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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七回萍水孽缘难自解江湖侠骨恐无多

武当一剑 梁羽生 31242 2023-02-05
蓝玉京为了对自己的身世起疑而感到怅惘,也为了失掉东方亮这个朋友而感到伤心,心里想道:师祖叫我到少林寺去找一个叫做慧可的大和尚,料非无因,说不定这个和尚就知道我的身世。当下只好把烦恼暂且抛之脑后,独上少林。 他可不知,还有一个人比他心情更加不好过的,这个人就是刚刚被东方亮赶走的常五娘。她受东方亮所辱,不仅伤心而已,更加羞愧难当。 她翻过一座山头,正想在密林深处更换衣裳,忽听得有个人斥道:贱人,你干的好事! 常五娘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只见那个人已经出现在她的跟前了。 常五娘一副急泪掉了下来,颤声哭道:二爷,我还指望你给我报仇呢,你也不问情由,就来骂我。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情夫,天下第一暗器世家四川唐家的老二,在江湖上人家都尊称他为唐二先生,而不敢直呼其名的唐仲山。

唐仲山哼了一声,说道:报什么仇,你这个样子,把我的脸都掉光了。此时她披的还是东方亮那件外衣,但外衣只能遮掩上半身,下半身衣裳的裂缝却遮盖不住。 常五娘道:我被人侮辱,你不替我出气,还来骂我!你知不知道是谁伤辱我?就是你的朋友向天明的徒弟东方亮这小子! 唐仲山道:别说我惹不起他的师父,就是惹得起我也不会为你去找麻烦。 常五娘冷笑道:你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想不到也会给他师父剑圣的名头吓怕! 唐仲山冷笑道:怕不怕剑圣是我的事,我问你,东方亮为什么要侮辱你,总有个缘故吧!常五娘道:这、这个说来话长 唐仲山道:说来话长,那我就先问你一件事,你跑去武当山做什么? 常五娘大惊道:二爷,你不要听人家闲话,我只是偶然动了游兴,到武当山逛逛。

唐仲山道:你若是没作出对不住我的事,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听了人家的闲话? 常五娘道: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发怒,我想,你一定是 唐仲山喝道:别管我想什么,你只说你自己做过的事! 常五娘颤声道:我真的没做过什么呀! 唐仲山道:你不说,我替你说吧,你是上武当山偷会情人! 常五娘叫起撞天屈来:我那来的什么情人?这许多年,我不是都跟着你吗,你莫听信 唐仲山冷笑道:这个人是你十八年前就勾搭上的,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还要瞒我? 常五娘道:你那里听来的谰言,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唐仲山冷冷说道:你不知道?你一定要我说出来么?好,我就说出来吧!他本是两湖大侠何其武的大弟子,名叫戈振军,十六年前,做了无相真人的关门弟子,道号不歧,你千方百计想要抢到手中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和他的私生子吧?越说越气,啪地打了常五娘一记耳光。

常五娘在地上打了个滚,披头散发地坐起来叫道:唐仲山,你是我的什么人? 唐仲山喝道:无耻贱人,你要不要脸?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 常五娘忽地狂笑起来:我无耻?我不要脸?我问你,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吗?我求你收我为婢为妾,你都不肯让我入你家门!我只不过是你的玩物罢了!你凭什么要我替你守节?莫说我没有情人,就是有,你也管不着!你自己在外面玩女人 唐仲山喝道:住嘴,贱人!越说越不像话,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常五娘道:你杀我好了!我跟了你这许多年,你高兴就来看我,不高兴就把我抛在一旁。名份没有,气倒是受够了!可怜我还要逆来顺受,唯恐讨不了你的欢心。我受够了。好,你杀我吧!来呀,来呀!为什么不来杀我!

唐仲山被她一顿又哭又叫的责骂,倒是不觉有点内疚于心,但面子是不能放下的,喝道:你疯了,这样闹像什么样子? 常五娘道:不错,我是疯了!你不杀我,我也不想活了!突然拿出了一枚青蜂针,向着自己的咽喉就刺。 唐仲山中指一弹,一股劲风射过去,把她手中的青锋针弹飞,喝道:不许你寻死觅活! 常五娘趁势倒入他的怀中,哭道:二爷,你也不念我对你的好处,我是黄花闺女就被你哄上手的,服侍你也服侍了二十年了。你只听了人家几句闲话,就来打我骂我,我还活得下去吗? 唐仲山道:好,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你说真话! 常五娘道:我死都不怕,也不怕对你说真话了。不错,我和戈振军是曾经相识的,他好像对我也有点意思,但我们也只是一相识就分手的,其实并没有什么私情。你想想,倘若他真的是我的情人,他在武当山十六年,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去找过他。这次我在武当山上根本也没有见过他。我知道你在武当山也有朋友,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唐仲山当然不会相信她说的都是真话,但她是第一次上武当山,这却不假。而且唐仲山宠了她这许多年,也确实是舍不得杀她。只求面子过得去,把她的假话当作真话又有何妨? 常五娘见他沉吟不语,又再说道:至于那个孩子,不错,他的确是私生子,但却不是我的私生子。是戈振军师妹的私生子。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牟沧浪。 唐仲山诧道:你怎么知道牟沧浪知道? 常五娘道:儿子知道,料想父亲也当知道。不过,据我所知,你好像只是和牟沧浪有交情,和他的儿子大概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吧? 唐仲山道:牟沧浪只有一个儿子,叫做一羽,我是知道的。你说的不错,我大约在二十年前见过他一次,那时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但你又怎么知道牟一羽知道?

常五娘道:就在我上武当山那天,恰好牟一羽下山,有个道士送他到半山的。我看见他们就躲起来了。他们没看见我。这件事情,我是无意中从他们的谈话中偷听到的。她说的倒是实情,那天送牟一羽下山的是无量道人的大弟子不败。不过她以为牟一羽没发现她,这却错了。 唐仲山听她说得有根有据,不觉又信了几分。 常五娘七窍玲珑,鉴貌辨色,知他已是回心转意,便即趁势撒娇:是谁造我的谣言,你不说给我知道,我可不依! 唐仲山道:那也不全是谣言啊,称自己也承认和戈振军是旧相识的。 常五娘道:但那谣言却说我和他生下了私生子,你不给我讨还清白,我还有何面目做人? 唐仲山心中烦乱,淡淡说道:你没做过,那就可以问心无愧了,何必追查?

常五娘道:你这样说,分明是对我尚有怀疑,我一定要你查个明白。 唐仲山道:好啦,好啦,我相信你,不要吵了! 常五娘道:你这是敷衍我的,不查明白,你始终还是不能释疑。 唐仲山道:叫我向谁去查。 常五娘娇声道:哟,你瞧你好没心肝!我刚说过的你就忘了。向你的老朋友牟沧浪去查呀。他的儿子都知道那个私生子的来历,说不定他知道得更多! 唐仲山有点奇怪:她应该见好即收的,为何还要自寻烦恼?苦笑道:你知不知道,中州大侠牟沧浪如今已经是变成了武当派的新任掌门无名真人啦! 常五娘道:那不正好么,你可以一举两得,去给你的老朋友贺喜。 唐仲山正色道:武当派要你的命,我避开他们还恐不及呢,你却要我去见武当派的掌门!

常五娘道:就因为我上了一次武当山,那你更应该替我去走这一趟,向他们解释误会。 唐仲山道:误会?我也不知你做了什么,如何解释?你不要不识趣了,我告诉你一个确实的消息,武当派的无色长老正要找你算帐呢!而且,听说他如果找不到你,就要来找我,要着落在我的身上,把你交出来! 常五娘道:你怕了无色这个牛鼻子臭道士? 唐仲山道:不是怕他,但我们唐家的确也是斗不过整个武当派! 常五娘道:听你刚才的口气,你似乎不以为这是他们的误会,你毕竟是相信了他们的那一些鬼话! 唐仲山道:我还没有听到他们的指控,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否鬼话,但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你总应该自己知道! 常五娘道:我就是不知道,究竟是那件事情得罪了武当派?听你的口气,你虽然没有听到他们的指控,总有点风闻了吧?

唐仲山道:这个常五娘和武当派结的是什么梁子,他确实是虽未完全知道,却亦已知道一些的。 常五娘道:二爷,你是还在怀疑我吧?为何不说下去? 唐仲山突然喝道:我岂仅只是怀疑你,你这贱人,竟敢借我的名头招摇,我岂能饶你! 常五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以为已经把唐仲山哄得服服贴贴了的,怎知又突然变卦了! 她刚刚发觉唐仲山的眼色似乎有点特别,唐仲山卜的一掌就打下来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有人大叫:唐二先生,手下留人! 常五娘已经在这个人的大叫声中倒了下去。 这人声到人到,原来是武当派排名第二的长老无色道人。 无色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可惜,可惜! 唐仲山板起脸孔道:无色道兄,我杀这个妖妇,为何你叫可惜?难道你和她也有一手?

无色道:唐二先生,你怎能和贫道开这种玩笑,谁不知道她是你的外宠。 唐仲山叹道:咱们是老朋友,我也不必瞒你。二十年前,我受这妖妇迷惑,是,是曾经和她相好过一个时期。想不到直到如今,她还在外面借我的名义胡作非为,听说还曾经私上武当山用青蜂针打伤了贵派的不悔师太,有这事么? 无色道:有。但,不过 唐仲山早已截断他的话道:她这样胆大妄为,你说我怎能饶她?所以我特地找来,把她一掌打杀了!但我不懂,你怎的还要替她求情? 无色摇头道:唐二先生,你忒也鲁莽了。为何不等我来到才处置她? 唐仲山翻起双眼道:哦,你这是怪我擅杀你们的仇人吗?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好歹她曾经是我的人,要处死她也只能由我处死,我可不想经过你们的手?这等于清理门户不容外人插手一样,江湖确是有这条规矩的。 无色道:贫道并无越俎代庖之意,只不过 不过什么,爽快说吧! 实不相瞒,我们找常五娘,并非只为她用青蜂针打伤了不悔一事。 还有何事? 这十多年来,敝派接连发生了几宗莫名其妙的惨案,我们怀疑与常五娘有关。 那些惨案? 敝派以前的首席长老无极道长,俗家弟子两湖大侠何其武,敝师兄丁云鹤,敝师侄不戒等人,都是死于非命的。无色他只是提几个头面人物。其他人等,如耿京士、何玉燕、何家的老家人等等都不提了。 唐仲山暗暗吃惊:原来这些传说都是真的。说道:这就令人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了,你说的这些人都是贵派有数的高手,常五娘本领再大,恐也伤不了他们吧。 无色道:我说的只是有关,并非指控这些案件都是她一手所为,但最近敝师侄不戒的死于非命,却已确实查明,是在受了掌力所伤之外,还中了一枚青蜂针的。因此我们希望从她的口中,问出其他的主犯或同犯。 唐仲山这才装出恍然大悟的神气,哦,原来你们是要留下活口查询,怪只怪我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复杂的案子。 无色道:是呀,那些案子,或者与她有关,或者与她无关,但总得问她一问,只盼找到一点线索也是好的。 唐仲山道:可惜你来迟一步,我一怒之下,已是将她毙了。 无色忽然向倒在地上的常五娘走去。 唐仲山道:你干什么? 无色道:我想看一看还有没有得救?敝派的纯阳丹功效不在少林派的小还丹之下,只要能够延长她一口气也是好的。 唐仲山冷冷道:你是不相信我已经打死了她吧? 无色道:决无此意,贫道只是想尽人事而已。 唐仲山道:我若阻止你,说不定你连我也会怀疑了。好,你这就去仔细察视吧。 无色哈哈一笑,说道:唐二先生言重了,请恕贫道放肆。 他道号无色,确是已经勘破色空,眼中并无男女之别。他走过去把常五娘抱起来,只觉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一探她的鼻端,气息亦已毫无。 但奇怪的是,他却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武当派中,他虽然不以内功著名,但身为长老,内功的造诣当然还是不弱。闻到这股幽香,竟然也感呼吸不舒,头昏目眩。 唐仲山冷冷说道:小还丹也好,纯阳丹也好,只怕也未必能够解得我唐家独门秘制的断魂冷香散吧?断魂冷香散是唐家七大剧毒之一,闻香断魂,无药可解。除非内功深湛的人,事先闭了呼吸,或可避免受害,但即使是内功深湛的人,若被这药散纳入口中,那也是决难抵御的。 无色吃了一惊,说道:你还迫她服了毒? 唐二先生板起脸孔道:好歹她也曾经是我的人,我总得给她留个全尸。我若是用重手法击毙她,只怕她就难免脑浆涂地了。我想你也不愿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吧? 无色心想:那你刚才又说是一掌打杀了她。 唐仲山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说道:我这掌力是废了她的内功,这样她就死得更快了。无色道兄,可惜你出声之时,迟了片刻,否则我还可以让她多活半个时辰。 无色虽然还是有点怀疑,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常五娘的确早已气绝身亡了。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个人是真死还是假死,那是决计骗不了他的。 唐仲山冷冷说道:现在你相信她已经死了么? 无色只好点了点头。 唐仲山哼了一声道:你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无色苦笑道:当然没有。 唐仲山道:那你还抱着她干什么? 无色瞿然一省,不禁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只好把常五娘的尸体放下。 唐仲山面挟寒霜,把常五娘接过来,冷冷说道:无色道长,你请便吧! 唐仲山抱起常五娘的尸体,神情似是颓丧已极,茫然望着前方,喃喃说道:五娘,你别怨我心狠手辣,我会好好料理你的后事的。常五娘曾是他的外室,他不愿常五娘暴尸野外,那也是情理之常。无色不敢再刺激他。心想:虽然这条线索断了,但常五娘已死,总算是给不戒师侄报了仇。还是回山禀报掌门师兄去吧。 唐仲山走了,在树林深处把常五娘的尸体放下,登时换了一副脸色,好像一个捉弄了别人的顽童,心中大为得意,哈哈笑了起来:想不到身为武当派长老的无色道人,居然也会给我骗过! 就在此时,忽地也有人笑道:唐老前辈,小侄向你贺喜来了,这条计策当真是再妙不过! 唐仲山道:小鬼,原来你早就在这里等候我了。你是不是想来领功?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武当派新任掌门无名真人的儿子牟一羽。 牟一羽笑道:不敢,晚辈今后要倚仗老前辈的还多著呢。 唐仲山一皱眉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无色道长果然是来找我要人的,但他来得这样快,恐怕也是得到你的指点吧? 牟一羽笑道:事情迟了结不如早了结,我就是要让无色师叔亲眼看见五娘死了,他才能放心回去。 唐仲山道: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忙? 牟一羽道:实不相瞒,这是家父的主意。 唐仲山道:令尊已经是武当派的掌门,五娘却是被你们武当派当作仇人的,因何他又授意你这样做呢? 牟一羽道:家父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常五娘也算得是半个唐家的人,那些疑案是否和她有关,家父也不想查究了。 唐仲山本来是个自大的人,听得牟一羽这么说,正好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心想:原来他是怕和我结怨。当下说道:如此说来,令尊卖给我的这个人情可真是太大了,我只怕报答不起。但我有个脾气,欠人家的债,总是想要尽快偿还的。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请快说! 牟一羽道:晚辈怎敢望报,只有一件小事,前辈要是知道的话 唐仲山道:什么事,快说! 牟一羽道:本派有个小弟子,名叫蓝玉京,不知前辈可知他的下落?原来他是第一次和唐仲山会面之后,不久就碰上了无色的。见过了无色,他再绕道回来会唐仲山。无色巧遇蓝玉京这件事情,他却尚未知道。 唐仲山怔了一怔,道:连贵派不字辈的大弟子我都未曾全部认识,怎的你以为我会知道你们一个小弟子的行踪? 牟一羽道:这个小弟子有点与众不同。 唐仲山道:怎样不同? 牟一羽似笑非笑地说道:他是尊宠所要寻找的人。 唐仲山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是要我帮你问她。不过 牟一羽笑道:你要尊宠活过来大概也不会怎样费事吧? 唐仲山其实是不想常五娘这么快就活过来的,但有话在先,却也不能不帮牟一羽这点小忙,便道:好,我可以马上将她救活。不过你可得先答覆我一个问题。 牟一羽道:前辈请问。 唐仲山道:你这个小师侄的父母是谁? 牟一羽道:他的父亲叫蓝靠山,是在武当山种菜的。他的母亲姓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唐仲山道:我是问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牟一羽一怔道:前辈,你是怎样知道的? 唐仲山道:你不必管。我要知道另外的一半。 牟一羽压低声音道:听说他是以前两湖大侠何其武的女儿的私生子! 唐仲山道:他的父亲是谁? 牟一羽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恐怕只有问那位何姑娘才知道。其实他是另有原因,不愿意说出耿京士的名字。 唐仲山松了口气,心想:只要不是常五娘的私生子就行。说道:这个小弟子因何私逃下山? 牟一羽道:他不是私逃的,是前任掌门无相真人在羽化前一天叫他下山的。 唐仲山道:为什么? 牟一羽道:这我可不知道。不过,这位小弟子一向是很得师祖宠爱的。 唐仲山道:原来如此。心想:这个办法虽然不算高明,但在她的处境,却也不失为一种自保之道。原来他以为常五娘是因为和武当派结下仇怨,所以要把无相真人疼爱的小徒孙掳作人质,以便自保。他这样想,对常五娘的疑心倒是不觉又减了一些了。 好,我可以帮你问她。但你可不要告诉她我们见过面。 唐仲山说罢,便即取出一枝细长的银针,插入常五娘的太阳穴,过了片刻,只听得常五娘已经重新有了呼吸。唐仲山把藏在指甲缝中一撮药粉轻轻一弹,弹入常五娘的鼻孔,常五娘打了个乞嗤,嘤的一声,醒过来了。 原来唐仲山刚才用的并不是断魂冷香散,而是和断魂冷香散气味相同的另一种迷药,可以令人心脏停止跳动,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维持假死的状态。 常五娘张开眼睛,牟一羽分明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好像视而不见,只是向唐仲山撒娇:二爷,你好狠心,我有什么对不住你,要把我置之死地? 唐仲山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知不知道,我这样做,正是为要保全你的性命。无色道长刚才来过,要不是他亲眼看见你已经死掉,他早已把你抓回武当山去了。 常五娘道:今后呢? 唐仲山笑道:今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青蜂常五娘这个人了,有的只是我唐仲山的五娘。我把你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只要你不用本来面目在江湖走动,武当派人当然相信你已经死了。 常五娘噘着小嘴儿道:好呀,你是要我下半世过见不得光的日子。 唐仲山道:虽然委屈了你点儿,但你也不用担忧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也还是值得的啊! 常五娘把目光移到牟一羽身上,这才说道: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位好像就是武当派新掌门人的公子吧? 唐仲山笑道:他虽然是武当派的弟子,但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常五娘道:哦,此话怎说? 唐仲山道:无色来找我要人一事,是他暗中通知我的。这条叫你假死的妙计,也是他和我合计的。 常五娘道:这么说来,你们倒是为我设想得很周到啊! 牟一羽道:晚辈只是秉承家父的嘱咐。 常五娘淡淡说道:原来这是令尊的主意。那我可以不必多谢你了。 唐仲山喝道:五娘,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常五娘道:难道不是这样么?我若肯依计行事,我固然可以苟全性命,牟沧浪也可以免了麻烦啊!说到麻烦二字,目光显得颇为异样。 唐仲山喝道:五娘,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牟一羽尴尬笑道:五娘说的是实情,家父的确是不想多惹麻烦。他可不知,常五娘所说的麻烦和他心中所想的麻烦并非一样。 常五娘道:牟公子,请你回去告诉令尊,说我常五娘虽然不领他的人情,但却愿意和他公平交易。令尊要的是什么?说吧! 牟一羽笑道:五娘的确不愧是老江湖。不错,家父的确是有所求,求五娘放过我那小师侄蓝玉京。 常五娘道:从今天起,我已经死了。已经死了的人,又怎能和你们武当派的弟子为难?我想令尊一定还有附带的要求吧,否则这宗交易,他就未免太吃亏了。 牟一羽道:五娘料事如神。不错,家父是想知道蓝玉京的下落。如果五娘知道的话 常五娘道:我本来不知道的,但好在我无意中偷听到蓝玉京和东方亮的谈话,这宗交易是可以做成功了。 当下慢条斯理说道:听他们说,好像令师侄是要去少林寺。 牟一羽道:多谢五娘。多谢唐老前辈。 唐仲山道:这话应该颠倒过来,是我理该多谢你们父子才对。世兄回去请代我问候令尊。 牟一羽走后,唐仲山埋怨道:五娘,我真是把你宠坏了。你这次险死还生,怎么还可以这样任性? 常五娘娇笑道:牟沧浪怕了你,我也替你高兴啊!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你若怪我恃宠生娇,你打死我好了。 唐仲山道:哎呀,我现在还舍得打死你吗?虽然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心头的大石却是可以放下了。 牟一羽在前往少林寺的路上独自前行。 和唐仲山刚好相反,唐仲山是心上一块石头落下地,牟一羽却是益增疑惑了。 常五娘那副傲慢的神情,那副俨然有恃无恐的模样,如在目前。他不觉心里想道:爹爹为什么对这妖妇如此宽容,难道他当真是怕了唐二先生吗?这可不像爹爹平素的为人呀! 又难道只是为了那宗交易?但即使玉京这孩子可能和本派的兴衰有关,爹爹也犯不着只是为了要打听他的消息,就放过了涉嫌暗杀不戒师兄的凶手呀? 他的确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过,他的父亲因何这样关心蓝玉京的原因,他却是知道的。 就在蓝玉京下山的第二天,亦即是无相真人去世的当天晚上,他的父亲已经把这个原因告诉他了。 据我所知,无相师兄曾把他对本门武学数十年的钻研心得,写了下来,其中不但包括了上乘的内功心法,并且还有得自本派祖师张真人当年传下来的,并且经过他整理和阐释的剑诀在内。但现在我接管他的物事,这部遗著却不见了。 牟一羽吃了一惊,说道:会不会是聋哑道人隐藏起来呢? 他父亲道:那聋哑道人服侍了无相师兄几十年,他的忠实可靠,我是信得过的。 那怎会不见呢? 据那聋哑道人所说,无相真人好像是把一卷东西交给了蓝玉京,假如我不是误解他的手语的话,这卷东西很可能就是无相师兄所写的心法和剑诀。 我不懂无相师兄为何急于叫玉京这孩子下山,但他钻研武学的几十年心得,付托给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这、这,要是落在外人手里,可就是危险得很了! 就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父亲交给他一个秘密任务,要他找到了蓝玉京,问个明白。如果心法和剑诀当真是在蓝玉京身上,那就得马上把它要回来。当然他是还未料到,蓝玉京早已奉了师祖的遗命,把那个长卷焚化了。 原因虽然明白,疑惑仍是未能打消。 不错,无相真人那部秘笈是关系重大,早一日拿回来早一日放心。 但一来,那部秘笈是否在蓝玉京身上,还是未可知之数。 二来,蓝玉京下山已经有十多天了,失落的风险早已存在,即使迟些日子才能打听到他的消息,也不过多冒几分风险而已。权衡得失,让常五娘用一个消息来交换武当派的不再对她追究,这个交易岂非太过便宜了她?常五娘不但是涉嫌谋杀不戒的凶手,甚至无极长老的死亡以及何其武一家父女师徒的灭门惨案,都有可能从她身上找到线索的。这宗见不得光的交易假如给本派弟子知道,那时爹爹坐的这个掌门人位子,恐怕也将不保了吧?即使本派弟子能够体谅掌门人的苦心,掌门人的威信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受损了的。 爹爹为什么要冒这样大的风险? 三来,即使是出现最坏的结果那秘笈是在蓝玉京身上,由于得不到常五娘的指点,找不着他,以至秘笈被人抢去。武当派也不见得就会衰落下去。爹爹的武功不是比无相真人更胜一筹吗?别人抢了那部秘笈,顶多也不过是练成无相真人一样。 当然,这只是牟一羽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已是令得他益增疑惑了。 他不敢怀疑自己的父亲是存有私心,他知道爹爹并不是个古板的人,有时也会用点权术,但这并不妨碍他仍然相信他的爹爹是个正人君子。他是拿父亲来作榜样的,说到随机应变的手段,他自信甚至是可能青出于蓝。 莫非是别有原因?但做儿子的怎能去向父亲盘问?除非是父亲自己说出来。 他百思莫得其解,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已死的母亲,想起了母亲临终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的母亲是在八年前去世的,那时他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最少也可说是颇懂人事的了。 他的父母一向十分恩爱,是武林人士艳羡的一对好夫妻,但外人不知,他却是感觉得到的。在母亲最后的那两三年,父母的感情却似乎有了一点变化。 首先发现的是,母亲脸上的笑容很少见了,渐渐说话也少了。他还往往碰上这样的情景,母亲的脸上好像刮得下一层霜,父亲则在一旁赔笑。母亲看见了他,脸上这才挤出一点笑容。 这两少也有一多,父亲出门多了。他的父亲是中州大侠,交游广阔,当然免不了要行走江湖。但在过去,他的父亲虽然常常出门,也还是在家的日子比较多的。到了母亲最后那两三年,却是颠倒过来,父亲每年在家的日子,平均不过三四个月。有一年甚至忘了回家过年。 母亲去世那天,他坐在病榻旁边(父亲在外面煎药),母亲忽然说出两句令他莫名所以的话:你的爹爹其实并不坏,你要相信他是好人! 从他开始懂得人事起,父亲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他几时怀疑过父亲是坏人? 母亲在说了这两句话之后,不久就断气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疑团。 一阵山风吹来,他不觉瞿然一省:咦,我为什么会想这件事情? 忽然有一个令他自己也觉得吃惊的念头从心头升起,他隐隐觉得,母亲临终时说的这两句话,和父亲这次的放过常五娘,这两件事情好像是有点什么关连! 唉,我怎能这样想?爹爹当然是为了顾全大局的关系,才放过那个妖妇,我却想到那里去了! 正当他茫然若失的时候,忽然听得好像有人在叫他。 牟师叔,牟师叔!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是一个身材瘦削,长得颇为秀气的少年。一对眼睛,漆黑明亮,尤其吸引他的注意。 这少年他好像是在那里见过似的,但一时却想不起是谁。武当派比他小一辈的弟子有数百之多。 你是那一位师兄的弟子?牟一羽问道。 那少年道:我也不知叫你做师叔是不是高攀,我只是不悔师太的挂名弟子。 牟一羽不觉一愕:你的师父是不悔师太? 那少年噗嗤一笑,说道:是呀,我叫做蓝水灵,是蓝玉京的姐姐。 牟一羽想了起来,说道:怪不得好生眼熟,原来你是蓝姑娘。 蓝水灵天真烂漫,见这位小师叔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大为高兴,说道:我是恐防一个单身女子,行走江湖,有所不便,因此才女扮男装的。牟师叔,你看我扮男人扮得像不像? 牟一羽忍住笑道:很像,很像。不过,你的嗓子若是粗一些,那就更加像了。 蓝水灵道:多谢指点。捏着嗓子,粗声粗气说道:牟师叔,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下山吗? 牟一羽其实早已猜到几分,却道:我正想问你。 蓝水灵道:我是下山来找我弟弟的,弟弟不知什么缘故,突然离家,我放心不下。牟师叔,你可知道 牟一羽道:令弟离山一事,我是知道的,却不知他是为了何因。 蓝水灵因他是新任掌门之子,对他是相当信赖的,不过却也不敢把心中的疑虑对他说出来,暗自想道:无相真人把掌门之位传给他的爹爹,但他也不知道弟弟离山的原因,看来是一定要见到弟弟才能知道了。 她想了一想,又再问道:牟师叔,你识得人多,你可曾听到他的消息? 牟一羽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奉了家父之命,找寻令弟的。但迄今为止,还是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他说了谎话,心中不觉颇有愧意,但想少林寺反正也不能让女子入内,她少不更事,还是哄她回去的好。 蓝姑娘,虽然现在尚未知道令弟下落,但你也不用担心。他在江湖上没有仇家,本身的武功又很不错,相信不会有什么风险的。现在已经有无色长老和我找寻他了,你一个人行走江湖确是不大方便,我看你还是回山等候我们的消息吧。 蓝水灵道:你不知道,他是有仇家的。就在他下山的第二天,有个妖妇名叫常五娘的,曾经到过我的家中寻找他呢。 牟一羽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妖妇叫常五娘? 蓝水灵道:是师父和我说的,她曾经和那妖妇打过一架。 牟一羽为了哄她回去,心想,有些事情也不妨让她知道。便说:那你就不用担心了,常五娘决计不会再找你的弟弟。 蓝水灵道:为什么? 牟一羽道:她是唐二先生的外室,唐二先生你知道吗?他是当今之世最厉害的暗器高手,他知道常五娘曾经在武当山胡闹,已经一掌将她打死了。 蓝水灵道:唐二先生我是听得师父说过的,但什么叫做外室? 牟一羽笑道:你不必管什么叫外室,总之,常五娘死了就是。 蓝水灵喜道:若是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牟一羽道:当然是真的,无色长老曾亲眼看见。 蓝水灵道:我不是不信,不过我还是希望找到弟弟。 牟一羽道:我们会替你找的。你先回去吧。 蓝水灵心想,京弟的义父对他没存好心,这件事师父曾叮嘱过我不可乱说,这位牟师叔看来虽是好人,恐怕还是不能告诉他的。 牟一羽见她好似发呆,这副模样煞是逗人欢喜,不觉笑道:你这小脑袋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蓝水灵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总得在外面多玩两天。 牟一羽笑道:好吧,我也拿你这小淘气没办法,你要玩就多玩两天吧。但可不要玩得乐而忘返就好。 蓝水灵笑道:牟师叔,你倒有点像我的弟弟。 牟一羽诧道:我怎的会像令弟? 蓝水灵道:你不知道,他虽是弟弟,但他比我聪明,却是常常会管我。 牟一羽不觉笑了起来道:我不是管你,只是怕你的父母担心。我知道你说两天是假的,但顶多也希望你不要超过二十天。 蓝水灵道:知道了,小师叔。忽地问道:小师叔,你上那儿? 牟一羽怎能告诉她是要往少林寺,说道:我去办一件正经事情,这可是不能带你去的。 蓝水灵道:我并没有说要跟你走呀,只不过想知道咱们是不是同路而已。 牟一羽道:我要往北走,刚好和你要回武当山的方向相反。 忽听得有个人冷冷说道:武当派掌门之子,竟然对一个晚辈说谎,羞也不羞! 声到人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那日上武当山挑战的东方亮。 牟一羽冷笑道:我们武当派的事,用不着阁下来管。阁下那日能够安然走下武当山,阁下也当有自知之明,并不是凭着阁下的本事!我们不敢说是要你感激,只盼你少来招惹我们武当派的弟子!话中有话,透露出他业已知道东方亮招惹蓝玉京一事。 东方亮打了个哈哈,说道:抱歉得很,我这个人偏生就是这样不识趣的。你骗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我看不惯,我就要管。那日在武当山打败我的,也并不是你! 牟一羽老羞成怒,喝道:好,那我就来领教阁下的高招! 东方亮笑道:求之不得!但要是你输了呢? 牟一羽怒道:输了再说! 东方亮笑道:还是说定的好。我只要你对这位小姑娘说真话! 牟一羽喝道:胡说八道,蓝姑娘,你别受他挑拨! 东方亮道:哈,你心虚了! 蓝水灵道:我当然不会相信他的,牟师叔,你快点把他打发吧!别再让他在这里胡说了! 牟一羽喝道:你听见没有,废话少说,出招!他的剑早已出鞘了。 东方亮却不拔剑出鞘,只用套着剑的鞘在牟一羽面前虚晃一晃,说道:想不到你这样混赖,待会儿你输了给我,我划出的道儿可不能这样简单了。 牟一羽大怒道:小子欺我太甚!不管你什么道儿,我都奉陪!他深知对方厉害,一出手就是武当派连环夺命剑法的杀手绝招! 东方亮眼看他的剑锋刺向自己右腕,也不缩手,连鞘的剑掠下挽个剑花,直刺敌足。虽然剑未出鞘,若是给他刺着,马上就得变成跛子。 连环夺命剑本来是以快捷著名,但想不到东方亮这一招比他更快,竟是后发先至! 高手搏斗,只差毫厘,东方亮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牟一羽虚晃一脚,剑法倏变,划了一道弧形,反圈敌足,一下子就从夺命剑法变作了太极剑法。 连环夺命剑法凌厉无前,太极剑法却是以静制动,以柔克刚,剑理截然相反,这一下转换,就等于要一匹向前飞奔的骏马,突然缓步倒行一般,其难可想而知。 蓝水灵看得瞠目结舌,妙啊,这才真的是当得起变化莫测这四个字! 那知心念未已,只见东方亮几乎是身剑合一,剑势如虹,投入圈中。招数险到了极点,也凶到了极点。双方的招式若然不变,东方亮的右臂顶多受伤,但他这招白虹贯日,却能一剑就穿过牟一羽的咽喉! 蓝水灵吃惊得叫不出声来,陡听得东方亮喝道:叠翠浮青! 牟一羽一个盘龙绕步,剑锋斜掠,剑尖颤动,幻出朵朵剑花,青光点点,可不正是一招叠翠浮青。 其实牟一羽本来就是要使这一招的,因为这一招才能化解对方的强攻。但给东方亮先行喝破,旁人看来,却好像是得他指点的了。 牟一羽又是吃惊,又是恼怒。吃惊的是对方竟然如此熟悉他的剑法,恼怒的是给对方好像师父教徒弟一样。对方分明是取巧,自己却是有口难言。 说时迟,那时快,东方亮又已展开凌厉的攻势了,口中不断喝道:玄鸟划砂、跨虎登山、苏秦背剑牟一羽使的每一招,他都争先片刻叫了出来。 牟一羽心道:我偏不依你!把苏秦背剑变为张松献图,前者是反手剑,后者是正手剑,招式相似,同中有异。只听得嗤的一声,东方亮剑未出鞘,已是把牟一羽的衣袖削去了一幅。喝道:你不听话,那只有自讨苦吃! 牟一羽哼了一声,说道:井底之蛙,自鸣得意,叫你见识武当剑派的奥妙!不理会东方亮叫的什么招数,一口气就划了七个圈圈。 这是他的父亲牟沧浪自创的一招,名为众妙之门,乃是根据张三丰所传的剑理,把太极剑法的精华纳于一招。这七个圈圈,有大圈圈,有小圈圈,有正圈圈,有斜圈圈,圈里套圈,变化无穷! 东方亮嗯了一声,说道:牟沧浪的儿子果然还有两下子!蓝水灵在旁看得心花怒放,拍掌笑道: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还敢夸嘴? 东方亮虽在激战之中,也没漏过蓝水灵这句话,微笑说道:也不见得怎样厉害!剑法陡变,同样的划出六个圈圈。但不同的是,他是反手划出,双方所划的剑圈纠缠在一起,力道的方向却是刚好相反。 蓝水灵对本门的太极剑法只是初窥藩篱,但也看得出来,他们使的这一招剑法,虽然是一正一反,剑意却都是脱胎于太极剑法无疑。她也隐隐感觉得到:一正一反,各有其妙。至于妙在什么地方,她就说不上来了。 不过她有个奇怪的感觉:怎的他们用的这一招如此相似,好像孪生兄弟一般?这个东方亮也真聪明,他可并不只是依样划葫芦这样简单,牟师叔的招数一使出来,他就揣摸到其中剑意了。 她心念未已,这一招已是分出胜负了。 本来一正一反,各有千秋。但牟一羽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使这一招,内功的造诣,他也略逊东方亮一筹,心里一惊,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剑已是脱手飞出! 东方亮哈哈笑道:令尊的这一招本来是不错的,只可惜你的造诣和令尊差得尚远! 按照一般比武的规定,兵刃脱手,当然算是输了。不料牟一羽突然飞身跃起,他那柄剑从空中落下来,他接到手中,立即又是凌空而下! 站在一旁观战,心神未定的蓝水灵不觉啊!的一声叫出来! 原来牟一羽用的这一招正是白鹤亮翅。在武当山之日,她和弟弟拆招,她的弟弟就是在白鹤亮翅这一招上面,露出了老大的破绽,以至险些被她所伤的。 但如今牟一羽使出了这一招,却是令她看得目眩神摇了:原来白鹤亮翅是应该这样使的! 双方动作都快,她心里正在赞叹牟一羽这招白鹤亮翅的神妙,东方亮亦已还招了,东方亮的招数一出,登时令她看得呆了。 东方亮用的也正是白鹤亮翅!而且是和她的弟弟那日用的一模一样! 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牟一羽的长剑这次竟然给东方亮那把未出鞘的剑砸断了!而也是在这瞬息之间,蓝水灵发觉东方亮这一招似乎已经稍加变化。 可惜时间太过短促,只是似乎,未能确定。就像黑夜的天空,蓦地电光一闪,还未看得清楚,那团模糊影子已从眼前消失!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而眼前的情景,亦已不容她沉迷于剑术了。她根本就没有琢磨的余暇! 眼前的情景是,牟一羽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跌出了数丈开外。虽然他没有变成滚地葫芦,但脚尖沾地,亦已似是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东方亮冷冷说道:这一招我若是不留余地,后果将会如何,你自己总该明白。你还不对这小姑娘说真话! 牟一羽嘶哑着声音说道:大丈夫宁死不辱,你杀了我吧! 东方亮冷笑道:大丈夫是说谎话骗小姑娘的么? 蓝水灵叫道:别逼我的师叔,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 东方亮道:小姑娘,你的话未免说得早了一点,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怎能断定我说的就是鬼话!不过,现在我也不勉强你,你喜欢相信谁就相信谁! 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哼一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讳言,那日在武当山上,令尊是曾对我手下留情,看在令尊份上,我也让你平安回去。 牟一羽面色铁青,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蓝水灵大吃一惊,跑过去道:师叔,你怎么啦? 牟一羽不理会她,转过身就走。蓝水灵又是惶惑,又是尴尬,呆在当场。 东方亮缓缓说道:蓝姑娘,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好,我是你弟弟的好朋友。你若是想要知道弟弟的下落,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他。 蓝水灵呸了一声,说道:我只知道你是坏蛋,你说什么,我都不信!谁要跟你这坏蛋在一起?叫道:牟师叔,你等等我!牟一羽已经走得远了。 东方亮打个哈哈,说道:你也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个坏蛋,但你的那位牟师叔,却是一个更大的坏蛋!说到此处。突然提高声音喝道:牟一羽,你听着!我可以让你平安回去,但只是准你回武当山,可不许你往少林寺!倘若你不乖乖回去,下次碰上我,可休怪我不保你的平安了! 远处并没回声,这几句话也不知牟一羽有没有听见? 但蓝水灵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奇怪,他为什么要提起少林寺? 东方亮道:蓝姑娘,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让你再想一想 蓝水灵道:用不着想,你给我滚! 东方亮叹道:我好心指点你,你却执迷不悟,你不肯跟我走,我可要走了。 蓝水灵道:你去死吧! 她骂了东方亮,心里可着实有点害怕东方亮要来捉她,急急忙忙就跑。 不过,她口里说不用想,心里却是在想。 他为什么要提少林寺?难道弟弟就在少林寺不成?但弟弟又怎会到少林寺去呢?他是掌门人心爱的徒孙,本派的故事他应该比我更加熟悉,怎会不知避忌?想至此处,不觉暗骂自己糊涂:你这傻丫头真是傻得可以,你分明知道东方亮说的都是鬼话,为什么要花脑筋去想? 她茫然无目的地跑,但却不知不觉的跟着牟一羽所走的方向。在她心里是记挂这位小师叔的。 虽然她知道牟一羽的武功比她高得太多,她也并不指望追得上这位小师叔。只因心有牵挂,不自觉就走了同一个方向。 不料走了一程,却发现了牟一羽就在前面。 只见牟一羽步履蹒跚,好像受伤模样。蓝水灵吃了一惊,跟上去道:小师叔,你怎么啦? 牟一羽道:没什么,你干嘛回来? 蓝水灵呀着小嘴巴道:小师叔,你这话可问得稀奇,我不回来,难道要跟那人走吗?小师叔,你没骗我吧,你真的是没受伤? 牟一羽强笑道:那个人说我骗你,难道你就以为我当真是喜欢骗人不成? 蓝水灵忙道:小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牟一羽道:我也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么,你就该相信我确实是没有受伤。只不过、只不过 蓝水灵不觉又急起来,道:只不过什么? 牟一羽道:他用的是一种邪门手法,我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我并没受伤,只不过轻功却是暂时不能施展。 蓝水灵诧道:有这样古怪的手法? 牟一羽道:这种武功上的奥妙,现在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但你也不用替我担心,过些时候,就会恢复如常的。 原来在最后那招,他被东方亮刺了三处穴道。东方亮的内力用得恰到好处,并没有封闭他的穴道,只是令他的穴道酥麻,在三天之内,不能运用内功。内功不能运用,轻功也不能施展了。 蓝水灵心里不安,他跑路都好像有点艰难,总得有个人照料他。便道:小师叔,都是我累了你。 牟一羽道:不关你的事,你走吧。 蓝水灵道:我不想到别处去了,小师叔,我送你回山吧。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找你的弟弟的么,那个人已经告诉你了,何以你又漠然置之? 蓝水灵道:那人是本门仇敌,他说的话怎能相信。何况他也并没有告诉我什么,他只是要我跟他一起去找,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说我会上了他的当吗? 牟一羽道:但在他的话语之中,却已暗示你的弟弟在少林寺,你也不想单独去少林寺试探试探么? 蓝水灵道:决不可能! 牟一羽道:为什么? 蓝水灵道:我听得师父说过,武当派的祖师张真人本来是在少林寺当过小厮的,后来他私自离开少林寺,创立了本派。少林派有些气量狭窄的和尚,就一直把他看作犯戒私逃的弃徒。虽然他们不敢公然上武当山问罪,但自张真人创立本派以来,直到如今,少林、武当弟子也还是怀着心病的。少林派的弟子从不上武当山,武当派的弟子也从不踏进少林寺。 牟一羽道:这也不过是心病造成的惯例而已,两派都没有把不许门下弟子往来列为禁条的,据我所知,本派第三代的掌门人就曾经去过一次少林寺,不过那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武当派第三代的掌门人就是他的祖先牟独逸,亦是武当派有史以来唯一的俗家弟子。 蓝水灵道:我弟弟只是武当派一个小弟子,怎能和掌门人相比。况且,他无端端地去少林寺做什么? 牟一羽道:因此,你不相信东方亮说的话。 蓝水灵道:当然不信! 牟一羽若有所思,半晌忽道:但那也说不定是真的啊! 蓝水灵睁大眼睛看牟一羽,面露诧异之色。 牟一羽道:我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我只是在想,东方亮明知武当和少林是有心病的,他捏造谎言,为何不说别的地方,却偏偏挑上了少林寺?世上有些事情,往往是出乎情理之常的。所以我本来是不相信的,现在也不能不有点思疑了。 蓝水灵道:即使我的弟弟真的是在少林寺,我也不会到那里去? 牟一羽道:为什么? 蓝水灵道:一来我是怕中了东方亮的圈套,二来少林寺中都是大和尚,听说那些大和尚的规矩很严,他们是不会让女子入寺的。 牟一羽道:不错,少林寺有这么一条规矩。 蓝水灵续道:三来,我想,少林武当虽有心病,但那大和尚是决计不会害我的弟弟的,我也就不必担心了。她虽然天真烂漫,不通世故,但这三点理由,倒是想得合情合理。 蓝水灵道:小师叔,别的地方我也不想去玩了,我陪你回山。 牟一羽笑道:你怕我在路上走不动,要留在我的身边照料我,是吗? 蓝水灵面上一红,说道:我虽然没本事照料你,但彼此有个伴也总是比较好啊。其实她是有这个意思的。她觉得牟一羽这次受到挫败,都是被她所累之故,牟一羽虽说没有受伤,但在这两三天之内,功力还是未能恢复的。她觉得有照料这位小师叔的责任。而且,小师叔这次败在那人之手,心里不知有多难过。我与他同行,也可以给他一点安慰。 牟一羽心中欢喜,微笑说道:蓝姑娘,你心肠真好,要是我有你这样一个好妹子就好了。 蓝水灵笑道:我希望多一个哥哥,但这样一来,你可就吃了亏了,你本来是我的师叔,怎可以无端降了一辈? 牟一羽道:其实我也不比你大了几年,你不是叫我小师叔的吗? 蓝水灵道:小师叔也还是师叔。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我就去掉这个小字。 牟一羽笑道:你现在是不悔师姐的挂名弟子,如果我请我的爹爹把你收为徒弟,你就变成我的师妹了。 蓝水灵道:这怎么可以,不乱了辈份吗? 牟一羽道:规矩是掌门人定的,何况你也还未曾算得是不悔师姐的正式弟子。只要你为本派立下大功,我的爹爹收你为徒,同门也就不敢有所非议了。 蓝水灵笑道:你可越说越是 牟一羽道:越是什么? 蓝水灵不敢说出荒唐二字,话到口边,改道:总之是异想天开。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挂名弟子,那一位师兄师姐的功夫都比我强,我又有什么本事可以为本派立功。师叔,你别逗我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牟一羽正容说道:我不用你陪我回山,我只想求你做一件事情。 蓝水灵吃一惊道:我能做得到什么事情,小师叔,你尽管吩咐好了。 牟一羽道:这件事恐怕也只有你才做得到。嗯,这件事我应该怎样说才好呢? 蓝水灵静下来等待他去想好怎么说,过了一会,牟一羽道:未说到正题之前,我先问你,你觉不觉得东方亮的剑法有点古怪? 蓝水灵道:是有点奇怪。那天在武当山上,我也曾见过他的剑法,好像和他刚才对付你的剑法不大相同? 牟一羽道:不同是在何处? 蓝水灵道:他用的最后一招,好像和你使出来的剑法甚为相似。 牟一羽道:岂只一招,他的剑法已是深得本门剑法的神髓! 蓝水灵吃惊之下,冲口而出,说道:怪不得他能够打败你。但,这却怎么可能呢? 牟一羽道:本门剑法的奥妙,是决不能无师自通的,依我想,一定是有人私相授受。 蓝水灵道:他是本门仇敌,又是那一位本门弟子会把剑法私自传他? 牟一羽缓缓说道:我怀疑是你的弟弟。 蓝水灵大吃一惊,弟弟怎会把本门剑法私自传给外人?弟弟可要比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要懂事得多,我都知道不能相信那个人的鬼话,他怎会这样糊涂? 牟一羽道:你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你的弟弟是在东方亮来挑战的前一天,就已经离开武当山的,他并不知道东方亮是本门仇敌。 那也不见得就是他啊!你凭什么说他的嫌疑最大? 有人曾看见他们在一起。 蓝水灵喃喃道:我还不相信弟弟会做出这样傻事!口里说不相信,却显然已是有点心虚了。 牟一羽道:没有做当然最好,但也不能不预防万一。 蓝水灵没了主意,问道:那你说应该怎样? 牟一羽道:东方亮这个人是很聪明的。依我猜想,嗯,你莫生气,姑且假设令弟已经做出了糊涂的事情,东方亮凭着他的聪明,也已经探索到本门剑法的一些秘奥,但相信一定不是全部。所以他才要继续骗你。 蓝水灵一怔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要利用你去找你的弟弟啊。 那你相信他所说的,我的弟弟是在少林寺? 我已说过,世间事往往有出乎情理之外的,因此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就算有这可能,但少林寺的规矩不许女子进内,难道他也不知? 不许进去,但却可以叫人传话。姐姐找弟弟,别人不会思疑。 为什么他自己不进去找? 牟一羽道:少林武当虽有心病,但也还是声气相通的名门正派。在关节上,两派自然也还是要联手的。东方亮大闹武当山之事,发生在十日之前,少林岂有不知?谅那东方亮胆子再大,也不敢独闯少林寺去找一个武当派的弟子。 蓝水灵道:那么你是不是要我去知会弟弟 牟一羽道:叫他不要再上别人的当,这只是不得已的治标之法! 蓝水灵道:治本之法如何? 牟一羽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了出来:把他杀掉! 蓝水灵吃了一惊,呆了半晌,说道:把他杀掉?心想:纵然他骗了弟弟,那也罪不至死呀! 牟一羽道:你不敢下手? 蓝水灵道:我从来没杀过人,我、我不知道,到了其时,我是否下得这个狠心。一定非得杀他不可么? 牟一羽道:任何一派弟子都该维护师门,师门荣誉,胜于一切。你懂吗? 蓝水灵茫然说道:我懂。 牟一羽道:东方亮是秉承他的师祖、师父之命,立志要挫败咱们武当派的,你知道吗? 蓝水灵道:我知道。 牟一羽道:那么,本派的剑法落在他的手上,你说危不危险? 蓝水灵道:不过,他并未曾害过本派的弟子。他偷学了本派的剑法,也不见得就能尽败本派高手。 牟一羽道:到了本派弟子受他所害之时,那就迟了。他现在只不过从令弟的手中偷学到一点本派的剑法,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再过三年五载,十年八年,那时他已精通本派剑法,但他的本门剑法,咱们却摸不到底。那时他是知己知彼。只怕我的爹爹也没把握胜他了。何况他比我的爹爹年轻三十年。万一 他没有说下去,蓝水灵已懂他的意思,心里想道:是啊,无名真人一死,那就不敢说他不能尽败本派高手。 牟一羽继续说道:何况这个人心术不正,将来必定是个坏人。即使他不害本门弟子,他用本门剑法害其他的人,那也是本派所造的孽。 他并没解释何以见得东方亮心术不正,又何以将来必定是个坏人,但蓝水灵的心中是早已认定东方亮是本派仇敌的,不知不觉之中也就接受了牟一羽的说法了。 牟一羽续道:还有他的武当剑法是从令弟手中得到的,若不趁早将他除掉,待到将来追究起来,令弟就要成为本派叛徒了。你愿意见到你的弟弟身败名裂么? 牟一羽说到了她的弟弟身上,这可打动她了。她猛地一惊,心里想到:是啊,我可以不管师门荣辱,反正有那么多师伯、师叔、师姐、师兄,维护师门也不在乎多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但弟弟的声名我是必须顾全,我决不能让他身败名裂。那个东方亮既然是坏,那就杀了他也无妨吧? 牟一羽看她意动,说道:你想通没有? 蓝水灵道:小师叔,我愿意替本派做这件事。不过,我的本领和东方亮差得太远,怎能杀得了他? 牟一羽道:俗语有云,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你和他同行,须得装作逐渐的相信他,喜欢他,渐渐他就不会提防你了。你不愁没有机会下手的。 蓝水灵道:要我暗算他? 牟一羽道:偷施暗算,本来不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之所当为;但事有大小轻重之分,为了师门荣辱,为了令弟声名,无须拘泥小节!你只要能够将他杀掉,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你是为本派立功,没人敢说你半句闲话。 蓝水灵像从迷惘中醒来,点了点头,说道:我懂了。其实她还不是真懂的。 牟一羽大为满意,说道:好,那你就去吧。待你功成回来,我一定兑现我的诺言,请爹爹收你做关门弟子。 蓝水灵道:我是为了弟弟做这件事,并非贪图什么。 牟一羽微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你不喜欢变成我的小师妹么?做了我的师妹,咱们之间就更加可以无拘无束了。 蓝水灵本来犹有童心,心里一想:这个小师叔为人不错,要是没了辈份的拘束,倒是可以和他做个朋友的。说道:这件事言之尚早,我也未必就会在路上碰见东方亮。 牟一羽道:你只要朝着少林寺的方向走去,我敢担保你一定会碰上他。当下把方向告诉了蓝水灵,两人就分手了。 蓝水灵彳亍独行,不由得心乱如麻。一会儿想东方亮这个坏人是该杀掉,但一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要死在她的手下,她就好像看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在她眼前倒下去似的,心中有说不出的害怕。 她打了一个寒噤,心里自己安慰自己:小师叔又不是神仙,他怎知道我准会碰上那个东方亮?看来这只不过是他的希望而已。东方亮走得比我快,他已经走了多时,我一定不会碰上他的,不会碰上他的。眼前的幻影忽然变了,不是东方亮鲜血淋淋的幻影,是小师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小师叔好像对她说:你这样想,只不过是你不愿意杀他,因此希望不要碰上他罢了!但你怎么不想你的弟弟,此人不死,你的弟弟就会毁在他的手上! 小师叔的微笑好像变成了一股压力,她也不知道为了。维护弟弟的缘故,还是为了这股压力的缘故,不知不觉又走快了一些。 日影渐向西斜,她已经走过了刚才碰上东方亮的那个地方了。她暗自想道:此去少林寺不知要走多少天,要是到了少林寺门前,还没碰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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