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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是出生在大雪交冬至彼时;产婆原本跟她外家阿嬷说:大概霜降时节会生。可是一直到小雪,她母亲仍旧大着腹肚,四处来去;见到伊的人便说:水红啊,拖过月的囡仔较巧;你大概要生个状元子了!
她母亲乃从做姑娘起,先天生就的平静性格,听了这般说话,自是不喜不惊,淡然回道:谁知啊,人常说;百般都是天生地养的谁会知呢?
贞观终于延挨到冬至前一天才落土,生下来倒是个女儿,巧拙尚未分,算算在娘胎里,足足躲了十一个月余。到她稍略识事,大人全都这么说笑她:阿贞观,人家都是十个月生的,为什么你就慢手慢脚,害你娘累累、挂挂,比别人多苦那么两下?
贞观初次听说,不仅不会应,还觉得人家问得很是,这下缠住自己母亲问个不休;她母亲不知是否给她问急了,竟教她:你不会这样回:因为那天家家户户都搓冬至圆,我是选好日子来吃的。
问题有了答案,贞观从此应答如流,倒是大人们吃了一惊;她三妗还说:我们阿贞观真的不比六七岁的囡仔到底是十二个月生的! !
乍听之下,贞观还以为自己生得是时候;后来因为表姊妹们一起踢毽子,两人都是二十六下,银蟾一定要说自己赢。
为什么?贞观笑问道,不是平吗?
银蟾说:数目相同,就比年纪;你比我大一岁!自然算你输!
贞观不服,问她几岁,银蟾说是六岁,贞观啊哈一声笑出来:说平你还不信,比什么年岁,我也是六岁啊!
银蟾嗤鼻说她:谁说你六岁?正头算?还是颠倒算?
六岁就是六岁,怎样算都是六岁!
银蟾收起毽子,推着她往后院走:好!我们去问! !随便阿公,阿嬷抑是谁,只要有人说你六岁,我就输!
后院住的她三舅,三妗;芒种五月天,后园里的玉兰、茉莉,开得一簇簇,女眷们偶尔去玩四色牌;那房间因吃着四面风,凉爽加上花香,一旦知滋味,大家以后就更爱去,成了习惯。
二人一前一后,才踏入房内,见着她母亲背影,贞观就问:妈,我今年是几岁啊?
大人们先后回过头来,唯有贞观母亲静着不动,伊坐在贞观大妗身旁,正提醒那红仕捡对了。
这下贞观只得耐心坐下来等着,谁知一旁她二姨开了口:阿贞观肖牛,肖牛的今年七岁!
像是汽球一下扎了针,贞观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银蟾见此,立刻挨到她身旁坐下,抓了她的手轻拍着,却又仰头帮她询问:贞观是说,我们读同一班,为什么我是六岁?
人家银蟾属虎!
属虎六岁?为什么属虎就六岁?
贞观这一问,众人差不多全笑了起来,连她母亲都抿了嘴角笑说道:你今日是怎样?跑来番这个?
说话的同时,她二姨等到了四色卒;于是众人放下手上的牌,重新和局。
她大妗伸手按了贞观的肩头,说是:阿贞观,大妗与你讲,生肖岁数是照天地甲子算的,牛年排在虎年前,当然牛年的人大一岁!
贞观这下问到关头来了:可是,大妗,我们只差一个多月,银蟾只慢我四十二天!
这下轮到她三妗开口了,伊一面替赢家收钱,一面笑贞观:照你这样算法,世间事全都算不清了;你还不知道,有那廿九、卅晚,除夕出生的,比起年初一来,只隔一天,不就差一岁吗?
贞观一时无话。
她三妗接下道:等你大了,你才不想肖虎呢,虎是特别生肖,遇着家中嫁娶大事,都要避开对了,你还多吃一次冬至圆呢!你忘记了?单单那圆仔,就得多一岁!
众人又笑;贞观腮红面赤,只得分说:其实人家也没吃到
话未完,只听得房门前有人叫贞观,她待要起身,先听得她三妗笑唤道:四婶,四婶,你快进来听!阿贞观在这里计较年岁,跟汤圆赖帐呢!
2
小学六年书念下来,贞观竟是无有什么过人处,虽说没押在众人后,倒也未曾领人先,拿个温吞吞第七名,不疾不缓,把成绩交上去;她母亲大概失望了,说了她二句,她外公却开口替她分明:水红,你这句话层叠,想想看,你自己五叔念到东京帝大的医学士,也算得人才的,你知么?他到了上中学校,还一直拿第二十名呢!古人说大只鸡慢啼;提早会啼的鸡,反而长不大,小学的成绩,怎么就准了呢?
她母亲不作声;她外公又言道:你听我说:女儿不比儿子,女道不同男纲;识者都知,闺女是世界的源头,未来的国民之母,要她们读书,识字,原为的明理,本来是好的,可是现时不少学校课业出众的,依我看,却是一点做人的道理也不知,若为了念出成绩,只教她争头抢前,一旦失去做姑娘的许多本分,这就因小失大了
贞观觉得外公这话正合她的心,更是聚会心神来听;
儿子不好,还是一人坏,一家坏,一族坏,女儿因负有生女教子的重责,可就关系人根,人种了,以后嫁人家为妻做媳,生一些惶恐、霸气的儿女,这个世间还不够乱啊?
贞观想着外公的问话有理,因为今天早上,她还看到两个男生在巷口打架。
从前你阿祖常说的:德妇才生得贵子。又说:家有贤妻,男儿不做横事。由此想来,才深切知道女儿原比儿子贵重,想开导伊们,只有加倍费心神了!
阿爹见的是!
这样说来,明儿等伊联考考完,叫她天天过来跟我念千字文!
考完初中联考,贞观其实是无甚把握,然而心里反而是落了担子的轻松;到底这六年的学业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最兴奋的,还是可以过外公家去念《妇女家训》、《劝世文》。
她外公有大小一廿个孙子,除了她五舅未娶,其余都已成家。大舅早岁被日本兵征到南洋当军,十几年来不知生死。她大妗守二个儿子银山、银川过日子。二舅、三舅各有二男二女;银城、银河、银月、银桂、银安、银定,银蟾、银蝉。四房是一女一男:银杏、银祥,再加上贞观这班外孙儿女有事没事就爱回来,一个家不时的闹热滚滚。
开始与外公读书以来,贞观第一句熟记心上的是《劝世文》的起头:
天不可欺、地不可亵、君不可罔、亲不可逆。
刻骨铭心以后,她居然只会从头念起;也就是整段文字一从中间来,她便接不下去。
一次,外公叫她们分段背,先由银月念起:
师不可慢、神不可瞒、中不可侮、弟不可虚、子不可纵、女不可跋。
跟着是银桂:
友不可泛、邻不可伤、族不可疏、身不可惰、心不可昧、言不可妄
再来银蟾:
行不可短、书不可抛、礼不可弃、恩不可忘、义不可背、信不可爽。
当银蝉念完:
势不可使、富不可夸、贵不可恃、贫不可怨、贱不可凌、儒不可轻时,贞观竟忘了要站起来,因为她还在底下,正小声的从头念起
读千字文就更难了,字义广,文字深,十几天过去,贞观还停在这几句上头:空谷传声,虚堂习听、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然而愈往后,理念愈明;书是在读出滋味后,才愈要往里面钻,因为有这种井然秩序,心里爱着
乐殊贵贱,礼别尊卑、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外受父训,入奉母仪、诸姑伯叔,犹子比儿、孔怀兄弟,同气连枝。
等念到《三字经》时,更是教人要一心一意起来;从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弟于长,宜先知,首孝弟,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到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幼而学,壮而行,上利国,下便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
贞观是每读一遍,便觉得自己再不同于前,是身与心,都在这浅显易解的文字里,一次又一次的被涤荡、洗洁。
3
暑热漫漫,贞观外公所以会选在早晨读课,念书;等吃过午饭,通常人人手上,会有一碗仙草、爱玉。
贞观吃这项,总是最慢,往往最后一个放下碗,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一人吃双份。
久了以后,竟然隐约听到一个绰号,真个又是生气又好笑:
九顿伯母? !什么意思嘛? !
其实她心里猜着十分了,只是不愿意自己这样说出来。
银蟾等人笑道:就是人家吃一顿饭,你吃九顿啊!
我吃九顿?谁看见了? !
没吃九顿,怎么那么慢?
一嘴难敌两舌,贞观说不过众人,转头看男生那边,亦是闹纷纷:
不好!不要!换一个!
啊,想起来,昨晚叔公在树下讲什么开唐遗事,好了,我要做徐懋功!
我做秦叔宝!
我做程咬金!
尉迟恭是黑脸啊!我又不像!
不像没关系,本来就是假的嘛!
银祥还小,才五岁,只有站着看的份;剩下一个银定,就是不肯做李世民!
没有李世民,怎样起头呢?
那看谁要做,我跟他换!
这边的银蟾见状,忍不住说他道:
哈,你莫大呆了!李世民是皇帝呢!你还不要
银定这时转一下他牛一样的大眼睛,辩道:
你知道什么? !阿公说过:第一戆做皇帝,第二戆做头家,第三戆做老爸还不知谁呆呢!原来有此一说,银川最后只得提议:
耍别项好了!银蟾她们也可以参加;掩咯鸡是人多才好玩!
捉迷藏的场地,一向在对街后巷底的盐行空地,那儿榕树极多,须垂得满地是,不止遮荫,凉爽,还看得见后港的渔塭与草寮。
可惜的,它的斜对面开着一家棺材店,店里、门口,不时摆有已漆、未漆的杉板;不论大红或木材原色,看来都一样的叫人心惊。
掩咯鸡得到众声附和,算一算,除了银山大表哥外,差不多全了;贞观本来想去的,可是说来奇怪,前几个夜晚,她老是梦见那间棺材店,这两天,走过那里都用跑的
阿贞观怎么不去?
我我爱困!
大家一走;连小银祥都跟去了;贞观想想无趣,自己便走到阿嬷房里来。
她外婆的床,是那种底下打木桩,上头铺凉板的统铺,极宽极大;贞观悄声躺下,且翻了二翻,才知自己并无睡意。
老人家睡得正好,再下去就要给她吵醒
贞观想着,立时站起,穿了鞋就往后园走。
她外婆的三个女儿,只有二姨是长住娘家的;为了二姨丈老早去世,只留个半岁大的婴儿给伊,如今惠安表哥十七、八了,在台南读高中,二姨一个人没伴,就被接回来住了。
今儿贞观一脚踏入房内,见着她大妗、二姨的背影,忽地想通这件事来自己母亲和阿妗们,为何时常来此;她们摸四色牌;坐上大半天,输赢不过五块钱,什么使她们兴致致呢?原来她们只为的陪伴寡嫂与孀姊度无聊时光,解伊们的心头闷
怪不得她外公不出声呢她二姨最先看到她,笑道:好啊,阿贞观来了,每次伊来,我就开始赢!
她三妗笑道:这样说,阿贞观变成钱婆了,只可惜,钱婆生来大小心,看人大小目,扶起不扶倒
还未说完,大家都笑了;贞观有些不好意思,揉眼笑道:三妗,你真实输了?
口尚未合,众人笑道:你听她呢!不信你摸摸伊内袋,一大堆钱等着你帮伊数呢!
说着就说到读书的事来,她二姨问:阿贞观考学校考得怎样?
她母亲道:你问她呢!
贞观回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把写的答案说给老师听,老师算一算,说是会考上。
众人都是欣慰的表情,独有她母亲道:伊真考上了,也是问题,通车嘛,会晕;住宿舍,又会想家才十三岁的孩子!
她二姨问:怎么不考布中呢?和银蟾有伴
她们那个导师,几次骑脚踏车来说,叫我给她报名,说是读布中可惜,他可以开保单,包她考上省女!
停了一下,她大妗提醒道:阿贞观不是有伯父在嘉义吗?
是伊出生那年搬去的,这么大了,连面都没见过
听着,听着,贞观早已横身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小时候,她跟着大人去戏园看戏,说跟去看戏,不如说跟去睡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爱睡,每次戏完散场,都是被抱着出来的。
母亲或者姨、妗,轮流抱她,夜晚十一、二点的风,迎面吹来,叫人要醒不醒的
大人们给她拉起头兜,一面用手抚醒她的脸,怕小孩的魂留在戏园里,不认得路回家
贞观这次被叫醒,已是吃晚饭时刻;牌局不知几时散的,她母亲大概回家煮饭了;左右邻居都羡慕伊嫁得近,娘家、婆家只是几步路。
眼见饭厅内灯火光明,贞观忙洗了脸走来。在外公家吃饭,是男女分桌,大小别椅的,菜其实一样,如此守着不变,只为了几代下来一直是这般规矩。
更小的时候,她记得银蟾跑到银定他们那桌,被三妗强著叫回来
贞观是以后才听自己母亲说是:女儿家,站是站,坐是坐,坐定了,那里就是那里,吃饭不行换坐位,吃两处饭以后要嫁两家!
她在厅门口遇着银月,问声道:还没开始吗?你要去那里?
银月拉住她道:捉迷藏还未散呢!大哥哥去找半天也没下落谁还吃得下?
贞观听说,亦拉了银月道:走!我们也去找
话未了,只见银杏,银蟾几个一路哭进来;那银蟾尤其是相骂不落败,挨打不流泪的番邦女,如今这样形状,众人那能不惊?
什么事啊?
什么事?
连连问了十声,竟是无有响应;贞观二人悄声跟进厅内,见大人问不出什么,只得走至银蟾面前,拉她衣服道:阿蟾,你怎样?
哇
这番婆不问也罢,一问竟大哭出声
贞观三舅只得转向呆立一旁的银定问道:到底怎样了?银山不是去找你们回来?他自己人呢?
银定嚅嚅道是:大哥哥叫我们先回来,他和二哥哥、三哥哥还要再找
众人眼睛一转,才发觉银祥不见了。
银祥人呢?
这一问,男的又变得像木鸡,女孩子却又狠哭起;贞观四妗顾不得手上端的汤,一手抓了银蟾问道:怎样的情形,你与四婶说清楚!
番婆揩一下泪水,眼睛一闪,泪珠又滴下颊来:大家在掩咯鸡,阿祥不知躲到那里去
有无四处找过?
都找了找不到,我们不敢回来,可是大哥哥
不等伊说完,众人都准备出发去找,却见棺材店的木造师傅大步跨进来,慌慌恐恐,找着贞观外公道:同文伯,这是怎么说起你家那个小孙子,唉,怎会趁我们歇困不注意,自己爬入造好的棺木内去躲
四五个声音齐问道:囝仔现在呢?
刚才是有人来店里看货,我们才发觉的因为闷太久,已经没气息我们头家连鞋都不顾穿,赤脚抱着去回春诊所了头家娘叫我过来报一声你们赶紧去看看
前后不到两分钟,屋里的大人全走得一空;贞观正跟着要出门,却见她大妗停了下来,原来银山、银川还有银城不知几时趁乱回来了:你过来!
伊叫的是银川,贞观从不曾看过她大妗这样疾声厉色银川一步步走向她面前,忽地一矮,跪了下去:妈
我问你,你几岁了?
银川没出声;大妗又道:你做兄长的,小弟、小妹带出去,带几个出去,就得带几个回来,你知嘛?
少一个银祥,你有什么面目见阿公、阿嬷、四叔、四婶?
她大妗说着,却哭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我可无面见众人,今天我干脆打死你,给小弟赔命!
妈
大妗
大伯母
银山已经陪着跪下了,贞观、银月亦上前来阻止,她大妗只是不通情,眼看伊找出藤条,下手又重,二人只得拉银城道:快去叫阿公回来!
谁知银城见银山二人跪下,自己亦跟着跪了;贞观推他不动,只得另拉银月道:走!我们去诊所看看,不一定银祥无事呢?二哥哥就不必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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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的四妗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前两日,她还能长嚎大哭:银祥啊,我的心肝落了土
以后声嘶喉破,就只是干嚎而已;无论白天、夜晚,贞观每听见她的哭声,就要跟着滴泪这一天,逢着七月初七,中午一过,家家户户开始焖油饭,搓圆仔,准备拜七星娘娘贞观懒在床上,时扑时趴,心里乱糟糟。
四妗或许在她房内,旁边不知有无人家劝伊?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灶下贞观想着,差一点就翻身站起,然而她又想到:见着四妗,要说什么话呢?她也只会拉着伊的裙角,跟着流泪而已。起来!起来! !你困几点的?
银蟾的人和声音一起进来;她近着贞观坐下,继续说道:大家都在搓圆仔,说是不搓的没得吃!
贞观不理她;银蟾笑道:还不快去!二伯母说一句:阿贞观一向搓的最圆,引得银桂她们不服,要找你比赛呢!
贞观移一下身,还是不动。
你是怎样了?
贞观却突然问一句:四妗人呢?
银蟾的脸一向是飞扬,光采的,贞观这一问,只见她脸上整个黯下来:四婶原先还到灶下,是被大家劝回房的,我看伊连咽口涎都会疼
贞观翻一下身,将头埋在手里。
想到银祥刚做满月那天,自己那时还读三年级,下课回来,经过外公家门口,被三妗喊进屋里,就坐在这统铺床沿边,足足吃了两大碗油饭她记得那天:四妗穿着枣红色洋装,笑嘻嘻抱着婴儿进来,婴儿的手炼、手钏,头上的帽花,全闪着足赤金光,胸前还挂个小小金葫芦
四妗,小弟给我抱一下!
她从做母亲的手,接过小婴儿来,尚未抱稳呢,五舅正好进来看见,笑道:大家来看啊!三斤的猫,咬四斤的老鼠
正想着从前,又听银蝉进来叫道:你们快去前厅,台北有人客来!
银蟾一时也弄不清是谁,问道:你有无听清楚是谁?
是四婶娘家的阿嫂与侄子。
银蝉说完,探子马似的跑了。
桌观耳内听得明白,忙下床来,脚还找着拖鞋要穿,银蟾早已夺门跑了。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天井,银蟾忽地不动了
你是怎样
银蟾还未出声,贞观从她的眼波流处望去,这才明白:四妗的侄仔原来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她们起先以为是七、八岁的小人客!
二人只得停了脚步,返身走向灶下;灶下正忙,亦没有她们插手的,倒是姊妹们全集在五间搓汤圆,五间房紧临着厨房隔壁,筐箩满时,随时可以捧过去
二人才进入,银蟾先笑道:谁人要比搓圆仔?阿贞观来了贞观打她的手道:你莫胡说,我是来吃的!
银蟾笑道:七娘妈还未拜呢,轮得到你
说着,二人都静坐下来,开始捏米团,一粒粒搓起。
七夕圆不比冬至节的;冬至圆可咸可甜,或包肉、放糖,甚至将其中部分染成红色;七夕的却只能是纯白米团,搓圆后,再以食指按出一个凹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按这个凹?
小时候为了这一项,贞观也不知问过几百声了;大人们答来答去,响应都差不多,说是要给织女装眼泪的
因为是笑着说的,贞观也就半信半疑;倒是从小到大,她记得每年七夕,一到黄昏,就有牛毛细丝的雨下个不停。
雨是织女的眼泪织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呢?
她甚至还问过这么一句;大人们的说法就不一样了织女整一年没见着牛郎,所以相见泪如涌牛郎每日吃饭的碗都堆栈未洗,这日织女要洗一年的碗阿贞观,这雨是她泼下来的洗碗水!
牛郎怎么自己不洗呢?
戆呆!男人不洗碗的!
那凹其实是轻轻、浅浅,象征性罢了,可是贞观因想着传说中的故事,手指忘了要缩回,这一按,惹得众人都笑出来:哇!这是什么?
贞观做了一个面盆仔!
织女的眼泪和洗碗水,都给她一人接去了
连她自己都被说笑了;此时,第一锅的汤圆、油饭,分别被盛起,捧到五间房来。
随后进来的,还有她外婆,贞观正要叫阿嬷时,才看到伊身旁跟着那个中学生大信,你莫生分,这些都是你姑丈的侄女、外甥
那男学生点了一下头,怯怯坐到一边;她阿嬷转身接了媳妇添给伊的第一碗油饭,放到他面前:多少吃一些!你知道你阿姑心情不好,你母亲要陪伊多讲几句话
我知道
男生接了着,却不见他动手汤圆都已搓好,银月、银桂亦起身将筐箩抬往灶下;贞观于是拉了银蟾道:拜七娘妈的油饭上不是要铺芙蓉菊吗?走!我们去后园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