自宝象身上的那本血刀经。 他适才和花铁干这场恶斗,时刻虽短,使力不多,心情却是紧张之极,这时歇了下来,只觉疲累难当,想起那日在破庙中初见血刀经时,曾照着经上那裸体男子的姿式依样而为,精神立即振奋,心想花铁干决计不肯罢休,少时恶斗又起,就算给他杀了,也当狠狠打他几掌,如此神疲力乏,怎能抗敌?当下随手翻开一页,见图中人形头下脚上,以天灵盖顶在地下,两只手的姿式更是十分怪异。狄云当即依式而为,也是头下脚上,倒立起来。 水笙见他突然装这怪样,只道他又发疯,心想外有强敌,内有狂人,那便如何是好,心中一急,不禁轻声哭了出来。 狄云练不到半个时辰,顿时全身发暖,犹如烤火一般,说不出的舒适受用。他随手翻过一页,只见图中那裸体男子以左手支地,身子与地面平行,两只脚却翻过来勾在自己颈中。这姿势本来极难,但他自练成神照功后,四肢百骸运用自如,当即依着图中所示照做,内息也依着图中红色绿色线路,在身上各处经脉穴道中通行。 这血刀经乃血刀门中内功外功的总诀,每一页图谱都须练上一年半载,方始有成。但狄云任督二脉既通,有了神照功这无上浑厚的内力为基础,再艰难的武功到了手中,也是一练即成。他练了一式又一式,越练越是兴味盎然。 水笙见他翻书练功,这才惊魂稍定。看了一会,见他姿式希奇古怪,当真匪夷所思,不由得又好笑,又诧异,心想:天下难道真有这般武功?走上两步,向地下翻开着的血刀经瞧去,一瞥之下,见图中所绘是个全身赤裸的男子,不由得满脸通红,一颗心怦怦乱跳:这小恶僧练到后来,会不会脱去衣服,全身赤裸? 幸好这可怕的情景始终没有出现。 狄云练了一会内功,翻到一页,见图中人形手执一柄弯刀,斜势砍劈。狄云大喜,脱口而出:血刀刀法。拾起一根树枝,照着图中所示使了起来。 这血刀刀法当真怪异之极,每一招都是在决不可能的方位砍将出去。狄云只练得三招,便已领会,原来每一招刀法都是从前面的古怪姿式中化将出来。前面图谱中有倒立、横身、伸腿上颈、反手抓耳等种种诡异姿式,血刀刀法中便也有这些令人绝难想像的招数。狄云当下挑了四招刀法用心练熟,心想:我须得不眠不息,赶快练上二三十招,过得四五天,再出去和这姓花的决一死战。唉,只可惜没早些练这刀法。 那知花铁干竟不让他有半天的余裕。狄云专心学练刀法,花铁干在洞外叫了起来:小和尚,你岳父大人的心肝吃不吃?滋味很好啊。 水笙大吃一惊,推开石头,抢了出去。只见花铁干拿着鬼头刀,正在水岱的坟头挖掘,虽然尚未掘到尸身,但那也是指顾间的事。水笙大叫:花伯伯,花伯伯,你你全不念结义兄弟之情么?口中惊呼,抢将过去。 花铁干正要引她出来,将她先行击倒,然后再料理狄云,否则两人联手而斗,总不免碍手碍脚。他见水笙奔来,只作不见,仍是低头挖掘。水笙抢到他的身后,右掌往他背心奋力击去。花铁干左手疾翻,快如闪电,已拿住了她手腕。水笙叫声:啊哟!左手击出。花铁干侧身避过,反手点出。水笙腰间中指,一声低呼,委倒在地。 这时狄云手执树枝,也已抢到。花铁干哈哈大笑,叫道:小和尚活得不耐烦了,用一根树枝儿来斗老子。好,你是血刀门的恶僧,我便用你本门的兵刃送你归天。反手从腰间抽出血刀,将鬼头刀抛在地下,霎时之间向狄云连砍三刀。这血刀其薄如纸,砍出去时的风声嗤嗤声响,花铁干心下暗赞:好一口宝刀! 狄云见血刀如此迅速的砍来,心中一寒,不由得手足无措,一咬牙,心道:这就拼个同归于尽罢!右手挥动树枝,从背后反击过去,拍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在花铁干后颈。这一招古怪无比,倘若他手中拿的是利刀而不是树枝,已然将花铁干的脑袋砍下来了。 其实花铁干的武功和血刀老祖也相差无几,就算练熟了血刀功夫的血刀老祖,也决不能在一招之间便杀了他,更不用说狄云了。只是花铁干十分轻敌,全没将这个武功低微的对手瞧在眼内,是以一上手便着了道儿。他一怔之间,提刀欲削,狄云手中树枝如狂风暴雨般劈将出去,乱砍乱削之中,偶尔夹一招血刀刀法,噗的一声,又是一下打中在他后脑。花铁干身子一幌,叫道:有鬼,有鬼!回身望了一眼,只吓得手酸足软,手一松,血刀掉在地下,转身拔足飞奔,远远逃开。 他自吃了义兄义弟的尸身后,心下有愧,时时怕陆天抒和刘乘风的鬼魂来找他算帐。适才刀剑刺不进狄云身体,已认定是有鬼魂在暗助敌人,这时狄云以一根树枝和他相斗,明明站在自己对面,水笙又被点中穴道而躺卧在地,可是自己后颈和后脑却接连被硬物打中。谷中除了自己和狄水二人之外,更有何人?如此神出鬼没的在背后暗算自己,不是鬼魅,更是什么东西?他转头一看,不论看到什么,都不会如此吃惊,但偏偏什么也看不到,不由得魂飞魄散,那里还敢有片刻停留? 狄云虽打中了花铁干两下,但他显然并没受伤,忽然没命价奔逃,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狄云拾起血刀,见水笙躺在地下动弹不得,问道:你给这厮点中了穴道?水笙道:是。狄云道:我不会解穴,救你不得。水笙道:你只须在我腰间和腿上本想告知他穴道的部位,请他推血过宫,便可解开被封的穴道,但说到腿上两字,想起这小恶僧最近虽然并没对自己无礼,以前可是品行十分不端,倘若乘着自己行动不得 狄云见她眼中突然露出惧色,心想:花铁干已逃走了,你还怕什么?一转念间,随即明白她是害怕自己,不由得怒气急冲胸臆,大声道:你怕我侵犯你,怕我对你对你哼,哼!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要见你。气得伸足乱踢,只踢得白雪飞溅。 他回到山洞中,取了血刀经,径自走开,再也不向水笙瞧上一眼。 水笙心下羞愧,寻思:难道是我瞎疑心,错怪了他? 她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过得一个多时辰,一头兀鹰从天空直冲下来,扑向她脸。水笙大声惊叫,突然红光一闪,血刀从斜刺里飞了过来,将兀鹰砍为两边,落在她身旁。 原来狄云虽恼她怀疑自己,仍是担心花铁干去而复回,前来加害于她,因此守在不远之处,续练血刀刀法。他掷出飞刀,居然将兀鹰斩为两边,血刀斩死兀鹰后,略无阻碍,又飞了十余丈,这才落下。这么一来,他这招流星经天的刀法又已练成了。 水笙叫道:狄大哥,狄大哥,是我错了,一百个对你不起。狄云只作没有听见,不去理她。水笙又道:狄大哥,你原谅我死了爹爹,孤苦伶仃的,想事不周,别再恼我了,好不好? 狄云仍是不理,但心中怒气,却也渐渐消了。 水笙躺在地下,直到第二日穴道方解。她知狄云虽然一言不发,但目不交睫的在自己身边守了整整一晚,心中好生感激。她身子一能动弹,即刻去将那头兀鹰烤熟了,分了半边,送到狄云身前。狄云等她走近时,闭上了眼睛,以遵守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要见你。 水笙放下熟鹰,便即走开。狄云等她走远再行睁眼,忽听得她啊的一声惊呼,跟着又是一声哎哟,摔倒在地。狄云一跃而起,抢到她身边。 水笙嫣然一笑,站了起来,说道:我骗骗你的。你说从此不要见我,这却不是见了我么?那句话可算不得数了。 狄云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道:天下女子都是鬼心眼儿。除了丁大哥的那位凌姑娘,谁都会骗人。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上你当了。 水笙却格格娇笑,说道:狄大哥,你赶着来救我,谢谢你啦! 狄云横了她一眼,背转身子,大踏步走开了。 花铁干害怕鬼魂作怪,再也不敢前来滋扰,只好嚼些树皮草根,苦渡时光,有时以暗器手法掷石,也打到一两只雪雁。狄云每日练一两招血刀刀法,内力外功,与日俱进。 冬去春来,天气渐暖,山谷中的积雪不再加厚,后来雪水淙淙,竟然开始消融了。 这些日子之中,狄云已将一本血刀经的内功和刀法尽数练全。他这时身集正邪两派最上乘武功之所长,虽然经验阅历极为欠缺,而正邪两门功夫的精华亦未融会贯通,但单以武功而论,别说已远在花铁干和血刀老祖之上,比之当年丁典,亦是未遑多让,这俱是练成神照功而打通任督二脉之功。 水笙跟他说话,狄云怕又上她的当,始终扮作哑巴,一句不答,除了进食时偶在一起之外,狄云总是和她离得远远地,自行练功。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三个念头:出了雪谷之后,第一是到湘西故居去寻师父;第二是到荆州去给丁大哥和凌姑娘合葬;第三,报仇! 眼见雪水汇集成溪,不断流向谷外,山谷通道上的积雪一天比一天低,他不知离端午节还有几天,却知出谷的日子不远了。 一天午后,他从水笙手中接过了两只熟鸟,正要转身,水笙忽道:狄大哥,再过得几天,咱们便能出去了罢?狄云嗯了一声。水笙低声道:多谢你这些日子中对我的照拂,若不是你,我早死在花铁干那恶人手中了。狄云摇头道:没什么。转身走开。 忽听得身后一阵呜咽之声,回过头来,只见水笙伏在一块石上,背心抽动,正自哭泣。他心中奇怪:可以出去了,该当高兴才是,有什么好哭的?女人的心古怪得紧,我永远不会明白。 其实,水笙到底为什么哭泣,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觉得伤心,忍不住要哭。 那天夜里,狄云练了一会功夫,躺在每日安睡的那块大石上睡着了。这块大石离山洞不远,以防花铁干半夜里前来盗尸或是侵袭水笙。但这些时日中花铁干始终没有再来,料想已然无事,是以他心无牵挂,睡得什沉。 睡梦之中,忽听得远处隐隐有脚步之声,他这时内功深湛,耳目聪明,和昔日已大不相同,脚步声虽远,已令他一惊而醒,当即翻身坐起,侧耳倾听,发觉来人众多,至少有五六十人,正快步向谷中而来。 狄云吃了一惊:怎地有人能进雪谷来?他不知谷中山峰蔽日,寒冷得多,外面积雪已融,谷中融雪却要迟到一个月以上。狄云一转念间,心道:这些人定是一路追赶而来的中原群豪。现下血刀老祖已死,什么怨仇都已一了百了。嗯,水姑娘的表哥一定也来了,接了她去,那便再好不过。他们认定我是血刀门的淫僧,辩也辩不清楚的,我还是不见他们的好。让他们接了水姑娘去,我再慢慢出去不迟。 他绕到山洞之侧,躲在一块岩石后面。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间眼前一亮,只见一群人转过了山坳,手中高举着火把。这伙人约莫有五十余人,每人都是一手举火炬,一手提兵刃。当先一人白须飘动,手中不拿火把,一手刀,一手剑,却是花铁干。 狄云见他与来人聚在一起,微觉诧异,但随即省悟:这些人便是一路从湖北、四川追来的,花铁干是他们的首领之一,当然一遇上便会合了。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见一行人走进了山洞,当下向前爬行数丈,伏在冰雪未融的草丛之中。这时他和众人相距仍远,但他内功在这数月中突飞猛进,已能清楚听到山洞中诸人说话。 只听得一个粗涩的声音道:原来是花兄手刃了恶僧,实乃可敬可贺。花兄立此大功,今后自然是中原群侠的首领,大伙儿马首是瞻,惟命是从。另一人道:只可惜陆大侠、刘道长、水大侠三位惨遭横死,令人神伤。又一人道:老恶僧虽死,小恶僧尚未伏诛。咱们须当立即搜寻,斩草除根,以免更生后患。花大侠,你说如何? 花铁干道:不错,张兄之言大有见地。这小恶僧一身邪派武功,为恶实不在乃师之下,或许犹有过之。这时候不知躲到那里去了。他眼见大伙儿进谷,定是急谋脱身。众位兄弟,咱们别怕辛苦,须得杀了那小恶僧,才算大功告成。 狄云心中暗惊:这姓花的胡说八道,歹毒之极,幸亏我没鲁莽现身,否则他们一齐来杀我,我怎能抵挡?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他他不是小恶僧,是一位正人君子。花铁干才是个大坏蛋!说话的正是水笙。 狄云听了这几句话,心中一阵安慰,第一次听到她亲口说了出来:他不是小恶僧,是一位正人君子!这些日子中水笙显然对他不再起憎恶之心,但居然能对着众人说他是个正人君子,那确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突然之间,他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心中轻轻的说:她说我是正人君子,她说我是正人君子! 水笙说了这两句话,洞中诸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作声。火把照耀之下,狄云远远望去,却也看得出这些人的脸上都有鄙夷之色,有的含着讥笑,有的却显是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隔了一会,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水姪女,我跟你爹爹是多年老友,不得不说你几句。这小恶僧害死了你爹爹水笙道:不,不那老人道:你爹爹不是那小和尚杀的?那么令尊是死于何人之手?水笙道:他他一时接不上口。 那老人道:花大侠说,那日谷中激斗,令尊力竭被制,是那小和尚用树枝打破了他天灵盖而死,是也不是?水笙道:不错。可是,可是那老人道:可是怎样?水笙道:是我爹爹自己自己求他打死的! 她此言一出,洞中突然爆发了一阵轰然大笑,笑声只震得洞边树枝上半融不融的积雪簌簌而落。 笑声中夹着无数讥嘲之言:自己求他打死,哈哈哈!撒谎撒得太也滑稽。原来水大侠活得不耐烦了,伸了头出来,请他的未来贤婿打个开花!谁说是未来贤婿?水大侠去世之时,那小和尚只怕早跟这位姑娘有上一手了,哈哈哈!更有几个人厉声相斥:世间竟有这般无耻的女子,为了个野男人,连亲生父亲也不要了!也有人冷言冷语的讽刺:要野男人不要父亲,世上那也多得紧。只不过指使奸夫来杀死自己父亲,这就骇人听闻了。又一人道:我只听见过什么恋奸情热,谋杀亲夫。今日世道可大不相同了,居然有恋奸情热,谋杀亲父,哈哈哈! 大家听了花铁干的话,先入为主,认定水笙和狄云早已有了不可告人的勾当,愤恨她回护奸夫,因此说出来的话竟越来越不中听。这些江湖上的粗人,有什么污言秽语说不出口? 水笙满脸通红,大声道:你们在说说些什么?却也不知羞耻? 那些人又是一阵哄笑。有人道:却原来还是我们不知羞耻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好,好!水姑娘,我们不知羞耻。你和那小和尚在这山洞中卿卿我我,把亲父的大仇抛在脑后,那就是知道羞耻了?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骂了起来:他妈的,老子从湖北一路巴巴的追了下来,马不停蹄的,就是为了救你这小婊子。你这贱人这么无耻,老子一刀先将你砍了。旁边有人劝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兄不可鲁莽! 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各位忍一忍气。水姑娘年纪轻,没见识。水大侠不幸逝世,她孤苦伶仃的没人照料,大家别跟她为难。以后她由花大侠抚养,好好的教导,自会走上正途。大伙儿嘴上积点儿德,这雪谷中的事嘛,别在江湖上传扬出去。水大侠生前待人仁义,否则大家怎肯不辞劳苦的赶来救他女儿?咱们须当顾全水大侠的颜面,这件事就别再提了。我说呢,咱们还是快去抓了那小和尚来是正经,将他开膛破肚,祭奠水大侠的英魂。 说话的老人大概德高望重,颇得诸人的尊敬,他这番话一说,人群中有不少声音附和,都道:是,是,张老英雄的话有理。咱们去找那小和尚,抓了他来碎尸万段! 众人嘈杂叫嚣声中,水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忽听得远处有人长声叫道:表妹,表妹!你在那里? 水笙一听到这声音,知是表哥汪啸风寻她来了,自己受了冤枉,苦遭羞辱,突然听到亲人的声音,如何不喜?当下止了哭泣,奔向洞口。 有人便道:这痴心的汪啸风知道了真相,只怕要发疯!那姓张的老者道:大家别吵,听我一句话。这位汪家小哥对水姑娘倒是一片真情,雪还没消尽,他就早了两日闯进谷来,想是路上不好走,失陷在什么地方,欲速则不达,反而落在咱们后头了。各位,这人也是命里不好,大家嘴头上修积阴功,水姑娘跟那小和尚的丑事,就别对他说。群豪中有些忠厚的便道:正该如此!水姑娘一时失足,须当让她有条自新之路。何况这大半也是迫于无奈。否则好端端一个名门闺女,怎会去跟一个邪派和尚姘上了? 却有人说道:汪啸风这么一个漂亮哥儿,平白无端的戴上了一顶绿帽子,未免太委屈了他罢,哈哈!这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钱兄,你出门这么久,嫂子在家中寂寞孤单,说不定你头上这顶帽儿,也有点绿油油了呢?他妈的,你奶奶雄,这会儿你老婆才寂寞孤单!不错,不错,我老婆寂寞孤单,你尊夫人这会儿有人陪伴,风流快活,一点儿也不寂寞孤单话未说完,砰的一声,肩头已挨了一拳。众人嘻笑不绝。 只听得汪啸风大叫表妹,表妹的声音又渐渐远去,显是没知众人在此。水笙奔出山洞,叫道:表哥,表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汪啸风又叫了声:表妹,表妹,你在那里?水笙纵声叫道:我在这里! 东北角上一个人影飞驰而来,一面奔跑,一面大叫表妹!突然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水笙啊的一声,甚是关切,向他迎了上去。原来汪啸风听到了水笙的声音,大喜之下,全没留神脚下的洞坑山沟,一脚踏在低陷之处,摔了一交,随即跃起,急奔而来。水笙也向他奔去。 两人奔到临近,齐声欢呼,相拥在一起。 狄云见到两人相会时欢喜亲热的情状,心中没来由的微微一酸。他始终不能忘情于师妹戚芳,虽在雪谷中和水笙同住半载,心中从未对她生过丝毫男女之情。只是相处日久,一旦分手,总不免有依依之感,心想:她随表哥而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但愿她今后无灾无难,嫁了她表哥,一生平安喜乐。 忽听得汪啸风放声大哭,想必是水笙跟他说了水岱逝世的消息。过了一会,见汪啸风携着水笙之手,并肩过来。 汪啸风呜咽道:舅舅不幸遭难,我我我从小得他抚养长大,他待我就像是亲生儿子一般。水笙听他说到父亲,不禁又流下泪来。汪啸风低声道:表妹,自今而后,你我再也不分开了,你别难过,我一辈子总是好好的待你。水笙自幼便对这位表哥十分倾慕,这番分开,更是思念殷切,听他这么说,脸上一红,心中感到一阵甜甜之意。 两人渐渐走近山洞。水笙忽然立定,说道:表哥,你和我即刻走罢,我不愿见那些人了。汪啸风奇道:为什么?这许多伯伯叔叔和好朋友,大家不辞艰险的前来救你,在雪谷外守候了大半年,可算得义气深重,咱们怎能不好好的谢谢他们?水笙低下了头,道:我已谢过他们了。汪啸风道:大伙儿千里迢迢的从湖北赶到这儿,同来同回,岂不是好?再说,舅舅的遗体是要运回故乡呢,还是就葬在这里,也得向长辈们请示。陆伯伯、花伯伯、刘道长这三位怎样了? 水笙道:你和我先出去,慢慢再跟你说。花伯伯是个大坏蛋,你别听他的胡说!汪啸风自来对她从不违拗,这时黑暗中虽见不到她风姿,但一听到她柔软甜美的语声,早已心醉,便想顺她意思,先行离去。 忽听得山洞口一人道:汪贤姪,你过来!正是花铁干的声音。汪啸风道:是,花伯伯!水笙大急,顿足道:你不听我话么?汪啸风心想:花伯伯是舅舅的义兄,长者之命,如何可违?这许多朋友为了相救表妹,如此不辞辛劳,大功告成之后却弃之不顾,自行离去,那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这一来,我声名扫地,以后在江湖上怎能立足?表妹是小孩子脾气,待会哄她一哄,陪个不是,也就是了。当即携了她手,走向山洞。 水笙明知花铁干要说的决不是好话,但想: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任他如何污言诬陷,于我何损?当下便随了汪啸风走去,脸上却已全无血色。 两人走到洞口。花铁干道:汪贤姪,你来了很好。血刀恶僧已被我杀了,但还有一个小和尚漏网,咱们务当将他擒来杀却。这小和尚是害死你舅舅的凶手。汪啸风大叫一声,刷的一下便拔剑出鞘,跟着回头向水笙瞧去,急欲看看这位表妹别来如何。 火光之下,只见她容颜憔悴,泪盈于眶。汪啸风心下怜惜,却见她在缓缓摇头,问道:怎么?水笙道:我爹爹不是那那人害死的。 众人听她这么说,尽皆愤怒,均想:我们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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