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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十八回生死茫茫如梦幻恩仇了了隐江湖

武当一剑 梁羽生 24830 2023-02-05
抬棺材的四名弟子不波、不疑、不忧、不惑都是武当派第二代不字辈中的出类拔萃之士,尤以不波为最。不波是已故首席长老无极道人的首徒,剑术之精,功力之深,早已不逊于无字辈的师叔,但这个灰衣人托棺的力道用得非常巧妙,并非硬碰,而是顺势借力,四名弟子身向前倾,那口棺材已是给他轻轻放在地上。 灰衣人双膝跪下,额角碰棺,如哭如诉的声音说道:真人,我来迟了! 不波本来就要发作的,但见此人恭行大礼,而且表现得如此伤心,又怎能以恶声相向? 四大弟子不知道这灰衣人和死者有何交情,一时间都没作声。但有个外人却是口出恶声了:向天明,你阻挠下葬,意欲何为?若想逞能,葬礼过了,过某与你比剑! 说是外人,亦非外人。说话的这个人是在武林中有剑神之称的巴山剑客过铁铮,他是无相真人生前的好友,也是刚才给无相真人扶灵的四个别派名人中的一个。

过铁铮出来发话已是令得全场瞩目,待到从过铁铮口中听到那个灰衣人的名字,更是令得众人大吃一惊,因为向天明乃是近年来名头最响的剑客!他年过四十,方始出现江湖,一出现就打败了剑神过铁铮,获得了剑圣的称号。不过,因为他的足迹从未踏入中原,此际在场的各路英豪,认识他的却是很少。 向天明眼角也不望向过铁铮,淡淡说道:咱们不是早已比过了么? 过铁铮心头火起,亢声说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你侥幸胜我一招,就不屑与我比剑了么? 向天明道:不是这个意思,只因我有约会在前,今日却是无法奉陪阁下了。 过铁铮道:约会,和谁的约会? 向天明道:和无相真人的约会。 过铁铮哼了一声,说道:向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

向天明道:武当派的掌门人想必不会认为我是来开玩笑。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三十六年前,我随家师玄贞子上武当山讨教,当时我年纪还小,但无相真人却曾亲口答应过我,待我艺成之后,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他比剑的。这约会并无期限! 无名真人道:约会无期限,人寿有尽期。正如你说的那样,你来迟了。 客人中的本无大师说道: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施主,你总不能把无相真人从棺材里拉出来和你比剑吧!本无大师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在客人中以他的地位最尊。他捋着斑白的胡子说出这句俏皮话,许多人都忍俊不禁,轻轻笑了出来。好在死者寿过八旬,在世俗属于笑丧,客人失笑也不算失仪。 本无大师以达摩院首座之尊来给无相真人帮腔,众人只道这个风波当可平息。那知向天明却是说道:是迟亦非迟,是死亦非死!

本无大师道:施主是给老僧说偈么?可惜老僧愚昧,参悟不透。 向天明道:说偈不敢。我说的只是眼前事。 不波几乎忍不住就要发作,冷冷说道:什么眼前事? 向天明道:晚辈悔来迟,传人永不死! 无名真人哼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 向天明道:我身为晚辈,是后悔来迟一步,未得亲领无相真人教益。但真人虽已羽化登仙,他的剑术武功是不会随之羽化的。据我所知,贵派新任长老的不歧道人,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过铁铮道:哦,你还要与他的传人比剑? 向天明道:古人有言,一诺千金,死生不渝。纵使今人难比古人,但以无相真人这样的大德高贤,若他地下有知,当也愿见他的传人为他践约的吧? 武林最重信诺,本无大师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不便插言了。

不波忍住一肚皮闷气,禁不住道:去年你的弟子东方亮已经来替你赴约了!我们不是怕你,但你分明是来捣乱!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道长此言差矣!我的弟子比无相真人低了两辈,我即使狂妄之极,也不能叫他来替我赴约。若然那样,岂不是变成了对真人的大不敬么?我只是叫他来向真人报信,顺便领教贵派年轻一代弟子的武功。而且据我所知,当时出手教训小徒的也不是无相真人,又怎能说是已经替代我与无相真人比剑了? 向天明当然知道,当时出手教训他的徒弟的就是此际站在他面前的无名真人。他故意没说穿,骨子里实是对无名真人的讽刺,讽刺他以大欺小,自贬身份。 不波那日也曾败在东方亮剑下,不觉面上一红,说道:那日令徒可是顶着你的名头来的。

向天明道:是吗?小徒也是太过胡闹了。不过他倘若不是这样,武当派长一辈的人物恐怕也不屑赐教他了。话里有话,这长一辈的人物自是指不波而言。不波已经自贬身份,无名真人是长两辈的,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小徒无知,真人请莫见怪。我今日来此,可只是想践当年之约,无相真人已经仙逝,唯有向他的嫡传高弟请教了。请问那位是不歧道长,在下恭候赐招。 无名真人对他的讽刺可以一笑置之,但对他的指名要向不歧挑战,却是不敢视若等闲了。不歧是给那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用得自常五娘的青蜂针杀害的,无名真人思疑不定:莫非向天明亦已串通好了,要是我找不出不歧应战,他们就要栽诬我了?但王晦闻是尚有所求于我的,他总不能任由向天明破坏他的计划吧?游目四顾,在人丛中却是找不到那个聋哑道人。

不波道:不歧师弟并不在场,贫道虽不敢说是得到前任掌门的真传,但 他话犹未了,向天明已在装出非常惊诧的神情说道:不歧道长是现存的无相真人的唯一嫡传弟子,他怎能不来参加葬礼? 无名真人暗自寻思:此际可还不是揭出真相的时候,且试一试他知道多少?于是只好编造谎言:不歧哀伤过度,不幸已病倒了。 向天明道:啊,那可真不巧了。无名真人,你是即将继任的掌门,前任掌门的约会,本来也可由你替代,但葬礼过后,就要举行册封仪式,对你来说,只怕不甚适宜。当然,如果你肯赐教,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不便,你也可以在贵派弟子之中挑选一人替代不歧。 无名真人昨日曾经见过他的身手,心里想道:他的剑法比明珠还胜一筹,即使无色师弟出场,恐怕也未必是他对手,不波更不用说了。哼,他连我都敢挑战,莫非他还藏有什么绝招,昨日未曾显露?

无色道人站出来道:向先生,贫道和你讨教几招。 不波立即说道:这位向先生的心愿本来是想和已故掌门的衣钵传人比剑的,我虽然不是无相真人的弟子,却是不歧的师兄,这场比剑似乎应该由我替代不歧,较为适当。要知无色与不歧的年纪虽然相差不大,但无色却是和无相真人同一辈份的。不波自告奋勇,用意其实是在于贬抑向天明的身份。 无名真人暗自寻思:不波和他比剑,是非败不可的。但若由无色出场,输了更没光彩。他昨日见过向天明的剑法,知己知彼,情知除非自己亲自出马,否则恐怕武当门下,无人能是向天明敌手。但自己是即将接任掌门的,在册封仪式举行之前,以自己的身份又的确是不宜出手。 他正自踌躇不定,只听得向天明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两位不必争,不如并肩子上吧!

无色大怒道:向天明,你以为你有剑圣之称,就敢目中无人吗?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说道:师祖的这个约会,当然应该由我替代。师叔祖和大师伯,请你们不要争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年纪大约只有十七八岁。不是别人,正是耿玉京。原来昨晚他虽然给聋哑道人打得不省人事,但聋哑道人也只是要他不省人事而已,并没将他打伤。不过经过这一场激斗,耿玉京的元气即使未是大伤,小伤却是难免的了。 向天明道:小哥儿,你今年几岁了?言下殊有不屑之意。 耿玉京傲然说道:你管我今年几岁,你应该问的只是我有没有资格? 向天明道:好,那么我就问你,你凭什么资格替无相真人践约? 站在一旁的武当派首席长老无量道人忽地替他作答:他名叫耿玉京,正是不歧唯一的弟子。年纪虽小,剑法倒是贫道已故的掌门师兄亲自传授的。他以首席长老的身份,如此郑重其事的介绍本派一名小弟子,倒似乎是恐怕向天明不肯接受耿玉京做对手似的。

向天明道:哦,如此说来,你倒是无相真人唯一的衣钵传人了。 耿玉京道:你这一问我倒是不好回答,我的剑法虽是师祖亲授,但到底得了几分真传,那可还得待我和你比剑过后,由本门的几位长老法眼鉴定了。 向天明也曾听过东方亮称赞蓝玉京的天资颖悟,剑法非凡,但见他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又怎能将他放在眼内,当下哼了一声,说道:这个约会本来是我和无相真人的约会,不管你是八十岁的老头,或十八岁的小子,你替无相真人践约,我就只能把你当作无相真人的替身了。这可不是当玩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耿玉京道:我明白。你是怕别人说你以大欺小罢了。那咱们就把话说在前头,你尽管全力以赴,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向天明道:好,有志气,那就来吧!

无名真人并不知道耿玉京昨晚曾与聋哑道人交手之事,见耿玉京形容憔悴,只道他身经惨变,哀悼义父,以至影响精神,便道:向先生,这个约会押后两日如何? 向天明道:为什么? 无名真人道:他素来极得师祖疼爱,如今来送师祖下葬,心中自是难免哀痛。而且于礼也似有不合。 向天明道:真人此言差矣。第一,这约会是我和无相真人生前定下的,理当在他入土之前了结,这才能等于他亲自赴约一般。而且,蓝少侠既然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他欲尽孝思,就正该把他的师门所学,在无相真人灵前施展,好让真人知道他的得意徒孙剑术有成,方能告慰死者于地下啊! 无量长老点了点头,说道:这话也说得有理,玉京,你就当作是师祖亲临,看你比剑吧。 他这样说法,等于给向天明补充了第三点理由:让耿玉京在师祖坟前比剑是给了他无形的激励了。 无名真人听得不禁皱了眉头,但他可不能不尊重无量长老的身份,心里虽然很不满意,也只能止于皱眉了。 本无大师忽道:向施主,当年你与无相真人订下约会,目的该是和他印证剑术吧。 向天明道:不错。不过,我是晚辈,印证二字改为讨教,似乎更恰当一些。反正无相真人已经即将入土,他也乐得谦虚一些。 本无大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这场比剑,是应该点到即止了。 向天明道:本当如此,但刀剑不长眼睛,倘有误伤,恐怕也只能各安天命了。 在场送葬的客人,差不多都是同情耿玉京的,听了这话,不禁议论纷纷。有的说道,比剑就只该在剑法上定出输赢,比招不比力;有的说道,误伤虽属难以避免,但若是令对方受到内伤,那就是用内力伤人,而不是失招的剑伤了。用内力伤人,就该禁止。有的还认为若是用内力把对方的剑震飞,那也应该禁止。 本无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误伤难免,但似误非误之间,却是很难判定的,老衲但求你们双方都有与人为善之心,那就好了。 无名真人趁机说道:是误非误,法眼难求。有此眼力者,无过于本无大师。这场比剑,就请大师做个公证如何? 本来这个约会,只是属于私人性质的约会,与江湖上一般结有仇怨的两派的比武之约不同。后者必须有个证人,前者则是可有可无的。但无名真人提出,本无大师亦已答允,向天明自是不能不尊重本无大师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的身份,只好装作欣然同意了。 向天明拔剑出鞘,先对无相真人的棺材抱剑施礼。 向天明行礼完毕,朗声说道:我自三十岁过后,从未用过五金所炼的刀剑。但今日我是来赴武当的掌门真人之约,倘若不用有形之剑,只怕是对前辈不恭。请各位识者见谅!表面是对无相真人的尊崇,但一股骄矜之气,却也溢于言表。 不过,他这话倒也说得不假。剑术练到了上乘境界,任何物件,信手拈来,都可以当作宝剑,甚至根本无须有剑在手,也可使出剑术。例如昨日他和西门夫人的比剑,西门夫人的剑是一根树枝,而他的剑则只是一双手掌。 过铁铮的好友秦岭云冷笑道:装模作样,胡吹大气。分明是因自己以大欺小,只怕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这才推到无相真人头上。秦岭云也是有名的剑客,当然应该算是有识之士,这话是有意奚落向天明的。在场的客人同情耿玉京者甚多,听得此言,轰然大笑。 向天明哼了一声,说道:我不与无知者计较,谁若不服,待这场比剑过后,大可来试试我的无形之剑是什滋味。 秦岭云被他横了一眼,怒气上冲,说道:比剑过后,你若不死,我第一个向你请教。 无量长老忙作调停:请各位看在本无大师和贫道份上,别要节外生枝。本无大师是证人身份,是以他特地把本无大师拉来加重自己说话的份量。那些起哄的人果然被他这话压住,不敢喧哗了。 本无大师不置可否,却对耿玉京道:小施主,你是不是最近刚刚病过一场? 耿玉京心头一凛:这老和尚的眼力真是厉害。但口里则在说道:没有呀。 本无大师道:没有就好。我是见你精神似乎不佳,故有此问。好,你打点精神,尽你的所能比剑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胜负不必放在心上!说罢,轻轻拍了一拍耿玉京的肩膊。 一拍之下,耿玉京只觉似有一股暖流,从他的肩井穴输入,瞬息之间,流通全身,精神为之大振,心知本无大师是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便道:多谢大师鼓励。说罢,拔剑出场。 向天明已经立定架式,脚步不丁不八,目注剑尖。庄重的神气,竟是如临大敌。 搏狮子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这正是一流高手保持不败之道。须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唯有凡事都是用同样的认真态度对待,才可预防意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但向天明只是这么一站,就显出了俨似渊渟岳峙的宗师气象。 向天明是有剑圣之称的成名剑客,耿玉京虽说是无相真人的嫡传徒孙,却只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如今他对这场比剑如此认真,固然令人感到意外,但也意味着他是对无相真人的尊重,武当派的一众弟子都是一方面感到满意,一方面又不禁为耿玉京担心了。连深知耿玉京剑法的无名真人也是心里想道:只盼他能够抵挡个三五十招也是虽败犹荣了。 耿玉京在众人注目之下,已经走到向天明的面前站定,横剑当胸,缓缓说道:向先生远来是客,请出招! 向天明怔了一怔,随即笑道:不错,你是无相真人的替身,我可不能把你当作武当派一个小弟子看待。主客之礼颠倒,那就是对无相真人的不敬了。说罢一声喝道:接招!剑光疾如闪电般地扫过来。 只听得叮的一声,耿玉京退了一步。向天明连环三招,接续而来。第二招俨似长虹拦腰横卷,第三招却似匹练般的直指心窝。叮叮叮三声响过,耿玉京连退三步,但看他模样,仍是气定神闲,丝毫不露败象。 这一下众人都是大为惊诧,不波站在无名真人旁边,轻声说道:没想到玉京师侄对本门武学的精义参悟得如此透彻!武当派的武学精义是以柔克刚,耿玉京抵挡向天明这三招凌厉的攻势,正是深得四两拨千斤之妙。 向天明哼了一声,续采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耿玉京一个个的剑圈划将出来,大圈圈,小圈圈,圆圈、斜圈,圈里套圈。划一个圈圈,就消解向天明的一分攻势。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三十多招。无名真人与本无大师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心中俱是想道:这孩子即使在此际落败,亦足以保持武当派的威名于不坠了。最怕的就是他不知进退。 此时耿玉京若是罢手认输,可说得是虽败犹荣,对武当派的声誉也是只有增加,绝无损失(须知他只不过是无相真人的徒孙)。但这只能由他本人来作决定,旁观者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但耿玉京却似毫无退让之意,他仍是见招拆招,见式拆式。而且,好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和向天明一样,全副精神都注在对方的剑尖上。双方都是如此,那就非得胜负已决才能甘休了。无名真人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本派一个小弟子也能够和剑圣拼斗至五十招开外,担忧的是耿玉京终须落败,纵然败了亦已无损武当声誉,但他本人却是恐怕不死也得受伤。 向天明的剑法霍霍展开,剑势当真是有如飞鹰展翼,盘旋飞舞,曲直相乘。站得近的人,已是可以看见耿玉京的额上滴下黄豆般的汗珠了。无名真人、无色长老、不波道人等武当剑术高手,比别的人更加吃惊,原来向天明的剑法亦是刚中有柔,他那盘旋飞舞的剑势好像波浪的四面扩张,竟然也是隐隐含有太极剑法的剑意。耿玉京虽然还能够招架,但落在这三位大行家的眼中,耿玉京的剑法已是被对方所克了。 耿玉京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任他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灵台恢复清明,剑势轻如柳絮,但柳絮轻扬,也不至为狂风粉碎。 向天明不觉也有怜才之意,但转念一想:我若让这小子过了百招,还有何面目见天下英雄,更莫谈开宗立派了!争名之念盖过怜才之意,一咬牙使出了更为狠辣的绝招。剑光有如电闪,在旁围观的人都给剑光射得几乎都睁不开双眼。耿玉京纵然懂得四两拨千斤的妙用,但看不清楚对方的来势,却又如何能够施展? 无名真人正想拼着失了体面,替耿玉京认输。但就在他想要喝止的时候,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突然在他眼前出现了。 耿玉京在这样剧烈的战斗之中,竟然闭上了双目! 但说也奇怪,他闭上双目,随意挥洒,却是每一招都恰到好处的化解了对方攻势,他重新恢复了气定神闲,额上的汗珠不复见了。 不波看得如醉如痴,问无名真人道:玉京师侄这个境界,当真是我梦想不到,这、这是怎么练成的,本门的剑法似乎未载。 无名真人也是看得神摇目夺,半晌,说道: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遇,到了这个境界,根本就无须讲究什么剑法了。 不波大吃一惊,说道:玉京师侄已经到达了这个境界? 无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还未曾到达这个境界。但依我看来,他即使未曾到达这个境界,也是相差不远了。不波,你对本门剑术最有心得,你看他这两招是不是从无到有,似有还无? 所谓从无到有,似有还无,亦即是重视剑意的意思。参透了上乘剑术之后,随意挥洒,皆成妙手,看似无招,实是有招。无与有已经不是对立的物事,而是混为一体的了。故云从无可以到有,似有仍是还无。 不波点一点头,道:掌门说得不错,玉京师侄的出招,虽是本门剑法所未载,但仔细看来,却仍是合乎太极剑意的,不过,奇怪,向天明的剑法,似乎也有点本门剑意。 无名真人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不波道:请掌门指教。 无名真人道:不错,向天明的剑术是有几分太极剑意,但仍是以他本门的飞鹰回旋剑法为主的。论境界也要比玉京稍逊一筹。 不波是个剑痴,本来想趁这个机会,请无名真人给他更多一些指点的,但此时场中的比剑,已经到了十分紧张的关头,他恐怕漏看了一两个精微的变化,只好专注斗场,不再言语。 不波与无名在谈论剑法的妙理,旁观的客人则大多是在看热闹,而不是在看门道。耿玉京闭目比剑,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由得人人都为耿玉京喝采。哈哈,号称剑圣,却打不过一个闭了眼睛的孩子!不见得吧,剑圣还是占了六七成攻势的!但对方是闭上眼睛的,打得过也是天下奇闻了!你们看出来了没有,这孩子闭上眼睛,好像还胜过开眼之时。这你就不懂了,剑圣的剑光有如闪电,闭上了眼睛才不至于耀眼生花。最后说话的这个人虽然不懂上乘剑理,说的也是实情。 向天明听得那些人的讥讽,拼着孤注一掷,突施杀手! 只见那闪电似的剑光,突然好像银虹暴长。向天明一声叱咤,身形平地拔起,剑势凌空下击! 他已经使出了飞鹰回旋剑法中最后的一个绝招! 场中不乏识货的大行家,见他这招使出,无不吃惊。甚至连本来对耿玉京颇具信心的无名真人,不禁也变了面色! 他这一招宛如鹰击长空,盘旋而下,在那盘旋曲折的剑势之中,最少藏有九种变化。 三十七年前,他的师父玄贞子和无相真人交手,玄贞子使出这招,无相真人也不过仅仅能够化解他的剑势而已。最后虽然还是无相真人胜了,但只论这招,无相真人还是只能化解,而非破解的。 而且玄贞子使这一招,只不过有七个变化;现在向天明使这一招,却已有了九个变化! 即使是精通四两拨千斤手法的人,也是绝难在这瞬息之间,消解这一招九式的剑势。何况向天明的功力又是远在耿玉京之上。 耿玉京能够抵挡得住这势若雷霆,且又是变化极其繁复的凌空一击么?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之际,只见耿玉京也是飞身跃起,剑势斜伸,形如白鹤亮翅。 老一辈的武当派弟子更加吃惊了! 当年无相真人破这一招,用的是平平无奇的推窗望月,推窗望月,是顺势卸劲,虽然平平无奇,却能以拙胜巧。但这一招白鹤亮翅,却是非得和对方硬碰不可! 无名真人方自吃惊:这孩子已是悟了上乘剑理,怎的忽然如此糊涂?蓦地看出,原来耿玉京这一招仍是似有还无,形如白鹤亮翅,实则剑意不同。 但尽管如此,无名真人也还是为耿玉京担心,担心他纵然能够破解这招,但既然是身子悬空,硬碰硬接,最少恐怕也落得个两败俱伤。稍有疏神,只怕还得送了性命! 眼看双方就要在半空碰上了!忽地只见一片红云平地冒起,原来是本无大师脱下身披的大红袈裟,硬生生的从两道剑光之中穿过。 只听当当两声,两口宝剑同时落地。本无大师的袈裟化成了片片蝴蝶。 耿玉京倒纵出数丈开外,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向天明退出了六七步,脸色难看之极! 无色道人瞪了向天明一眼,走过去将耿玉京扶了起来,问道:京儿,你怎么啦?他在武当四个长老之中名列第二,剑术则是第一,耿玉京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就是跟他学的。和无相真人一样,他对耿玉京也是一向爱护的。此时暗自想道:倘若京儿受了内伤,我决计不放过那个向天明! 耿玉京道:没什么,我只是惭愧、惭愧他想说的是惭愧未能打败对方,但无色已在说道:你用不着惭愧,非但不用惭愧,你已经是大大为师门争气了。在剑法上你并没有输给那个什么剑圣! 本来这种近乎评判的说法是只能由公证人说的,不宜出于无色之口。但无色却是忍不住心头气愤,忍不住说了。 耿玉京好像大病过后,身子十分虚弱,无色将他扶了起来,他还是晃了两晃,才能稳住身形。众人见他如此情形,心中俱是想道:他即使没有受到内伤,也是被对方的内力击倒的了。嗯,这场比剑应该算是谁赢呢?要知比剑之前虽然有人提过不许用内力伤人,但被对方的内力击倒却是另一回事,而且比武未曾终结,本无大师就将他们分开,这也是有违武林规矩的,这又该怎样说呢?场中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本无大师了。 只听得本无大师咳了一声,缓缓说道:老衲将你们分开,实是逼不得已。你们若要责怪老衲不守证人本份,老衲甘受无辞,但依老衲之见,你们这场比剑,就当作是不分胜负吧。向施主,你意下如何? 场中的人,虽然十九都是同情耿玉京,但听了本无大师这番说话,分明是偏袒耿玉京这方,心中也都是不免想道:耿玉京已被击倒,向天明可不是省油灯,怎肯当作是不分高下? 那知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只见向天明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终于涩声说道:不,是我输了!本无大师,多谢你给我面子,但输了就是输了,我可不能抵赖!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愕。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突然有一片铜钱般大小的圆形布片,随风飘荡。这布片是那里来的呢? 众人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向天明的胸前部位,上衣开了一个窟窿,恰恰是个铜钱大小。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向天明确是非得认输不可! 他们刚才是在即将接触,尚未接触之际,给本无大师分开的。 虽然尚未接触,但双方的内力都已贯注剑尖,甚至发出了无形的剑气。 是以耿玉京的剑尖虽然未刺着向天明的身子,那无形的剑气,已是划破了他的衣裳。 同样的道理,向天明最后那一招挥剑狂劈,虽然没劈着耿玉京,耿玉京也如中了劈空掌力一般,被他的内力击倒了。 好在有本无大师及时将他们分开,他们才侥幸没有受伤。 反过来说,假如没有本无大师在这关键时刻出手,其结果就势必是两败俱伤了。 不过,纵然是两败俱伤,伤的程度也是有所不同的。 对耿玉京来说,当然会受到严重的内伤,但不一定会丧命。因为他的剑招后发先至,向天明一被刺伤,他的剑就不能劈着耿玉京,只能凭着最后发出的那股内力来伤耿玉京了。但耿玉京那一剑若不是手下留情,向天明的胸口就要开个窟窿了。 这就是向天明非得认输不可的原因。 向天明面色惨白,蓦地发声狂笑:无相真人的徒孙尚且如此,我妄欲与他老人家争胜,真是井底之蛙了。恭喜你们武当派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杰,向某甘拜下风! 狂笑声中,向天明已是出了墓园,走了。 武当弟子以及一众客人,纷纷来向耿玉京道贺。无名真人将他引至无相真人棺前,让他和师祖行了辞灵之礼,武当四大弟子把棺材放入墓穴。人多好办事,不过半个时辰,填上、平顶,墓穴合拢,已是筑起新坟,并且立了墓碑了。 无相真人的葬礼完成之后,跟着就将是无名真人正式宣告接任掌门,并接受朝廷的封号了。 朝廷钦使褚千石上前祝贺,说道:葬礼给延误了一个时辰,册封仪式可以开始了吧? 按照传统仪式,新掌门人接任的宣告,等于刻板文章,首先是说奉前掌门人遗命,跟着是多谢同门拥戴,然后再说几句客气话的。 两名武当弟子,手捧玉盘,已经站在无名真人的两旁。一个盘子里放的是掌门人的印信,一个盘子里放的却是一件破旧的道袍,这件道袍乃是武当派开山祖师张三丰的遗物。这两样物事是武当派掌门人权力的象征。 无名真人忽道:你们暂且退下,我有话说!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大为惊诧。须知按照规矩,在无名真人作了接任掌门的宣告之后,便当接过印信,披上道袍的。宣告不过是刻板文章,说话无多,很快就可念完,即使不依惯例,无名真人也不该叫他们退下,到时再让他们匆匆忙忙地走上来。但掌门人有命,这两名弟子也只好退过两旁了。 客人不知道武当派的规矩,还不觉得怎样,武当派的弟子可是人人心里嘀咕,眼睛望着无名真人,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无名真人缓缓说道:本门弟子想必都还记得,无相师兄代师收徒,立我为掌门弟子那天,曾发生一件特别事情。 这件事情武当派的弟子当然全都知道,但也有些客人是尚未知道的,纷纷向武当派的弟子打听。 无量长老说道:那天东方亮冒充他的师父上山挑战,无名师弟只不过用了一招,就把他的人皮面具剖开,令他心服口服的认输!无量满肚密圈,只待无名真人在接任之后便即让位给他,他只道无名真人是想夸耀他的得意之作,因此给他说明。 一众客人方始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无名真人是因立了这件功劳,方得继任掌门的。巴山剑客过铁铮笑道:那天打败了徒弟,今天打败了师父这可真是无独有偶,也是来给贵派新掌门人增庆的啊!无量长老听得不觉皱眉头。过铁铮说罢方始省起,这个恭维有点不大合适。打败徒弟的是新掌门人,打败师父的却是比新掌门人晚两辈的小弟子。 无名真人继续说道:我本是俗家弟子,那天一上山,无相师兄便替我主持出家仪式,跟着又立我为掌门弟子,此事其实是不依本派常规的,只能算是权宜之计。 无色长老道:此事也并非没有前例可援,本派的第三代掌门就是俗家弟子牟独逸,牟祖师也正是你们牟家的祖先啊! 无名真人道:那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自先祖独逸公以俗家弟子接任掌门之后,就从来没有过相同的例子。我不想破例。 无色道:你虽然是在出家的同一天被立为掌门弟子,但也已经是出家人的身份了,不算破例。 无名真人道:我刚说过,这不过是无相师兄的权宜之计。我在受命之时,就曾许下诺言,我是准备随时让贤的。 不波对无名真人最为佩服,他是个直性子,便即说道:是啊,前任掌门师伯是因你的剑术无人能及,而本派又正处于多难之秋,做掌门的人,除了精通剑术之外,还要年富力强,精明能干才行。因此,这才想到,要把你请来,接任掌门的。前任掌门决定的这桩事情,不管是否当真如你所说那样,只是权宜之计,但在一切情况没有改变之前,你总是还要勉为其难的! 无名真人道:不,已经有变了。 不波大声道:你以为挫败了剑圣师徒,就可以对前任掌门交代得过去了么?你难道不知本派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要你担当、料理! 他在第一次发言时,说出,本派正处于多难之秋这样的一句话,如今又说出了本派还有比挫败剑圣师徒更重要的事情要无名真人担当的话,登时令得全场耸然动容!有的人心里想道:武当派如今正是威名显赫,如日中天,怎能说是多难之秋?但也有些人对武当派的多难略有所知,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只盼不波多揭一些家丑。 无量长老皱了眉头,心中责怪:不波已经是位列长老的了,怎的还是如此不通世故,把不该让外人知道的也说出来。但因不波是已故首席长老无极道人的大弟子,且又已升任长老,无量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便阻拦。 无名真人说道:你既然说了,我也不用对朋友隐瞒了,十六年前,本派有三位和我同一辈份的师兄,死因都很离奇,这个案子,我们是必须查究的。但我不做掌门,也可从旁协助呀!秘闻揭露,众人自是不免一阵沸腾。 不波待场中稍静下来,说道:无名师叔,你曾是中州大侠,以大侠的身份,怎能为德不卒?大事未了,就要让贤?他情急气愤,口不择言,不称掌门,改称师叔,而且居然责备起新掌门人来了! 无量这才装作忍不住喝道:不波,不可如此放肆!须知我们只能劝掌门人回心转意,却不可口出怨言。 无名真人却似毫不在乎,淡淡道:不波,你说得不错,我这大侠之称,只是浪得虚名而已。我的确是道心不坚,只待新掌门确定之后,我就要还俗了。或许我还俗之后,更加方便我为本派出力。所以,你可以责我道心不坚,但为德不卒这四个字,那倒似乎责得过重了。 即将接任掌门的人,竟然说要还俗,武当派的道家弟子,都觉脸上无光。但无量却是乐意看到他当众出丑,故意叹了口气,说道:你难耐清修之苦,那也不能勉强。唉,怪不得你刚才说是不想破例了,原来你早就有了还俗的打算!弦外之音,当然是赞成无名让出掌门之位的了。 不波忙道:师叔,请你三思而行。你口口声声说要让贤,可贤人却在何处? 无名真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顿了一顿,目光从无量、无色、不波三个长老的身上横扫过去。 无量长老的一颗心砰砰跳动,他是早已得知那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的设计的,原来的设计是要由无名真人让位给他,然后由他传给不歧。不过,无名真人是立即让位,他传给不歧,则可以等待几年,在传位之前,先立不歧为掌门弟子。如此安排,乃是因为无相真人曾经说过,在他身后的新掌门人,最好是选择年富力强者为宜,至于选择不歧做下一任的掌门,一来是因为不歧名正言顺(是无相真人硕果仅存的弟子),二来是因为不歧有把柄在他们手里。他们只是要不歧做个傀儡而已。 那知不歧昨晚竟不惜自暴其罪,对误杀师弟一事,向耿玉京直认不讳,而且还先后对无名真人与耿玉京发誓,要尽一己之力,为他们找出当年杀害无极道长与两湖大侠何其武等人的真凶。王晦闻就是因此杀了不歧的。 无量患得患失,暗自思量:不歧已死,我传给谁呢?若不先立掌门弟子,我又上了年纪,只怕一众弟子就不肯赞同由我接任掌门了。忽地得了一个主意:啊,对,我可以选择不波,他性子虽然戆直,但不通时务,自必也是要受我们摆布。 心念未已,只见无名真人的目光停在耿玉京身上,接着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人就是无相真人的唯一徒孙蓝玉京! 此言一出,连在场的客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当派的弟子更是惊得呆了。 无量不觉失声叫道:什么,你要把掌门之位,让给这个娃娃。 无名真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不错! 耿玉京吓得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嚷得出来:掌门真人,我、我、我怎能担此重任! 无名真人作了一个手势,待场中静了下来之后,缓缓说道:玉京虽然年少,他的剑法却是有目共睹的,剑圣都败在他的剑下,你们自问有谁能够胜得过他?我不过功力比他稍高而已,论剑法我也自愧不如呢!他以师叔祖的身份,不惜贬低自己,对耿玉京的夸赞,也真可以说得是至矣尽矣了。 无量长老气得脸上通红,但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剑法胜得过耿玉京。 不波是个剑痴,他呆了片刻,忽地说道: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想,我对玉京师侄的剑法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无名师叔,你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材。本门也好像没有立下规矩,说是必须到了多少年纪才能够做掌门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赞同耿玉京了。 无量长老的二徒弟不妄道人心道:师父不好说话,我只能替他说了。便站出来道:不波师兄,你的话虽然也有点道理,但玉京师侄毕竟只不过是十六七岁年纪,如何能统率同门?再说,做本派掌门,也不只是精通剑术就行的。无名师叔刚才说的也是让贤这两个字,玉京师侄的贤在那里,我们还没见到呢! 不波摸一摸头,说道:唔,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无名真人道:这个,我看你们倒是无须顾虑。 不妄亢声道:为什么? 无名真人道:俗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玉京这孩子自幼就受无相真人的薰陶,人品又焉得不好?至于办事的才干,那是可以锻炼出来的。 不波本无主见,不觉又摸了摸头,说道:这话似乎说得更加有理。不错,倘若他的心术不正,已故掌门真人也不会将本门的内功心法和上乘剑诀传给他了。 无相真人是群流景仰的人物,本门弟子对他的尊敬,那更是无须说了。无名真人把他抬了出来,谁也不敢反驳。 不妄嘀咕道:但玉京师侄毕竟是年纪太轻,一下子就让他做掌门,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道:这个咱们当然还可以商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比如说,可以选两位长老辅助他,或者先立他为掌门弟子,那也未尝不可。 无量长老忽道:现在恐怕还谈不到商议什么办法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必须先弄清楚! 无名真人道:什么事情? 无量长老道:若是有人犯了武林公认的戒条,他还能不能够做一派的掌门? 无名真人心头一跳,沉声问道:什么戒条? 无量长老道:结交匪人,吃里扒外! 耿玉京跳起来道:我结交了什么匪人,又怎样吃里扒外? 无名真人喝道:玉京,让长老先说! 无量长老说道:我不是怀疑无相师兄不会教导,但少年人心性不定,见识无多,初走江湖,也难保不会上了坏人的当,误入歧途。须知名师出高徒,良师出贤徒,这只是一般的常理,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的。 戆直的不波又插口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请你最好还是少发议论,多说事实。 无量长老知他性子,被他顶撞,倒也并不气恼,继续说道:刚才他和向天明那场比剑,你们是看得很清楚的了? 不波道:很清楚难说,看清楚六七成大概有的。 无量长老道:那你说,那向天明的剑法,是不是也有咱们武当派的太极剑意在内。 不波道:是有几分。但无论如何,他也比不上玉京对本门剑法的领悟。 无量长老道:这是两回事情,我问你,若是不懂那一派的剑法,能否创出剑意? 不波道:当然不能! 无量长老道:着呀,那么向天明是从那里学来的本门剑法? 不波摸头道:这我怎么知道? 无量长老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回过头来,陡地喝道:玉京,你去年下山之后,就和东方亮做了好朋友,是也不是? 耿玉京道:东方亮也不是什么匪人呀,甚至即使他的师父向天明,师祖也并没有把他当作匪人的,否则当年就不会答应与他印证武功了。 无量长老哼了一声道: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别扯在一起。何况向天明纵然不是匪人,也是对本门怀有敌意的。 耿玉京道:但现在亦已化解了。 无量长老怒道:我叫你不要扯到别人身上,我现在说的是东方亮! 耿玉京道:好,那你就说东方亮吧。 无量长老道:东方亮是否匪人,待会儿我会告诉你。我先问你,东方亮的武当剑法,是不是你教给他的? 耿玉京想了一想,说道:不是! 无量面向本无,说道:本无大师,听说蓝玉京曾与东方亮一起,到过少林寺,东方亮并曾在少林寺显露过剑法! 本无大师道:不错,是有此事。东方亮的剑法中,也的确是有贵派的招数。 无量面挟寒霜,喝道:玉京,你还要抵赖! 耿玉京道:我不是抵赖 不波性急,他是想帮耿玉京的,不待耿玉京说完,便即抢着说道:东方亮去年上山挑战的时候,我曾经和他交过手,那时他还未曾认识玉京师侄呢,但已经会使太极剑法了,甚至有几招使得似乎比我还要高明! 无量长老道:这就可以证明他没有教过东方亮吗? 不波听得稍为懂一点了,搔搔头说道:有没有教过,这就很难说了。 无量长老道:第一个把本门剑法教给东方亮的人是谁,我不知道。无名师弟,你知道不知道? 无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心中则在暗暗吃惊,不知自己的秘密给他知道了多少? 无名真人之所以吃惊,那是因为早在三十年前,他也曾把自己所领悟的太极剑法,与殷明珠(即后来的西门夫人)私相授受之故。无量长老如今对耿玉京的指责,在他听来,自是难免有指桑骂槐之感了。 无量长老说道:师弟,既然你也不知,那就不必管谁是第一个把武当剑法教给东方亮的人了。但令东方亮得到剑法真传的人,我却可以断定,必定是蓝玉京。 不波搔头道:长老,你怎么知道? 无量长老不理睬他,却回过头来问牟一羽:一羽,你是曾经奉命下山,把蓝玉京找回来的。听说你曾经碰见他们同在一起,并且曾与东方亮比过剑,不知结果如何? 牟一羽道:惭愧得很,是我输了。 无量长老道:如此说来,东方亮的剑法是不是比他第一次上武当山之时,大有进步? 牟一羽:不错,进步很多! 无量长老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牟一羽道:去年十月中旬。 牟一羽情知他是要迫自己说出耿玉京私将剑法传与外人,心想:这事我可不能替玉京撒谎,但怎样说才好呢?于是只好佯作不知。 无量长老一声冷笑,说道:其实我应该直接问你。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上次下山,是兼有考察蓝玉京在外面的行为的任务的,你既然曾与东方亮比剑,而当时蓝玉京又不肯跟你回山,一定要和东方亮同走。那么,你总应该知道蓝玉京是否曾把本门剑法授与外人的吧?即使不知,你也应该有个判断! 牟一羽道:当时,他与东方亮同走,那是因为要到少林寺拜访慧可大师之故,这事说来话长 无量长老厉声道:我只是要你的判断!与本案无关的事,那就不必管了! 牟一羽上次下山,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正是要查究耿玉京与东方亮结交一事,但现在他与东方亮的关系亦已变了,东方亮很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妹夫,这叫他如何开口顶撞? 耿玉京忽地大声说道:无量长老,其实你应该直接问我! 无量长老道:哦,你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耿玉京道:我没说过谎话,因为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教过东方亮,我只能回答:没有! 无量长老勃然大怒:事实都已摆了出来,你、你仍然还要抵赖! 无名真人听出话里有因,说道:师兄,他好像尚未说完,你让他说下去! 耿玉京朗声说道:事实上是他教我,不是我教他! 无量长老冷笑道:是他教你?去年他在武当山上所使的剑法,我们都曾见过。你刚才用的那些招数,他根本不会! 对这一点,不波也想不通,搔头说道:这倒是真的,的确是有天渊之别! 无名真人柔声道:玉京,你把经过情形,说来听听。 耿玉京道:我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东方亮。他激我与他比剑,这才不打不成相识的。他指出我每一招的疏失之处,反覆和我拆解,后来我才能够自己摸索出一些道理。 不波道:如此说来,倒是你得益更多了? 耿玉京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本无大师赞道:恭喜贵派出了这样一位武学奇材,青出于蓝,当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 无量长老不敢对本无大师反唇相稽,却针对不波的话道:不管是谁得益更多,他总是把本门的上乘剑法泄漏了给外人。倘是别的人也还罢了,这个东方亮是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 不波道:他是剑圣向天明的弟子。 无量瞪他一眼,冷笑说道:这个尽人皆知,何须你说?只差废话二字没骂出来。 不波道:哦,他还有别的身份? 无量长老说道:他的姨父是从前的绿林盟主西门牧,他的父亲东方晓虽然没有落草为寇,却也是常常去帮西门牧的忙的,其实也等于是个强盗头子了。东方亮有这样的家世,他还能够是个好人吗?你让他学会了武当剑法,岂非助纣为虐?我说你结交匪人,吃里爬外,有说错你吗? 宾客中的秦岭云也是黑道出身的,闻言立即抗辩:强盗也有好坏之分,岂能一概而论。依我看来,西门牧也是个盗亦有道的人。他的人品不见得就比你差了! 无量长老气得长须翘起,喝道:你,你,你竟然敢把我和盗魁相比! 无名真人忙调解道:请大家都莫节外生枝,还是言归正传吧。 耿玉京道:西门牧是好是坏,似乎大可不必讨论。但即使东方亮的姨父是强盗头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是坏人就行了。倘若按照你的说法,父亲犯了罪,儿子也该拉去坐牢了? 不波高声赞道:高论,高论。玉京师侄,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见解倒是不凡! 无量长老道:俗语云: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虽然也有例外,但你们怎能担保东方亮将来不是坏强盗?他接连受到反驳,用辞已经斟酌许多,没忘记在强盗之前加多一个坏字。 耿玉京道:那是将来的事情,至少他现在还不是。 无量长老道:但你可别忘记,他的剑法有一部份是从你这里偷来的,要是他用以为恶,追源祸始,武当派又将如何交代?如果那时你已经做了掌门人的话! 耿玉京毅然说道:如果东方亮当真变得那样坏的话,我誓必以师祖所传的剑法除他!除他不了,我就自刎以谢师祖!此言一出,全场肃然。 无名真人说道:玉京立此重誓,无量师兄,你的顾虑也当消除了吧?说老实话,向天明师徒为了替他们的师祖玄贞子争一口气,总想把我们武当派比下去,我对他们当然也是殊无好感的。但好在这个历时三代的过节,今日亦已解开了。即使东方亮以后还可能要与我们争胜,但最少到今天为止,尚未闻有何恶行,玉京和他做朋友,似乎不能说是结交匪人;而且玉京纵然与东方亮结交,但东方亮的师父也是给他击败的,吃里扒外这个罪名,似乎更加不能加在他的身上!这番话等于作了结论,把无量长老强加于耿玉京身上的罪名全推翻了。 无量长老羞成怒,说道:你现在还未让位,身份仍是掌门。是掌门人就该按照门规秉公办理,你却似乎太过偏袒玉京!即使那两个罪名不能成立,他把本门剑法的秘奥泄漏给外人,总是犯了戒条! 无名真人道:本派似乎并无禁止弟子与别派的人彼此观摩,互相印证。玉京已说清楚,他与东方亮只是比剑拆招,并无私相授受之事! 无量长老道:虽无明文规定,但这是千百年来武林公认的规矩! 本无大师忽道:可否容许老衲说几句话? 他要说话,谁敢不依,无量说道:当然可以。无名说道:请大师指教。 本无大师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请问各位,有那一个门派的武功,只是由最初开创这个门派的祖师一个人想出来的?从来没有吸收过别派武学的精华,也从来没有受过别派的影响? 这次前来武当山参加无相真人葬礼的客人,几乎可以说已是包含了各派的精英在内,谁都不敢说个否字。 本无大师道:别的门派老衲不知,即以老衲的少林派而论,少林武功源自天竺,天下皆知。但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变化,少林寺的源自天竺的武功已是与中土武功合而为一,分不出那招是天竺的,那一招是中土的了。不过,少林寺的武学仍然可以说是和天竺那烂陀寺的武学同源异流。 这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有人便道:唯其贵派善于采纳众家之长,才能为武学放一异彩,大师之言,令我顿开茅塞。 还有一个听得更加心悦诚服的乃是不波,只见他如痴如呆,忽地自言自语道:博采众长,方有大成。有道理,有道理,大有道理!怪不得少林派的武功天下第一了! 少林武当,素有心病,近年虽已逐渐化解,尚未完全消除。无量听得不波如此推崇少林,心里老大不舒服,可也不便当面说他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本无大师微笑道:这可不敢当,贵派的武功就有许多是胜过我们少林寺的。嗯,贵派的创派祖师张真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在少林寺做小和尚的时候,不过学了一套罗汉拳,后来离开本寺,云游天下,见闻日博,最后观龟蛇二山山势,妙悟通玄,遂创太极十三势,而成一代宗师。老衲不打谎语,古往今来的武学宗师数得出的虽然还有几位,老衲最佩服的却还是贵派的张真人! 这话等于说武当派的武功也是得自少林,如果连与别派观摩都不准许的话,那还有今日的武当派?这话也只有本无大师敢说。不过他口口声声推崇张真人,武当派的弟子也都心里舒服了。 不波听得摇头晃脑,忍不住又再插嘴:是啊,玉京与东方亮拆招,即使让他偷学了几招,还是我们得益更多。招数是死的,领悟才最紧要。比如说同样是从太极剑中变化出来,玉京师侄不就比东方亮的师父更胜一筹吗? 巴山剑客过铁铮大声嚷道:不是一筹,而是两筹,三筹! 本无大师缓缓说道:所以即使是千百年来的惯例,也不见得一定是合理的。武林中人囿于门户之见,无异故步自封。古语有云,有容乃大。老衲愿与各位共勉! 话说完了,许多门派的首脑人物,都点头称是。 无名真人道:多谢大师指教,无量长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形势已成一面倒,无量还能说些什么,唯有心中苦笑了。 无名真人道:大家没别的话说,那就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我决意把掌门之位让给玉京,至于怎样 就在此刻,忽地就有人叫道:且慢! 一个弓着腰的老道人走了出来,武当派弟子一看,全都呆了! 咦,他,他不就是紫霄宫那个聋哑道人吗?怎么忽然会说话了?呆了一阵过后,有人嚷了出来。 还有人说道:他服侍了已故掌门真人三十多年,想不到竟是装聋作哑! 装聋作哑,不知是何居心!说这话的是牟一羽。 聋哑道人冷冷说道:不知武当派的戒律,有那一条是禁止装聋作哑的? 无量长老道:唔,这倒好像没有。 无名真人情知这场冲突已是不可避免,便道:好,你说下去。 聋哑道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不管如何,你现在还是武当派的掌门人。我要请你先行清理门户,然后才谈得到传位给那一个!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事情可是越来越奇怪了。清理门户,那更不是直指耿玉京是叛徒了?因为倘若是说别个,那就不会跟传位联在一起说的。 咄,清理门户,这可是不能胡乱说的!聋哑师伯,你又聋又哑,能够知道些什么?说这话的人是带有几分傻气的不波。聋哑道人已经开口说话,他还是按照叫惯的称呼,叫他聋哑师伯。 无色较为精明,双眉一竖,说道:本门戒律,虽没禁人装聋作哑,但你指控是有关清理门户的大事,我们必须先问你一个明白,你在武当山隐瞒身份三十多年,绝对不会是没有目的,你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聋哑道人道:否则,你就要说我居心叵测了,是不是? 无色厉声道:不错,正是这样! 聋哑道人道:合理的解释,不是早已有事实摆在你的眼前了? 无色道:什么事实? 聋哑道人道:我服侍了无相真人几十年,若然我是一个坏蛋,真人岂能在几十年当中,毫无觉察,还敢留我在他身边? 他抬出了武当派弟子最尊敬的已故掌门,武当派弟子,即使还有疑心,却也不敢作声了。 无色道:君子可欺以其方,无相真人忠厚老实,被你蒙混过去,那也并不稀奇。 几个武当派大弟子同声说道:是呀,你不但装聋作哑,而且是隐瞒了原来的身份和武功,即使我们不追究你因何装聋作哑,你也应该还给我们一个道理!为什么你甘愿跑到武当山来作个烧茶扫地的道人? 聋哑道人突然一挺胸膛,昂头说道:我当然是有原因的,但却似乎不必和你们说。他一挺胸膛,登时判若两人。委琐的模样消失了。虽然仍是白发满头,却已精神奕奕。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齐声叫道:你,你不是三十年前小五义中排行第二的王晦闻大侠么? 王晦闻道:大侠不敢当,我确是小五义中的老二。 小五义当年都有侠名,虽然后来老四西门牧和老五东方晓入了黑道,却并不影响其他三人的声誉。其他三人(七星剑客郭东来、慧可大师和王晦闻)又都是先后突然在江湖消失踪迹的。知道他们过去的人,不觉都是想道:看来王晦闻之遁入武当山道观,和慧可的遁入少林寺做烧火和尚都是同一原因。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也可能是避免给西门牧连累。武林异人埋名隐姓之事,在所常有,他们震于王晦闻以前的侠名,不觉也就相信他了。 王晦闻继续说道:我在无相真人身边三十多年,虽然原来不是武当派,也算得是武当派了。我感他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当然要维护武当门户,难道你们还把我当作外人不成? 无量长老咳了一声,说道:以他的身份以及他和本派的渊源,我们似乎应该让他说话。 王晦闻道:实不相瞒,我曾受无相真人临终之嘱,要我特别留意一个人。这人是他最赏识的本门弟子,也是他刻意栽培,准备付托以重任的人。但因此人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给别人捏在手里,他也很可能在别人的威胁利诱之下,走上歧途。如今我已经发现了那人的可疑之处 有人问道:可疑什么? 王晦闻道:欺师灭祖,甚至祸害本门! 这可是极其严重的罪名,武当派一众弟子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已! 倘若细心去想王晦闻刚才说的那一段话,当可想到,他说的那个人,当然是以耿玉京的嫌疑最大,但也有可能是指无名真人的。不过谁也不敢怀疑无名真人,于是就有人说道:开门见山吧,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蓝玉京? 王晦闻道:你说对了三分之二。名字对,姓不对。他姓耿,不是蓝! 怎么,他不是那个菜农蓝靠山的儿子吗?好几个武当派弟子同声发问! 王晦闻摇了摇头,说道:不,他是耿京士的儿子! 耿玉京亢声道:不错我的爹爹是耿京士,那又怎样? 无量长老叹了口气,说道:真没想到,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耿京士的儿子! 无量长老这一叹气,顿时就有许多人想起来了。须知耿京士是背着满州奸细的嫌疑死在他师兄戈振军(即后来的不歧)的剑下的,这件事虽然秘不外传,但武当派的弟子已有很多知道。尤其是不字辈的弟子。 无量长老装作怜悯的神态,目光投向耿玉京,叹了一声,说道:你现在还未知道吗,唉,我本来不想说出来的,但事到如今,不想说也不能不说了,你的生身之父耿京士,乃是满州奸细! 耿玉京怒气填胸,大叫道:胡说,我爹爹不是奸细! 本来斥责长老胡说,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但无量长老却作出一副宽容大量,不予追究的样子,说道:儿子维护父亲,乃是人之常情,不怪你。但你必须拿出证据,你怎么知道你的爹爹不是奸细? 耿玉京却是无法说得明白,只能大叫大嚷: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王晦闻忽道:这里有一封信,请几位长老看看。 无量长老按了过来,看了一看,不作声交给无色,无色看了,脸上稍有疑惑神色,转交给新近升任长老的不波。 不波一看,说道:没什么呀,不过是耿京士的一个朋友,写给他的一封普通书信。 王晦闻冷冷说道:普通书信,你看清楚没有? 不波道:朋友报告近况的书信,有什么特别? 王晦闻:上面有他朋友的署名,你读出来听听。 不波仔细一看,说道:霍卜托,唔,这名字倒是有点特别,好像不是汉人的名字。 王晦闻大声道:霍卜托是什么人,有谁知道吗? 有个来自关外的武师说道:多年之前,这个人好像曾经做过满州可汗努尔哈赤的卫士。 王晦闻道:他是不是也曾在一个叫做乌鲨镇的地方住过? 那武师道:好像是的,不过那时听说他是隐瞒身份,在一间鱼行充当买手。 另一个来自关外的牧场场主说道:据我所知,那间鱼行,其实也是努尔哈赤的手下开的。不过,这大约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努尔哈赤还只是一个部落的酋长。 王晦闻道:这间鱼行如今还在那里吗? 那场主道:好像还在。老板也还是从前那个老板。王晦闻道:十八年前,亦即是耿京士从关外南归那年,本派住在金陵的俗家弟子丁云鹤打听到一个消息,耿京士身上有一封满州奸细给他的密封,他本来想去追查耿京士,夺取这封密函的。但未出金陵,他就莫名其妙的被人害死了。他被害之后,他的家属也曾来过武当山向无相上人禀报此事,两位长老可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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