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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莫雷爾

  • 小说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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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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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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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较量 戴維.莫雷爾 21244 2023-02-05
第一章 一 德克尔告诉义大利移民局的官员他是来做生意的。 哪一类生意? 公司房地产。 你要在此地逗留多久? 两星期。 那位官员在德克尔的护照上盖上印章。 不胜感激。德克尔用义大利语说。 他手提旅行箱走出达文西机场。虽然安排人前来机场接他是件很容易做到的事,他却宁愿自己乘大巴士旅行二十六公里去罗马。当大巴士在市内拥挤不堪的道路上寸步难移时,他请司机开门让他下车,站在路边一直等到大巴士开走。他很满意,没有别的人在他后面下车。他转进地铁车站,随便跳上一辆地铁,在下一站下了车,返回到地面街上,叫住一辆计程车。十分钟后,他下了计程车,又搭乘上地铁坐到下一站,然后上了另一辆计程车,告诉司机把他载到罗马的万神殿去。他实际的目的地是离那儿五个街区的一家旅馆。预防措施也许是多余的,但德克尔相信,只有采取这种迂回方式,才能保住性命。

麻烦的是,这么来回折腾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他想,保住性命与生活不是一回事。明天是星期六,是他的四十岁生日。近来,他极不自在地意识到时间在飞逝。妻子、孩子、家庭这些他都没有。他常年在外奔波,但不论到了哪儿,他总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他的朋友为数不多,而且他很少跟他们见面。他的生活中只剩下工作,而这对他来说已经远远不够了。 住进这家有着廊柱和长毛绒地毯的旅馆后,他立刻洗了个淋浴,换上干净衣服,以摆脱乘喷射机做高速跨时区飞行所造成的时差综合症。他穿上轻便运动鞋、牛仔裤、斜纹粗棉布衬衫和蓝运动茄克。这套服装非常适合罗马六月里温和的天气,许多跟他年纪相仿的美国游客都是这身打扮,因而他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出了旅馆,混入行人中,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走了半个来小时,尽量确保自己没有被人跟踪。他来到威尼斯广场,这是罗马最热闹的地方,市区的主要干道全都在这儿汇合。他找到一处公用电话,周围来往车辆的嘈杂声正好给他提供了掩护。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道。 是阿纳托尔吗?德克尔用义大利语问。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可他告诉我他是这个电话号码。德克尔报出一个跟他刚才拨打的不一样的号码。 最后两个数错了。这里是五十七。电话挂断了。 德克尔放好听筒,环顾四周,在确认没有人窥视他之后,挤入人群离开了。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那个男人提到那两个特别的数字,是在通知他着手行动。如果那个声音对他说你打错了,那么则是在告诉他赶快撤退,一切全乱套了。 二 萨拉瑞亚街附近的那套公寓位于三层楼上,既不过分奢华,也不是太简陋。 空中的旅行怎么样?公寓的主人问。他说话略带新英格兰口音,听起来像是电话上的那个人。 德克尔耸耸肩,扫视一下室内朴素的陈设。你知道那个老掉牙的笑话,失去的总是最好的。他说出最后一句联络暗号。飞机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睡觉。

那么你没得时差综合症? 德克尔摇了摇头。 你不需要睡一觉喽。 德克尔内心一动。这家伙为什么要提到时差综合症呢?睡一觉?是不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想让我在今天的其余时间里和他在一起? 眼前讲话的这个人,德克尔以前没跟他共过事。他叫布赖恩.麦基特里克,现年三十岁,身高六英尺一英寸,体格健壮。他蓄着短短的亚麻色头发,肩部肌肉发达,宽宽的下巴,这些使德克尔把他与大学橄榄球队联系起来。的确,麦基特里克身上有许多东西都使德克尔联想起大学橄榄球队的队员压抑不住的精力、跃跃欲试的神情,等等。 我不需要睡觉,德克尔说,我需要的是赶快做完被耽搁的事情。他扫了一眼电灯和墙上的插座,决定对什么事情都不轻信。你怎么会住在这儿?这样的老式公寓里会有窃听器的。

这儿没有。我天天检查有没有那玩艺儿,你进门之前我刚刚检查过。 那好吧。得知这房间里没有电子监听装置,德克尔很满意。他接着说:你的报告表明,你已经取得了进展。 噢,我发现了那帮杂种,没错。 你的意思是,是你的线人发现的。 对,我是这个意思。 是怎么发现的?德克尔问。我们其余的人一直在四处搜寻。 我的报告里写着呢。 提示我一下。 塞姆特克斯。麦基特里克指的是一种高级塑胶炸药。我的线人在这些杂种爱去的地方放风说,任何人只要出高价就可以买到塞姆特克斯炸药。 你又是怎么找到你的线人的? 以同样的方式。我放出风来说,任何人只要向我提供我所需要的情报,我会对他很慷慨的。 义大利人。

见鬼,是的。那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联络人员。能摆脱一切干系的最佳手段。一个像我这样的美国人得开个头儿,但过一段时间后,我们队伍的成员必须是我们所在国家的国民。这样,采取行动后人家就不会追踪到我们头上。 教科书上是这么说的。 那你怎么说? 这些国民必须是可靠的。 你是在暗示我的线人有可能不可靠?麦基特里克听起来有些焦躁。 我们不妨说,金钱可能会使他们急于投靠任何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是在追捕恐怖分子,麦基特里克说,你指望我通过唤起报信者的公民责任感,去动员他们跟我们合作吗? 德克尔微微一笑。不,我相信古老的方式利用他们的弱点。 你这才说到点子上了。 但我还是想见见他们。德克尔说。

麦基特里克看上去颇为不自在。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跟我们打交道的是什么人。德克尔补充一句。 可我的报告里都写着呢。 你的报告读起来很诱人。问题在于,我一向是个事必躬亲的人。你最快要多久才能安排好这次会面? 麦基特里克犹豫了一下。今晚十一点吧。 在哪儿? 我会让你知道的。 德克尔递给麦基特里克一张纸条。记住这个电话号码。记住了吗?好。德克尔拿起这张经过特殊处理的纸片走进厨房,往纸片上浇些水,看着它溶解、消失在下水道中。要确认会面安排,可以在今晚八点钟打这个号码,或者此后每隔半小时都可以打,直到十点钟。十点钟之后就不要打电话了。到那时,我就会认为你无法召集起你的线人。在这种情况下,明天晚上再试试,或者后天晚上。每天晚上,打电话的时间表都是相同的。找鲍德温,我的回答是爱德华。

这是你旅馆里的电话吗? 德克尔打量了他一下。你开始让我担心了。不,这电话不是我旅馆里的。你打这个电话号码时也一定不能在这儿打。 我知道规矩。 用一个你以前从未使用过的投币式公用电话打。 我说过我知道规矩。 尽管如此,提醒你一下没有害处。 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麦基特里克说。 真的吗? 这是我第一次指挥行动,你想弄清楚我是否称职。 你说得不错,你确实知道我在想什么。德克尔说。 好啦,你没有必要担心。 是吗?德克尔怀疑地问。 我自己能对付。 三 德克尔走出公寓大楼,穿过繁忙的街道,看到一辆计程车路过,便招手示意司机绕过下一个转角处等他。麦基特里克有可能正从他的公寓往外看,于是德克尔在转角后他视线之外的地方向计程车司机道歉说,自己改主意了,想再步行一会儿。司机嘟嘟囔囔地开车离开后,德克尔悄悄潜回转角。转角处的咖啡馆在主街和侧街上都有橱窗。德克尔隐蔽在侧街上,透过咖啡馆的橱窗可以观察到麦基特里克公寓的那幢大楼。咖啡馆正面橱窗反射的阳光正好遮住他的身影。

麦基特里克从公寓大楼里出来了,比德克尔预料得还要快。这个结实的汉子举起一只手捋了捋短短的亚麻色头发,紧张不安地朝街两头看了看,急匆匆叫住一辆空计程车,钻了进去。 在等待的时间里,为了不使自己看上去像个闲人,德克尔必须找点事情干。他从一根电线杆上解下用铁链锁着的租来的摩托车,打开贮物箱,把蓝运动茄克叠好放进去,取出一件褐色皮茄克和一顶带深色遮面罩的头盔穿戴好。这样一来,他的外貌大大改变了,即使麦基特里克回头观察有没有人盯梢,也决认不出他来。于是德克尔发动摩托车,跟上了计程车。 这次会面并未令他感到鼓舞。他在麦基特里克报告里发现的问题现在变得更加明显,也更加麻烦了。这并不仅仅因为这是麦基特里克第一次担任行动的指挥。毕竟,这个人如果打算干一番事业,那他就必须有第一次,正像德克尔也有他自己的第一次一样。其实,德克尔感到不安是因为麦基特里克太自信了。显然,他干这一行的经验不足,却又不够谦虚,无法认识到自己的局限。飞来罗马之前,德克尔曾经向上司建议改派麦基特里克去完成一项不那么棘手的任务,但麦基特里克是他们这行中某位传奇人物(战略情报局成员、中央情报局创始人之一、前行动部副部长)的儿子。如果把他撤换下来,那位传奇人物肯定会来质问,为什么不给他儿子提供升职的机会。

于是,德克尔被派来巡视,以确保一切顺利进行。德克尔想,我这是来当保姆的。他尾随计程车穿行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之间。最后,他看到麦基特里克在西班牙台阶附近下了计程车,便急忙跳下摩托车,把它锁到一根电线杆上,然后跟在麦基特里克后面往里走。这儿游客众多,麦基特里克本来可以混到他们中间隐蔽自己的,可是他那亚麻色的头发使他非常显眼。德克尔想,他应该把头发染成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深颜色,这是干这一行的又一个失误。 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德克尔眯缝起眼睛,跟着麦基特里克走过三一教堂,走下西班牙台阶,来到西班牙广场。这儿曾经是一个著名的花市,现在却被面前摆满珠宝、陶器和油画的街头小贩们占据了。德克尔目不斜视,紧紧盯着他的猎物。麦基特里克往右一拐,走过伯尔尼尼船形喷泉,穿过人群,经过济慈一八二一年去世的那幢房子,最后消失在一间咖啡馆里。

德克尔想,这又是干这一行的一个失误。在这种地方藏身真是太愚蠢了,外面人来人往,如果有人暗中监视,是很难发现的。德克尔选好一个半隐蔽之处,打算在那儿等上一阵。可是,这一次又比他预料得要快,麦基特里克和一个女人一块儿出来了。这是个义大利人,二十岁出头,高个子,身材苗条而性感,短短的乌发衬托着椭圆形的脸蛋,太阳眼镜斜推在额头上面。她脚蹬牛仔靴,身穿紧身牛仔裤和大红T恤衫,胸部显得格外丰满。虽然德克尔远在三十码之外,也能看出她没戴胸罩。麦基特里克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她则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臀部,并且把大拇指伸到他宽松裤的后霹雳包里。他们沿着康多蒂街往前走了一段,接着拐到右面一条树荫覆盖的窄街上。在一幢大楼前,他们停住脚步,急不可耐地接吻,随后走进大楼。 四 电话是九点钟打来的。德克尔曾经告诉麦基特里克这个电话跟他的旅馆没有联系,其实,是有联系的。这是他旅馆所在的那条街上另一头一家旅馆门厅内的投币电话。德克尔可以边读报纸边等电话,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注意。 从八点钟开始,每隔半小时,德克尔就踱到电话跟前,等待五分钟,然后回到舒适的座椅上。九点钟电话铃响时,他正站在电话旁边。他拿起电话,喂? 是鲍德温吗?他听出了麦基特里克不甚明显的新英格兰口音。 是爱德华吗? 安排在今晚十一点。 在哪儿? 麦基特里克告诉了他。 听到这个地点,德克尔皱起了眉头。再见。他不安地挂上电话,离开了旅馆。虽然他曾对麦基特里克说他没有得时差综合症,事实上他正遭受着这种综合症的折磨,所以夜间实在不愿工作。而且,下午的其余时间他一直忙碌着。表面上,他是为一家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工作的。为了掩护自己的行动,下午,他赶到这家公司去报到。公司内他的联络人处保存着一个寄给他的包裹,这包裹只有一本精装小说那么大小。回到旅馆房间后,德克尔打开包裹,取出一把瓦尔特三八〇型半自动手枪,试了试,确认这枪可以正常使用。他本来可以选择一种杀伤力更强的武器,但他宁可要小巧玲珑的瓦尔特手枪。这把枪仅比他的巴掌大一点,装入枪套后可以塞在牛仔裤后腰内,外面再穿上运动茄克,只要不系扣,一点也看不出来。尽管如此,德克尔内心还是七上八下的。 五 这伙人一共有五个那个德克尔曾看见和麦基特里克在一起的高个漂亮女郎和四个义大利男人。这四个男人年纪从二十岁出头到三十岁不等,个个瘦骨嶙峋,头发全都往后梳得光溜溜的。从衣着上看,这伙人像是一个小帮派牛仔靴、牛仔裤、西部牛仔皮带搭扣和斜纹粗棉布茄克,甚至他们抽的香烟都是同一个牌子的万宝路。然而,联结他们的还有一个更牢固的纽带。他们明显相像的面部特征说明他们是四兄弟和一个妹妹。 这伙人坐在一家咖啡馆楼上的单间里。这儿离纪念碑广场很近,那是罗马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这种会面地点真叫德克尔担心。这不仅因为这种地方人多眼杂,而且,照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麦基特里克是不可能在这么一个夜晚顾客盈门的地方订到单间的。桌子上摆着许多空的葡萄酒瓶和啤酒瓶,看来德克尔来之前这伙人已经在这个单间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麦基特里克从单间的一个角落里监视着外面的动静,德克尔向这伙人略致问候,便转入正题。我们追踪的这帮人异常危险,他用义大利语说,我不希望你们做任何危及你们自身安全的事情。哪怕你们只有丝毫的怀疑,认为自己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也要赶快停止活动,向我的朋友报告,他指指麦基特里克,然后销声匿迹。 那样我们还能得到你们许诺给我们的酬金吗?其中一个兄弟问道。 当然能。 这再公平不过了。那年轻人把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单间里烟雾腾腾,德克尔的嗓子眼开始发痒,时差综合症引起的头痛更加厉害了。是什么使你们确信你们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人? 兄弟中的一个窃笑起来。 我的话可笑吗?德克尔问。 不是你的话,是他们。是你们要我们找的那帮人。我们立刻就明白是谁了,我们和他们一起上大学。他们总是在说疯话。 义大利人的义大利。他们的妹妹说。 德克尔看了看她。直到现在,她还没怎么讲话呢。她已经换下了下午穿的那件大红T恤衫,现在她穿的是件蓝色的。虽然有斜纹粗棉布茄克半掩着胸脯,仍能看出她没有戴胸罩。 他们总是在谈论这个,义大利人的义大利。刚才介绍过了,他们的妹妹叫雷娜塔。她的太阳眼镜依然斜架在她那男孩式的乌黑短发上。他们不停地抱怨欧洲共同体。他们坚持说,放松民族戒备只能使义大利遭到外国人的毒害。他们指责美国支持欧洲联盟运动的目的是为美国产品创立新市场。如果欧洲的其他国家被瓦解,那没关系,但义大利必须奋起战斗,以阻止美国在经济上、文化上的统治。所以,当美国外交官陆续死于爆炸事件时,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帮人,尤其是他们打电话给警察局,自称是墨索里尼的孩子。墨索里尼是他们崇拜的英雄之一。 如果你们怀疑他们,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去向警察局报告呢?德克尔问。 雷娜塔喷出一口烟雾,耸了耸肩。为什么?这帮人曾经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并没有伤害我们。但是,由于证据不足,他们会被从监狱释放出来的,那时他们就会伤害我们了。 也许警方会找到足够的证据。 雷娜塔轻蔑地一笑。她那苗条而性感的身体摇晃了几下,T恤衫下的乳房也随之微微颤动。我向你保证,这帮人不是傻瓜,他们做事不会留下把柄的。 那我再问你一遍,没有证据,是什么使你们确信你们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人? 因为布赖恩付给我们钱之后,她指指麦基特里克。德克尔心中一惊,麦基特里克居然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她。我们一直严密监视着我们的朋友。你们的大使看完歌剧在开车回使馆的路上被炸死的那天晚上,我们跟踪他们时发现他们躲在距被炸轿车仅半个街区处的一辆汽车里。他们肯定使用了遥控引爆器。 德克尔沉默片刻,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与激动。罗宾斯大使的被暗杀激起了华盛顿某些高层权势人物的义愤,致使他们失去了惯有的谨慎,下令采取行动制止这些恶魔以一种或另一种方式。德克尔的上司之所以承受着来自暗中的压力,正是因为麦基特里克引起了他们这些人的极大好感与关注。如果麦基特里克的线人能够明确证实这帮恐怖分子对暗杀事件负有责任,问题就算解决一半了。另一半将是根据他们的情报采取行动。 也许他们是碰巧在那个地区的。德克尔说。 他们大笑着开车离去。 德克尔的喉咙一阵发紧。你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 雷娜塔告诉我了,麦基特里克插话道,但显然他们不会一直住在那个地方的。他做了个手势,以示强调。必须尽快处置他们。 德克尔不无忧虑地想,这是干这一行的又一个失误。永远不应该让线人知道他们的操纵者在想什么。再说,麦基特里克所说的处置是什么意思? 雷娜塔告诉我,他们常去一个俱乐部,麦基特里克说,如果我们能把他们全引到那儿 六 你在那里面究竟干了什么?会面结束后,德克尔和麦基特里克一起走出来后恼火地问他。 我不明白你在讲些什么。 德克尔紧张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他眯起眼睛,迎着接连飞驰而过的汽车的耀眼车灯,注意到有一条小巷,赶快抓住麦基特里克的左臂,拖着他离开这块喧闹的夜生活区。 你泄露了我们的任务,他们一远离行人,德克尔立刻嗓音嘶哑地低声说,你把你的真名告诉了她。 麦基特里克面露尴尬,无言以对。 你和那个女人睡觉,德克尔说,难道你的教官没教过你,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能和你的线人发生私人纠葛? 是什么使你认为我和她睡过觉? 今天下午你们站在那儿口对口地人工呼吸。 你跟踪我? 这并不很难。你违反了那么多规矩,我不得不这样做凭你嘴里的酒气,我敢断定,我来之前你和他们一块喝过酒。 我是想使他们跟我在一起时感到自在些。 钱,德克尔说,只有钱才会使他们感到自在,而不是你那迷人的个人魅力。这是在做交易,不是社交俱乐部。还有,你说的处置是什么意思? 处置?我不记得我说过 在我听起来,你实际上是在当着外人的面暗示,我们追查的人将会被虽然声音很低,而且小巷里又很隐蔽,德克尔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出那个会授人以把柄的字眼。 最终否决。 什么? 这难道不是个新的委婉语吗?过去是以极端的伤害终结,现在是最终的否决。 你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次行动难道不是以此为目的吗?如果没有人彻底地制止他们,这些杂种将会一直这么暗杀下去的。 德克尔转过身,从黑暗的小巷里往外盯着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的行人,唯恐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你疯了吗?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这些话告诉过别人吗? 麦基特里克犹豫着。 那个女人?德克尔追问道,你告诉那个女人了? 不错,我不得不把这个想法讲给她听,不然我怎么说服他们动手呢? 天哪。德克尔轻声叹道。 这种断绝是可行的。我已经假造出一股敌对势力。他们除掉那帮人,然后给警方打电话,自称是墨索里尼的敌人。 该死,把你的声音放低点。 谁也无法证明我们与此有关。 那个女人能够证明。德克尔说。 她不能,当我销声匿迹之后,她没有任何具体的证据。 她知道你的姓名。 她只知道我的名字。麦基特里克说,她爱我。她会为我做任何事情。 你德克尔在黑暗中朝麦基特里克逼近过去,以确保只有他才能听见自己恶狠狠的低语。你给我仔细听着,美国政府不参与暗杀活动。美国政府并不追杀恐怖分子,而是搜集积累证据,让法庭对他们量刑治罪。 是,当然,不错。正像一九七二年慕尼黑奥运会上恐怖分子杀死十一名以色列运动员之后,以色列人并没有派出恐怖小分队去追杀他们一样。 以色列人做什么事情与我们无关。那次行动后来被中止了,因为他们杀死了一个无辜者。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不进行暗杀活动的原因。 好吧。可现在你听我说,麦基特里克说,如果因为我们没有胆量去干应该干的事情而让这些杂种逃脱的话,那我们俩都将失去这次行动的机会。 明天中午。 什么? 回你的公寓去,待在那儿别出来。德克尔说,别做任何事情,也别和那个女人连系。别出来买报纸。别做任何事情。整十二点时,我会去敲你的门,告诉你上头对你做出的决定。如果我是你,会把行李捆好的。 七 德克尔对自己说,四十岁生日快乐。浴室镜子里他脸上那种憔悴的表情说明,因为操心麦基特里克的事,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时差综合症,加上他曾尽力屏住气不吸入呛人的烟雾,使得他的头痛至今尚未消退。昨夜送到客房的宵夜是义大利宽面条、鸡肉和马沙拉白葡萄酒,这顿饭依然滞积在他的胃里。他那警觉的蓝绿色眼睛的眼角上,开始出现了几道皱纹,这似乎给他粗犷的面孔增添了几分刚毅。所有这些好像还嫌不够,他又在自己稍稍有点长的沙褐色鬈发中发现了一缕灰发。他嘟囔着把它们拔掉了。 德克尔想,对大多数人来说,星期六早晨是周末的开始,可对于干我这一行的人来说却不是。他甚至回忆不起来,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他有过真正的周末,感到轻松愉快过。不知怎么,他想起曾跟踪麦基特里克走下西班牙台阶,经过济慈去世的房子。他想像着济慈是如何一口口咳掉自己的生命,肺病挤压着他,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那么年轻,却已经取得了伟大的成就。 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德克尔穿上长跑运动衣,尽力不去理会汽车废气造成的薄雾,避开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跑步来到他前一天曾去报到的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他那迂回曲折的路线使得无论什么人都无法跟踪他,这一点使他很满意。出示证件后,他被让进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一部装有扰频器的防窃听电话。五分钟后,他与他在维吉尼亚州亚历山大城的主管通上了话。主管也是在这家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的一间办公室里,他那头电话的扰频器调到了德克尔的这个频率上。 持续十五分钟的通话使德克尔愈发感到沮丧。他得知,麦基特里克的父亲听说了他的打算,也许是麦基特里克昨天深夜给他父亲打了电话吧(德克尔只能希望,麦基特里克使用的是投币电话,而且通话时比较谨慎)。他这位父亲不仅是情报工作这一行中的一位传奇人物,而且曾经担任过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主席,至今仍具有很大的政治影响力,麦基特里克的父亲对德克尔本人的工作能力提出质疑,指责德克尔企图把麦基特里克调走,以便把麦基特里克找到恐怖分子的功劳归于他自己。虽然德克尔的上司声称,在德克尔和麦基特里克的冲突中,他个人站在德克尔一边,然而事实却是他出于对自身利益和退休金的考虑,被迫不理睬德克尔的警告,继续让麦基特里克留在岗位上。照看好这个孩子,上司说,别让他出差错。确认一下他报告里的其余情报。我们将把这些情报转交给义大利当局,然后就把你们俩都撤出来。我向你保证,永远再不会让你和他共事。 眼下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德克尔一路跑回旅馆,怎么也无法减轻自己沮丧的情绪。他把浴巾铺在客房地板上,一连做了一百五十个伏地挺身,接着又做了同样数量的仰卧起坐。汗水从他结实的双肩、窄臀和肌肉发达的双腿上滴落下来。他又练习了几套柔道动作,随后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牛仔裤和牛津布衬衫,最后穿上褐色皮茄克,遮住后腰上的手枪。他的胃依然很不舒服。 八 按照预定的时间,德克尔在中午十二点整敲了敲麦基特里克的门。 没人答应。 德克尔又敲了敲,皱着眉头等了一会儿,然后敲了第三次,又等了一会儿,眉皱得更紧了。他往走廊两头扫了几眼,取出藏在皮茄克领子里的撬锁工具。十秒钟后,他冲进公寓,关上身后的门,拔出了手枪。是麦基特里克失约了,还是他出了什么事?德克尔开始小心仔细地搜查。 客厅没有人,浴室没有人,厨房没有人,卧室没有人,连壁橱里都没有人。德克尔最恨壁橱谁知道那里面会隐藏着什么。他觉得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搜查完之后,便坐到客厅的一把沙发椅上,思索着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公寓里的东西全都摆得整整齐齐,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麦基特里克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遇到麻烦了。也许,德克尔又一次想到,这个狗杂种失约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德克尔又搜查了一遍麦基特里克的公寓。这一回他搜得更仔细了。他搜遍了每一只抽屉的里面、下面和后面,床垫的下面和床底下,沙发椅和长沙发后面,灯架以及浴室水箱的里面和后面。 搜查的结果使他大为震惊。麦基特里克呈上报告后不仅没有销毁他的记录,而且把记录藏在一个并不难预料到的地方厨房搁板的纸垫下面。除了德克尔前一天晚上所见到的那些人的名单外,他搜出许多地址,其中一个是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一起进去过的那座公寓大楼,另一个是一个叫做台伯俱乐部的地方。 德克尔在心里记牢这些情报,把记录放到一个托盘里,点燃烧掉后把纸灰碾成碎末。他从厨房的小窗往外望去,看到一条小巷的砖墙,便趁着一阵微风把纸灰洒落下去。他的胃饿得很不舒服。他从一条面包上切下一块,拿着回到客厅,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皱眉盯着公寓的前门。 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德克尔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强烈。他想,自己应该怎么办呢?他可以再到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去,打一个紧急电话给他的主管,通知他麦基特里克没能按时碰头。但那除了使主管认为,德克尔一心要找麦基特里克的麻烦外,还能有什么结果呢?这家伙干工作马马虎虎德克尔已经把这个问题报告上去了。所以,难道没有可能麦基特里克忘记这次约会或者故意失约吗?也许他眼下正搂着雷娜塔躺在床上呢。 德克尔想,要真是那样,他可比我聪明得多。上一次我搂着什么人躺在床上是什么时候呀?他记不起来了。他常年在外奔波,亲密的异性朋友为数很少,而且都是干他这一行的。偶然相识的女友根本不可能即使在爱滋病蔓延之前,德克尔也一直避免过那种一夜露水夫妻的生活。他的理论是,做爱使人放松警惕,而跟一个自己丝毫不了解的女人在一起时放松警惕是毫无道理的。 德克尔想,这种鬼工作,它不仅使你成为偏执狂,而且把你变成个和尚。 他环顾这间沉闷的客厅,一股霉味直刺他的鼻孔。他的胃依然很不舒服。 他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九 直到德克尔把公寓里的面包全吃光了,锁眼里才响起拧钥匙的声音。这时已经是晚上近九点了。麦基特里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看到德克尔便愣住了。 关上门。德克尔说。 你怎么 我们有一个约会,记得吗?关上门。 麦基特里克关上门。没告诉你吗?难道我父亲 不错,他传了个口信给我,但这似乎并不是取消我们约会的理由。德克尔站了起来。你究竟一直在哪儿? 你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 你没有跟踪我吗? 说明白些。 麦基特里克冲到电视机旁,打开电视。有三个电视摄影组在现场,肯定有一个频道仍在从现场报导他来来回回地选频道,手不停地颤抖。瞧。 德克尔起初没能理解他看到的情景。他盯着嘈杂而混乱的图像,一阵不祥的预感猛然掠过他的心头。滚滚黑烟吞噬了天空,烈焰从窗口喷出。在一片残垣断壁中,消防队员紧紧握住水龙头,朝着一大片熊熊燃烧的建筑物奋力喷射。越来越多的救火车一路尖叫着开到一片混乱的其他急救车辆、警车和救护车中间。德克尔心惊胆战地意识到,有些尖叫声并不是救火车的警笛,而是那些正在被抬上担架的伤员发出的。他们被烧焦的面部因疼痛而扭曲变形,已经不成人样了。还有许多躯体裹在毯子里一动不动。警察正在把人群往后驱赶。 这是怎么回事?看在上帝的份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麦基特里克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视上一位记者就开始谈论恐怖分子,谈论墨索里尼的孩子,谈论迄今发生的最严重的反美暴力事件。在这次大爆炸中,有二十三名美国游客被炸死,另外四十三名受伤,他们全都是盐湖城一个旅游团的成员,当时正在台伯俱乐部出席宴会,庆祝他们在罗马的最后一个夜晚。 台伯俱乐部?德克尔想起他记在心里的那个地址。 雷娜塔告诉我,恐怖分子常去那儿。麦基特里克面色惨白。她对我说,这个计划万无一失,绝不会出差错。这件事本不应该是这个结局的!雷娜塔向我发誓说 别啰嗦了,德克尔一把抓住麦基特里克的肩膀。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昨天夜里,麦基特里克停住话,连连透了几口气,在会面之后,在我们争论之后,他的胸脯起伏着,我知道,在你夺走我的行动指挥权、窃取我的功劳之前,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真的相信你告诉你父亲的那些混账话?你真的认为我嫉妒你? 我不得不采取行动。我不敢肯定我打给我父亲的电话能解决问题。雷娜塔和我一直在商量着一个计划,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我跟你分手之后,又回到了咖啡馆。雷娜塔和其他的人仍在楼上的单间里,我们决定把这个计划付诸实施。 竟然未经批准。德克尔大吃一惊。 我去找你批准吗?你会告诉我不许采取行动。你会想方设法把我从此地打发走,然后由你自己来实施这个计划。 我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德克尔说。电视萤幕上,烈焰从楼门口喷吐而出,又一堵墙倒塌了,消防队员们踉踉跄跄地倒退着。警笛的呼啸愈发尖利了。裹在烟雾中的救难队员把一具具躯体抬上救护车。快给我讲讲这个计划,这个所谓完美无缺的计划。 这是个简单而绝妙的计划。 哼,我相信这一点。 雷娜塔和她的人将等待时机,到那帮恐怖分子聚集在一个地方时也许是一套公寓,或者是台伯俱乐部,雷娜塔手下的一个人将把一个装满塑胶炸药的背包藏在恐怖分子出来的必经之处。他们一出现,雷娜塔就按下遥控装置的按钮,引爆炸药。这样看上去似乎是恐怖分子随身携带的炸弹因事故意外爆炸了。 德克尔惊愕地听着。房间好像在倾倒下来,他的脸直发麻。他怀疑自己的头脑是否清醒。他对自己说,这不可能发生。他不可能听到这种事情。 简单?绝妙?德克尔揉搓着自己疼痛的前额。你难道就没想到你可能炸错人吗? 我绝对有把握,雷娜塔他们找到了恐怖分子。 你难道也没想到,在炸死恐怖分子的同时,你可能炸死许多无辜者吗? 我警告过雷娜塔别莽撞行事。如果有丝毫的怀疑,别的什么人也在爆炸区域内,她就必须等待时机。 她?德克尔真想抓住麦基特里克狠狠摇晃几下。你的常识哪里去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引爆炸药,为什么她会愿意? 我问过她。 为什么? 她爱我。 我肯定是在睡梦中,这肯定是一场噩梦,德克尔说,不一会儿,我就会醒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包括谋杀? 杀死恐怖分子不是谋杀。 那你到底把这叫做什么? 处决。 你真叫人吃惊,德克尔说,昨晚你把这叫做最终的否决。你想把这叫做什么就叫做什么吧,可这仍然是杀人,当有人同意这样做时,你就应该问问你自己,是什么驱使他这样做的。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是爱情。 我不能相信,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钱。 他们使用的塑胶炸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我给的。 德克尔感到好像被人猛击一掌。是你提供的炸药? 这次行动一开始时,给了我一些塞姆特克斯炸药。雷娜塔的人向恐怖分子提供这种炸药以表示自己的诚意,从而打入了他们的内部。 是你提供的?德克尔愈发感到惊恐,呆呆地盯着电视上尖叫着的警笛,盯着浓烟、烈火、废墟和尸体。是你的责任 不,这是个错误!不知为什么,那个背包在错误的时间爆炸了!不知为什么,俱乐部里挤满了美国人!不知为什么我雷娜塔肯定弄错了。麦基特里克说不出话来了。 他咧着大嘴,嘴唇翕动着,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你手里的炸药远远不足以造成这么大的灾难。德克尔直截了当地说。 麦基特里克朝他不解地眨眨眼睛。 你只有一份样品,德克尔说,这足够引诱恐怖分子上钩,使他们认为他们还能得到更多的炸药。雷娜塔必须设法弄到更多的炸药,才能炸毁整幢建筑。 你在说什么呀? 动动你的脑筋!你招募的不是一伙愿意帮你找到恐怖分子的大学生!你这个白痴,你招募的正是那些恐怖分子! 麦基特里克大吃一惊,眼睛都发直了。他使劲地摇着脑袋。不,这不可能。 他们一直面对面盯着你呢!真奇怪,他们怎么能够忍得住不当面嘲笑你?传统的陷阱。你跟雷娜塔做爱时,她一直在向你提问,而你把我们的全部计划都告诉了她,把我们为抓住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告诉了她。 麦基特里克的面孔愈发惨白了。 我说得不对吗?德克尔问。你把一切向她和盘托出了。 天哪。 昨天夜里,当你告诉他们你可能会被调走时,他们认为,应该结束这场游戏,重新开始工作了。是你提议实施这个针对恐怖分子的计划,还是雷娜塔? 她麦基特里克咽了口唾沫,是她。 为了帮助你事业成功。 是的。 因为她爱你。 是的。 这个计划是她首先想出来的? 是的。 现在,她已经使用了你交给她的塞姆特克斯炸药的样品。我敢打赌,他们已经拍了照、录了音,作为你卷入此事的证据。她把你的炸药样品和她自己的炸药混在一起使用,炸死炸伤了一个旅游团的美国人。你想要自己的事业成功吗?哼,小子,你的事业完了。 十 这真糟透了。在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里,德克尔听着防窃听电话里上司疲倦的声音。那么多人被炸死,太可怕了,真叫人毛骨悚然。谢天谢地,这不再是我的责任了。 德克尔愣了片刻,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坐直身体,握紧了话筒。不是你的责任?那是谁的责任?是我的责任吗?你要把这个责任推卸给我? 你听我解释。 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你是在最后一刻才把我派到这儿来的。我曾经向你报告,我认为这次行动要出麻烦了。你不理睬我的意见,而且 并不是我不理睬你的意见,德克尔的上司说,麦基特里克的父亲接管了这项工作,现在由他负责。 什么? 这次行动由他负责。他一接到他儿子的电话,就开始动员每一个欠他情的人。现在他正在飞往罗马的途中。他抵达罗马的时间应该是 十一 午夜刚过,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私人所有的银河号八座位喷射式专机降落在达文西机场。德克尔守在海关和移民局外面,等着一个高个白发、贵族气派十足的男人在里面和那些官员办手续。据德克尔看来,飞机上没有其他乘客。这个男人已经七十二岁了,身体却惊人地健壮,宽宽的肩膀,古铜色的皮肤,面部线条粗犷,仪表堂堂。贾森.麦基特里克身穿三件套的灰色混纺毛料西装。这套衣服,以及他本人,都看不出丝毫急匆匆长途旅行的痕迹。 德克尔以前曾三次见过这位传奇人物。麦基特里克朝他走过来时,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飞行顺利吗?我替你拿箱子吧。德克尔说。 但是,麦基特里克紧紧抓住手提箱,从德克尔身边走过,一直朝机场出口走去。德克尔追上他,他们的脚步在空荡荡的机场大厅里回响着。夜这么深了,机场里几乎没有人。 德克尔已经租好了一辆飞雅特。在停车场上,麦基特里克看着德克尔仔细检查汽车,以确保在他进入机场的这段时间内车没有被人装上窃听装置。只是当麦基特里克坐进汽车、德克尔驱车穿过黑漆漆的雨雾朝城里驶去时,这位大人物才开口说话。 我的儿子在哪里? 在一家旅馆里,德克尔说,他使用的是另一种身分的护照。在那个事件发生后我想你在途中已经听说了? 你是指爆炸事件吗?麦基特里克忧郁地点点头。 德克尔越过来回摆动的挡风玻璃刮水器朝前望去。爆炸事件发生后,我认为你儿子再待在他的公寓里是不安全的。恐怖分子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你怀疑他们会袭击他? 不。德克尔瞥了瞥后视镜里的那串汽车灯光。天很黑,又下着雨,很难断定是否有人在跟踪他们。但我不得不假定,他们会把有关他的情报和证据泄露给警方。我相信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他们要把一个美国情报特工与针对美国人的恐怖袭击活动联系起来。 麦基特里克的表情绷紧了。 我一旦确信没有人跟踪我们,立刻就把你送到他那儿去。德克尔说。 你似乎把一切都考虑到了。 我在尽我的全力。 那你考虑过没有,这次事件应该由谁承担责任?麦基特里克问。 对不起,你说什么? 雨点拍打着汽车的顶篷。 比方说,你来承担?麦基特里克问道。 我绝不打算承担这次责任 那么想出一个什么别的人来吧。如果有什么是你可以确信无疑的,那就是我的儿子绝不能承担这次责任。 十二 这家普普通通的旅馆坐落在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上,没有一点引人注目之处。德克尔朝旅馆的夜班门卫点了点头,出示了证明自己住在这里的旅馆客房钥匙,随后陪着麦基特里克穿过窄小的门厅,从电梯前走过,上了铺着地毯的楼梯。麦基特里克儿子的房间就在三楼上。只要有可能,德克尔一向避开可能成为陷阱的电梯。 麦基特里克似乎认为这种防范措施很有必要。这位年逾古稀、身材高大的老人紧紧拎着自己的手提箱,没有表现出丝毫疲劳的迹象。 他们来到三一二号房间,德克尔在门上敲了四下。这是通知麦基特里克的儿子是谁来了的暗号。然后,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房间里黑洞洞的,他皱起眉头,轻轻打开一盏灯的开关。当他看到床上根本没有人睡过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妈的! 他在哪儿?麦基特里克问道。 虽然德克尔知道找也是白费劲,他还是仔细检查了浴室和客厅。你儿子有个不遵守命令的坏习惯。这已经是今天一天里的第二次了,他不按照我的吩咐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他肯定有充足的理由。 要是那样,这房间里会有变化的。他没有带走他的手提箱,这大概意味着他打算再回来。德克尔注意到床头柜上有封信。喏,这封信是写给你的。 麦基特里克显得有点不安。你告诉过他我要来? 当然啦。为什么?怎么啦? 也许这不是最明智之举。 告诉他他的父亲就要来了有什么不对? 麦基特里克已经打开了这封信。他眯起苍老的眼睛,但除此之外,对他正在读的这封信,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最后,他垂下拿信的手,长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德克尔问。 麦基特里克没有回答。 写了些什么? 麦基特里克仍然没有回答。 告诉我。 我不能肯定,麦基特里克声音嘶哑地说,也许这是自杀前的遗书。 自杀?什么德克尔从他手里接过信。信是手写的,看到信首的称呼语,德克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永远长不成大人的常春藤名牌大学学生的形象。 爸爸: 我大概又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这话我似乎说过许多遍了,不是吗?对不起。我希望你知道,这一次我的确很努力。真的,我以为自己把一切都考虑到了。我才非常隐蔽,猎物已经十拿九稳。又要谈到出差错了,是吗?我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糟使你难堪,还是不能成为你那样的人。但我向你发誓,这一次我不会犯下错误一走了之的。责任是我的,惩罚也是我的。等到我完成了我必须做的事情,你就再也不会感到我给你丢人了。 布里 麦基特里克清清嗓子,好像他说话有困难似的。布里是我给布赖恩起的绰号。 德克尔又把信读了一遍。责任是我的,惩罚也是我的。他在说什么呀? 我很担心,他打算自杀。麦基特里克说。 那样能够不再使你感到他给你丢人吗?你认为这是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吗?德克尔摇了摇头。自杀可能会抹去他的耻辱,但抹不去你的。你儿子谈到的不是自杀,那远远不够激动人心。 我不知道你说的 他是个喜欢自我表现的人。我不会犯下错误一走了之的。责任是我的,惩罚也是我的。他谈到的不是自杀,而是去跟对方扳平。他是找他们去了。 十三 德克尔一个急转弯,把租来的飞雅特从康多蒂街拐到一条窄街上。他的前车灯刺破雨帘,照射出前面两辆顶灯闪闪的警车。在一座公寓大楼灯火通明的入口处,两个身穿油布雨衣的警察正跟门廊里几个愁容满面的人交谈着,那些人全都穿着睡衣或者睡袍。许多窗户里都亮着灯光。 真糟糕,我希望我弄错了。 这是什么地方? 星期五我曾跟踪你的儿子和一个女人来过这儿,德克尔说,她的名字叫雷娜塔。他没告诉我她的姓,很可能这是个化名。她是你儿子招募的那伙人的头儿,这意味着她是炸毁台伯俱乐部的那伙人的头儿。换句话说,她是恐怖分子的头儿。 这只是个假设。你不能肯定这是同一伙人。麦基特里克说。 你儿子多次提到一个词,我敢说你知道这个词最终的否决。 德克尔减慢车速,沿着窄街慢慢从警车旁驶过。车轮碾过水洼时,泥水飞溅,两个警察抬头望望飞雅特,又回过头去跟门廊里的人继续交谈。 再说,你也不能肯定这些警察和布赖恩之间有什么联系。麦基特里克说。 你和我一样明白我们不能认为这是巧合。如果我是布赖恩,这将是我首先应该去的地方。他要到这儿找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报仇。有一个确定这一点的方法。我停下车,你走过去跟警察谈谈。你愿意我这么做吗? 天哪,不。一直往前开。我是个美国人,他们会问我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他们会提出许多问题,我将不得不出示我的证件。 是啊。如果恐怖分子已经把布赖恩涉嫌爆炸事件的证据交给警方,如果警方把他跟这幢公寓大楼里发生的事件联系起来,那么他们就会把你跟他、跟台伯俱乐部爆炸案联系起来。这难道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局面吗? 你认为布赖恩找到了那个女人吗?麦基特里克的声音中透出深深的忧虑。 对此我表示怀疑。这儿没有救护车。德克尔加速拐上另一条街。 你担心他怒不可遏,会杀死那个女人? 不,叫我担心的是正好相反的后果。 我不明白。 她把他杀死。德克尔说,你的儿子不是她的对手。更糟的是,他太骄傲,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帮家伙全都是老练的杀手,他们干这一行干得十分出色,而且,他们喜欢干这个。耍弄布赖恩使他们十分开心,但如果他们认为对他们来说布赖恩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威胁时,他们会立刻干掉他的。他甚至可能留不下个全尸送回国安葬。 麦基特里克紧张起来,身体坐得更直了。我们怎么制止他呢? 德克尔越过来回摆动的挡风玻璃刮水器斜眼朝车外瞥去。你儿子喜欢把文件在公寓里乱丢。比方说,有一份他的线人的名单和地址。 老天爷,你在告诉我他的工作能力竟那样差? 我有一种感觉,你根本没有听我讲话。二十三人死亡,四十三人受伤。这足以说明他的工作能力差到何等地步。 那份名单,麦基特里克恼火地说,你为什么要提那份名单? 我烧掉名单之前全都记了下来,德克尔说,雷娜塔的名字和地址排在名单的头一个。他首先要到那儿去,这是合乎逻辑的。我想,他还会一个个地去其他所有地址,直到找到她,这也是合乎逻辑的。 但如果他们真是恐怖分子的话,他们是不会待在这些地方的。 完全正确。德克尔猛然拐过一个街角。他们是职业老手,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地址告诉布赖恩的。雷娜塔也许把刚才的那套公寓作为一个栖身之处,作为他们骗局的一部分。但看来布赖恩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眼下怒火满腔,一心只想报仇。住在那些地方的人们遭到了他的威胁,但其实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雷娜塔正希望他这么干,也许这是她最后开的玩笑。 麦基特里克语气焦灼地问:名单上离这儿最近的地址在哪儿? 在河对面,但我认为没有必要去那儿。他已经领先我们许多了。德克尔加快了车速,轮胎在潮湿的路面上发出丝丝的声响。现在他可能已经到达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地址了。我打算按相反的顺序逐个去这些地方,首先去最后的一个地址,然后再去倒数第二个。希望我们能碰上他。 十四 雨越下越大。德克尔想,唯一对我们有利的条件是,现在是深更半夜,没有交通堵塞来耽搁我们。 然而,在滑溜溜的地面上,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既开得快,又防止出事故。前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由于休息不足,他至今没能从时差综合症中恢复过来。现在,他越发感到困倦。他的眼皮发涩,脑袋疼痛不已,耳后部有种压迫感。 令人吃惊的是,年龄那么大的麦基特里克没有表现出一点时差综合症的迹象。他高高的身材依然坐得笔直。他指指外面问:那些高大的建筑物是什么地方? 城市大学。德克尔停下来对照一下地图,驱车拐上一条窄街,然后又拐上另一条窄街。这些街一条比一条黑暗,一条比一条狭窄。他努力辨认着一个接一个挤在一起的建筑物上的门牌号码。在一扇门前,他停了下来。就是这个地址。 麦基特里克隔着车窗睁大眼睛朝外望去。一切都很平静,没有灯光,也没有警察。 看来他还没有来过这儿。汽车内的声响使德克尔迅速转过身去。 麦基特里克一只手抓住车门把手,正在迈步下车。在黑沉沉的雨雾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站在路边的身影。 你这是要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了,麦基特里克不失尊严地说,但我仍然记得应该如何跟踪监视。把我留在这儿,你一个人到下一个地址去。 可是 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在这里面了,也许他正在来这儿的路上。如果我们俩都到下一个地址去,我们也许会无意之中错过他的。可是如果像这样把我留在这儿,至少这个地方不会出事。 我不认为兵分两路是个好主意。 如果我是个与你年纪相仿的人,你也会跟我争论,不同意我这么做吗? 不。 这下你没话可说了吧。麦基特里克开始关车门。 等等。德克尔说。 我不会让你说服我改变主意的。 我不是想说服你。喏,你最好带上这个。当我得知你要飞来罗马时,我叫他们送了个包裹到公司办公室。我一直在等待,看是否有必要把它交给你。 一把手枪?麦基特里克吃惊地说,你真的认为我需要用枪对着我的儿子? 对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我拒绝 带上枪,要不然我不会让你留在这儿的。 麦基特里克的黑眼睛里充满热切之情。他端详了德克尔一会儿,然后接过了手枪。 我将尽可能快地赶回来。德克尔说,我怎么找到你呢? 慢慢驶过这个地区,我会找到你的。麦基特里克关上门,把手枪掖到西装里面,转身走开,隐没在黑暗之中。直到这位老人笼罩在雨雾中的身影消失在飞雅特车灯的照射范围之外时,德克尔才开动了汽车。 十五 德克尔花了八分钟的时间来到名单上的倒数第二个地址。一路上他一直在盘算,如果那儿没有迹象表明布赖恩到过那儿,他该怎么办。是等在那儿,还是再到另一个地址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还隔着几个街区,德克尔就听到了黑暗中警笛尖利的呼啸。他看到,雨雾下朦朦胧胧的一片建筑物的上空升腾起一股血红的光焰。他的胃因忧惧而绷紧了。他把飞雅特朝他要去的那条街驶去,一直开到灯光耀眼、隆隆作响的救火车和其他急救车辆前才猛地刹住。火舌舔噬着一座公寓大楼的窗户,黑烟腾腾。消防队员把水龙头对准熊熊烈焰喷射过去,救难队员则忙着照顾那些幸存者,给他们披上毯子,帮他们吸氧。 德克尔惊骇地跳下飞雅特,尽可能地挤到火场跟前,以便确定失火的建筑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地方。随后,他匆匆穿过越聚越多的围观者,跑回到车上,掉转车头,迅速冲入雨中。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想,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布赖恩为了报复,竟然放火烧公寓大楼,想把恐怖分子困在火中吗?可即使像布赖恩这样一个愤怒得不能自持的人也肯定会想到,这将伤及除恐怖分子以外的其他居民就算恐怖分子真的受了伤,就算他们真的那么愚蠢,竟会仍然待在他们告诉过布赖恩的地方。 德克尔想,我只需要去一个地方,就是我留下他父亲的那个地方。他焦急万分地驾车穿过雨夜。飞雅特突然打滑,可又被他控制住了。在城市大学附近,他再次拐上一条窄街,接着又拐上另一条。他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狭窄的包围圈。离他留下麦基特里克父亲的那个地方只有半个街区时,一个高大结实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前车灯的强光之中。德克尔猛地踩住刹车板,往旁边一打方向盘,差点撞上这个人。此人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仰脸怒视着雷鸣电闪、乌云密布的天空,晃动着拳头吼叫着。 此人正是布赖恩。德克尔的车窗是关着的,直到他匆匆跳出飞雅特,冲过一个个水洼,抓住布赖恩时,才听清布赖恩在大喊大叫些什么。 骗子!杂种! 德克尔没有关前车灯。在灯光照射下,他看见雨水正顺着布赖恩的面颊往下流淌。 胆小鬼! 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你得跟我离开这条街。德克尔说。 来跟我决斗!布赖恩冲着黑暗处莫名其妙地尖叫着。 又有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来跟我决斗!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德克尔的头发,灌进了他的脖子。警察会来找你的。你不能待在这儿。我得把你从这儿弄走。他使劲把布赖恩朝汽车拖去。 布赖恩挣扎着。更多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跟我走。德克尔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我把他留在这儿了。 杂种! 布赖恩,听我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布赖恩挣脱德克尔的双手,又一次冲着天空摇晃着拳头。你们害怕了! 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从楼上的一套公寓里用义大利语大声问道。 德克尔抓住布赖恩。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父亲肯定会知道你在这儿。他现在应该跟我们会合了。听着,我必须知道你是否见过他。 一种预感攫住了德克尔,他登时感到浑身冰凉。噢,天哪,不。布赖恩,你的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布赖恩没有反应。德克尔打了他两耳光,又使劲摇晃着他的脑袋,弄得他脸上的雨珠四下里飞溅。 布赖恩面露惊恐,飞雅特的前车灯照射出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告诉我你父亲在哪儿! 布赖恩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去。 德克尔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他看出布赖恩要带他去哪儿了就是布赖恩的父亲打算监视的那个地址。虽然是黑沉沉的雨夜,德克尔仍然看见门是开着的。 德克尔努力克制住自己过分急促的呼吸,从皮茄克下面拔出手枪。布赖恩进门时,德克尔让他弯下腰,自己弓身快步跟在他后面。德克尔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看出,自己是在一个院子里。他注意到右侧有一个木头货箱,就赶快推着布赖恩隐蔽到那后面。他跪在湿乎乎的鹅卵石块上,把手臂架在货箱上准备射击。他把院内模糊不清的物体细细察看一遍,又仰脸逐个打量左、右和正前方几乎难以辨认的阳台栏杆。 布赖恩,指给我看他在哪儿。德克尔悄声叫道。 起初,他拿不准布赖恩是否听见自己的话,但接着他看见布赖恩变换了一下姿势,意识到布赖恩是在指给自己看。现在,他的视觉更加适应黑暗了,他看出在右边最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待在这儿别动。他叮嘱了布赖恩一句,便冲到另一个货箱后。他端着枪,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又朝前冲去。这一回,他隐蔽到了一个似乎是古井的物体后面。他的衣服湿透了,全贴在身上,把肌肉箍得紧紧的。他离得已经很近了,能够看出来那团白乎乎的东西是头发贾森.麦基特里克的头发。这位老人背靠着一面墙半躺着,臂膀垂在身体两侧,下巴耷拉在胸脯上。 德克尔又一次环顾四周,随后从雨中冲过,奔到麦基特里克身旁,俯下身,伸手试他的脉搏。尽管天很黑,他仍看出老人灰西装的右胸上有一处的颜色明显更深些,这不是雨水造成的,是血。他来回摸着麦基特里克的手腕、脖颈和胸膛,试图找到他的脉搏。 他终于摸到了,欣喜地舒了一口气。 猛然间,他掉转身体,把枪对准一个迅速逼近自己的身影。 这个人是布赖恩。他匍匐着穿过院子,卧倒在他父亲身边,把脸紧贴在老人的头上。我不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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