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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午夜吉他 嚴沁 28081 2023-02-04
清晨,迷蒙的雨丝,交织成灰色的天网,昨日的晴朗,一夜间消失。 施薇亚懊恼地坐在化妆台前。理发碰上雨天就真是倒楣了,头发上的胶水永远干不了似的,发型一下子就走了样。可是又不能不去,下午和潘定邦的约会,还有明天一早就要飞东京,这么乱的头发怎能见人? 她站起来朝窗外望望,无言地叹口气,雨再大也得去,不是吗?拿起皮包和车钥匙,她快步走出去。 父亲的书房门虚掩着,发出笃、笃单调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敲响了房门。 爸爸,起得那么早?她推门走进书, 施廷凯,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大律师,除了滔滔雄辩,十场官司赢十场外,他那美如西子再世的太大王静文,也是上流社会最受欢迎的活跃人物。但是,所有人都不明白,这样出色的一对夫妇,为什么突然结束如日中天的事业,退出五光十色的社交界,在这僻静的地方隐居起来。十年来,他们不曾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他们拒绝所有亲戚、朋友的拜访,甚至连大门都不出一步。除了他们的女儿薇亚,除了那忠心耿耿的管家兼保镖阿保,除了那似乎是哑巴的女工陈嫂,没有人知道原因。十年前,许多人窃窃私议,纷纷猜测,曾是街巷间最热门的话题,因为年方壮年的施廷凯有什么理由急流涌退?

是急流涌退吗?十年后的今日,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时间冲淡了一切。同时,新的雄辩家、新的社交之花陆续崛起,谁有兴趣去发掘记忆的人物呢? 施廷凯穿着一件藏青色运动衫、一条白色长裤,从背影望去,他仍然潇洒健壮。依旧浓密的头发,依旧挺立的身形。他已五十岁,是吗?一点也不像! 他背对着薇亚,在窗帘深垂的书房中玩孩子们的飞镖,笃、笃的声音就是飞镖打中木板的声音。他射得很准,每一镖差不多都接近红心。他兴致真好,只是光线这么暗,他怎能看得清?何况,他还戴着黑色太阳眼镜! 薇亚,要出去吗?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射着。 去洗头!中午以前可以回来。 去吧!外面再下雨呢!他射完最后一镖,熟练地走回写字台后面的椅子上。

有什么事要我办吗?薇亚专注地凝视着父亲,脸上神色很复杂,很怪。 没有,哎过几天吧!廷凯考虑一下,我正在草拟计划,弄妥了会告诉妳! 爸爸,你不是薇亚的脸色变了,好担心。 去洗头吧!廷凯挥一挥手,阻止她再说下去,我听见楼梯声,是静文下来了吗? 蔽亚深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抑心中的激动。 我去看看!她转身快步走出去。 静文不在客厅,薇亚直接推开餐厅的门。果然,身材修长、优美,看来仍然只有二十多岁的母亲正在冰箱里找寻东西。静文穿着曳地的纱质睡衣,飘逸若仙,难怪十年前是风靡一时的大美人。 妈妈薇亚轻轻叫。 背对着她的静文全身一震,似乎好吃惊,好胆怯。这个当年出名的美人,竟虚弱得似乎经不起轻轻的一声呼唤,她怎么了?

别怕,是我,薇亚,薇亚咬着唇,把声音放得好柔和,好柔和,妳要什么?为什么不叫陈嫂拿? 静文不出声,也不动,好像僵在冰箱旁边,她竟不愿回头望女儿一眼。 我去洗头了。薇亚暗暗叹息,爸爸听見妳下楼的声音,叫我来看的! 静文又是一震,然后,砰然关上冰箱,空着手像逃避可怕的怪物般,急步逃上了楼。 薇亚再叹一口气,转身走出去。 撑着雨伞走到车房,阿保似乎不知道她要上街,没来替她打开车房门。下着雨,算了吧!难得自己动一次手,开车房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放下雨伞,拔开车房门闩,轻轻一推,门就向一边滑去。这么简单的事,以后别让阿保来做了。在飞机上她不是要服侍那么多客人吗?也该服侍自己一次吧!

拉开车门预备上车,车窗玻璃片映出一个人,是立奥?她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没有看花眼吧?这么早,又在下雨,他怎么会在这里? 薇亚!立奥在叫。很温柔,很斯文,而且充满感情。 是真的,没有看错,是立奥站在那儿。他在对她笑,笑得好漂亮,和那晚的冷酷,和那晚的凶狠完全不同。他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眼中的光芒很疲乏,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等了多久?薇亚吓傻了,站在那儿动都不能动。她恐惧地注视着他,她害怕会被他伤害,她亲眼看见他把定邦打得昏死过去。他是那种人,他几乎是杀人不眨眼的! 薇亚,我想跟妳谈谈,好好的谈一次。立奥向前走一步,她打个寒颤,急忙向后退一步,我要解释一些误会,我为上次打人的事道歉!

薇亚说不出话,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得那么大,那么大。她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立奥不是来道歉,不是来解释误会,他要杀人,他要毁她容貌。他做得出的,她知道,他就是那种不择手段,在得不到之后会毁灭一切的人!天!她该让阿保来开门,有阿保在就好多了 妳有点怕,是吗?他摊开双手,我空手来的,我只想解释和道歉,我不会伤害妳的,薇亚!我们一起出去谈谈,好吗? 她张开嘴却出不了声。她拼命摇头。她被吓坏了。他能把一个活生生的男孩子打得晕过去,他那种人凶残成性,她怎能再接近他?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别摇头,也别怕,他再上前一步,这一回,她连退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薇亚,我只要告诉妳,我爱妳,我不希望妳铸成大错!

不她总算被逼出来一个字,她靠在车门上,整个人都瘫软了。别走近我!她叫得好凄厉! 他怔一怔,她真怕成那样?他不是魔鬼啊!打一次架,像他这种男孩子是家常便饭,他们以前那么相爱,会因一次打架而完全改变?没有理由! 我说过不会伤害妳,我发誓。他停步不前,举起双手做发誓状,薇亚,妳忘了我们以前的感情吗? 你走!她双手抓紧了车门,她那么固执地在想,他是来对付她的! 薇亚,妳知道我脾气不好,别对我吆喝,他忍了一忍,谁敢对他这么不客气?他用手指了指她,我们好好的谈一次,我担保一切能恢复旧观! 不她尖锐地叫起来。声音冲破了雨丝传到别墅里,也传到车房外,阿保听见了,之颖也听见了。 别叫!他怒火上冲,女孩子怎么都这样不可理喻?他好心好意,低声下气的来道歉,来解释,她硬把他当作个杀人犯似的。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拖到胸前,妳知道我不会对妳动武,鬼叫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她害怕得几乎丧失了理智,李立奥,我求你离开 离开?他怪叫起来,我不相信妳会爱上那个娘娘腔的潘定邦,妳是爱我的,不是吗? 不,不是!她不停地摇头,泪水已流了满脸,请你离开,别骚扰我,我我 高大的阿保冒雨冲进来,他手上拿了一根好粗的武士棍,看见薇亚的情形,冷漠的脸上,冒起青筋。 放开她,不然我不客气!阿保喝着。 立奥呆住了,他又冲动起来,是吗?看着阿保那绝不妥协、作势欲扑的模样,他轻轻地放开薇亚。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这是我和薇亚之间的问题,立奥硬生生的把怒气忍住,我们会解决。 武力解决吗?阿保再也不客气,我跟你打! 对女孩子不需要用武力。立奥摇摇头,这个眼前亏可不能吃,他明知自己不是阿保的对手,我只是来道歉和解释一些误会!

别打扰我们小姐,你立刻滚蛋!阿保毫不客气地站到薇亚面前,否则我们要报警! 报警!立奥退了两步,笑了起来,我犯了什么罪?警察凭什么管我?你能规定我不许爱你们小姐?别忘了你只是个管家! 阿保,让他走!薇亚喘过一口气。 走!阿保持着武士棍走向他。 走就走。立奥的脸沉下来,薇亚,我不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我爱妳是真心,妳若不接受,妳就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妳考虑! 走!阿保再喝。 立奥眼光复杂似乎又爱又恨的再看薇亚一眼,大步冲进雨丝里。这就是他苦守一夜的结果。 他听见背后砰然关上的门声,薇亚连头都不去洗了?她真吓成这样子?他爱她,他却不了解她! 雨雾迷蒙的小路上站着一个打伞的女孩子,一条牛仔裤,一件男孩子式的运动衫,脚下穿着一双球鞋,不就是昨晚答应为他祷告的之颖?

之颖不出声,默默地等他走近,让他躲在雨伞下。他看来好失意,怎能再任雨水欺负失意人? 妳听见了?立奥说得很直率。 她不该,至少她该听你解释!她公正地说。 我不好,是我吓着了她!他很自然的帮薇亚。这个性情冲动,脾气火爆,喜欢用拳头的男孩是真爱薇亚! 你真等了一夜?她看着他湿透的衣服。 我可以再等下去!他不置可否。 她想一想,忽然说: 爸爸、妈妈都去教书了,你可以到我家去坐坐,停一停,她的声音轻松一点,我可以给你弄早餐! 他眼中晃过一丝感激的光芒,只是那么急速的一刹那。 薇亚为什么不像妳?他低下头。 他们一起走进屋子,他也不理身上的潮湿,一下子倒在沙发上。她看也不看,一点也不在乎,只不过是沙发罢了,湿也好,干也好,总是供人坐的。在这些地方,他们俩的脾气倒真相像。

我拿爸爸的睡衣给你穿,你的衣服换下来放进洗衣机洗一下,好吗?她问。 算了。他不起劲地摇摇头。我要一杯果汁、一盘西班牙杏力蛋! 我不会弄杏力蛋,煎蛋行吗?她说。 行,再加两片土司!他说。 她走进厨房叮叮当当一阵,五分钟就回来,两个煎蛋和土司已弄好。再走进去倒杯果汁出来,用一个托盘一起送到他面前。 吃吧!味道不好,勉强咽下去,不许挑剔!她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所有东西,抹抹嘴,又倒在沙发上,脸色好了一些。 冲动是很坏事的一件事!他说得好古怪,似乎颇有悔意。 很坏的一件事?那一个国的文法?她摇摇头。 他不回答,似乎在考虑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嗨!妳想知道我和薇亚的事吗?他突然说。 并不渴望,我不爱讲是非!她摇摇头。 当事人自己说出来,算什么是非?他笑起来,踢掉脚上的鞋子,整个人睡在沙发上。 那么说吧!她也踢掉球鞋,盘膝坐着。 我认识她时,她还在美国学校念第十二班,就快毕业了,他慢慢说,听得出他对往事很留恋,我们在舞会里认识,第二天我就在学校门口等她,就这么好起来的! 很普通嘛!她耸耸肩。 不普通,他摇头,我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多半是女孩子追我,我从没爱过任何人,薇亚是唯一的一个! 妳告诉过她这句话吗? 没有!我怕她不信!他没有信心。 很难了解,我不是她!之颖说。 我们好了一年多,我们的感情绝对融洽。他稚气地说,我越来越爱她,我对她有点疯狂! 那么,注定吃亏、受苦的是你!她似乎懂得好多。 去爱人是痛苦,被爱的是幸福,对吗?他无奈地说,如果让我能得到她,痛苦我也愿! 的确是疯狂!她揉一揉鼻尖,潘定邦又是怎么来的? 薇亚放假,一年一度的,她到澳洲去旅行,就这么认识了。提起潘定邦,他的脸色变得发青,潘定邦竟死缠着跟来,死不要脸的以为是情圣! 发火对你无益,事实上,施薇亚对潘定邦很好,她坦率地说,变心的女孩子不要也罢! 不是变心,薇亚依然是爱我,我能感觉到,他叫起来,是潘定邦死缠,而且我又吓坏了她! 那么我不再劝你,这种事劝也没用!她跳下沙发,昨天晚上想过了,如果可能,我愿帮你! 真的?他高兴起来,只是一刹那,又无精打采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办吧! 她没说话,心中却欣赏这种男孩子,有种!他敢爱,敢恨,敢打,敢道歉,比起婆婆妈妈的娘娘腔要好多了! 还要果汁吗?我去拿!她问。 他点点头。她拿着杯子走进去。只不过几十秒钟的时间,出来时,发现他已睡着。是心里疲乏?肉体疲乏?或是精神疲乏? 她重新坐回沙发,就这么默默地守在一边。 她只是那么坐着,很宁静的什么也不想。她觉得让脑子空白一阵,休息一阵,安静一阵,是至高无上、超脱的享受。她虽然不烦恼,却常常替人烦恼,若无安静的一刻,将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的安静与冥想不同,冥想是灵性上的追求,她也做过,此刻,她是抛开所有思想。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她已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仿佛四周的一切已不和她发生关联。她恬适而宁静,胸中再无杂念。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发现立奥睡得好甜、好熟,像个婴儿一样。她微笑一下,走向厨房。 她喜欢一切真实的人或事,立奥在大多数人的眼光中是个坏蛋,她却不觉。或者,她本身也不很好,要不然就是她看人的角度和大多数人不同。 妈妈去教书,她放学在家时,她就得为自己弄简单的午餐。她对这些十分女性化的工作一点儿也不在行,只不过热一热冰箱里已烧好的几样菜,她每次不是弄焦,就是弄得天下大乱。她常常在想,以后结了婚,做了太太,这个样子还行吗? 窗外的雨停了,地上有薄薄的泥泞,没铺柏油的马路就是这么麻烦! 从厨房的窗户可以看见施家别墅的后门。这幢死沉沉的房子,刚才给立奥一闹,更是紧闭门户,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和施家做了一年多的邻居,除了施薇亚、阿保和那个叫陈嫂的女工,她可从来没见施家夫妇出来,这对怪夫妇可真是名符其实的隐居了! 她把一小碟青椒牛肉从锅里铲出来。今天真不错,牛肉是牛肉,青椒是青椒,还能分得出来,可不像平日连眼睛、鼻子都分不清了。她自得地搓搓手,预备热几个蛋饺,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件奇怪的事! 施家别墅的后门开了,阿保陪伴着一个男人走出来。那男人陌生得紧,是从没见过的。不很年轻,却很挺,很潇洒,穿一件藏青运动衫、一条白长裤,手上拿一根拐杖。最奇怪的,明明是阴雨天,他还带着一副黑色的太阳眼镜,浑身上下都是神秘气息。他是谁?传说中最出名的大律师施廷凯? 之颖这个好奇心重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她关了煤气炉子,也不理会放了满桌子的菜,推开厨房的小门,跳跳蹦蹦地跑出去。她想,她既是薇亚的朋友,又认识阿保,见见施廷凯不该说错吧! 她半跑着走近他们在她往他们那边跑去时,他们已停住了脚步。她站定在他们面前,她对阿保笑笑,然后转向那个仪表不凡的男人,但是,那个男人显得好紧张,好怀疑,他的一只手已抓住阿保,他脸上的肌肉在跳动着。 谁?阿保,告诉我是谁?他神经质地叫。 我,杜之颖,之颖抢先自我介绍,住在妳附近,我是施薇亚的朋友! 一个女孩子!那男人透了一口气,放松一些,自言自语的,只是一个女孩子! 她就是那天晚上救小姐和潘少爷的人!阿保说。 哦,原来是妳!那男人终于克服了那奇异的神经质,勇敢的女孩,我向妳致敬! 之颖笑一笑,耸耸肩,好奇心的驱使,她想接近他。 杜小姐,老爷要散步,请妳别打扰他!阿保说得可算十分客气的了。 我是打扰吗?之颖稚气地说。她高兴自己没猜错,那男人真是施廷凯。 阿保,让她在这里!廷凯挥一挥手,很威严,我感觉得出她是个好孩子! 感觉?之颖咕噜着。 阿保悻悻地瞪她一眼,明显地表示不太欢迎。 施伯伯,从来没见过你出来,你常散步吗?之颖问。 很少,廷凯很专注地在聆听什么,今天是想听泥泞的声音! 听泥泞的声音?之颖怪叫起来。中、老年人也新潮吗?听泥泞声?她以为只有嬉皮士才感兴趣。 别误会什么,我是在训练我的听觉!廷凯说。 之颖皱皱眉,她从来没遇见过这么特别的人。 你的听觉有毛病吗?她再问。 相反,我的听觉十分敏锐。廷凯笑一笑,我能听见花开花谢的声音,能听见蚂蚁经过的声音,能听见站在我面前沉默的人的皮肤呼吸,相信吗? 不骗人?之颖高兴得跳起来。这么风趣的长辈,该是最好的邻居,为什么不早发现他?训练出来的吗?你教我,行吗? 不是每个人都能训练的!廷凯的笑容消失,脸色一下子沉重起来。 为什么?只要有恒心,有毅力就能成功,是不是?之颖追问着。 不是!廷凯好肯定,必须有特殊条件才行! 什么特殊条件?之颖绝不放松。能听花开花谢,能听蚂蚁经过,能听人的皮肤呼吸,多奇妙的事啊! 杜小姐,妳问得太过分了!阿保怒目而视地提出警告,阿保为什么这样?真没道理! 让她问,廷凯又笑起来,他满有耐心的,阿保,十年了,闷在心里也怪不舒服,反正过几天就要宣布的! 阿保称是,沉默在一边再不出声。他对廷凯敬与畏兼而有之,甚至还有些同情同情?怎么会是这两个字? 如果我问错了,我就不问!之颖摇摇头。施家的人一向神秘,她相信必有原因,她是不能太过分! 没有错,之颖是之颖吧?廷凯淡淡地说,这样吧!妳有兴趣做我邀请到别墅的第一位客人吗? 当然!之颖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是一只坚强有力的男人的手,不过,施薇亚请我进去过! 妳会发觉不同!廷凯不置可否。 他们走向别墅后门,阿保表现得过分小心了,似乎怕廷凯看不见路似的。拍马屁吗?阿保这种人也会? 廷凯的步子又大又坚定,但是他或者有点心不在焉吧!明明前面有滩水,他也踩上去,白色的长裤,已经沾满了许多泥。 他带之颖到书房。窗帘深垂,没有灯光,显得又暗又阴森的书房。 坐!他指一指一张名贵的安乐椅。 之颖看一看,坐下来。突然发现,阿保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开了。满铺地毯虽然高贵又安静,但是却令人下意识地有防不胜防的担心! 为什么不开灯?白天还拉上窗帘?她四下打量,直率地问。 我怕光亮!他说得很自然。 他从巨型写字台上拿起几枚飞镖,笃、笃、笃一连三镖射在墙上的木板,两镖中红心,一镖差了一点。 哇,好准!她稚气地叫,你每天躲在屋子里就是训练听觉和练飞镖? 这不是儿戏,也不是玩耍,妳要明白!他坐到写字台后的皮椅上。 是消遣吗?她歪着头。 也不是他的声音停住,过了一阵,说,陈嫂送茶来了! 话刚说完,陈嫂果然敲门而入。之颖吓了一跳,她几乎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她的耳朵一向不错,廷凯的听觉,真是训练到能听落叶飞沙的地步? 廷凯似乎看到或感觉到她的错愕了。 这是十年来的习惯,他解释着,想想看,听了十年陈嫂走路,妳也会习惯的! 我什么也没听见,地毯上有声音吗?她摇头。 所以我说要特殊条件!他的声音里有叹息。 你是超人?天才?她说得好稚气。 我是瞎子!他平静地说。 瞎子? !她叫起来。怎能相信?他走路走得那么好,他看来完全没有毛病,怎会是瞎子?我不信! 这是我十年前退休的原因!他叹了一口气。 但是她固执地相信自己所眼见的,你能看见路,你能知道每一样东西的位置,你能射飞镖! 这是习惯,这也是练习!他说。 她呆住了,是震惊和意外。十年来没有人知道施廷凯退休的原因,她可是第一个知道的外人?施廷凯为什么肯把保守了十年的秘密告诉她? 你你不必告诉我的,她结结巴巴,我不是想来戳穿你的事,我只是从来没看过你 我明白,我了解,他安慰似地点点头,瞎子的感觉最灵敏,我感觉得出妳是好孩子,这是我自愿告诉妳的! 施伯伯她仍然不知所措。 近几年来,我一直在写回忆录,他又说。她已不敢再问,他真是自愿说的,上个月已经完成,我拟定了一个计划,预备过几天招待记者。 为什么招待记者?她忍不住说。 是公开谜底的时候!他脸上掠过一抹好奇怪的红晕,似乎是激动和恨。 屋子里有一阵突然的沉默。之颖怔怔地望住廷凯。十年前的她,才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连施廷凯三个字都没听过,还是搬到这儿来,才听卖房子的业主提起的,慕贤和淑怡也说过,只是她从来没注意。难道这其中真有个故事? 怎样的故事?你的眼睛是病?她的自制力强不过好奇心,到底是个年轻而纯真的孩子! 是被镪水淋的!他脸上又有一抹激动红晕。 哦她张大了口,这样的事真像电影和小说。 我会说,我会把隐藏了十年的事完全说出来,他喃喃自语,到今天,到我将能再看见这世界时,我要把凶徒亲自绳之以法! 你说你将能再看见这世界?她以为听错了。 是的,是的!他激动地站起来,双手交叉互握着,指节发出格格的声音,我将能看见这世界,一月或两个月后,时间不是问题,我终究可以重见天日! 那真是太好了!她衷心地欢呼起来。她虽无法体会一个瞎子的感觉,她却能想像。试想把一个好好的人眼睛蒙起来,别说十年,十天、十小时都不行,那会是最痛苦、最难耐的事!那真是太好了! 我一个外国朋友介绍美国最出名的眼科医生给我,他又说,上个月他来台湾替我检查,他说能复明,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他下个月再来动手术。 那太好了!她忘形地重复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年你不曾控告那个凶徒? 我们不曾报案,他深沉地叹一口气,激动的情绪消失,因为受害者不止我一个! 还有谁?她更加不懂,这样严重的事不报案? 静文,我的太太!他又叹息,脸色更为阴沉了,那是在一个晚上,阿保和陈嫂都休息了。静文和我参加一个宴会回来,我刚进书房就听见门铃声,静文在走廊上说她去开门,但是,我只听见一声惨叫,赶出去时,静文已掩着脸,痛苦得在地上翻滚! 那凶徒毁毁容?之颖吃惊地问。 我向门口追去,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站在那儿,手上还抓着一个瓶子。他没回答她的话,径自说下去,我看得很清楚,我不认识他,我至今却记得他的模样。他的头发很稀,眼睛发出凶光,咧着嘴笑着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齿,像地狱门口的魔鬼! 他开始有些喘息,当年的事一定惊险无比,否则他不会这么激动。 我痛恨他伤了静文,明知危险也扑过去。他提起瓶子,把剩余的药水洒向我眼睛,一阵剧痛,以后我再也看不见这世界和美丽的静文!他说。 可是你该报警!她皱着眉头。 静文不肯,他无奈地摇头。她说如果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变成那副丑样,她情愿死妳知道,静文是我的世界,是我的一切,我不愿违悖她的话,我也绝不能失去她,我只能让凶徒逍遥法外!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赞成他的做法。美貌算不得什么,终其一生也必过去,再美的人也是一坏黄土。他是出名的大律师,他怎能任那凶狠而无人性的恶徒逍遥法外? 我明白妳的想法,他似乎完全能感觉到她的思想,不过,一年后静文请来日本最好的整容医生,已使她脸上的疤痕完全消失,她又恢复了美丽,她仍坚持不肯我向警方提出这件事,而且她变得沉默起来! 之颖静静地听着。他说得有点矛盾,有点奇怪,有点不可能。静文既然已整了容,为什么还不肯让他报警?其中还有曲折,是吧? 静文是我所见到的女孩子中最美的一个,她不只美貌,而且气质、风度、学问都好。他脸上的线条变得好柔和,好柔和,我们是在上海认识的,那时我刚从东吴法律系毕业。她在圣约翰大学读英国文学,我费尽全身的力量,把她从被包围中抢出来。我们结了婚来台湾,我们过了十几年世界上最美满、最甜蜜的生活。我们的薇亚也十岁了,她很像静文,却远不如静文的美貌,谁知道会出那样的事?我们没有仇人,没有冤家,是魔鬼的忌妒吗?谁能狠心毁坏静文的脸?哦!静文,谁忍心啊! 之颖不敢出声,看来,他已陷入回忆的深渊。他似在自语,他已感觉不到旁边还有人在,他的情绪极度不稳定,那种情形之颖悄悄站起来,她是打扰了他,阿保说得对,她不能太过分,她必须离开! 她轻轻地退出去。这一回,施廷凯可没运用他超人的听觉,他完全没发觉之颖的离开,他仍在喃喃自语,他仍然念着静文,他深爱着的美丽太太。 之颖慢慢走回家,她心里很感动于这份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感情。施廷凯不止是个名律师,他还是好丈夫,只是静文也像廷凯一样爱他? 他说静文变得沉默,十年的日子里,怎样沉默法?连一句话都不说?她可想像不到! 从前门进屋子,沙发上的立奥不见了,到处找一遍也没有他的影子。厨房里的青椒牛肉和蛋饺只剩下空盘,准是立奥的杰作。 冰箱门上贴着一张纸条,潦草的字迹,鬼画符似的:之颖:谢谢妳的招待、鼓励和两碟冷菜。我回去了,我会尽力,绝不放弃! 之颖摇摇头,笑起来。他不是很好的男孩子学问不好,品性也未必好,却很真诚。看他那笔字,简直像个顽劣的中学生。他这种男孩也许有某一方面的天才,但在目前这种金字塔式的教育制度下,注定是被淘汰的。 或者,他不该生在这个社会环境里?她想。 之颖是个很能守秘密的女孩子。廷凯的事她一个字也没漏出去,甚至对慕贤和淑怡都绝口不提,换上其他任何一个人,就怕很难做到了! 三天来,她像平日一样上课,看书,弹吉他,唱歌。有时静坐一阵,有时冥想一番,倒也自得其乐。韦皓来过两次,也只是习惯性的来,坐一坐,聊一聊,斗几句嘴,抬两次杠。他们之间缺少罗曼蒂克气氛! 也不能怪他们,从七八岁认识到现在,熟悉,了解得像对自己,从何而来的罗曼蒂克?不过,他们的感情很真,很纯,很融洽! 放学时,之颖独自回家。明天有考试,她本身绝无问题,韦皓那个懒虫就该抱一抱佛脚了,她不许他来。 她的脚踏车转入小径,悠闲地朝家中进发。很意外的,她看见丁家的玫瑰独自坐在门前石阶上,手中抱着那个毛已落光的狗熊。她的兴致一下子好起来。她是那么喜欢孩子,玫瑰是可爱的小女孩啊! 玫瑰!她从车上跳下来,顺手把脚踏车平放在草地上,一个人坐着发呆吗?姐姐来陪妳玩吧! 玫瑰寂然不动的用戒惧的眸子瞪住她,做出随时要逃开的姿式。她皱皱眉,小女孩怕生也绝不是这么怕法,见过第二次的人,还会想逃? 别怕,我是杜之颖姐姐,妳忘了吗?我帮妳妈妈装过窗帘。之颖耐心地慢慢试探着走近她,还好,她终究没有逃开,我说过带妳去采花,捉蝴蝶,看星星的。哦!妳喜欢唱歌吗?我教妳唱,好吗? 玫瑰还是不响,眼光却温柔了一些,手里破旧的玩具狗熊,抱得紧紧的,好像怕之颖会突然抢去。 之颖终于站在玫瑰面前,并且慢慢蹲下去。她微笑着温柔的脸对着玫瑰,用手扶住玫瑰的肩。 告诉我,妳真是叫玫瑰?玩具熊叫什么?妳替它取过名字吗?之颖柔声问。 玫瑰只是那么定定的望住她,似乎听不懂她说什么,又似乎在努力辨认她口里吐字的形状。怎么回事?难道她真听不懂?或是听不见?不,不,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上帝不会残忍得让她听不见。 玫瑰,妳懂我的话吗?或者妳根本听不见?她心中紧张而震惊,她渴望玫瑰突然之间回答她的话,告诉我,玫瑰,告诉我! 可能是之颖的紧张与震惊令玫瑰害怕,她又露出戒惧的眼光,并且突然之间用力推开了之颖的手,一溜烟逃回屋子里。 玫瑰,玫瑰,回来!之颖反倒被她吓了一跳,她站起来大声叫,姐姐带妳去爬山,玫瑰回来! 丁家门开了,不是玫瑰回来,而是脸有怒意的慧玲。她冷冷地直视之颖,很不友善! 请妳别打扰我的孩子!慧玲绝不客气,我就是因为此地人少、僻静才搬来的,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人,难道还不肯放过她? 我?之颖傻傻的指住自己,慧玲把好意说成打扰,难道她要养成玫瑰孤僻的个性?天下没有这样的母亲!请别误会,我是好意 我们不需要好意,玫瑰更不稀罕,慧玲有些歇斯底里,我们只希望宁静和不被打扰,我相信我们有这种权利! 妳說得太过分了!之颖回过神来,只要有理由,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妳有权利不被打扰,可是我并没有打扰妳和玫瑰,我只是关心,我只是很喜欢玫瑰。关心和喜欢,妳懂吗? 我不懂。孩子是我的,我有权不让妳接近,慧玲蛮不讲理,请妳立刻离开! 妳之颖几乎气炸。 慧玲,一个稳定、沉着的男人声音加进来,就站在之颖背后,是丁范吗?老毛病又发了?妳怎么回事? 慧玲咬咬唇,做一个倔强得绝不认错的表情,一转身回到屋里,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之颖又窘又呆,站在那儿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她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杜小姐吧!慧玲提过,丁范倒是很有风度的谦谦君子,三十多岁,很温文的,刚才的事真抱歉。慧玲脾气不好,她得罪过许多人了! 我只是想陪玫瑰玩玩,她看来很孤僻、很寂寞的,之颖无可奈何地说,谁知道会令慧玲生气! 妳没有办法陪玫瑰玩的,丁范叹一口气,她听不見妳说什么,也不能回答妳,她是个先天性的聋哑患者! 是吗?之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心中的难过超过震惊,玫瑰那可爱的孩子,多可惜!这样是我不好! 怎能怪妳?妳并不知道!丁范教养很好,我只希望妳能原谅慧玲! 我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她真心地说。 丁范有些意外,这个看来洒脱不羁的女孩竟有这样细腻的感情,在这一代的年轻人里真不容易啊!他立刻对之颖另眼相看。 很感谢妳这么说,丁范打个招呼,我们是邻居!以后要帮忙的地方还多,我得进去看看! 之颖淡淡地笑一笑,推着草地上的脚踏车回家。 几天工夫,她突然发觉宁静的周遭改变了,那种改变是无形而且难以抗拒的。先是李立奥的伤人,再是廷凯夫妇的遭遇,现在又加上可怜的玫瑰和不很正常的慧玲。以后还有什么变化,她可预测不到,只是她开始担心,这条岔路将不宁静了! 她默默地发了一阵子呆,拿着吉他走出后园。天气愈来愈热,她这既不喜欢冷气又怕吹风扇的人,只好避到荫凉的地方去。后园有个丝瓜架本来是种葡萄的,结果葡萄没长出来,不知那里却冒出来一株丝瓜,而且愈长愈茂密,看样子竟喧宾夺主了! 喧宾夺主?在这个畸形的、不正常的社会里,这情形比比皆是,或者有一天,古老的教训都会被人遗忘吧! 她坐在丝瓜棚下,盘着膝好像老和尚打坐。她调弄一下琴弦,缓缓地弹起来,弹的是一首流行的民歌旋转人生。美的韵律、朴实的吉他声,渐渐使她忘怀刚才担心的事。 弹了好一阵子,她发觉有人静静地坐在一边。她一向不喜欢被人打扰在弹吉他的时候。等到看清楚是谁时,她按奈住那冒上来的脾气。 文爱莲,妳回来很久了么?她问,把吉他放开一边。 不久,爱莲脸上红扑扑的,特别生动,特别美,刚才韦皓打电话来! 什么?是不是想明天诈病不考试?她直率地问。 知韦皓最深者,之颖也!爱莲笑了,连那笑容都特别开朗,她心中有喜事?他问妳能不能让他来! 废话!之颖摇摇头,他来做什么?我明天也不诈病,吃完饭我要看书,他来做什么? 谁知道?爱莲羞涩地拔起一根草。 如果妳肯陪他,就让他来吧!之颖大方地说。 什么话?爱莲脸红了,怎么总叫我陪妳的男朋友?我又不是妳的替身! 是好朋友,不是吗?之颖耸耸肩,让他来吧!先说好了妳可要陪他! 爱莲不置可否地沉默一阵,有些迷惑。 之颖,我发觉我完全不能了解妳!她说。 谁又真能了解另一个人?之颖摇摇头,记住我是之颖,是妳的好朋友就行了! 有一件事,之颖,我一定得说,爱莲小小的脸儿好严肃,我们学校几个女同学,对男朋友好紧张,一步也不肯放松。妳对韦皓却这么放任,妳不怕会变? 谁变?他?我?之颖不在意地再拿起吉他,我不是个会变的女孩,我也不稀罕一个会变的男孩! 我不是这意思,爱莲红着脸儿,也许是我不懂,我没经验,我总觉得妳和韦皓跟别人不同,我是指感情! 感情有许多种形式,有许多种性质,我和韦皓的感情只是其中一种,懂了吗?之颖轻轻地弹起来。 这是爱情?爱莲小心地追问。 之颖不回答,很自然地弹着午夜吉他。愁愁怨怨的歌声围绕在四周,直到之颖兴尽,累了也倦了。她移动一下,发现爱莲仍在身边。爱莲今天有明显的不同,她从来不会坐在之颖旁边听吉他的。 为什么妳常常弹这一首曲子?爱莲的视线,从半垂的睫毛底射上来,妳知道这首曲子讲什么? 不知道!之颖摇头,但我喜欢这调子。 妳是个快乐的女孩,妳一向都弹美丽的、充满爱的曲子,我记得以前妳最喜欢那首红丝带,什么时候妳变得多愁善感?爱莲似在打趣。 多愁善感?之颖眉梢一挑,不以为然,我? 这首午夜吉他是说两个伤心人在午夜相遇,吉他声凄凉幽怨,然后,其中一人鼓励另一人振作起来。爱莲说,妳不是伤心人,也不需要鼓励振作啊! 也许我心底是!之颖不置可否,我觉得这凄凉幽怨很能引起我的共鸣,或者我是双重性格! 会吗?爱莲笑了。 问妳一件事,文爱莲,之颖的兴致被提起来,妳一直不交男朋友,是怕羞?是畏惧?还是条件太高? 为什么问这个?爱莲脸红了。她的韵味就在那羞涩,就在那轻颦浅笑。 说实话吧!我又不是男孩子,不必害羞!之颖说。 我说不出。爱莲摇头,不是怕羞,不是畏惧,不是条件太高,是没有人能点燃我感情的火苗! 感情的火苗?学文学的人毕竟不简单。之颖也摇头,交男朋友要感情的火苗?韦皓也从来没有点燃我,妳是想找小说上、电影里的感情? 有人能写得出来,我相信就真有这种感情,爱莲认真地抬起头,眼光突然变得炽热,我要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男孩子,那种感情能燃烧,能毁灭,也能够重建,那么,我也会全心全意地爱他! 能毁灭?能重建?能燃烧?之颖笑起来,妳去爱一个核子弹吧! 我不是说笑,我是认真的!爱莲着急起来,连眼睛都红了。 那一个男孩子能有这种感情?除非他是超人。之颖也慎重了,爱莲,爱情的事不是幻想,是真实的!而且,即使有那种感情,我相信会有痛苦! 没有痛苦的爱情怎能完美?爱莲傲然地说,我愿接受这种痛苦!妳知道吗?之颖,风平浪静的海洋,怎能造就出能干、出色的航海者! 或者妳也有道理!之颖终于放弃了争辩,她发现柔弱的爱莲也有绝对固执倔强的一面,就算霸道的她,都无法改变的,祝妳早日找到妳的超人! 他不会是个超人,爱莲眼光柔得似水,他是个平凡人,外表平凡,内心却有太阳般强烈的爱。我知道他会来,我几乎能想像得出他的样子! 什么样子?之颖忍不住问。 哦!爱莲突然警觉起来,她住口不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望住之颖,望了好半天,我不能说,因为我虽知他的模样,但,可能他永远不会来到我面前! 天!绕着弯子说了一大堆废话,之颖不耐烦地跳起来,我可要去看书了! 拖着吉他往屋里走,爱莲的声音追过来。 妳真要韦皓来?她问。 爱莲,说好了由妳决定,之颖头也不回,由妳替我守着他,还有什么不放心? 爱莲仍在瓜棚下站了一会,脸上又是矛盾,又是犹豫,然后,重重地咬住唇,大步走回家。 她打了韦皓的电话!拨那几个数字是很费力的,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量。她听见韦皓活泼开朗的声音,她的心弦拉得又满又紧。她只对韦皓说:之颖说你可以来!挂上电话,像打了一场大仗似的瘫软在沙发上。 韦皓今晚会来,他的时间今夜全属于她,她虽有偷的感觉,但是之颖不会在乎吧! 她已开始在等待韦皓的来临!她在想,这个世界上若是没有之颖会多好?她是自私,可是,她没有办法! 之颖呢?她那么专心、那么安静地在房里看书。在求学的道路上,她一直走得又稳又好,拿起书本,她绝不会想到其他事。她根本忘记了韦皓要来! 十点钟,她放下已了然于胸的书本,预备到屋前草地上静坐半小时,然后上床睡觉。她先洗一把脸,又漱了口,慢慢地走出客厅。 夜风清凉怡人,能使心灵平静之颖始终相信夜空中必然孕育着眼睛看不见的灵气。她在草地上坐了一阵,突然想起爱莲是否约韦皓来了? 爱莲的屋子里有灯光,她拉开嗓门预备叫,一个意念阻止了她,吓吓他们吧!她悄悄走到爱莲窗下,如果韦皓在,她大叫一声必然吓得他们跳起来。她带着满脸恶作剧的笑容探头望一望 她的怪叫声没有发出来。韦皓是在,可是韦皓和爱莲的行动那么古怪,是古怪吧?韦皓竟然和爱莲在下围棋,而且下得那么一本正经,那么兴致勃勃。韦皓岂能安于围棋?这比书本还艰深的东西?他们之间好安静,好平和,每落一子总是互相望一眼,笑一笑,是在礼让?是客气?这两个家伙,明明是那么熟的朋友,还那么拘谨,真没道理,真古怪! 窗外的之颖捉弄地轻笑一声,下棋的两个人好像听见炸弹似的跳起来。韦皓有些作贼心虚似的四周望望。 谁?是谁在笑?之颖,是妳吗?他问。 爱莲神魂不定,傻傻地望住韦皓。这两个人,真不中用,幸亏之颖没有大叫,否则这两个人不吓破了胆才怪。 怎么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之颖站直了,韦皓,什么时候下起围棋来了? 韦皓和爱莲已恢复自然,韦皓走向窗边。 我能下围棋?太阳打西边出了,他自嘲地说,爱莲教我下五子棋! 到底是二流货色!之颖直率地说,想诈病不考试的人,永远是第二流。 之颖,讽刺得过火了吧!韦皓显得有点尴尬。他明知之颖并不存心讽刺,不知怎的,在爱莲面前他觉得难堪。 谁讽刺你了,出来吧!之颖也不在意,爱莲,韦皓可曾欺负你? 怎么会?是妳欺负韦皓!爱莲细声细气的。 爱莲和韦皓离开窗前,绕过客厅走出来。映着客厅的灯光,男孩子粗枝大叶,女孩子细致柔弱,倒是挺合衬的一对,只是之颖怎么会想到韦皓配爱莲呢?韦皓是她的男朋友啊! 三个人围坐在草地上,韦皓瞪着之颖,好半天,赌气似地说: 明天我去参加考试,即使考零分也要参加! 之颖眉毛一挑,她完全不明白韦皓的心理,她也粗枝大叶,她也坦率直爽。 这才有志气!她随口说。 爱莲抿着嘴,皱皱眉,嘴唇动一动,想说什么,终于忍住不说。 看了三个钟头书?为什么不早点过来?韦皓按住那份赌气的感觉。 忘记你会来了!之颖看看天空中的星星,看那星星,真像玫瑰的眼睛! 谁是玫瑰?韦皓和爱莲一起问。 隔壁丁家的小女儿!之颖指一指,非常可爱,也非常可惜,她竟然是个哑巴! 妳最爱多管闲事!韦皓抱怨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是哑巴和妳有什么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之颖大不以为然,她孤僻,她寂寞,她甚至不懂人类的话,我要帮助她! 妈妈说丁太太很古怪,连白天也挂起窗帘,锁着门。爱莲说,怕不会接受妳的帮忙! 我不帮她的忙,我帮玫瑰!之颖固执地说,除非我不知道这件事,既然被我看见了,我非管不可! 之颖,又孩子气了!韦皓摇摇头,妳的妈妈常说,过分好心有时会给人麻烦的! 丁范是很明理的人,我要跟他说送玫瑰进盲哑学校。之颖绝不理会他们的劝阻,玫瑰是人,至少也该让她懂得人类的言语! 妳真固执,韦皓叹一口气,固执得令我害怕! 你怕我?天知道你在说什么!之颖大声笑起来。 爱莲看看韦皓,韦皓看看爱莲,心灵有所默契似的,两个人都沉默不笑了。之颖虽然感觉有些异样,却也不在意。 之颖,知道吗,今天下午我们这儿好热闹!爱莲转开话题,她明白韦皓不愿再谈下去,施家请来好多客人! 是吗?之颖的兴趣又来了,是记者? 妳怎知道?爱莲很惊奇,之颖当时明明不在家啊!妳还在学校,不是吗? 未卜先知!之颖眨眨眼,前几天施廷凯告诉我的! 施薇亚的父亲?爱莲更吃惊了,之颖,妳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简直是神通广大嘛,我们这里还没有人见过施廷凯! 有什么稀奇!之颖淡淡地耸耸肩,我陪他听过泥泞的声音,看他射过飞镖,还听过他的故事! 是吗?真的有故事?韦皓叫起来,施家的人都那么轰轰烈烈? 如果他真招待了记者,明天你们会在报上看见,那故事并不轰轰烈烈!之颖说。 告诉我们,妳还知道些什么?韦皓问。 没有了!之颖耸耸肩。她想起立奥,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讲,立奥和她之间算怎样的一种关系?施廷凯是偶然遇到的! 前几天晚上,我似乎看見妳和一个人在这儿讲话,爱莲忽然说,眼中有一抹十分难懂的光芒,相当晚了,妳一直在弹午夜吉他! 哦!之颖皱皱眉,爱莲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学会揭人私隐?有吗? 谁?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韦皓立刻问。 问爱莲吧!她看见的!之颖有些不高兴。韦皓这么问,爱莲这么说,当她是怎样的女孩? 哎我,爱莲吃了一惊,她讲错话了,是吗?她看见韦皓就那么心神不定,再看见之颖简直就那么忍不住的忌妒了,天!她在忌妒!我没看清楚,很夜了,我只是似乎! 似乎看见,是吧?之颖又笑起来。爱莲是她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生气,爱莲不是恶意的,对吗?那是李立奥,打潘定邦的李立奥! 他?韦皓心中疑云尽消,不禁十分惭愧,刚才想到那儿去了?他也这么小心眼儿?他找妳做什么?寻仇! 别乱说,李立奥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一种人,之颖庄重地说,或者比许多男孩子都更真诚,都好,都男孩子气。他不是来寻仇的! 哎!说得他像个大侠似的!韦皓扮个鬼脸。 他来做什么?他跟妳說了些什么?爱莲竟开心起来。 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之颖摇摇头。立奥那种人,他们是不可能了解的,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不了解的事?他是来等施薇亚的! 深更半夜来等?韦皓叫起来。 深更半夜来等,一直等到天亮!她淡淡地说。 爱莲皱皱眉,这回答似乎令她失望,她沉默在一边再也不出声。 想不到一个太保也有真情!韦皓说,好像十分意外。 太保不是人吗?上帝赋于每一个人都有爱,都有感情,就连动物都有,之颖怪叫着,李立奥当然有感情,有爱,而且他未必是太保! 他几乎打死潘定邦,又想伤妳,这样的人还有比太保更好的名称吗?韦皓也叫。 打人是因为妒火中烧!之颖涨红了脸,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帮立奥,何况,凡打人的都是太保,这句话不合逻辑。 何必为别人的事那么激动?爱莲轻轻地说,之颖,我发觉妳对别人的事远比对自己的关心! 我自己有什么事要关心的?之颖指着自己。 没有吗?爱莲轻盈地站起来,我先回去了,韦皓交还给妳,我的任务完了! 要我说谢谢吗?之颖开玩笑。 爱莲没回答,苗条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韦皓怔怔地望住那扇门,有些感慨。 爱莲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她怎么肯替妳来陪我?他说得好稚气。 因为我和她是好朋友!她义气!之颖回答得也稚气。 韦皓有些不信,有些怀疑罢了!别胡思乱想,爱莲或者真是义气呢? 一夜之间,施廷凯夫妇的遭遇,震动了全台北市的人,他们的名字又活跃在街头巷尾每一个人的唇齿间。昨日的招待记者,使今晨的报纸有了最佳的头条新闻。 埋藏了十年的凶案,今日仍然那样震撼人心,施廷凯夫妇毕竟是那么出名的人物。除了议论纷纷之外,大家不免又在猜测,年轻的凶徒是什么人?动机是什么?为情?为仇?为怨?猜测尽管猜测,却没有人能肯定答案。 报纸上登载的和廷凯告诉之颖的差不多:行凶的情形、凶徒的模样,以及静文毁容后又整容。最引人注目的,是用特大的标题写着大律师将重获光明,亲自辨认凶手并绳之以法! 许多人感叹之余不禁又为他们庆幸。静文能恢复容颜,廷凯能重见光明,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之颖坐在草地上,她看完整版新闻,却没有庆幸的感觉,她反而担心!是的!真的担心。报纸这样大肆渲染,说明了廷凯可以重获光明,不是太危险吗?他是唯一看见凶徒真面目的人,他会是警方最有力的证人,当年的凶手必然会担心,担心万一被捕后廷凯来作证。那么,若她是当年凶手,她会怎么做? 她忽然打个寒颤。她不愿这么想,但这是最可能也是唯一的途径! !凶手会在他眼睛复明以前先杀了他! 报纸上不是明明说要一两个月后才施手术吗?天下最笨的凶手也不会等到被人来指证。那么廷凯难道不明白,他的招待记者已把自己暴露在最危险的地方! 之颖摇摇头。一个出名的大律师必定有最细密、最聪明的头脑,是廷凯因重获光明的兴奋而忘形?他可以等到医好眼睛才宣布这件事啊! 他现在仍会在黑暗的世界中一个月或两个月,一个瞎子怎样去对抗一个凶徒?当然,阿保能帮忙,可是阿保不能二十四小时守着廷凯,而且凶手是在暗里的!要怎样去防暗中的一枝枪或一把刀? 之颖好担心,虽然不关她的事,但廷凯是个朋友,是个瞎子,是个无辜者,她怎能对身边发生的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 她应该去提醒施廷凯的,她想。 她再不犹豫,从草地上跳起来,说做说做,现在就去找廷凯!刚走两步,小径上走来两人,是爱莲和韦皓韦皓?他怎么又来了? 之颖,韦皓快步走向之颖,快换衣服,我有两张票,我们去听歌! 听歌?之颖怪叫一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糜烂? 糜烂?韦皓不服,妳以为我要妳去歌厅?真没良心,是南施威尔逊在中山堂的演唱! 南施威尔逊?之颖呆了半晌。美国的黑人歌后,半世纪来最杰出的歌唱家,一曲黑是美令人百听不厌。之颖记得报上说她经过台湾,演唱一场的事。你怎么弄到票的?真的? 谁骗妳?所以我一回家就立刻赶来,主办人是爸爸的朋友,票是送的。还不快换衣服!韦皓说。 哎现在去?之颖有些犹豫。在她心中,施廷凯的生命远比南施威尔逊的歌声重要! 难道等散场了才去?韦皓着急。 我现在有点事!她摇摇头,在这方面她很固执,决定要去见施廷凯,别的事就吸引不了她,如果你能等我就去! 等多久?韦皓有点意外,妳知道南施威尔逊只唱一场吗?这次以后,可能再也不来台北。 等一个钟头,或者不需要这么久。她淡淡地说。 怎么了?之颖,妳在开玩笑?妳知道有人为买一张票而站了一整夜?韦皓有些生气,妳叫我等一小时,妳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 我要去见施廷凯!之颖理直气壮。 见施廷凯?韦皓又好气又好笑,这不荒谬吗?之颖,妳简直昏了头,每一分钟都可以去见施廷凯,听南施威尔逊亲自演唱,生平可能只有一次。 你不懂,不听南施威尔逊不会死人,不见施廷凯可能会死人!之颖正色说。 妳說什么?韦皓完全听不懂。 韦皓,你若能等,就等一会,如果时间来不及你就带爱莲去吧!之颖指一指在灌木树边的爱莲,爱莲代替我听也是一样! 她不再理会韦皓,大步走向施家别墅。 开门的仍是阿保,他寒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妳找老爷还是小姐?阿保问。 找施伯伯!之颖老实地回答。 他不見妳,妳别来麻烦他!阿保毫不客气地预备关门,他那模样真是油盐不进。 听着,阿保!之颖涨红了脸,我不是麻烦他,也不是多管闲事,你知道他现在很危险吗? 危险?阿保呆了一下,这个奇怪的女孩子一本正经,不像在开玩笑,我不明白! 让我见施伯伯,否则你会后悔!之颖慎重地叫。 阿保似乎不再那么坚持,考虑半晌,终于让她进去。这个看来与其他女孩不同的之颖,不是危言耸听吧! 之颖走进别墅。客厅看来似乎没什么不同,光亮了一些而已。光亮每一幅窗帘都深垂着,只有墙壁上微弱的灯光,怎么光亮得起来?走了几步格、格的脚步声随着她,她停下来,四下张望一阵。哦!她释然地笑了,原来是满铺着的地毯收藏起来,难怪显得光亮。为什么要把地毯收起来?天气太热?他们不是整幢屋子开着冷气吗? 有钱、有名的人总是有点怪癖的,她想。 站在书房门口,正预备敲门,里面响起廷凯的声音。 进来!是之颖吧!他说。 之颖对自己摇摇头:好灵敏的听觉。 施伯伯,怎么知道是我?之颖走进去。书房里的地毯也不见了。 听见门铃声,廷凯说我们这儿没有客人! 之颖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见他手上又是拿着三枚飞镖。他真这么喜欢这玩意? 看见报纸了吧?廷凯问。他喜欢之颖,那几乎完全是凭感觉的。 看了,所以才来,之颖正色说,施伯伯,我觉得你做错了! 错了?为什么这样说?廷凯微笑,仿佛在等候着看一出好戏上演的模样。 你没有想到过,凶手会趁你没有复明前来行凶灭口?之颖说得好严重。 廷凯没出声,她以为廷凯会怪责她这么说,谁知房门一响,施薇亚走进来廷凯早听见了! 我同意妳的说法,之颖,薇亚一定听见之颖的话,爸爸这么做真傻! 妳们女孩子懂什么?廷凯平静地说。我不相信有这么大胆的凶手,这是法治地方! 凶手若怕法律,当年也不会行凶。薇亚又气又急,显然她也正为这事担心,我真不明白,等你眼睛好了再宣布为什么不行?你已等了十年,多等一个月也不肯? 我自有道理!廷凯还是那么平静。 阿保站在门口听,忠心耿耿的他自然也关心这事。他很有分寸,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站在门口。 阿保,你也认为我招待记者错了?廷凯忽然说。他的耳朵实在太厉害了,阿保几乎连一丝声音都没出。 我想两位小姐说得对!阿保答。 廷凯的眉头皱起来,沉思了好半天,才慢慢说: 我相信没有错!他肯定地说,这是我考虑和计划了很久的事 爸爸,我不明白!薇亚叫起来。 廷凯脸上出现一抹痛恨、愤怒、仇视的神色。 我要亲自对付凶手!他坚定地说,对付那个冷血的忍心伤害静文的凶手! 之颖、薇亚,甚至阿保都呆住了,他要亲手对付凶手?一个瞎子? 爸爸薇亚吃惊得说不出话。 是的,我要亲手对付他,廷凯双手互相紧握着,当年他怎么对付静文和我,我也要怎么对付他! 老爷,你不能这么做阿保着急地叫。 你会犯法,施伯伯。之颖忍不住说,虽然当年他伤害了你们,你该把他交给警方! 我要自己对付!廷凯一拳打在书桌上,砰的一声巨响,一把裁纸刀跌落地下,我一定要亲自对付! 爸爸,之颖说这样做是犯法,你没听见吗?薇亚说。 拾起裁纸刀,廷凯朝地上指一指,他指的正是裁纸刀的所在。他真厉害,他知道什么东西跌落地下,他还知道跌落在什么地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法律,十年前的凶徒杀人灭口,而我自卫! 薇亚担心又无能为力地看看之颖,她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改变父亲的意志,任何人都不行,除了静文! 若妈妈肯说话就好了!薇亚低喃。 静文?廷凯的脸一下子变得好柔和,好柔和,没有愤慨,没有激动,没有仇恨,只有那浓浓的爱和情,静文不会阻止我,她一定赞成我这么做,她从来不反对我的! 薇亚的脸上掠过一阵奇异的难堪。她沉默着不再开口,是因为提起了母亲? 静文是世界上最美的妇人,廷凯自语着,十年前她的声音美丽,柔和,稳重,有教养,受伤以后她一直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她是个沉默的美人。之颖,妳知道,她的沉默也是那么美! 之颖无言地点点头。提到静文,他们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为什么?另一个故事? 薇亚轻轻扯一扯之颖,示意她一起走。事实上,廷凯这样喃喃自语中,根本不会注意她们的离去。廷凯爱静文太深,每一提起静文就那么忘形的情不自禁,而且这些年来,静文始终那样躲得他远远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焦急,他失望,他想尽方法接近她,以至于每提起静文,他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施薇亚,我很抱歉打扰妳父亲,我是好意!之颖说。 我明白,我正在为那件事担心!薇亚带她走进一间小客厅。我不知道怎么辨? 你们可以要求警方保护!之颖想起来了。这是最稳妥的方法,是吗? 爸爸不肯!薇亚摇头。这个漂亮的女孩显得憔悴。为父亲?为李立奥?爸爸是世界上最固执的人!他说只有最固执的人才能打赢官司! 现在又不是打官司!之颖咕噜着。 我们家就那么几个人,又住在这种偏僻地方,薇亚摸一摸头发。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也许不至于那么严重!之颖安慰一下。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说得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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