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浓,酒美。
怡红院的酒虽然未必比得上飞梦轩、杏花阁,但的确也是美酒。
酒烧在火盘之上,只有一壶。
韩康也只是一个人自饮自斟。
酒入愁肠愁更愁。
韩康眉宇间愁锁千重,似乎已伤透脑筋。
当前的事情的确很伤脑筋。
楼中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味。
如意的尸体已给搬到床上盖好。
这也是一件麻烦,但在韩康并不算麻烦,他并没有打算再怎样处置这个尸体,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在这地方逗留下去。
火盘上烧着的是这楼中最后的一壶酒。
酒一尽他就离开。
这已是第三杯。
韩康举杯沉吟。
沉吟未已,他就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一直来到楼外,门外,忽然停了下来。
韩康一怔回头,回头他就看到门外标枪也似的站立了一个人,中年人。
看似寻常,又不寻常的中年人!
中年人衣饰简单而大方,神态稳重而威严,一举手,一投足,甚至就连站立着都有一种特别的风度、气势。
这种风度、气势,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有,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
金天禄二十岁就已开始做官,到现在已做了十多年。
一个再平凡的人,有十多年官好做,多少也积到一些官威官气的。
韩康也似感到了这一股官威官气,举杯欲饮的那只右手不觉停在半空。
金天禄的目光即时停在韩康的脸上,一会才问道:这里可是如意姑娘的香闺?
这语声放得异常缓慢,缓慢的就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枷锁,韩康当头落下!
韩康不觉站起了身子,沉声应答道:正是!
这里可有一位韩康?
那一位韩康?
陈留县玲珑阁的大老板韩康。
没有!
金天禄笑了道:你不就是韩康?
韩康冷笑道:谁说的?
我!一个人应声出现在叶飞花震碎了的那扇窗户之前。
宫天宝!
大内廿四铁卫之一的宫天宝!
韩康心头猛的一凛,酒杯脱手坠地,堕地粉碎!
宫天宝冷笑道:你何必着慌?我只不过从怡红院的小厮口中打听得到你韩康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没有肯定你就是当日陈留县之外,三里梅花路上格杀那十二大内高手,劫那一对碧血凤凰的黑衣蒙面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康亦自冷笑。
宫天宝只当没有听见,自言自语的接着道:身材看来就已是一样,蒙着脸,相貌当然就分辨不出的了。
了字一落,语声亦转,转对韩康道:我不能肯定,并不值得奇怪,这就等如你将我认出来,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谁认得你了!韩康的双手很自然的按上腰部。
腰部衣衫之内就藏着他那对日月轮!
哦?这就奇怪了!宫天宝哂笑道:你不认识我,怎么一见到我就面容失色,连酒杯也脱手堕地?
那就要问你们了。
我们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突然闯入来,天晓得你们是那儿来的强盗?好像我这样正正当当的一个生意人,怎能不吃惊?
宫天宝应声大笑,笑语金天禄道:这个人居然还说我们是强盗。
金天禄摇头轻叹道:那么这个天下就是贼的天下了。
宫天宝接着又道:这个人脑袋如果没有毛病,眼睛一定已有毛病,我们一个在窗外,一个在门外,几曾闯进去?
金天禄应道:这门户,这窗户似乎还不是我们动手砸烂的。
这种天气就算想凉快一下,弄熄火盘就是了,犯不着将门窗一起砸掉,怡红院当然也不会给客人一间破烂的房子,连我也奇怪,这房子怎会弄成这个样子。宫天宝的鼻翅忽然抽动了几下道:这房子里头,好像还有血腥气味!
语声陡落,宫天宝金天禄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那张床上。
宫天宝随即大声对金天禄道:我敢跟你打赌,这床上一定有一条死尸!
明知赢定了才跟人打赌,你实在是一个天才儿童,只可惜我从来不与人打明知输定了的赌。
宫天宝的目光又回到韩康身上道:我们倒不如向这位韩大爷请教一下,怎样才是一个正正当当的生意人!
这句话出口,他忽然发觉那位韩大爷最少已一旁移开三步,绕开床角,移向右边窗户。
他随即又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肯向那边窗户打主意开溜!
韩康不由的一怔。
那边的窗户适时打了开来。
窗外站着一个人。
那飞虹!
韩康并不认识那飞虹。
金天禄好像看得出韩康并不认识那飞虹,随即作了个简短而又有力的介绍道:这位是那飞虹那大人,廿四铁卫中的八大高手之一!
韩康这才变了面色。
听金天禄口气,廿四铁卫中还有高低之分,眼前这那飞虹的武功职位还在宫天宝之上!
单就是一个宫天宝,他已经应付不来,再加上一个更厉害的那飞虹,就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可以闯得出这小楼之外,所以他索性就抓过一张椅子坐子下来。
然后他望着金天禄,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当然你就更不会认识的了。金天禄一些也不介意,自我介绍道:我姓金!
金什么?
金天禄,都察院出身,这五六年来,一直侍候在天子左右,这一次奉命西行,出使波斯!
这与我有何关系?
完全没有关系,只不过让你清楚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朝廷命官又怎样,床上这个人又不是我杀的,你们就算不来,我也要到衙门投诉。
听你的口气,床上的死人与你真的并无关系,但即使死在你的手上,我们也不打算过问,我们要过问的金天禄语声一沉道:只是一件事!
什么事?韩康一脸的诧异。
那一对碧血凤凰在什么地方?
什么碧血凤凰?
大丈夫做得出就不怕认,这又何必?
我也不知道你胡说什么?
怪不得你敢胆敢格杀大内侍卫,原来你一直就没有将大内侍卫放在眼内。金天禄一再摇头道:你就算瞧不起大内侍卫的武功,也不应该低估大内侍卫的办事能力!
韩康索性闭上嘴巴。
金天禄接着说道:这十年间大内侍卫以庞大的人力,财力遍天下搜集资料,编成了一册名人谱,举凡文武两途以至各方面稍为有名的人无不尽录在名人谱之内!这一册名人谱再又抄录若干份存放各府,以便必要时查阅,此次我们更要用到这一册名人谱!
韩康仍不作声,却似乎听的很留意。
日前陈留县城之外,三里梅花路之上劫夺那一对碧血凤凰的是珠光宝气阁的两个人,无情刀孙寿无须多伤脑筋,还有的一个却是一个擅使日月轮的高手!
我们翻查名人谱,与宫天宝宫大人所描述符合的,一共只有三个人,侯靖、赖九华、韩康!
侯靖远居湘西,赖九华经商南阳,虽然近,还不如韩康近,韩康就在陈留县城之中!
我们当然不会舍近图远,首先调查的当然就是韩康,结果我们发觉了好几件又是巧合,又是奇怪的事情!
在劫案发生之前一日,有人看到你这位玲珑阁的大老板韩大爷乘了一辆大马车离城西往,我们一行却正好东来!
事发之日,黄昏时分,你这位韩大爷原车回城,以往的习惯,必转往西城一品香来几样小菜,喝几杯美酒,这一次正好西城直入,却反而直趋家门!
韩康冷笑插口道:我难道连这个自由也没有?
我并没有说没有,我也未说完!金天禄接下去道:这两件事第一件虽然有些巧合,第二件并不奇怪,奇怪的就是案发后的第二日傍晚,你这位韩大爷将一对高足四尺,重愈万两的纯银金童玉女送交集珍坊,乘杨大手替洛阳碧玉斋运送珠宝玉石的机会,假手杨小剑带往洛阳!
这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到第二日杨小剑车马一离城,韩大爷的马车亦跟随后而去,竟又是洛阳的方向!
韩大爷既然也要到洛阳,那一对金童玉女就应该带在身上,怕发生事故,大可以随同杨小剑一起出发,这除非金天禄眼中闪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道:那一对金童玉女之内另有秘密!
要真的是这样,韩大爷带在身上固然大有问题,就与杨小剑走在一起,只要韩大爷认是自己之物,势必难免一番彻底的检查,而如果走在一起,韩大爷想不认那一对金童玉女是自己之物,杨小剑第一个就会怀疑!
你看我说得轻松,为了这些儿线索,几乎已动员官府在陈留县城的全部人力!
就因为有了这些儿线索,我们追踪到洛阳!
只可惜我们虽然竭尽全力,一得到消息就立即上路,日夜马不停蹄,还是追不上杨小剑,我们到达洛阳的时候,杨小剑已经入城三日!
唯一的办法,只有全面展开调查!
由昨夜到今晨为止,这里衙门所有的人员能够出动的都已出动,根据调查所得到的资料,我们发觉在这里所发生的事情更奇怪!
杨小剑到达洛阳的第二日,怡红院的妓女如意一共进出了碧玉斋两次之多!
第一次是一辆马车,几个大汉!
第二次马车旁边却多了两个人,一个是你韩大爷,还有的一个,根据驾车的马夫,还有当时随去的一个大汉,这两个人已经给我们请到衙门!
金天禄语声一顿,接着又道:根据他们描述,还有的一个应该就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无情刀孙寿!
与之同时,陈留县集珍坊的杨大手亦飞马匆匆赶到洛阳,赶到碧玉斋!
这之后不久,你们离开碧玉斋,随就雇用城中的流氓,到处打听杨小剑的消息!金天禄语声又一顿道:这批流氓的头子现在也在衙门!
我还请来了侍候张虎侯的一个家人,你们在碧玉斋内堂的谈话虽然极尽秘密,但从他的口中,我们已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件,那一对金童玉女在怡红院的歌女如意第一次进入碧玉斋的时候,张虎侯已交给她带走,但在如意第二次进入碧玉斋的时候,又由如意送了回来!
第二件,你们离开之后,这个张虎侯的家人曾经一度打扫内堂,发觉那一对金童玉女就留在内堂的一张八仙桌上,以他所见,那一对金童玉女并非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底下有一个螺旋盖子!
这也就是说,那一对四尺高低的金童玉女之内足可以藏下三尺约莫的东西!
那一对碧血凤凰正好三尺上下!
以万两银子铸成的一对金童玉女将一对无价的碧血凤凰由陈留县运到洛阳,的确是一个别开生面,出人意料的办法!
韩康听到这里,不由大感安慰。
那一对金童玉女正是他呕心沥血的杰作。
金天禄盯着韩康,随又道: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实在是一个天才,我佩服!
韩康几乎没有笑出来。
但凤凰一到洛阳,显然就发生了变故,我们综合所有的资料,下了好几个可能发生的判断,却只是推测,真相到底怎样,未敢肯定,不能肯定!
到这个地步,我们照理应该一旁静候,作好准备,看情形如何发展,再行定夺!
问题在这事情不比寻常,时间亦已无多,所以我们决定立即行动!
所以我们立即前来找你!金天禄的一张脸更凝重,更威严!
韩康不禁一声轻叹。
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实在低估了官府的势力!
要多少人力,财力才可以编好金天禄口中的那本名人谱?又多少财力,人力才可以将陈留洛阳两地彻底的来一个搜索?
这都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也只有官府才可以用这么庞大的人力,财力!
希望你与我们合作!金天禄再补充一句。
这一句的语气特别温和!
韩康淡笑。
淡笑着他的双手又腰间按下。
金天禄目光一寒,忽然转向宫天宝,道:我敢跟你打赌,这位韩大爷双手按着的衣衫底下,一定藏着一对日月轮!
宫天宝摇头,学足了金天禄方才的语气道:明知赢定了才跟人打赌,你实在是一个天才儿童,只可惜我从来不与人打明知输定了的赌!
金天禄大笑!
你们两个都不肯吃亏,那由我吃亏一点好了!那飞虹那边窗外终于开口道:我敢跟你们打赌,这位韩大爷一定不愿意动用那一对日月轮!
原来你也是一个聪明儿童!金天禄一再大笑。
韩康就笑不出来了。
金天禄刹那笑声一顿,迫视着韩康道:与我们合作,可以说,只有你的好处,我们不单只不再追究你的过去,甚至只要你感到兴趣,凭我们三个亦不难保举你一官半职,这又何乐而不为?
韩康还是保持沉默。
我们今日到来,一些也没有与你动手的意思。金天禄一笑道:我这个人一向不主张武力,无论任何事情,我只希望有一个和平解决的办法,即使自己吃亏一点也在所不计,但这件事是例外!
那一对碧血凤凰的失落不单只关系我们三人的荣辱,还关系我国的荣辱!金天禄的笑脸倏的凝结道:寻不回来,圣上面前无法交代,我们三个人固然一条大罪,波斯使者方面交代不了,问题更就严重!
要知道,这一来,在波斯使者眼中,瞧不起的并不是我们,是我们整个国家民族,所以不惜任何牺牲,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及早寻回那一对碧血凤凰!
韩康默默的听着,依然是一无表示。
但求得回那一对碧血凤凰,对任何事,任何人,我们绝对不再追究,这并非只是我们方面的主意,还是上头颁发下来的命令,所以你只管放心!
韩康这才淡淡的应上一声道:你说的倒也好听!
金天禄即时一正面容道:我金某人平生并无其他优点,就是言出必行,即使没有上头的命令,我应承得出,就一定做到,那大人、宫大人,都可以给你保证!
你们走的都是一条路,这种保证实在有点儿令人寒心。
金天禄双眉一剔道:我知道武林中人最重信用,宫、那两位同样是武林中人!
所以,对于他们的保证,我并没有不放心。
金天禄随又道:说到我,不错出身官宦人家,但总算还知道有大丈夫一言九鼎这句说话!
如果我不与你们合作呢?韩康忽然这样问。
最简单不过!金天禄冷冷一笑道:你既然不在乎我们三个人的生命前途,我们当然也不必为你的将来担心,为你的健康设想!
宫天宝即时接口道:金大人这就算由得你,我的一条链子枪只怕由不得你!
你字出口,寒光出手!
链子枪!
枪闪电一样凌空一飞丈八,闪电一样回到宫天宝手中!
铮铮的两声就那一刹那凌空响起,如意那两支还钉在梁上的鸳鸯剑几乎同时半空堕下,插在韩康面前的地上!
韩康却连眼也不曾一眨,语声亦不起颤抖,道:这条链子枪三里梅花路之上我早已见识过!
宫天宝冷声道:这你就应该知道这一条链子枪的威力!
韩康淡笑道:这一条链子枪给一张无情刀杀得落荒而逃的情景我也没有忘掉!
宫天宝的一张脸立时就白了,双手更是气得发抖,一条链子枪直在手中叮当作响!
金天禄连忙冷冷一笑道:宫大人的链子枪或者比不上孙寿的无情刀,但那大人的飞虹剑呢?
韩康摇摇头道:我连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金天禄叹了一口气,转对那飞虹道:这看来那大人的飞虹剑似乎要让我们这位韩大老板见识一下的了。
那飞虹应声冷笑道:我这支飞虹剑只给一种人见识!
那一种人?
死人!
金天禄又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没有办法了,我们这位韩大老板看来并不想这么快变成死人!
韩康闭上嘴巴。
但无论如何,韩大老板大概可以想像得到那大人的一支飞虹剑,宫大人的一条链子枪若是同时出手,将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韩康闷哼一声。
金天禄面色陡寒,语声陡冷道:目前你韩大老板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就是生,要就是死,此外别无他途!
哦?韩康冷应。
韩大老板不妨考虑清楚!金天禄面色忽又一和,语声忽又一缓道:我们等候你的答覆!
在什么地方等候?韩康忽然问。
金天禄一笑道:当然就在这里!
韩康亦笑,大笑。
大笑中韩康长身而起,走过去,一把提起火盘上温着的那壶酒,一壶嘴塞入自己的嘴巴,狂吞狂喝!
浓郁的酒香立时蕴斥整座小楼。
似乎这还是一壶烈酒。
这一壶烈酒下肚,韩康的酒量如果不好,最少得平添七分酒意。
沉胜衣的酒意最多只有三分,但他却觉得自己最少已有七分酒意。
没有这么浓的酒意,也不会将一个人看做两个人。
沉胜衣的眼睛并没有毛病,酒意也实在只得三分。
他现在看着的这个人,却真的有两个人那么魁梧。
这个人负手站在榻前,沉胜衣简直就看不到榻上盘膝坐着的张虎侯。
好在,这个人一看到沉胜衣进来,便让开半身。
张虎侯亦这才得见沉胜衣,立时笑开了嘴巴道:一说沈大侠,沈大侠就到,妙极,妙极了!
沉胜衣还未答话,站在榻前的那个名副其实的彪形大汉已自迫视着他,沉声问道:你就是沉胜衣?
嗯。沉胜衣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眼,反问道:杨大手?
唔,张虎侯已跟你说过我?
听说你要扭断他的脖子?
我是这样说过,但如果我的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就不单只扭断他的脖子,我还要将他撕开两边!杨大手背负着的双手缓缓的伸了出来。
好大的一双手!
这双大手旋即爆栗子一样的一合一分!
张虎侯听在耳里,看在眼中,不由的一声叹息。
沉胜衣也自叹息一声,问道:你肯定是他藏起了你的女儿?
无论如何我的女儿都是住到了这碧玉斋后才不知所踪,对于这件事他又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那我不怀疑他怀疑谁,不追究他追究谁?
这也有道理。
有道理他就得设办法赶快将我的女儿寻回来,交出来!
张虎侯一声冷笑道:我没有说过不想办法,现在我替你找来了沈大侠!
我要的不是沈大侠甚大侠,是杨小剑!杨大手大声道道:是我的女儿!
我找来沈大侠,不就是为了找寻你的女儿?
这句话我昨夜来追问小剑的下落的时候已听你说过,到现在已整整一天!杨大手霍地将头偏回,目光又落到沉胜衣脸上道:你这位沈大侠又找到了什么?
沉胜衣淡笑道:没有找到什么,只不过找到了杨小剑的下落!
杨大手本来已经睁大眼睛刹时又仿佛大了一倍。
张虎侯亦大惑错愕,呆呆的望着沉胜衣,就连他也想不到这位沈大侠的办事效率居然这么迅速这么惊人。
杨大手一怔随即就大声喝问道:小剑在什么地方?
沉胜衣还未来得及答话,杨大手已急不及待地又一声大喝道:你这小子,还不快给我说出来!
沉胜衣冷眼一瞥,本来要出口的说话立时吞了回去。
说!杨大手再来一声。
沉胜衣索性闭上嘴巴。
杨大手一步跨出,一只手已伸了出来,看样子简直想一把抓住沉胜衣的胸襟,一把将沉胜衣揪起来。
张虎侯一旁看着,实在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你最好先弄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你现在是在对什么人说话?
杨大手的那只手应声停在半空,一张脸最少变了两种颜色。
现在是红色。
看情形,方才他似乎真的忘记了站在他面前的是沉胜衣,他是在对沈胜衣说话。
这下子他显然是想起来了。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是,怔怔的呆在当场,一张脸,一红再红,红得简直要发紫。
张虎侯好像并没有意思要杨大手怎样难看,怎样难堪,随即道:沈大侠既然说开头,自然会说下去的,你又何必着急?
杨大手的面色这才没有再难看下去,倏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有小剑一个女儿!
我又何尝不是只有金凤一个?张虎侯亦自微喟。
张金凤的确是他唯一的女儿。
他当然还没有忘记知道这个唯一的女儿死在飞梦轩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境,怎样的一种感受。
杨小剑现在虽然只是失踪,但生死未知,更就令人彷徨,更就令人担忧。
天下父母心,这是不难想像得到。
张虎侯跟着转向沉胜衣,笑道:沈大侠到底是沈大侠,果然有几下子。
沉胜衣淡应道:一个人运气好起来,就算没有几下子也一样得心应手。
张虎侯这才问道:你刚才是说找到了杨小剑的下落?
嗯。
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张虎侯一怔再问,那是落在什么人手中?韩康?如意?
沉胜衣连连摇头。
那到底是那一个?杨大手忍不住插口追问。
沉胜衣冷冷的道:叶飞花!
叶飞花?杨大手当场又变了面色。
这一次是青色。
看来他记性并不坏,还想起有叶飞花这个人。
这当然他就更不会忘记当年勇破满天飞花,一手七暗器,将叶飞花打的落荒而逃这件事了。
他的面色,由青转白,忽的问道:谁说的?
孙寿!沉胜衣转过半身,眼望着窗外道:叶飞花现在正与孙寿谈条件!
什么条件?杨大手紧张的望着沉胜衣问。
叶飞花要以杨小剑交换韩康在珠光宝气阁的地位!沉胜衣缓缓的道:找到了杨小剑,说不定就可以寻回那一对碧血凤凰,韩康是珠光宝气阁属下玲珑阁的老板,这其实,可以说是以那一对碧血凤凰,来交换韩康的玲珑阁!
孙寿答应了?杨大手一张脸更白。
正在考虑当中,珠光宝气阁的少主人曾经答应给予你们十五日的时间,韩康也不例外,现在才过了三日,他就算接受叶飞花的条件,也得在十二日之后!
十二日之后?杨大手沉吟着忽又问道:叶飞花现在在那里?
这相信就连孙寿也不清楚。
你呢?
我更就不清楚了。
但你一定有办法弄清楚的。
沉胜衣淡笑。
白蜘蛛在应天府,一连犯了十八件案子,也没有人知道他本来的身分,隐藏在什么地方,可是,你一到,才不过一昼夜就将他找了出来!
沉胜衣只是淡笑。
这件事先后已有不少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实在已经听腻。
杨大手接道:洛阳这个地方找人或者比较困难,但三五七日之间,你沈大侠大概总可以找到叶飞花,找出我的女儿的了。
这又怎样?
这就最好在七日之内,将我的女儿找出来!
之后呢?
交给我!
哦?
是我的女儿,你当然得交回我!
她关系那一对碧血凤凰的下落!
这是其次,无论如何,首先你得将她找回来,交给我!
沉胜衣奇怪的望着杨大手。
张虎侯一旁忍不住又冷笑道:我看你这个人实在善忘得很!
这你就
他现在是在替你工作!杨大手截下张虎侯的说话道:你答应过我在限期之内替我找出我的女儿!
杨大手再转向沉胜衣,一字字的道:所以,我现在对你怎样说,你就得怎样替我去做!
沉胜衣一声冷笑道:我只答应张虎侯替他找出你女儿的下落。
我要你将她交出来!杨大手本来就已经够大的一双眼张的更加大。
沉胜衣好像完全不怕杨大手那双大眼,又是一声冷笑道:可不是我藏起你的女儿。
但你既然知道她的下落,既然可以将她找出来,为什么不对我说清楚,不将她找回来?交给我?
沉胜衣还未来得及说话,杨大手又大声道:这岂非就等于你藏起了她!
你硬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
这你是承认了?杨大手不容沉胜衣分辩,语声由高转厉,厉声喝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在期限之内将我的女儿找出来?交给我?
这如果我说肯,就变了是我在替你卖命的了。沉胜衣望着杨大手,目光很平淡,语声亦平淡起来道:我并不喜欢替人卖命,尤其是替一个单凭两只手轻易就可以将人打得落荒而逃的强人卖命!
杨大手的一张面更难看。
沉胜衣接着又道:叶飞花既然是你的手下败将,就算两下碰上,也根本不成问题,洛阳这个地方你又不是陌生,何不自己化些脑筋?何必麻烦别人?
杨大手仿佛完全没有听在耳,只是问道:你不肯替我将我的女儿找出来就算了,叶飞花现在在什么地方,这大概你总可以让我知道的吧?
恕难奉告!
这句话出口,沉胜衣就知道可能会发生问题,他只希望杨大手的疑心不会这样大,想的不会那么多。
只可惜杨大手这个人的疑心天生就大得很,想的比普通人往往多一倍。
眼看着他由青转白的一张面一刹那又发青,铁青!
哦?恕难奉告?他的语声亦变得铁一样冷,铁一样硬!不是无可奉告!
沉胜衣现在就算想解释也来不及了。
杨大手还在说话,一双大手已伸了出来,语声一落,双手就抓了出去!
手动风生,看来他在这一双大手之上的确下了不少功夫。
张虎侯一旁看在眼中,竟笑了起来道:我敢赌你一万两银子,赌你这一双大手一定奈何不了沉胜衣!
杨大手闷哼。
张虎侯这说话之间,他的一双大手已一连换了两个招式,抓了沉胜衣三次。
三次都几乎抓住了沉胜衣,就差那一寸几分偏偏落空!
他闷哼着双手又再伸出,身形同时加快。
沉胜衣的身形更快。
杨大手双手一再落空,脸上实在挂不住,大喝一声,化爪为拳,左十七右十八,连环三十五拳,底下同时踢出了二十四脚。
他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扬名江湖,拳脚方面当然亦见功力,这一轮攻势,居然将沉胜衣迫出了好几步。
像他这种老江湖当然看得出迫退沉胜衣这几步并不是表示自己技高一筹,只不过沉胜衣在退让。
沉胜衣也根本就没有还手。
杨大手倒希望沉胜衣还手,这一来,最低限度就可以双手相接,这他就可以有机会再化拳为爪,一爪抓住沉胜衣。
沉胜衣却也不知是不愿意与杨大手动手还是看穿了杨大手的企图,就只是闪避。
他的轻功看来还在杨大手之上。
杨大手不由得顿生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感,三十五拳,二十四脚一过,突然收住了势子,仰天大笑道:沉胜衣也不外如是!
沉胜衣只当没有听见,完全没有理会,反而张虎侯一旁应了一声道:就不知我们杨大爷已经不知如何了。
杨大手应声霍地回头瞪着张虎侯。
看来这位杨大爷意思本来是要用说话挑动沉胜衣,但这下反而给张虎侯用说话激怒了。
只见他瞪着张虎侯,咽喉间突然发出一声闷吼,一错步,双拳抢出,化拳为爪,双双抓向张虎侯双肩。
以张虎侯目前的状况,当然没有办法应付杨大手这一双曾经扬名天下的大手,而看杨大手现在的表情,似乎真的有意思将憋着的一肚子闷气出在张虎侯的身上。
好在旁边还有一个沉胜衣。
沉胜衣当然不会由得杨大手在张虎侯身上出气,那边杨大手才错步出手,他这边已抢步欺前,双手分花拂柳,拂向杨大手的一双手腕。
杨大手双手即时一翻,原是抓向张虎侯的双爪反变了抓向沉胜衣。
这看来他方才的一番举动只不过在诱沉胜衣出手。
沉胜衣果然上当。
四只手刹那相接,杨大手大喝一声,双手化爪为掌,将沉胜衣双手握在掌中。
杨大手这一双手名副其实,的确大得很,沉胜衣双手一入掌中几乎消失不见。
杨大手跟着喝问道:叶飞花现在在什么地方?
沉胜衣脸上木无表情,也没有说话。
杨大手双手背上的青筋蚯蚓一样一阵牵动,厉声道:再不说我碎了你这双手!
沉胜衣这才一声冷笑道:你只管试试!
杨大手狞笑,狞笑中双掌同时收缩,一个脑袋随亦偏过一边,好像倾耳在听什么。
他其实是在听碎骨的声音。
这种经验他最少已有十次,每一次一当他的双手收缩,他几乎立即就听到碎骨的声音。
碎在他这一双手之内的手,虽然没有整整十对,却已有十九只了。
他老早就想找个机会凑够十对这个数目,只可惜他虽然有这个心意,近年来已没有人敢胆犯到他手上。
现在却正是机会。
他当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他也只不过想捏碎沉胜衣的一只手,所以他也只是一只手特别用力,右手。
他右手握着的是沉胜衣的左手。
一般人的左手总比右手软弱,所以他着意沉胜衣的左手亦不是全无道理。
经验告诉他,最多使上五六分气力,握在他手中的手就得碎裂,这一次他却用上八分气力!
他到底没有将沉胜衣当做一般人看待。
这一次却偏偏还是例外!
他右手才一使力,马上就发觉握的并不像一只手,简直像一团铁,不由得一怔!
这一怔手上的气力立时就失了分寸!
沉胜衣双手适时发力,拍拍的两声,就从杨大手的双手之中抽了出来!
杨大手又是一怔,一忙急忙闪侧半身,退出半步!
这就算沉胜衣乘机反击,他亦可以从容应付。
沉胜衣果然反击,却不是用手,是用剑!
这却是杨大手意料之外,猛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支长剑已抵住咽喉!
好快的剑!
沉胜衣的剑本来就快得很。
剑正握在沈胜衣的左手之中。
看着这只握剑的左手,杨大手几乎没有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我方才应该全力对付你的右手!杨大手虽然没有给自己一巴掌,却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沉胜衣的左手如果没有下过相当苦功,也接不下祖惊虹的雷霆三十六击,横扫十三杀手,扬名江湖,他以八分气力就想捏碎这只驰名江湖的左手,如果不是成竹在胸,就是一个严重的疏忽。
这是一个严重的疏忽。
一个严重的疏忽往往就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这种代价往往就是自己的生命。
杨大手又叹了一口气,已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弥补这一次的疏忽。
沉胜衣的剑却并没有刺下去,缓缓道:你的武器是手,我的武器是剑,我以剑来对付你的手,也不算得不公平。
我没有说不公平。杨大手微一抬头道:你只管下手!
这个人居然还有一份视死如归的豪气。
沉胜衣应声反而缩手。
铮的剑入鞘,沉胜衣冷睨杨大手,道:我无意杀你,也没有杀你的理由,杀你的必要,但你最好也不要再找我麻烦!
杨大手瞪着沉胜衣,没有说话。
沉胜衣又道:这件事与我本来完全无关,我之所以插手完全是因为张虎侯,但并不是说我这就会偏袒他,我目的只找出事情的真相,一待水落石出,就是你们的事情。
杨大手闷哼一声。
叶飞花的目的是在韩康珠光宝气阁中的地位,在未得珠光宝气阁方面的答覆之前,他就与你有宿怨,谅他也不敢对你的女儿怎样,十二日之后,人交到珠光宝气阁手上,更就不成问题了,除非碧血凤凰的失踪的确与你的女儿有关,那自当别论!沉胜衣一歇又道:碧血凤凰是波斯进贡我朝的宝物,这件事其实应该交由官府处理,只可惜我既非官府中人,对于官府中人亦没有多大好感,至于珠光宝气阁与你们也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对于这件事我虽然不能完全袖手旁观,但也只能设法给你们一个公道。
杨大手又一声闷哼。
珠光宝气阁劫夺贡物,是珠光宝气阁的不好,但自有官府中人找他们还一个公道,珠光宝气阁劫夺得来的碧血凤凰,失落在你们之中,是你们的不妥,你们当然也得还珠光宝气阁一个公道!沉胜衣语声陡地一高道:十二日又不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别人都在等,都肯等,偏就是你一个例外?
你知道杨小剑是我的女儿?杨大手忽的问这一句。
嗯?
杨大手道:你又可知道她是怎样的一种性格?
我连她本人都没有见过一面。
她性情刚烈,受不得丝毫屈辱。
叶飞花不成还会胡来?要知道你的女儿现在一死,就不单只是你,珠光宝气阁也不会放过他,我看他倒是一个聪明人,像这种有害无益的事情,即使他本来有意做现在也不肯做的了。
无论如何,我总放心不下!杨大手不觉双拳紧握,直撞的格格作响道:像这种日子,就连一日也难过,何况十二日之多!
果真连一日也难过。
才不过一夜,沉胜衣早上才起来,就从张虎侯的家人口中知道珠光宝气阁的总管大堂等他。
不单只珠光宝气阁的总管无情刀孙寿,在大堂等着的还有两个人,面对孙寿的是张虎侯,一脸的苍白,盘膝坐在椅上。
张虎侯孙寿之间还有一个人
一踏入大堂,沉胜衣的目光不觉就落在那个人的脸上身上。
那个人身上的衣饰,高贵而精致,脸上的神态,冷寞而骄人,很年轻,最多也不过二十四五。
那个人的目光亦正落在沈胜衣的身上,脸上,入鬓的两眉倏的一扬,捏着茶杯那只右手的五指同时一下松开。
这一下轻微的举动竟然流露无比的活力。
那只右手显然并不是一只平凡的右手。
手指相当修长,肌肤尤其光洁,手看来还是平日不经粗活的手,人当然就是平日养尊处优的人。
这莫非就是那个叶飞花?
沉胜衣心中暗忖。
好在他并没有说出口。
孙寿即时道:来的这位就是沉胜衣沈大侠!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上座那个少年公子听。
孙寿这句话入耳,沉胜衣就知道自己推测完全错误。
这不错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说话,孙寿说话的语气,态度却带着不寻常的畏敬。
上座少年公子这又怎还会是叶飞花?
至于孙寿所畏敬的人
沉胜衣心念方动,孙寿已朝着他打了一个招呼道:沈大侠,早!
早,那位是
我们大公子!
哦!沉胜衣目光还是在那少年公子脸上道:尚未请教
少年公子两眉又是一扬,适时接上说话道:姓易,易怜香!
珠光宝气阁的主人原来姓易。
沉胜衣、张虎侯两个的脑袋不由都忙碌起来。
关外,姓易的武林高手有那几个?
一个好像都没有!
两人的眼睛一阵迷惘。
易怜香看在眼内,似已知道两人在动什么脑筋,随即又说道:家父名不经传,何必费神?
沉胜衣淡淡一笑道:易公子这么早来?
易怜香一挥手道:你来说!
孙寿一旁应声说道:昨日杏花阁分手之后,沈大侠可曾再到怡红院?
不曾!沉胜衣一怔道:怡红院方面莫非发生了什么?
韩康失踪,如意死在床上!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送饭菜的人才入如意房中,就已发觉这件事,这个虽然亦是我们的人,但到他给我报告,我赶到去的时候,官府方面亦同时接到消息,全面封锁,严禁出入!
官府的人来得倒也快。
的确快!
如意的死因你也是不知的了?
据讲是身中暗器而死!
我不曾使用暗器杀人。
有沈大侠方才的一句不曾,已毫无疑问!
韩康暗器方面又如何?
他的一对日月轮就是兵器、暗器!如意所中的暗器却多达七八枚,形状全都不同,全都留在身上!
室中可有其他的迹象留下?
一扇窗户碎裂,地上嵌有好几枚类似的暗器!
凶手这是另有其人了,韩康也许就是追踪凶手而去!
那不免一番追逐,一番惊动,但据我们留在怡红院的人所说,并没有这等事发生,而一夜追寻,却得知有一个容貌身材相似的人随同三个陌生人在怡红院附近上了四顶轿子,匆匆而去。
哦?
只可惜看在眼内的人不过附近的一个叫花子,而洛阳城中,车轿往来之多,一日何止千百,我们实在难以追查下去!孙寿语声一顿,一沉,又道:这件事大有疑问,所以我们大公子决定来此一趟。
这件事似乎与此无关。
我们也知可能无关,现在既已证实,为防万一节外生枝,只有采取行动!
什么行动?
与叶飞花接洽。
不等十二日之后?沉胜衣诧异问道。
夜长梦多,日久生变!
那么何时?
此时!
何地?
此地!
沉胜衣一怔,一旁张虎侯更是目定口呆。这的确出人意料。
孙寿看在眼内,微叹道:叶飞花什么地方不拣,偏选碧玉斋这里,实在耐人寻味。
说着孙寿冷眼一瞟张虎侯道:这也就怪不得我们对你生疑!
张虎侯只有苦笑。
孙寿接又道:这件事虽然极度秘密,韩康虽然亦入嫌疑人物,我未尝与他透露,为谨慎起见,我们公子的意思,还是现在就进行的好!
是公子的意思,就韩康也反对不来的了,其他的人似乎亦没有反对的道理。
这除非作贼心虚,否则都无不想早日有一个水落石出,洗脱自己嫌疑的。
张虎侯居然也没有任何意见,只是问道:如何进行?
孙寿正想回答,那位易怜香易大公子突然偏头一声轻叱道:谁在外面?
孙寿的一个身子应声倒翻,飕的斜飞丈八,穿越厅堂,落在门外,廊上。
这一份反应的敏锐,行动的迅速,就连沉胜衣也有些佩服,易大公子的嘴边更是挑起一丝嘉许的笑意。
有这样的一个总管,易大公子能不满意?
门外的那个人却似乎就不怎样开心,腰身才一躬,眼前说出现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见到的人,这的确不是味道。
孙寿喝问道:是谁?
是我!那个人硬硬收住了欲起的身形,若无其事的背负双手。
就算看不到这一双手,孙寿亦认得出这个人。
哦,是你杨大手,来得正好,我们公子正要找你!
杨大手淡笑道:我也正要找张虎侯一问消息。
不必再问他,今日我们就要将这件事情解决!
我已听在耳中。杨大手直认不讳。
你在门外站了多久?
不久。
何不入内?
正要入内!杨大手举起脚步。
孙寿一声冷笑,亦自回步厅堂。
厅堂中的六道目光,都落在杨大手的脸上了。
易怜香第一个开口道:杨大手。
嗯。杨大手目光落在易怜香脸上。
好,来得好,坐!
谢坐!杨大手五七步走过,一旁坐下,目光亦垂下。
孙寿随即道:如意已死,韩康失踪,要到的人现在可以说都已到齐。
还有我的女儿。杨大手随即接上了一句。
你的女儿在叶飞花手上,我们现在就请叶飞花到来。
叶飞花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杨大手一怔道:这如何去请!
孙寿不答,转顾张虎侯道:张老爷子,麻烦着人去厅堂外烧起三个火盘!
张虎侯一面疑惑,但还是吩咐一声道:来人!
一个人屏风旁边闪身而出,正是张虎侯的那个管家。
孙大爷的说话你听到了?
是。管家一躬身。
着人立即照办!
是!管家连忙退了出去。
张虎侯转向孙寿,奇怪道:这就可以见到叶飞花?
火盘烧起,即是表示我们已接纳叶飞花的条件,叶飞花这就带人到来。
莫非他就藏身在我这碧玉斋?张虎侯大为震惊。
不一定。孙寿目光一闪道:但可以肯定,这里一定有人替他传递消息。
谁?张虎侯惊呼。
谁也没有关系!
我到外面小心监视,找出这个人!杨大手欠身欲起。
不必!孙寿挥手止住。
这一来,就可以找出叶飞花藏身所在,我固然得以寻回女儿,你们亦不必接受叶飞花提出的任何条件!杨大手半个身子已站了起来。
孙寿冷笑道:叶飞花已然想得出这个办法,当然亦有所防范,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谁来担当这个责任!
那我的女儿
孙寿道:叶飞花要是存心伤害你的女儿,也不必等到今日,亦无需拿你的女儿跟我们谈条件!
万一
万一你的女儿死在他手上,我还你一个叶飞花的头颅!
杨大手哑口无言。
谅他叶飞花亦不敢!易大公子即时一声冷笑,一握右手!
噗的在他手中的那只杯子立时粉碎!
叶飞花并非不敢。
他只是不想放弃韩康在珠光宝气阁的地位,他已厌倦了目前的生活。
日子过得舒适一点总是好的。
韩康在珠光宝气阁的日子的确过得写意的很。
现在他只要交出杨小剑就可以得到韩康在珠光宝气阁的地位,得到韩康一样的享受,这何乐而不为?
况且他要对付的并不是杨小剑,是杨大手,而有了珠光宝气阁这个靠山,日后他要对付杨大手,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一回事。
有了这么多的好处,他又怎肯伤害杨小剑呢?
在未与珠光宝气阁扯上关系之前,他就算杀了杨小剑,也根本不成问题。
当时不杀,现在当然更就不会杀的了。
这几天以来,他并没有对杨小剑怎样,只不过将她用好几十条牛筋绳子拦腰捆绑在密室当中的一条石柱之上,甚至没有束缚她双手的自由。
密室在一幢屋子的下面,本来是叶飞花用来练习暗器的地方,屋子却是闹市之中的一幢民房,这虽然毫无秘密,但胜在不会让人起疑窦,令人在意。
叶飞花这个人的确有点小聪明。
他也没有亏待杨小剑,一日少不了两餐,还都是佳肴美酒。
杨小剑居然忍受下来。
这倒不是她转了性子,只不过叶飞花有过这番说话。
如果你死掉,不管是绝食而死还是断舌而死,我都将你脱光,挂在洛阳城的城门上去!
这在死在生都是一种难堪的耻辱。
死了的倒还罢了,活着的杨大手这个父亲只怕也得活活气死。
杨小剑还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她只有忍气吞声,就连眼泪也压抑住它,要流也让它倒流。
不过没有人的时候这眼泪还是会往外流下来的。
幸好叶飞花很少留在这里,她流泪也都在叶飞花走后。
叶飞花一去最少有几个时辰不会出现,所以,她也很放心。
这一次却偏偏例外!
叶飞花才离开,她的眼泪才流下,门突然又打开,叶飞花突然又出现。
杨小剑又急又怒,一张脸不由涨的通红。
只可惜流出来的眼泪就一如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的,幸好叶飞花没有缚上她的两只手,一下子想起,她慌忙举手挥袖。
叶飞花倒也没有理会这些,只是问道:你当真不接我的暗器?
杨小剑应声霍地放下双手,瞪着叶飞花,厉声道:少给我噜嗦!
叶飞花也实在噜嗦,这句话就今日来说,他最少已问了三次。
不接我的暗器就会打在你的身上!
不再是棉花糖果核就好了!杨小剑冷笑。
这么说铁弹子之类你接不接?
不接,大不了挨痛!杨小剑怨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由得我双手不加束缚,就是要我接你的暗器,好让你清楚我杨家的接暗器手法,好让你日后从容对付我的爹爹!
叶飞花大感诧异的瞪着杨小剑道:你这个女娃子可也不简单。
杨小剑冷笑道:我已经上了你两次的当,接了你两次的棉花糖果核,还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就真的是笨蛋了,再要我接你的暗器,休想!
叶飞花冷笑道:决定了?
决定了!杨小剑怨声咆哮道:有种的杀我!有种的找我爹去!
妳以为我不敢?
我看你就不敢了,一下手,看我爹不将你的暗器,全部都接去,回手打你一个一塌糊涂!
妳爹有这种本领?
当年那将你打的落荒而逃的是谁?杨小剑大笑。
叶飞花好像给激怒了,一面的怒容,猛可喝一声道:看暗器!
破空声应声暴响,十几颗铁弹子嗤嗤的飞打杨小剑!
杨小剑大笑不绝,当真不去接。
噗噗的暗器打实,笑声亦给打断了。
杨小剑铁青着脸,瞪着叶飞花。
大笑声倏的又起。
这一次是叶飞花在大笑。
我用铁弹子打你的穴道你也不接,活该!叶飞花大笑走前。
杨小剑只有干瞪眼,叶飞花走得那么近,如果她的手还可以提起,最低限度可以给叶飞花一个耳括子,只可惜她就连头现在也不能再摇动。
叶飞花跟随又说道:张虎侯的一个家人方才给我传来消息,碧玉斋的大堂外烧起三个火盘,这即是说珠光宝气阁已经急不及待,已经同意接受我的条件,现在我就带你去,说不定,那里还可以见着你的爹爹!
嗄!杨小剑正想开口,叶飞花突然一抬手,连她的哑穴也封住了。
叶飞花随即又点了杨小剑身上的好几处穴道,这才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割断捆着杨小剑的牛筋绳子。
这个人实在小心得可以。
他随即接住杨小剑的身子,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道:绑你几天,反倒让你重多几斤,好在门外我已给你准备了一辆骡车!
骡车上面除了杨小剑还有好几坛酒,再加上车子,几乎有两百斤重,将这辆车子拖到碧玉斋的院子,那条骡子,几乎就只剩半条骡命了。
叶飞花拍了下骡背,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你这么辛苦,但官府查得那么紧,少这几坛酒,车子真还没有如此容易到得这里,唔,我出的气力可也不比你少,首先我就得卸下这几坛酒。
骡子当然听不懂人话,张虎侯那个管家却是听得懂的,随即着人上前,将那几坛酒卸下来。
叶飞花这才走过去探手将杨小剑从车子里头提上来。
管家即时上前说道:爷们都在大堂内等候!
嗯。叶飞花提着杨小剑走了过去。
管家随即一挥手。
侍候一旁的一众家人不待开口吩咐,各自收拾好骡车散去。
院子内立时一片静寂。
大堂内同样一片静寂。
叶飞花一踏入大堂,却最少有两个人惊讶的低咦一声。
这两个当然就是沉胜衣、孙寿,两人实在想不到昨日在怡红院那座小楼之内拿着笛子胡吹的书生竟然就是叶飞花。
叶飞花居然也记得这件事,即时道,道:孙总管,沈大侠,幸会幸会!
沉胜衣淡笑道:既然是幸会,今日可就不要吹笛子给我们听了。
岂敢岂敢,小弟本来不是吹得那么难听的,但无论如何,在沈胜衣面前简直就等如班门弄斧,风闻沉胜衣精通音律,有机会再请教请教。叶飞花目光旁移,立时就发觉杨大手的那双大眼正在凶狠狠的瞪着自己。
杨大手也立时就一声暴喝道:叶飞花!
哦,原来是杨兄,久违久违!
杨大手喝道:少给我废话,你到底将我的女儿怎样!
没有怎样,不过点了她几处穴道!
好小子!杨大手满脸胡子一下飞起,霍地站起身来。
稍安毋躁!孙寿一挥手,转向叶飞花道:叶飞花,先见我们公子!
公子?叶飞花一怔,这才留意到那坐在一旁的易怜香,他也是一个聪明人,随即松手将杨小剑地上放下,抱手冲着易怜香长揖到地道:叶飞花见过公子!
好!易怜香好像不大喜欢说话,孙寿那边一瞟。
孙寿马上问道:你就住怡红院。
只是偶去。
孙寿道:怡红院昨日所发生的事情你可知道?
不知那一件事情?
如意被杀一事!
最清楚不过!
哦?谁下的手?
不瞒孙总管,就是我!
孙寿一怔道:为什么?
当时韩康正在迫问如意我的下落!
你是杀人灭口!
正是!
你与如意认识?
相好多年。
怪不得你知道这么多事情,怪不得你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将信在我房中留下。孙寿恍然大悟道:韩康那厮对如意百般迁就,说话自难免多了一些。
我也是多了一些,所以,我非杀如意不可!
用暗器?
我以暗器见长。
好,够狠!孙寿冷笑道:那你又将韩康怎样了?
叶飞花道:如意不是珠光宝气阁的人,韩康却是!
你没有将他怎样?
不敢。
那么,人什么地方去了?孙寿厉声地喝问。
我一杀了如意马上离开,他本待追出,但结果没有追出,之后我藏身那座小楼,未几即见三个人三面扑向如意香闺,而不久就见韩康随那三人离开!
那三人你可认识?
素未谋面!
有何特征?
两人带剑,一人腰缠链子枪!
腰缠链子枪那人年纪多大?
三四十之间。
蓄须?
蓄须!
锦衣?
锦衣!
宫天宝!孙寿面色一寒道:韩康当时如何?
谈笑风生!
可似被制?
不似。
事前可曾动武?
未觉。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好一个韩康!孙寿勃然变色!
整个大堂刹那一静。
这一静刹那又被一声轻吁撕裂,易怜香不徐不疾的柔声道:叶飞花,今日起你就是玲珑阁的老板!
叶飞花大喜,再长揖到地,说道:多谢公子。
好自为之!易怜香又瞟一眼孙寿。
孙寿再问道:你可曾见过那一对碧血凤凰?
不曾。
好,你解开杨小剑的穴道,让我先问问她!
叶飞花应声手指急落。
杨小剑一声长吁,地上一下子跳起,双手一搓,左拳右掌,怒打叶飞花。
叶飞花闪身让开,杨小剑正待出手,那边孙寿已一声暴喝道:给我住手!
你是什么东西!杨小剑一声怒叱,不顾孙寿,拳掌急取叶飞花!
孙寿冷笑一声,一直握在右手的那只杯子突然飞出!
破空声响,那只杯子的去势竟如离弦之箭!
以杨小剑家传的接暗器手法,本来亦不难接下这只杯子,只可惜她怒在上头,全副精神都已放在叶飞花身上。
跟着再一个箭步就可以欺近叶飞花,杨小剑更不去理会那许多!
箭步未起,孙寿那只杯子已击在杨小剑左腰的穴道之上!
杨小剑这一个箭步,立时间再也射不出去了!
孙寿打穴的眼力手法,看来并不稍逊叶飞花。
杨小剑立时回头瞪着孙寿,她下半身虽然不能再动,并未影响到上半身。
她的眼中竟似有火燃烧起来。
孙寿冷笑。
杨小剑目光再转,转向父亲杨大手,突然一声惨笑!
小剑不可!杨大手惊呼失声。
惊呼未绝,一股鲜血,半截断舌已自杨小剑口中喷出上喷向叶飞花!
叶飞花惊呼急闪,但还是慢了一步,上半身衣衫立时溅开一蓬血花!
杨小剑的脸上却已无血色,一个身子一晃再晃,蓬的倒地!
杨大手脸上所有的血色亦同时一下子消失,整张脸铁青!死白!
别人不知道杨小剑的性格,他这个父亲却是知道的,一再受辱,杨小剑一定有此一着,只可惜他虽然知道,还是来不及阻止!
他面色一变再变,缓缓推椅而起!徐徐踏步而出,一双眼,瞪着叶飞花,充满了怨毒,一双手收放连连,指节咯咯的爆出了阵阵的异响。
这目光固然令人毛骨悚然,这响声同样令人魄动心惊!
叶飞花面色亦变,一翻手,指缝中已见暗器闪光!
孙寿那边目光连闪,再声暴喝道:给我住手!
杨大手霍地回头道:我动手又如何?
问我这张无情刀!孙寿呛啷拔刀出鞘,夺的一刀钉在桌面之上!
杨大手面色再变,惨笑道:你可是要寻回那一对碧血凤凰!
明知故问!
你可知道,那一对碧血凤凰落在何人的手中?
不知!
问我!
问你?孙寿一怔,喝问道:在谁的手中?
在我手中!杨大手仰天大笑道:目前你对我所作的种种假设不中不远,别人提不起那一对金童玉女,我双手提得起,别人不知道万两银子该重多少,我双手可以约莫估计到,韩康托我运送那一对金童玉女的时候我已经起疑,估计重量不对自然更觉奇怪,要找出那一对金童玉女的秘密并不是一件难事!
碧血凤凰的下落到这下终于水落石出。
众人不由的当场呆住。
杨大手的门外偷听,自动请命,时欲离开,急于寻回杨小剑的种种疑问,立时都有了解答!
只因为杨小剑的失踪,碧血凤凰的下落才成疑案,杨小剑一现身,各方面一对证,杨大手就无所遁形,这一来,杨大手怎么能够不着急?
杨小剑若是让他寻回,两父女当然就是远走高飞!
现在当然是飞不了走不了的了。
而凤凰现在虽然还在手中,却已赔上她女儿的一条性命。
沉胜衣看着倒在地上的杨小剑,不禁叹息摇头。
孙寿却在点头道:好!干得好!那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