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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丹心

侠骨丹心

梁羽生

  • 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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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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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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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回荒山隐士迎佳客美酒甜言惑少年

侠骨丹心 梁羽生 11669 2023-02-05
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 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龚定盦己未杂诗 空山寂寂,鸟鸣嘤嘤,猿响寒严树,鸟鸣山更幽。在猿啼鸟语之中,却忽有空谷足音,踏破了荒山的寂静。 这是一个披着满身风沙的少年,他是武当派掌门人雷震子的关门徒弟秦元浩。此时正从险窄崎岖的徂徕山道上经过。 徂徕山是在山东西北部的一座名山,在泰安县之南,与泰安之北的泰山遥遥相对。山虽然不算很高,但因无甚出产,野兽也不多,山上却是少有人家。秦元浩踏进徂徕山之后,一直就是踽踽独行,没有碰见过一个路人。 虽然是踽踽独行,寂寞无伴,但秦元浩的心中却是热烘烘的。他听着山中的鸟语,似乎是在一唱一和,心里想道:古诗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鸟鸣嘤嘤,自古以来,就当作是求友之声,我这次到东平县去,正是广交天下英豪的好机会。

在空山寂寂之中,秦元浩已经在憧憬五天之后的热闹场面了。今天是八月初十,出了徂徕山,两天之内,我可以赶到江家。八月十五才是正日,我早来三天,不知江家可有宾客到了?若是我第一个先到,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江大侠极为好客,他一定不会怪我早到的。 原来八月十五这天是天下闻名的江大侠江海天的女儿出阁的日子,她的女儿江晓芙许配给他的掌门弟子宇文雄,定下了在今年的中秋佳节完婚。江海天结交满天下,各大门派知道了这个消息,少不免都要派人来江家贺喜。秦元浩就是代表武当派前往江家道贺的。 本来武当派人才济济,而以江海天的身份,他的女儿出阁,武当派应当派一个辈份更高的去参加婚礼才能表示隆重。但因秦元浩虽然只是雷震子的关门弟子,但他天生异禀,武功之高,却在一众同门之上,雷震子最喜爱他,有意栽培于他,故而在他学成出师之后,第一次出道,就叫他作为自己代表,到江家去作贺客。

雷震子知道江海天最喜欢年少的英雄,他把本门最得意的弟子遣往江家,江海天一定会青眼有加,感到高兴,而决不会嫌他失礼的。但因秦元浩是第一次出道,江家的人不认识他,所以雷震子特别写了一封亲笔的介绍信,连同江家送来的请帖,叫他一起带去。 此际秦元浩就正在做着广交天下英豪的美梦。 秦元浩正自想得得意,一阵风吹来,忽闻得沁人脾腑的桂花香味。秦元浩抬头一望,只见山坡上有家人家,房屋倚山修建,绿瓦红墙,颇有气派。一看就知决非猎户,而是有点钱的人家。这家人家的花园里种有许多桂树,丹桂飘香,随风送入秦元浩的鼻子。 此时已是日影西斜的傍晚时分,晚霞如血,在晚霞映衬之下,山坡上的野花更显得红酣紫醉,尽态极妍,加上了丹桂飘香,疏林里红墙隐现。这样优美的环境,实是令人不忍速去。秦元浩心里想道:天色近晚,出了徂徕山未必找得宿头,不如就在这家人家求宿。但随即想道: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师父吩咐,江湖上须得步步小心,处处谨慎,荒山幽谷之中,有这样一家人家,显见是不大寻常,岂能随便投宿?我在深山野岭里露宿也是惯了的,找不到宿头,又有何妨?

可是秦元浩因为连日奔波,此际正自感到疲倦。他深深吸了口气,花香如酒,令他觉得好不舒服。秦元浩伸了一个懒腰,坐了下来,心道:我且歇歇一会再走。反正也不忙着赶路。 忽听得那家人家的花园里有个少年的声音说道:大漠孤烟直。随即有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长河落日圆。秦元浩在雷震子门下,乃是日间学武,晚上学文,唐诗宋词都曾读过一些。听得园中的男女每人念一句诗,不觉有点奇怪,心道:他们不在书房里读,却在花园里念诗,又不是整首的念,这却为何? 那家人家在山坡下面,秦元浩则是在山坡上面坐着的,花园虽有围墙,却挡不住他的视线。他无意偷看人家,但因好奇心起,不知不觉的就把视线投了去去。刚才那对少年男女是在花树丛中,如今则出到园中的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只见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把长剑。

那少年道:你的大漠孤烟直使得对了,不过劲道尚赚不足。长河落日圆却使得不对,还要再练。你看我的。说罢,将长剑一抖,划了一道圆圈。但见剑影如环,少年的整个身子都似在光环之中。 那少女跟着将剑反覆的划着圆圈,可是圈儿总划不圆。少女赌气道:这么难练,我不学了。少年笑道:这一招我曾整整学了一个月,才能运用纯热了,你才学了三天,就灰心了? 少女道:好,这招明天再练,你再把那招大漠孤烟直比划给我看看,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劲道总是使得不足。 少年一剑刺出,其直如矢,只见树上的桂花,纷纷飘下。 秦元浩虽然不在园中,但看见桂花纷落,也好似感觉得到他那虎虎的剑风。秦元浩不觉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少年使的确是上乘剑法,功力也很不凡,如不知是哪一派的?这时,秦元浩才知道他们是在练习剑术,所念的唐诗乃是招数的名称。

少年说道:出剑之时,小臂微弯,气沉丹田,蓄劲待发,出招之际,力求其直。这样劲道就自然足了。少女练了几次,出剑之时,果然也有桂花落下。少年笑道:好,你的天资比我高,这一招行了。 少女道:我和你对拆练过的十二招。喏,星垂平野阔。一剑刺出,剑锋颤抖,剑光铺开。秦元浩虽然不懂得他们这一套剑法的奥妙,也知道少女使的这招,已经符合了诗的意境。果然听得少年赞了一个好字,说道:小心接招,我还你一招月涌大江流。声出招发,登时只见一片寒光,突现涌现,剑势绵绵不断,当真有如一轮皓月,涌出江心,而浪花四起,将江心的月影,荡得破了又圆,圆了又破的模样。 这两人对拆了一十二招,每一招都符合一句唐诗的意境,看得秦元浩目眩神迷,心中想道:怪不得师父说江湖上藏龙卧虎,处处都有能人。这个少年的剑法不知是那一派的,但已不在我派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之下。想至此处,不觉油然起了结交之心。

心念未已,那少年念道:风急翻霜冷,寒光一抹,剑影翻腾,出手快极。那少女回了一招云开见月惊,这一招横剑前推,本来是解拆少年那一招的,但因这少女时候拿捏得不够准确,慢了些儿,劲力不足,只听得铛的一声,双剑相交,少女的青钢剑脱手坠地。 秦元浩见这少年的剑术使得如此精妙,几乎禁不住喝起采来,幸亏惊觉得早,话到口边,终于忍住。 少年拾起剑来,赔笑说道:对不住,我收势不及,把你的剑打落了。再来,再来。 少女赌气道:我的剑比不过你,不来了。少年说道:咱们是拆招玩儿,你怎么认真起来了?少女说道:说是拆招玩的,你为什么存心要我好看?就算你是师父,我是徒弟吧,你也不该把我的剑打落。好,你的剑术多好,我也不跟学了。

少年连忙赔礼道:我若是存心的,叫我不得好死。好在也没旁人,你也不怕给人笑话。 少女道:你怎么知道没有旁人?少年说道: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我说没有旁人就没有旁人,要是真的有的话,我还不把他揪出来吗? 秦元浩听得他们如此说话,似乎是针对自己而发,不自觉的连忙把身子躲藏得隐密一些。 秦元浩本来是动了与他们结交之念的,如今听了他们的说话,方才警觉倘若自己此时出去,实是大大的不妥。要知武林中人,在他们练习本门的秘传武技之时,是决不欢迎外人旁观的。故而偷看别人练武,列为武林禁忌之一。秦元浩心里想道:幸亏他们没发现我,要不然只怕要惹出麻烦。我又不知道这家人家的来历,还是等待到了江家之后,向同道的长辈打听,知得清楚了,再来结交也还不迟。

秦元浩想要走开,但这对少年男女还在园中,秦元浩一走,只怕会给他们发现。因为秦元浩虽然无意偷看别人练武,也只好再看下去了。只听得那少年说道:嫦妹,咱们只是彼此切磋,怎谈得上什么传授?这套剑法是我练了多年的,当然可以由我教你,但说到暗器功夫,我可就要向你请教了。对啦,咱们今天不练剑术了,继续再练暗器如何?听说你的梅花针打得出神入化,露一手给我开开眼界吧,也好让我学学高招。 少年这么一捧,这少女才化嗔为喜,说道:你别给我乱戴高帽,我爹爹说,你的叔祖最天下第一高手,你的暗器功夫怎会比不上我?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话吧? 秦元浩听了,不觉惊疑不定,心里想道: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谁不知道是江大侠?哪来的又一个天下第一高手?若说这少年的叔祖就是江大侠吧,但江大侠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怎能就有侄孙?何况也没听说江大侠另有兄弟?

少年笑道:武功之道,各有所长,你家的点穴法与暗器功夫,我的叔祖也是很佩服的。你别客气了,礼尚往来,你也该教教我了。 秦元浩起初以为他们是同门的师兄妹拆招,如今才知道不是。 少女说道:好吧,你既然走要看我笑话,那我就只好献丑了。说罢,掏出了一把梅花针,自言自暗道:怎么练呢?嗯,有了,这些嗡嗡叫的蜜蜂令人讨厌,待我把它打下。 少女附近的桂树上,正有一群蜜蜂飞来采花酿蜜。少女说罢,把手一扬,只见金光闪烁,一大群蜜蜂纷纷坠下。 这少年喝采道:好,好功夫,难得的是每一只蜜蜂都着了一口梅花针,不多也不少,这手功夫比天女散花要高明多了。 少女笑道:你倒是个识货的行家,如今该看你的啦。 秦元浩见了这少女的暗器功夫,也不禁暗暗吃惊,但心里却最想道:这少女的暗器手法确是高明,却未免太残忍了。且看这少年的暗器功夫又是如何?

这少年并不客气,说道:好吧,你要我献丑,我也只好从命。说罢,脸儿朝外,倏地把手一扬。 少女道:你打什么?就在少女说话之时,秦元浩只觉微风飒然,对方的暗器已然打到。原来这少年是把他当作暗器的目标的。 秦元浩冷不及防,险些给他打着,连忙在间不容发之际,施展弹指神通的上乘武学,铮、铮、铮三声响过,三枚透骨钉给他弹得飞出数丈开外,方才落地。但秦元浩的指头也微觉疼痛,他与这少年之间距离有二十丈开外,而且这少年是在山坡下面打上来的,打到二十丈开外,居然还有如此劲道,秦元浩也不禁大为惊骇了。 这少年把透骨钉一发,猛的就大喝道:何方小子,胆敢偷看我们练武,你当我们不知道吗?快快给我们滚出来!少女则笑道:这小子的功夫也还当真不坏呢! 秦元浩本来就有与他们结交的心意,只因怕犯了江湖禁忌,才不敢出来。但如今既然是给他们发现,也就只好出去了。 当下,秦元浩跑下山坡,跃过围墙,到了园中,向那少年拱一拱手,说道:小弟是武当派的弟子秦元浩,路过此地,并非有意偷窥。请兄台原谅。 秦元浩自报师门来历,一来是依照江湖规矩,向对方表示尊重的意思。二来也是希望取得对方的好感,不至于对他有所误解。要知少林、武当,并驾齐驱,乃是武林中最大的两个门派。别人听得武当的名头,多少会对他有几分尊重。 不料这少年受了秦元浩的一揖,大剌剌的竟不还礼,却冷冷说道:管你是什么武当弟子,你偷学我们的剑术,就是不该! 秦元浩是个外圆内方的人,也很有几分傲气的。尽管他想与对方结交,但听了少年这样不客气的说话,也不觉动了怒气,说道:兄台的剑术确属高明,但我武当弟子,还不至于是偷学别人武艺之辈! 少年哼了一声,说道:武当弟子又怎么样?好,我就领教你的武当剑术!长剑二指,疾如闪电,陡然飞起几朵剑花,就向秦元浩攻了过去。一招之间,连刺秦元浩的三处大穴。 秦元浩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辱了本派的威名。在对方苦苦相迫之下,秦元浩也只好拔剑招架了。 这少年道:嫦妹,你小心细看!唰的一招大漠孤烟直,剑直如矢,使得迅捷无比,剑尖指向秦元浩的面门,竟是想刺瞎他的眼睛! 秦元浩又惊又怒,心道:即使我是偷窥了你的武技,你也不该出手如此狠毒!当下只好也施展本门绝学,一招横云断峰,剑势一封,倏地一翻一绞,只听得铛的一声,少年的长剑给他格开,身形斜窜三步。少女格格笑道:我仔细看了,原来你这一招大漠孤烟直是可以这样破解的。 这少年本来是想在意中人的面前炫耀他的剑法的,不料伤不着人家,反而给人家迫退三步,不禁老羞成怒,喝道:好,叫你这小子知道厉害。长剑一圈,接着一招长河落日圆,剑光飞舞,倏然间合成了一道光环,将秦元浩的身形笼罩在他的剑光之下,倘若给他这招得手,秦元浩就要给他拦腰斩为两截。 秦元浩见他越来越狠,心中火起,想道:不还他一点颜色,他只当我是好欺负的了。于是剑尖一挑,从光环中穿入,一招横扫六合,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霎然间剑光流散。少年的这招长河落日圆又给他破了。 秦元浩道:可以罢手了吧?少年喝道:胜负未决,焉能罢手?说话之间,疾攻三招,一招狠过一招。他这套剑法确有独到之处,每一招都有着好几个变化,连环三招,一气呵成。幸亏秦元浩看过他与这少女拆招,稍微摸到一点底子,这才不至于给他杀得手忙脚乱。 秦元浩心里想道:这小子不肯甘休,我若只守不攻,终须吃他的亏。要知武当派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本来是以攻为主的,用来防守,实是不能发挥剑法之长。 秦元浩一声长啸,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不住,我可要还招了!手起剑落,左刺两剑,右刺两剑,中间又刺三剑。出手七招,快如闪电,式式不同。少女在旁边看得目眩神摇,失声说道:咦,文大哥,他的剑法似乎比你还快几分呢! 少年面若寒霜,他在秦元浩的连环夺命剑法急攻之下,已是分不出心神与这少女说话。只见他蓦地平地拔起数尺,长剑横空一掠。剑锋自左而右,忽地在中途一转。剑势陡然一转,出手如此之快,招数随心转换,这在剑术中也是极难练的了。 这少年一起一落,剑光横空一掠,在这瞬息之间,也使出了五种不同的招数。只听得又是一片断金戛玉之声,秦元浩的连环七剑,竟也给他化解开了。秦元浩见他解得如此精妙,心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秦元浩赞了一个好字,意欲就此收手。不料那少年又攻过来,冷冷说道:我的剑法是好是坏,用不着你来评论。哼,你们武当派的所谓连环夺命剑法也不见得就夺得了我的性命。疾攻过来,身随剑进,左一招星垂平野阔,右一招月涌大江流,剑光霍霍展开,当真是有若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秦元浩心中想道:此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说不得我只好与他认真厮杀一场了。秦元浩有所不知,这少年倒不是蛮不讲理,而是气量狭窄,他气忿他的意中人称赞了秦元浩的剑法,故而非把秦元浩挫折不可。 这少年身随剑进,剑法展开,凶猛处有如奔雷骇电,轻灵妙又宛若流水行云,确是不容小觑,秦元浩乍逢劲敌,抖擞精神,把连环夺命剑法使得凌厉无前,霎然间只见满场都是剑光,忽东忽西,忽聚忽散,宛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场中只有两人比剑,却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追逐,不多一会,双方越斗越紧,但见剑光,不见人影。 这少女初时还是神色从容的注目而观,随着他们越斗越紧,这少女的心情也不觉越来越是紧张。待到只见剑光不见人影之时,她已是不由自己的惊慌起来了。 这少女怕的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心中想道:伤了文大哥固然不好,但若伤了这姓秦的少年,这,这也是不好。他偷窥我们练武,只不过是一点点小事,重伤了他于心何忍?而且他是武当派的荣子,伤了他只怕也会留下无穷后祸。可是,我又没有能耐将他们分开,这可怎么办呢? 少女心念未已,忽听得铛的一声,满空剑光收敛。原来他们双方都用若是快剑疾攻,有一招恰好碰上。双剑相交,各以内力相斗。 姓文的这个少年与秦元浩斗了一百来招,已知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法果是非同小可,久战下去,只怕自己稍有疏虞,便要吃亏。故而双剑一交,他便立即用个压字诀将秦元浩压住,不许他抽出剑来。意欲凭借本身的内功,将他压服。 秦元浩正想抽出剑来,忽觉一股大力似暗流般的突然汹涌而至,冲击他的虎口。秦元浩心道:原来这小子居然也会隔物传功。本来以秦元浩的功力,他要抽出剑来,还是可以的,但秦元浩是个外圆内方的人,年轻人也难免带有几分傲气,在对方紧紧相迫之下,不觉也起了争胜之心,心中想道:我若抽剑,他只当我是怕了他。好,我就与他较量较量内功。当下,也运内功反击。到了双方的内力互相冲击的时候,那就谁也不能收招罢手了。 转眼间两人都是大汗淋漓,但秦元浩的神色还比较从容,那姓文的少年则已是青筋暴露,比他狼狈得多。原来秦元浩所学的乃是正宗内功,较为纯厚,那姓文的少年所学的则是邪派内功,初交手是极为霸道。时间稍乱克制对方不下,就渐渐变成了强弩之末了。 内功的较量非比寻常,一个不敌,就有性命之忧。此时这姓文的少年又是后悔又是著急,心里想道:早知这小子有如此功力,我不如和他比剑还好,比剑不敌,最多不过受伤。如今要想转败为胜,除非是妹妹助我一臂之力了。 秦元浩此时业已稳稳占了上风,但胜负依然未决,他必须全神贯注的来对付这姓文的少年,故此若在此时,即使一个武功很平庸的人在他背后偷袭,他也是难以分神应付的。 这姓文的少年平素在这少女面前夸口惯了,这少女也是一向佩服他的武功的。此时地想向她求助,却是苦于说不出口来,心里又是著急又是著恼:嫦妹真是岂有此理,难道她还看不出来,却还袖手旁观?无可奈何,只好向她打了一个眼色。 这少女虽然不是武学的大行家,但胜负的关键她是看得出来的。不过,她若上前偷袭秦元浩的话,秦元浩一定给她的文大哥所杀,为了一点小事,就杀了一个武当派的弟子,即使她不计后果,也是觉得于心不忍的。可是她若不上去暗助文大哥的话,她又怕她的文大哥不死也受重伤。是以她在这少年向她打了一个眼色之后,虽然拔剑出鞘,一时间却仍是踌躇莫决。 这少女在秦元浩的背后,她拔剑出鞘,秦元浩并不知道。但那少年所打的眼色他却是看见了。秦元浩心里想道:我与他本来并无仇怨,何苦要伤了他?看他如此焦急的神情,大约就快支持不住,急于向人求助了。不如我拼着冒点危险,就此罢手,大家都有好处。 其实他此时罢手,并非如他所想的只是冒点危险,而是要冒着极大的危险的。因为双方都正在以全力比拼内功,他若是突然收手,对方猛攻过来的话,他就可能有杀身之祸。但秦元浩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他认为以这少年的武学造诣,他若然临胜收手,这少年决不至于不知道他是手下留情。既然知道他是手下留情,难道还会乘机取他性命?故此他认为所受的危险,只不过是在收手的那刹那间,所受的对方的内力震撼而已,他相信以他的内功造诣,是不至于受伤的。 秦元浩想得如意,不料那少年的动作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姓文的少年一来恨秦元浩在这少女的面前将他较量下去,大大损伤了他的颜面;二来见这少女拔剑出鞘,却迟迟不肯上的,心中更为愤怒。秦元浩突然收手,他不假思索,一剑就猛刺过去。 秦元浩大吃一惊,但他毕竟是武当高徒,在这性命俄顷之间,显出他的超凡本领,一个移形换位,立即便还了一招弯弓射雕。 这一招弯弓射雕乃是攻敌之所必救,依照常理,这少年必须闪避,同时变招招架才行。但不料这少年出手之时,以为有机可乘,志在必得,使的竟是一招极为霸道的强攻招数,名为插羽破天骄,一招之中,包含着三个式子,必须一气呵成,才能制敌死命的。这少年唯恐剑势不够凌厉,全力使出,一时间哪能收得住势子? 眼看双方就要两败俱伤,这少女失声叫道:爹爹,快来!忽听得铮铮两声,就在双方的剑尖堪堪就要刺着对方的时候,突然一条人影,闪电般的来到,伸指疾弹,秦元浩和那少年的长剑竟然在他一指之下,同时脱手。 秦元浩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他和这姓文的少年剑势都是蓄满待发的,劲道何等凌厉道劲?这人能够在这危机瞬息之间,同时将他们的两把长剑弹得飞出手去,这是何等本领,何等功力!秦元浩心里想道:似此能为,本派之中,除了师父或者可以做到之外,松石师叔,只怕也未必能够。他若是含有敌意的话,这,这可是不堪设想。但看他同时也将那少年的长剑弹飞,看来又似乎有心化解,并非对自己含有敌意。 这人是个书生装束的中年汉子,举止甚为文雅,秦元浩正在惊愕之际,他已经向秦元浩作了个揖,说道:这位小哥受惊了,请恕犬子无知,文某代犬子赔罪。 这姓文的少年面红过耳,说道:爹爹,你那中年书生怒道:我平日怎样教训你的,岂可对客人如此无礼?还不快快给我向贵客赔罪! 秦元浩连忙向这中年书生还礼,惶恐说道:请不要怪责今郎,这原是我的不对。姓文的少年道:是呀,他偷看我们练武,我这才和他动手的。 这中年书生摇了摇头,冷笑道:笑话,笑话,人家武当派的名门弟子,你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别人会放在眼里? 秦元浩见这人痛责他的儿子,心中怒气早已消得一干二净,反而觉得于心不安了。连忙说道:令郎剑法高明,我是极为钦佩。此次我虽是无心偷看,但闯进贵府,也是不该。请容我向主人赔罪。那中年书生听了,忽地哈哈一笑。 秦元浩不知他因何发笑,正自纳罕,忽见这中年书生向后一指,说道:这位封大哥才是此地的主人,我是在他家作客的。秦元浩随地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五旬,颏下留着三绺长须的汉子从一个月牙形的角门走了出来。那少女叫了一声爹爹,立即向他跑去,边走边说道:爹爹,你为什么这许久不出来,你没听见我叫你么?哎,刚才,刚才真险 那姓封的主人笑道:嫦儿,我都知道了。难得有武当派的高徒到来,当真是稀客,稀客。请恕我有失迎接了。秦元浩忙向主人施礼,并向他们请教姓名,这才知道主人是姓封名子超。他的女儿名叫封妙嫦。中年书生名叫文道庄,他的儿子名叫文胜中。 秦元浩向主人谢过不究误闯之罪,封子超说道:秦少侠到来,那是我们请也请不到的。看秦少侠的剑法,想必是出于贵派掌门雷老前辈的亲自传授吧?秦元浩这才知道刚才自己与文胜中比剑之时,他们已在偷看的了。 长辈偷看小辈的功夫,可能是要判明他的门派来历,也可能是出于爱护之意,事后可以加以指点的。总之不论他的用意如何,长辈看小辈过招,却算不得是失礼之事。秦元浩天性纯厚,又是初次出道,无甚机心,他根本没有猜测对方的用意,当下就恭恭敬敬地笑道:正是家师。 封子超哈哈笑道:那更越发难得了。尊师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是仰幕已久的了,难得秦少侠到来,请容我以一杯水酒相敬,略尽地主之谊。 秦元浩道:这个晚辈可不敢当。封子超劝道:天色已经晚了,这徂徕山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秦少侠也得有个投宿之处,何不容我稍尽地主之谊? 文道庄笑道:秦少侠莫非是因小儿无礼,心中尚有芥蒂么?中儿,快过来与秦少侠赔礼!说罢,偷偷的对他的儿子使了个眼色。文胜中本来是倔强不肯赔礼的,此时忽地如有所悟,忙走过来向秦元浩施礼,说道:秦兄请恕小弟适才冒犯之罪,无论如何,请你在这里留个两三天,小弟也好向秦兄请教。 秦元浩本来有想与他们结交之意,而且他今晚确实也需要有个容身之地,若然再三坚拒,未免不近人情。三来文胜中已说了这样的话,他若还坚决的话,那不是等于承认他心有芥蒂了? 文家父子这么一做作,秦元浩甚觉尴尬,连忙还礼说道:文兄不究小弟误闯之罪,小弟已觉汗颜。又蒙主人盛意邀留,小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文兄剑法高明之极,说到指教二字,小弟是决不敢当。 封子超哈哈道:好,好,你们两人真可以算得是不打不相识了。秦少侠务必多留几天,让小女也可以有机会向秦少侠多些请教。 秦元浩面上发烧,说道:两位老前辈的本领胜我百倍,这么客气,叫晚辈怎受得起?此次晚辈有点事情要赶往东平,今晚打扰一宵,明天便要走了,且待回来之时,再到贵府向两位老前辈请教。 封子超道:好,既然如此,我自是不便多留,今晚就委屈秦少侠在寒舍暂住一晚。时候不早,请进去用饭吧。酒菜都已准备好了。只是山上无甚美酒佳肴,却未免怠慢贵客了。 他们边走边说,进了饭厅,秦元浩一看,只见厅中早已摆好一桌酒席。想是自己与文胜中比剑之时,封子超已经计划好留客的了。 主人家和文道庄如此客气,秦元浩有点不安,又有点受宠若惊的疑惑,想道:我不过是武当派的一个初出道的弟子,他们为何对我如此恭敬,真个是把我当作贵客一般? 秦元浩心里起了怀疑,却又在心里自问自答道:傻瓜,他们不是把你当作贵客,是对你师父的尊敬。武当少林并驾齐驱,领袖武林。本派中任何一个未入流的弟子在江湖行走,别人都会给几分面子的。何况你的师父乃是掌门。他这么自问自答,心中的怀疑也就冰释了。 入席之后,封子超与文道庄都向秦元浩殷殷劝酒,秦元浩本来会喝几杯,但却忽地想起师父的告诫:在外面必须处处谨慎,尤其不可贪杯误事。碰上不知来历的陌生人更须小心。他想起了师训,当下便道:小侄酒量太浅,明儿还要动身,这个 封子超不待他把话说完,笑道:这酒不是烈酒,多喝几杯,也不会喝醉的。好,我先干为敬,请秦少侠也赏个脸。说罢,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光。 秦元浩虽然不大懂得江湖规矩,但也知道主人先干之意,不仅仅是表示先干为敬,还含有免使自己疑心的意思。其实秦元浩倒是丝毫也没疑心主人会在酒中弄鬼的。 秦元浩心里想道:他们若要暗算我,何须在酒中下毒?主人本领如何他未知道,文道庄的本领他却是见过的,若要取他性命,一出手他是决无抵挡的余地。 秦元浩一来是认定他们不会在酒中下毒;二来主人盛意拳拳,又先干了一杯,他若还不喝,那就是表明自己有所怀疑,对主人是大大的不敬了。于是秦元浩只好道了个谢,把一杯酒也喝了下去。 这酒果然没有丝毫辛辣的味道,秦元浩喝了下去,只觉一股清香,沁人脾腑。秦元浩禁不着啧啧赞道:好香,好香!封子超道:这水酒还勉强可以一喝吧?秦元浩笑道:倘若说这是水酒,天下就没有可以称得是美酒的了。这简直是玉液琼浆。 文道庄笑道:秦少侠还说不会喝酒,却原来是个品酒的大行家。好,我也敬你一杯。秦元浩既然和封子超喝了,当然也得和文道庄喝一杯。接着文胜中也来敬酒,笑道:封老伯说得好,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这一杯就算是庆贺咱们的缔交吧。秦元浩心里想道:这酒我再喝三杯想来也不会醉的。于是和文胜中也干了杯,不知不觉已喝了三大杯了。 封妙嫦道:爹爹,这是什么酒,我好像没有见你喝过的?当真是香得诱人,让我也喝一杯。封子超板起脸孔道:女孩儿家不许喝酒!封妙嫦从来不曾给父亲斥责过的,想不到父亲竟会当看客人的面给她难堪,登时满面通红,不觉呆了。文道庄笑道:封大哥,你对侄女也未免管得太严了。好啦,爹爹不许你喝,你就敬秦少侠一杯吧。封妙嫦赌气道:不喝就不喝,有什么稀罕?她自己不喝,也没去给秦元浩敬酒。 秦元浩也觉有点尴尬,说道:晚辈量浅,喝了三杯,已是不能再喝了。封姑娘的酒我心领啦。几句话轻轻的替封妙嫦暗打了圆场。 封子超道:我这个丫头自幼失母,我不免对她放纵了些。秦少侠不要见笑。 文道庄道:好了,咱们谈别的事吧,秦少侠,你是说到东平县的,是吗?秦元浩道:不错。文道庄道:江大侠江海天就是住在东平杨家庄的,听说他在八月十五嫁女儿,秦少侠可知此事? 秦元浩道:晚辈正奉了家师之命前往江家道贺的。封子超道:我果然料得不错。以贵派和江大侠的交情,雷大掌门不去,自该派道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前往的了。 秦元浩面上一红,说道:家师是叫我去见见世面的,在本派中,我其实只是个未入流的弟子。封子超道:秦少侠太谦虚了。不过,武功好的青年人最难得的就是谦虚,我敬你一杯。秦元浩道:晚辈实在不能再喝了。秦元浩因为刚才替封妙嫦打圆场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因此对封子超的敬酒,只好婉转推辞,其实他心里是想喝的。 但说也奇怪,秦元浩自己以为是不会醉的,此时却忽地有了飘飘然的感觉,酒意竟是有了个八九分了。 秦元浩有了八九分醉意,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两位老伯也有接到江家的请帖吧?徂徕山与东平县的距离不过几百里,秦元浩因为他们是武林高手,住得又这样近,想来应该是和江大侠早就相识的了,是以有此一问。其实这样的问法是有失礼貌的,但秦元浩因为酒意已浓,也就不觉得了。 封子超打了个哈哈说道:我在此隐居,极少与外人来往。江大侠虽是闻名天下,我可没有去拜访过他。料想江大侠也不会知道我这个山野鄙人,他怎会发请帖给我。文道庄笑道:我是个无名小卒,更不会有江家的请帖了。 秦元浩道:两位是世外高人,可敬,可敬!好,我敬两位一杯。他自己说过不能再喝的,如今却又要和人家干杯了。封妙嫦看看他的面色不对,说道:秦少侠看来你是当真醉了,不能再喝啦!封子超横她一眼,说道:嫦儿,你怎的如此不懂礼貌,只有劝客人喝酒,那有阻客人喝酒的。 秦元浩哈哈笑道:谁说我醉?我没有醉,我还能再喝。封姑娘,我和你干杯!站起身来,拿着酒杯,摇摇晃晃,话犹未了,忽地咕咚一声,倒在地上,那干杯二字是倒在地上嘶哑着喉咙说出来的。说出了这两个字,那杯酒已是泼干,人也就昏迷过去了。 封妙嫦道:爹爹,你还要劝他喝酒。你们简直是有意捉弄他的。 封子超哈哈笑道:嫦儿,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许你喝了吧?这是千日醉!以你的功力,即使口中含了解药,喝了一杯,也会醉倒的! 封子超接着对文道庄道:说是千日醉,当然夸大了些。但这小子喝了三杯,至少也要醉个七天七夜不省人事。如何处置他呢?我听你的主意! 封妙嫦道:文叔叔,爹爹,你们为什么要弄醉了他了,封子超恼道:大人说话,你不要多事! 文道庄笑道:这事终须瞒不了她,也许还要她一同去凑热闹,告诉她也是无妨。 封子超道:好吧,就告诉你吧。你的文叔叔与江海天有两代之仇,正想趁江家嫁女的机会,闹它一场。这小子适逢其会,来到咱家,他身上有江家的请帖,正可以派派用场。说不得只好委屈他了。 封妙嫦道:江海天既有大侠之称,想来该是个好人吧?文叔叔,你怎的和他结了冤仇?这一问把文道庄问得什是尴尬。正是: 可怜小儿女,尚未解机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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