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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五回玉女有心随侠士少年仗义斥奸邪

冰河洗剑录 梁羽生 11474 2023-02-05
那白衣少年道:是啊,真是巧遇,我有一事未明,正要找你。欧阳二娘道:有什么事,过后再说好吗?咱们先把这小子料理了,这小子也是你仇人啊! 那白衣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怀着这个闷葫芦,可得先打破了才成。否则,我可没有精神打架。 欧阳二娘无奈,只得问道:公子,你到底有何事闷在心中? 那白衣少年道:我刚才到过你家,想见你家的清姑娘,不知她何以不肯见我?你是她的母亲,想必知道其中缘故。 欧阳二娘心跳耳热,暗自想道:哎呀,莫非他当真是喜欢上我们的清丫头,如今是来责备我了,怪不得清丫头在睡梦里也曾念过他的名字。 原来欧阳二娘的大女儿欧阳清,自从认识了这位叶公子之后,就把一缕情丝系在他的身上,但他却佯作不知,还故意对欧阳清冷冷淡淡,气得欧阳清几乎生出病来。

欧阳二娘也知道大女儿的心意,本来想在办了欧阳婉的婚事之后,就找媒人替他们撮合的,不料在吉日前夕,欧阳婉私逃,欧阳清却自愿顶替,欧阳二娘怕得罪文家叔侄,事起仓卒,别无他法可想,便只好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 欧阳二娘顾着和那叶公子说话,自是不能全力出击。江海天这边的阵脚,又渐渐稳定下来。 姬晓风忽地哈哈笑道:好笑呀好笑,姓叶的,你是装糊涂呢?还是特地来与人家争风吃醋?欧阳二娘变了面色,喝道:你胡说什么? 姬晓风笑道:你今天是嫁女儿不是,你的女儿出嫁,还怕我说么,哈哈,姓叶的,我告诉你吧,你那位清姑娘早已与人家拜了堂成了亲啦!这个姓文的就是那新郎的叔父。哈哈,你当着男女两家的尊长,来问人家的新娘,这未免太没有礼貌了吧?

欧阳伯和大怒道:老贼,你竟敢胡言乱语,挑拨是非,吃我一掌!但所受的伤比姬晓风更重,反被姬晓风一掌震退。 那叶公子道:哦,原来如此,那就请恕我不知,莫要见怪。欧阳二娘心想:你已然到过我家,贺客料还未散,礼堂虽然打得落花流水,办喜事的布置也还看得出来,你岂有不知之理? 欧阳二娘捉摸不透这叶公子的来意,心中忐忑不安,正自偷觑他的面色。那叶公子已接着说道:这姓姬的话咱们当他放屁,可是二娘,我还是要怪你 欧阳二娘心道:来了,来了,且听他说什么。那叶公子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晚辈不才,上次在祁连山与水云庄两处,也曾为你家的事情,效过微劳,今日令嫒出阁之喜,却为何吝惜一杯喜酒,不请我喝呢? 姬晓风又大笑道:姓叶的,你的面皮也实在太厚了,你不在乎吃情人的喜酒。人家做丈母娘的,哈哈,却怎好意思把女儿的野男人请来?

文廷璧喝道:你再胡说;我就撕你的嘴!一掌扫去,姬晓风滑步闪开,江海天又硬接了他一掌。 欧阳二娘道:小女这次的婚事办得仓卒,路途遥远,来不及派人送喜帖给公子,还望公子见谅。公子若肯赏面,我自当请公子驾临寒舍,给你赔罪、道谢。还望公子再帮这一次忙。 那白衣少年笑了一笑,说道:二娘、这一次是我要先请你帮忙!欧阳二娘道:公子有事,我们自当效劳,但眼前这两个贼子,总得先打发才行。 那白衣少年又笑道:不,我要你帮忙的事情就正是欧阳二娘心中一凛,道:正是什么?那白衣少年缓缓说道:就正是要请你将他们放了! 此言一出,江海天固然大感意外,欧阳二娘也是大吃一惊,连忙说道:叶公子,你不是开玩笑吧?这姓江的小子不正是你的敌人吗?他又是金鹰宫所要捉拿的人。

那白衣少年板起面孔道:我从来不开玩笑,金鹰宫的命令也管不着我,我高兴帮谁就帮谁! 欧阳二娘道:别的事情可以答应公子,这件事么,请恕、请恕不能从命! 那白衣少年冷笑道:我头一次向你讨情,你就不肯答应么?好吧,那么咱们过往的交情就一笔勾销,我 欧阳二娘深知这叶公子的本领,心想:大伯已然受伤,倘然他助对方,和江海天联起手来,只怕文亲家也绝难取胜。她不敢等到那白衣少年把话说绝,连忙拦住道:叶公子,非是我敢违命,今日之事,是文先生作主的。请你向文先生讨一句话。哦,你们还没有见过吧?这位是天魔教的文副教主,这位是马萨儿国的王子叶冲霄。 江海天听了欧阳二娘这样称呼那叶公子,大惑不解。心里想道:倘若他是莲妹的兄弟,那就应该是马萨儿国前王的太子,现在的国王是篡位的,听说他自篡位之后,就广聘能人,派到四方,去追查前王那对儿女的下落。这姓叶的若然就是前王的太子,他怎敢表露身份?然则,这王子的称呼又从何来?而且。还不止这一点可疑

江海天又再想道:若然他已恢复了本来身份,变成了马萨儿国的王子,却为何还用汉人姓名,而旁人也只是称呼他作叶公子? 不说江海天心中疑惑,且说文廷璧听了欧阳二娘的介绍后,心中也是惊怪不定,忽地哈哈笑道:如此说来,这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了。我与贵国的国师宝象法王交情非浅,正拟待舍侄完婚之后,便与他同赴法王的金鹰宫之会的! 叶冲霄踏上一步,淡淡说道:久仰文先生是武林第一高手,金鹰宫之会,得文先生到场,生色不少,但不知文先生助哪一边?文廷璧道:我当然是助贵国的宝象法王,何须再问! 叶冲霄道:如此说来,我只怕在会中不能向文先生领教了。难得在此相逢 文廷璧双眼一翻,冷冷说道:殿下是有意来试我的武功么?

叶冲霄道:不敢。只是我不知所谓武林第一高手的武功究竟是怎么的深不可测,倘若文先生肯赐教的话,令我得开眼界,也是一大幸事! 文廷璧平生自负惯了,听得叶冲霄公然向他挑战,不由得心中有气。暗自想道:以我和宝象法王的交情,以我在武林中的身份,我到了马萨儿国,国王也当敬我三分,莫说你不是国王的亲生儿子,就算真是太子,见了我也当先行晚辈之礼! 原来文廷璧之所以与宝象法王深相结纳,一来是奉了教主之命,二来也因为宝象法王天竺一派的武功,也确有特异的地方,二人结纳,对彼此的武功都有增益。 那宝象法王在马萨儿国被封为国师,国王给他盖了一座金鹰宫,近年来他广收徒众,势力日大,国王处处要倚仗他,对他是又敬又畏,言听计从。所以宝象法王在马萨儿国的地位,可以说几乎是超过了国王。文廷璧既不打算在一个小国求取富贵,同时又恃着自己和宝象法王的交情,因此也就不怕得罪被马萨儿国国王认作王子的叶冲霄。

欧阳二娘大惊失色;正想劝阻,文廷璧已自说道:二娘,请你和大伯看着姬老贼,不要让他逃去。好吧,叶公子,你要试招,就请来吧!这口气即是已把叶冲霄与江海天当作一伙,他要以双掌之力分敌二人。 叶冲霄道:江兄,请你暂且退下,待我向文先生领教之后。倘若文先生还是不准我的人情。那时再请江兄相助。江海天也不愿意以二敌一,稍为迟疑了一下,便道:好,那就多谢叶兄了。 文廷璧见江海天退下,更无顾忌,哈哈笑道:叶公子果然是英雄气概,不肯稍占便宜,就请亮剑吧! 叶冲霄道:文先生,你用什么兵器?文廷璧傲然说道:我自到中土以来,和人交手从来不用兵器!叶冲霄微笑道:听说文先生已经练成三象归元的绝世神功,既然文先生不拟动用兵器,就请发掌吧!

文廷璧不由得气在上冲,心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指定要我使用三象归元的绝世神功!当下,一掌推出,去势极慢,到了叶冲霄胸前半尺左右,便几乎停住不动,缓缓说道:叶公子,倘若你感到气血翻涌,便请立即跃开,切不可强行运力,我自会给你调治! 原来文廷璧虽然恼恨叶冲霄狂妄,但碍着宝象法王的情份,还不敢当真就伤了他的性命。所以他这一掌只用了七成功力,并且事先给他指点。 叶冲霄笑道:多谢关照,只是这话说得早了一点吧!笑声一收,便也一掌拍出。 他这一掌,看起来似乎轻飘飘的毫不着力,文廷璧还以为他有意蔑视。哪知双掌一交,只觉对方攻来的力道竟如巨斧开山、铁锤凿石,刚劲无比,闷雷似的一声过后。文廷璧竟禁不住上身摇晃,退了一步,面色大变。江海天心中暗笑:这厮自封天下第一高手,却不识大乘般若掌的功夫!

原来叶冲霄所用的大乘般若掌乃是孟神通七种厉害的神掌功夫之一,霸道无比,能伤对方的奇经八脉,上次云琼兄妹,就是险些被他的大乘般若掌送了性命的。 文廷璧的功力本来要胜过叶冲霄一筹,但一来他受了于大鹏临死的拼命一击,二来他与江海天便对了几掌,真力耗损不少,三来他又只用七成功力,此消彼长,结果竟然落在下风! 文廷璧面色大变,强自笑道:好,好功夫!双眼一瞪,闪电般的又再一掌劈下。这一掌他哪里还敢轻敌,竟然使出了十成本领! 但听得又是闷雷似的一声巨响,叶冲霄给震得抛了起来,文廷璧则不住的后退,嘴角沁出血丝,额角汗流如雨!原来他因一念轻敌,第一次接掌时未用全力,奇经八脉已受震荡,第二次虽然使出浑身本领,功力却已打了折扣了。所以这次比了下来,仍然只是半斤八两,彼此都没占到便宜。

叶冲霄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落了下来,冷冷说道:文先生是否感到内息不调,请回去静养吧! 文廷璧这时正在默运玄功,果然感觉到有内息不调,经脉阻滞的现象,心内暗暗吃惊,冷笑说道:好,好阴狠的掌力,但只怕你这次硬充好汉,对你也是有损无益,你也要小心调治了。下月十五金鹰宫之会,到时倘若公子无恙,我再来向公子讨教吧! 文廷璧一走,欧阳伯和与欧阳二娘当然也就相继离开,欧阳二娘临走时还望了叶冲霄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碍着文廷璧在旁,却未曾开口。 江海天见叶冲霄面色灰白,连忙问道:叶兄,不碍事吧?叶冲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笑道:这魔头果然好厉害,但也还未能要了我的性命。 江海天欲以本身功力助他疗伤,正待启齿,叶冲霄忽地哈哈一笑,抢先说道:江小侠,你现在还恨我么?我伤了云琼兄妹,累你输血救人。病了好几天,实在过意下去,我这厢给你赔礼了;哎:你皱着眉头、瞪着眼睛,敢情还是宿恨未消?好吧,倘若你愿意和我交个朋友,我就留下来,咱们再谈,否则就此别过! 江海天心地宽厚,本来对他已是只有感激,忘了旧恨的了,但听他提起往事,却不由得想起他对云琼兄妹的阴狠手段,和冒充自己偷袭云家庄的种种劣迹恶行,不由得又生了几分恶感。他是个直心眼的人,想了一想,便即说道:叶公子,今日蒙你相助,你我之间的旧帐一笔勾销,不必再提。但华家云家要找你算帐,我就管不着了!说话在前,事到其时,我决不会帮你! 叶冲霄哈哈笑道:江小侠果然是个爽快的人,你说得有理,各顾各的交情,各人管各人的事,我也决不会强人所难! 江海天道:好,那么你今日助我脱难,我先向你道谢! 姬晓风也哈哈一笑,说道:叶公子,你刚才骂我说话放屁,我也不怪你了。我不惯领人的情、这里有半支灵芝,咱们分食了吧。怎么,你睁大了眼睛看什么? 叶冲霄道:这不是欧阳伯和的东西?你把它偷来了。姬晓风道:不错,我是借花敬佛,顺便还你的人情。你别担心,你现在是我侄儿的朋友了,我不会偷你的东西。 姬晓风将灵芝折为两段,叶冲霄接了过来,笑道:好,那么咱们之间的帐一笔勾销,你不怪我,我也不怪你了。 叶冲霄吞食了那半段灵芝,精神一眼,赞道:果然是好东西!他内功深厚,以气导引,灵芝的药力运行全身,自是易于见效。 姬晓风笑道:我不但擅长偷东西,还拿手给人传书递简,穿针引线,你可要我效劳么? 叶冲霄道:多谢了,我现在用不着。到用得着的时候,我自会请你帮忙。姬晓风道:你不是欢喜欧阳家的大小姐吗?难道你当真愿意她做那姓文的新娘? 要知姬晓风是个性情中人,他虽然一直没有结婚,也从未得过女人的青睐,但他却是生成了爱管闲事的性格,愿见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他曾经为了想促使金世遗与谷之华的复合而奔波,而又为了他们的终于不能复合嗟叹不已。 叶冲霄大笑道:我若想要欧阳家的大小姐,我不会乘着那新郎现在受伤的时候,一掌将他击毙吗?哈,欧阳清嫁给那姓文的,正合我的心意。 姬晓风奇道:那姓文的是个出了名的坏蛋,你即使不喜欢欧阳姑娘,却怎倒愿意看见她嫁给坏蛋呢? 叶冲霄道:你上了年纪,这些男女的事你是不懂的了。她嫁了一个不喜欢的人,才会怀念我呀。而我呢,又乐得毫无拘束,摆脱了她的纠缠。 姬晓风瞪起了眼睛,遥遥头道:好古怪的念头,你们少年人的心意,我真是不懂,不懂!江海天心道:原来他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还是个轻薄的少年!对他的恶意,又添了两分。 叶冲霄道:姬先生,你是个热心人,我心领你的好意,将来我也许要求你帮忙。现在呢,我却要先请江兄帮忙我一件事情。江海天道,请说,只要是不违背我的良心,我都可以尽力。 叶冲霄一笑说道:这件事非但不违背你的良心,而且你不做这件事情,你就会心有不安的。请跟我来吧!江海天见他笑得诡秘,颇有怀疑。 叶冲霄道:放心,我决不会害你。我还有要紧之事和你商量呢。姬先生,劳驾你把这于大鹏的尸体埋了,然后到前山来会我们。 姬晓风道:对,我还没有给这位老朋友道谢!他向于大鹏的尸体拜了三拜,说道:老于,你对我的好处,我会永远记着。你交托的事,我一定会给你办到。你好好走吧。他生性滑稽,但说这几句话时面容却甚为严肃,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江海天想起他父子双亡,更为伤感。也上去磕了三个头,心想:他固然死得不值。他儿子更是可悲,于少鲲虽然是邪派中人,却具有至情至性,看来要比这叶公子胜过多多。 叶冲霄一脸孔不耐烦的神气,将江海天拉了起来,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不必这样婆婆妈妈了。江海天颇为不满,但也不便反唇相讥,只好跟着他走。姬晓风找了一柄锄头,自到后园掘土,准备掩埋于大鹏,不提。 叶冲霄道:有一个人在等着咱们,不可令她等得太过心焦。江海天道:是什么人?叶冲霄道:你见了自然知道。迈开大步便走,江海天见他在受伤之后,仍然健步如飞,也不禁暗暗佩服。 江海天满腹疑团,急于想揭开他身世之谜,也迈开大步,与他并肩而行,问道:听叶兄的口音,似乎是河南陈留人氏,不知是也不是?叶冲霄道:不错,我少小离家,乡音未改。江海天道:陈留有一位叶君山、叶老前辈,不知与叶兄怎样称呼? 叶冲霄道:正是家父。 江海天心头一震,想道:这么说来,只怕真的是莲妹的哥哥。又问道:刚才我听得他们称你做殿下 叶冲霄哈哈笑道:说来真是奇遇,我自幼丧父,流浪塞外,得马萨儿国王收养,认为义子,目下我在马萨儿国官居执金吾将军之职。国王本来赐我御姓,但我还是欢喜人家叫我做叶冲霄。 江海天更是起疑,正待再问,叶冲霄忽地笑道:到了,到了。你看她是谁? 只见山坳里转出一个人来,在野花丛中,正自向这边望来。江海天又惊又喜。叫道:欧阳婉,是你呀?你还没有走吗? 叶冲霄笑道:我就是她叫来的、她还没知道你的消息,怎会走呢? 欧阳婉迎上前来,仔细打量了江海天一会,吁了口气,说道:好,好,你没有受伤。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叶冲霄笑道:幸不辱命,将你的江相公带来了。你可以放心了吧?欧阳婉问道:我娘呢?叶冲霄道:你娘也无损伤。我将那文廷璧打退,你娘和你大伯都回家了。 欧阳婉道:多谢叶公子,多谢江相公。刚才真是吓煞我了。叶冲霄道:只可惜你却是不能回家了。欧阳婉低下了头,说道:是呀,我现在正没主意。叶冲霄哈哈笑道:我就是给你找一个可以作主的人来了。江兄,你待将她如何处置? 江海天怔了一怔,霎时间满面通红。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欧阳姑娘比我聪明百倍,岂无自处之道? 叶冲霄双眉一皱,大声说道:江兄此言差矣!你们是自命侠义道的人物,岂不闻:救人就要救得彻底,送佛就要送上西天?何况欧阳姑娘是为了你的缘故,才和家里闹翻的! 欧阳婉低垂粉颈,轻掠云鬓,幽幽怨怨地说道:江相公,我的爹娘屡次要想害你,我实在又是羞愧,又是难过。我已经听从你的良言劝告,从此离开他们,今后是决不回家的了,只是四海茫茫,你叫我投奔何处。 江海天猛地想起,刚才他在于家解开欧阳婉的穴道,催促她逃走的时候,由于一时激动,的确是曾说过这样的话:这样的父母,你不认也罢,就是以后永不再见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惜了。当时没有深思熟虑,现在想来,这话实在是说得很不妥当,轻率、冒昧,非但是以疏间亲而且容易教人误会。 江海天本来就不擅言辞,这时当真是尴尬之极,心里暗道:糟了,糟了!这真是自找麻烦了。想不到她竟然就抓着我这几句话,好似从今以后,她这个人,就得由我负责了,这却教我如何对付? 叶冲霄又逼紧了一句,说道:是呀,她听从了你的话,离开了父母,她一个孤身女子,难道你叫她流落江湖吗?你怎能撒手不管!江海天满面通红,无可奈何摊开双手说道:叶兄,你叫我如何管法?我自己也正在四方流浪,寻找父师。 叶冲霄微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听说你要前往敝国,可是真的?江海天最怕他锣对锣、鼓对鼓的当面提亲,现在听得他问的却是另一件事情,稍微松了口气,当下答道:不错,我曾代邙山派的掌门谷女侠,接下了贵国金鹰宫主人的请帖。 叶冲霄道:这就最好不过了,我有点事情,还要到别的地方走一趟,说不定下月的金鹰宫之会,我还不能赶回来。江兄,不如你就带她同走,到了蔽国,可以去见我的父王,住到皇宫里去,做他的客人。将来倘若你要离开敝国,愿意带欧阳姑娘同走固好,若是有所不便,也可以将她留下,随便她住到什么时候都成,这样她有了栖身之所,你也有了交代。她的父母就是知道。也决计不敢闯到皇宫里将她抓回去,这不是一举三得么? 欧阳婉首先表示同意,说道:这果然是个好主意,我就是怕一人上路,给我的父母抓回,而且我家的仇人又多,若是在路上碰着,我本领低微,也难以应付。有江相公护送,我就放心了。 江海天性情朴厚,但却并非糊涂,尤其是在江湖上经过许多风浪之后,阅历大增,已渐渐懂得观人于微,遇事也肯用上心思了。当下想道:看来他们是早已商量定当的了,只等我来。这主意是叶冲霄出的,他为什么要我自行投到马萨儿国的皇宫里去?又想道:过往的事,暂且不说,只从今日的几件小事看来,这叶冲霄就是个心术不正之人。莫非又是安排了什么陷阱? 叶冲霄笑道:我辈江湖男女,不拘小节,欧阳姑娘已自答应了,你还顾虑什么? 江海天道:我正是有所顾虑!叶冲霄道:愿闻其详。江海天道:贵国的国师不知与我有何嫌隙,我代谷女侠接下请帖,准备去赴他的盛会,这事情有他的使者回报,想来他是早已知道的了。按道理说,我代表谷女侠赴会,就是他的客人,他应该以礼相待。却不知何故,我还未到贵国;他就已经要派人来捉我了。 叶冲霄故作惊诧,道:有这等事么?江海天:你不相信,可以问欧阳姑娘,她以前的师父阴圣姑就曾亲口说出,她是奉了金鹰宫主人之命,要将我拿去作礼物的。想了一想,又冷笑道:叶兄,你也太善忘了。就是刚才在于家的时候,欧阳二娘不是也曾对你指出,说我是金鹰宫所要捉拿的人吗?她还要你帮忙呢,你怎么忘了? 叶冲霄略显尴尬之色,但随即哈哈笑道:不错,我记起来了。这里面有个误会。据我所知,宝象法王曾与令师结下一点小小的梁子,他向来是佩服令师的,但令师却不肯见谅。他曾对我言道,他对令师决无敌意,只苦于无法让令师知道,若得一个令师亲近的或相信的人来替他调解,那就好了。因此,据我推测,他定然是要阴圣姑在会前将你接去。以便进行调解的,可能是传话有误,阴圣姑拿了鸡毛当令箭,就以为是要将你捉去了。至于欧阳二娘,她更是间接从阴圣姑那儿听来的命令,阴圣姑一搞错,她当然也跟着错了。 欧阳婉忙道:叶公子,你的推测,很有道理。我那师父一向就是很粗心大意的。 江海天暗笑:你敢情是把我当作小孩子了,这样的鬼话拿来骗我!但这次他却忍着不先发作,问道:我的师父和宝象法王结了什么梁子? 叶冲霄含糊说道:我只是听宝象法王这么说过,到底是何事情,经过怎样,我也不知其详。好在令师也是要赴会的。江兄,你到了敝国,宝象法王要你调解,当然会告诉你;即算不告诉你,到了其时,你们师徒会面,也就会知道了。 江海天自从离家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师父的消息,心中甚是欢喜,暗自想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却原来师父也要参加金鹰宫之会,我可以无需再到别处去了。他看了欧阳婉一眼,心内又道:我当然是要到马萨儿国去的。但却不能与你同行,教人闲话。可是,我却怎样摆脱她呢?想至此处,又不禁暗暗烦恼, 叶冲霄是个七巧玲珑、满肚心计的人,他在一旁鉴貌察色,见江海天忽喜忽忧,早已知道他心思不定,当下又哈哈笑道:江兄,你还是不放心么?告诉你吧,我早已给你写好了两封信了。 江海天心思没有他转得这么快,问道:你要我带信与谁?叶冲霄道:一封是给国师宝象法王的;一封是给我父王的。实不相瞒,我虽然不是国王的亲生骨肉,但却一向很得父王的宠爱,说得上是言听计从的。宝象法王对我,也有师徒的名份。你带了我的信去,他们定然对你优礼有加。我父王又是素来欢喜有本领的少年的、他近年正在千方百计招揽人才呢。哈哈,江兄,倘若你愿留在敝国,我敢保你有锦绣前程,说不定还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呢。 江海天忍住了气问道:什么事业?叶冲霄道:我父王虽是小国之王,却有争雄天下之心,纵不能问鼎中原,也可统一西陲,扬威域外。这不是一番大事业么?男儿当志在四方,江兄亦有意在域外称王乎? 江海天道:我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福份。叶冲霄见他无动于衷,笑道:那么,这个以后再说。江兄,这两封信你拿去吧。 江海天笼着双手,并不接信,冷冷说道:叶兄,恕我冒昧,还想问你一件事情。叶冲霄心道:这小子好麻烦。却和颜悦色地问道:何事,请说!江海天道:叶兄,你对你的身世,是否已经明白了? 叶冲霄面色一变,说道:我自己的身世,我当然明白。江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海天道:没有什么意思,你既然明白,那我就不用说了。 叶冲霄道:想来江兄对小弟的身世或已略有所闻,既然如此,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正是为了一件事情烦恼。要请江兄帮忙。 江海天心道:你还知道烦恼,那就好了。当下说道:小弟一定尽力而为。叶冲霄道:我知道令师和邙山派的掌门谷女侠本是一对情侣,令尊和谷女侠也甚有交情,谷之华有个弟子名叫谷中莲,想必江兄自小和她认得? 江海天道:不错,我小时候在邙山玄女观住过,和她算得是青梅竹马之交。叶冲霄道:听说她小时候是中牟县的丘岩抚养她的?江兄可知道得确实么? 江海天道:一点不错,丘岩临死,将她付托给南丐帮的帮主翼仲牟,翼仲牟是谷女侠的师兄,因而送给谷女侠做养女。 叶冲霄道:这就对了。实不相瞒,我和她乃是一母所生的同胞,而且本来都是马萨儿国的人氏,只因当年马萨儿国大乱,我得叶君山抚养,落籍陈留,她得丘岩抚养,落籍中牟,只不知她对自己的身世,可曾明白? 江海天道:据我所知,谷女侠是知道了的。就不知是否曾告诉了她?叶冲霄叹口气道:可是我找到了她,她却不肯认我!江海天又惊又喜,道:你们兄妹业已相逢了? 叶冲霄道:我要认她作妹妹、她却不曾认我做哥哥!江海天见他忧虑与焦急之情,现于辞色,顾不及问他是在何时何地,怎样见着谷中莲的,便先说道:这也难怪,你大约没有向她解释清楚,你为什么做了现在马萨儿国国王的干殿下吧? 原来江海天心中是这样想的:叶冲霄既然对自己的身世完全明白,当然也应该知道了现在的国王是他的杀父仇人。他屈身事仇,想必是存着孤臣孽子之心,因而忍辱一时,伺机雪恨的。要知江海天是个耿直的人,他绝不能想像一个人肯甘心服侍杀父的仇人。 不料叶冲霄却这样回答道:我得国王认为儿子,身受大恩,我怎会不告诉自己的妹妹呢?我一见她,就原原本本的都告诉她了,而且我还告诉她,国王要聘她作太子妃,将她接入宫中,择日完婚呢。哪知她听了之后,二话不说,就将我赶了出来。江兄,我要你帮忙的就是这件事情,请你为我劝劝她。 江海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刹那间,他是又惊又怒,又替谷中莲伤心,整个人呆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叶冲霄大为奇怪,叫道:江兄,你怎么啦?欧阳婉也莫名其妙,忽地想道:这事不妙,他与谷中莲是青梅竹马之交,莫非两小无猜,早已有情?因此,他听说马萨儿国的太子要纳谷中莲为妃,他不乐意?当下便用说话试探问江海天道:这是成人之美,义所当为。江相公,你犹豫什么?哦,莫非你怕自己不会说话。难作媒人?若是如此,你可以让我认识这位谷姑娘,我们都是女孩儿家,方便说话。你看可好? 江海天忽地大声叫道:闭嘴!你们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岂能同流合污,帮你做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 叶冲霄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铁青,跨上一步,瞪起眼睛喝道:姓江的,你说清楚了再走,我怎的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江海天道:你任凭权奸窃国。置之不闻,这就是不忠!你认贼作父,这就是不孝!你献妹求荣,这就是不仁!你要陷害朋友帮你做见不得人的丑事,这就是不义!哼,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还算骂得轻了,你自己闻闻,你身上还有一丝人味么? 叶冲霄大怒道:岂有此理,你出口伤人!你骂我也还罢了,还竟敢诬毁我的父王。胡说八道,离间我们父子。我说你才是没有一丝人味,你恩将仇报,真悔不该救了你的性命! 江海天道:不错,你曾经救了我一次性命。以后我加倍奉还,倘若你有性命之忧,不论如何,我也答应救你两次。好,言尽于此,你要认贼作父,我也只好由你。告辞! 叶冲霄冷笑道:我何须要你救命,你还是当心你自己这条小命吧!蓦地一声大喝:我能救你的命也能取你的命!猛的一掌劈下,江海天刚好转过了身,背向着叶冲霄,叶冲霄这一掌正是乘其不备。 欧阳婉尖声惊呼,只听得蓬的一声,江海天奔出几步,回头冷笑道:好本领,好手段!我看在刚才你曾救我的份上,我不还手,但我只能忍你一次,你若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原来江海天与他翻面之后,暗中早已提防,将真气凝聚背心,他又有宝甲护身,所以虽然受了一掌,却无大碍。 叶冲霄不知他有宝甲护身,只道他是全凭着内功接了他这一掌。心中大骇,想道:想不到他功力这么深厚,怪不得文廷璧加上了欧阳伯和与欧阳二娘,也还是无奈他何!因此,虽然怒气冲天,却是不敢再去追了。 欧阳婉大叫道:江相公,你不理我了么了唉,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打起架来。 江海天冷笑道:你还怕没人理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别再来缠我!他展开了绝顶轻功,欧阳婉如何追得上?何况她听了江海天这一番话,也是不由得又羞又气又是伤心,登时双足好像牢牢钉在地上一般,再也不能向前移动。 叶冲霄淡淡说道:他不要你了,你还是跟我走吧。你别生气,只要你听我的话,我给你想法报仇。转眼间江海天已去得远了,欧阳婉呆了一会,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只自流。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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