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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九

英伦女谍 斯特拉.索爾 11778 2023-02-05
好几天我都没能和哥哥说上话。我知道他在伦敦,是故意想躲开我。约翰也是想躲开我。我觉得他们的举止行为不正当,但是又无可奈何。 每当我出去时,都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仿佛每个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神经紧张,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你有什么心事吗?我的丈夫问我。 我是不是在床上的动静太大了? 你经常是 不,不总是这样。我为自己辩护。 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我害怕战争和战争带来的后果,我心神不定,忧虑不安。 你不要胡思乱想,要设法控制住自己。他规劝我。 我控制不住,仿佛觉得灾难即将来临似的,我不能确定是什么灾难,只能是凭直觉。 这是你神经太紧张的缘故,记得吗?我们住在维亚雷焦的时候,我不是对什么事都害怕吗?

是的,但那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你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可是现在我却不同,我身体健壮,精力充沛。 我丈夫不赞同地摇着头,说道:你说你很好,可是你被战争所困扰,整日里胡思乱想。 这时候,我想把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全讲出来,可是我想起了那张纸条上所说的话,想起了哥哥所说的话,没有敢张口。 你该去看医生。我丈夫坚持着。 今天晚上先吃点安眠药,观察一下再说。 这天晚上我们没有做爱,我吃了安眠药睡得很好。 钱德尔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三天了,我还没去看望。今天,我带上小孩衣服和一些钱准备去他家。他们住在伦敦北部工人区域,我的女佣玛丽说她每月都从自己的薪水里拿出钱帮助他们,但他们仍然过得很穷。 昨天一直下着雨,今天却放晴了。我准备吃过午饭去他家。

在饭桌上我对丈夫说:今天我想去看看钱德尔的小孩儿。 好!我丈夫说。 这个孩子是谁?公公问。 我女佣玛丽的新降生的侄子。我解释着。 不久,他们都去了国防部。我到楼上换好衣服,走出了家门。 坐公共汽车到伦敦北部很方便,下了车就是钱德尔家。但是我害怕有人跟踪,所以还是自己开车前去。 薄暮时分,我向钱德尔太太告别离开她家。街上空无一人,因为天气凉爽,人们都待在家里。我帮了别人的忙心里十分高兴。 我来的时候将车子停在了桥边,从钱德尔家到桥边有一段路面没有铺好,到处散布着碎石子儿很硌脚,心想:我不应该穿高跟鞋。 我慢慢地走着,寻找着好走的路面,好不容易走到了桥头,轻松地吁了口气。这时,我突然发现有一辆不认识的小汽车停在我的车旁,那辆车是黑色的比我的大,我不知道该向前走还是该向后退,顿觉六神无主。

我听到身后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便本能地脱下鞋子往前跑,这里离住房很远,所以我不敢呼喊,但用尽全身力气也似乎跑不快。我心里怦怦直跳,跑得两腿发酸,袜子也脱落了,如果摔倒了就更糟糕。 我焦急和恐惧,再加上跑步,不觉汗水湿透了衣服。本来走在石子路上就够艰难的了,何况赤着脚跑路。我顾不得脚掌疼痛,拼命地向前猛跑,后面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仿佛他们随时都能将我抓住。 终于,我无法再跑了,大衣扣子开了,鞋子和手提包丢了,袜子也褪了下来,我喊着,叫着,觉得好像掉进水里即将淹死,忽然,一只手,接着又是另一只手,紧紧地将我抓住。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大声吼叫。 他们迅速用又凉又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塞进我的嘴里。我无法喊出声来,不知道头部受到猛击还是怎么啦,两只耳朵呼隆隆地炸响,然后就失去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头顶上晃动着的一个灯泡,灯泡由一根电线吊在天花板上,电线的颜色看不大清楚,灯泡的亮光十分耀眼。这时,我身上虽然疼痛,但两只脚反而没有感觉。我扭转了一下面颊,看到了一个廉价、肮脏、破烂的帷幕,帷幕上的印花儿缝隙间露出一双眼睛,瞳孔黑而发亮像个甲虫。 我嗅到了烈性酒和黑色烟草的混合气味,这种气味浓郁,长时间地充斥着我的鼻孔。我用手摸了摸身子下面的草垫,又见到近处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房门被帷幕遮挡着我渐渐明白自己现在是待在一个不通风的小卧室里。 忽然,我好像听到了收音机的声音,留神仔细一听,又觉像是有人在谈话,可能是两个人,这种粗野刺耳的声音预示着大难即将来临。我的心脏收缩着,浑身打着哆嗦。

我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我心里问着自己,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好。 沉重的脚步声逼近我,吓得我上牙磕打着下牙,就在这时候,帷幕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总共是五个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围拢桌子坐着,一眼也不看我,好像我不存在似的。他们讲着带有口音的英语。 我打断他们的话,问道:你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顿时鸦雀无声。 听不见我说话吗?我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 你们需要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你们会后悔的。 他们根本不予理睬,我继续唱独角戏:你们想要钱吗? 无人吱声。 你们显然不认识我。 仍然无人答话。如果他们不是互相说话,我真的会以为他们是哑巴。我只能安静地等待。他们中间有两个年轻人,三个大约五十多岁。他们穿戴很普通,有一个人牙咬着上唇蔑视地看着我,他那色迷迷的样子使我觉得恶心。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是我知道他们不是平常人,可能是奉命来审问我的。那么,究竟是谁下达的命令呢?我轻轻移动了下脚,看到脚上还穿着袜子,袜子磨出了窟窿,染有斑斑的血迹。我从那张还称得上是床的铺上坐起来,试图将两只脚放在地板上,但是那难忍的疼痛使我禁不住尖叫了一声。

几分钟过后,是那么漫长的几分钟,我听到了更多的脚步和说话声,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我向着帷幕望去,帷幕敞开了,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高个子,肌肉发达,看着比较英俊,像是一个重要人物。陪同他的是那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脸上有疤的男人。 因为椅子不够,那个带伤疤的男人就坐在床沿上,两只眼睛盯着我说:我喜欢见到你,莫里斯太太!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谁不知道莫里斯上尉的妻子,莫里斯上校的儿媳? 你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不要紧张,这无补于事,何况我不是跟你谈话的那个人。 别人都恭维地向那个英俊的人打着招呼,可是他却表现得漫不经心。 这人是谁?我需要耐心!我叮嘱着自己。现在我要的就是耐心!

几乎每个人都抽烟,小屋里弥漫着烟雾。我感到窒息,感到头晕。猛然间,他们都站了起来,准备要走。我害怕地问:你们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我留下来,我和你谈话。那个英俊的男人说。 我怀疑地看着他,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也站起来走了,当他走近帷幕时回过头来嘲弄地向我说:如果有事你叫我,我就守候在房门旁边。 出去吧!他的伙伴敦促地说。 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那个英俊的男人看了我几眼,然后,搬了把椅子靠近床边坐了下来。 我期待着你能向我解释清楚。我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 首先,我们要感谢你给我们的很有价值的帮助。 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唤起你的记忆,你是克莉丝蒂娜.莫里斯,爱德华上尉的妹妹。你哥哥病了几天,准确说是病了十八天。在这段时间里,你哥哥不能离开家,你代替他做了他应该做的工作,值得佩服呀!

我听着他的话,真想扇他一记耳光。他们让我经历了如此痛苦的磨难,还假惺惺地说感谢我。这些人是什么货色?实在令人可恨。 我们希望你能同我们合作。那人脱口而出地说道。 同谁合作? 你不知道爱德华上尉是在为谁工作吗?你想问我你是在为谁工作吗? 你是谁?你不是英国人? 他和气地看着我,说道:我是德国人。 德国人,一个纳粹。我惊恐地说。 我们将会赢得战争,因为我们是强大的。他傲然地笑着。 我怒火中烧,厉声说道:你不知道我可以把你抓起来吗? 他嘴角挂着挖苦的微笑:谁?你?不要使我发笑,你现在是在我们的手心里,我们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你们可恨。 你很迷人。 一旦我离开这里,我就告发你。我虚张声势地恫吓着说,其实内心是慌乱的。除非你们想杀死一个毫无自卫能力的女人,纳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因为我们有力量做。他盲目自信说。 那么,你想杀死我吗? 不,你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很需要你,这就是为什么请你为我们工作的原因。 别想,绝对不可能! 我遗憾地告诉你,莫里斯太太!你已经是我们的人了,是元首希特勒手中链条的一环。 你胡说!我大声嚷道。 我认为这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莫里斯太太!我刚才对你说过,你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你现在不是在你自己的国家里。 你说得对,然而,我觉得现在我在这里比你在这里更安全,虽然这里是你自己的国家你很天真,莫里斯太太!你想吓唬我,以为我是小孩子吗,告诉你,我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可以将你毁灭,他接着讥讽地说,我们是战场上的人。 我请求你们立刻让我出去。我狂怒地说。

你的确够天真的。德国人斩钉截铁地说。 别指望让我跟你们工作,那是凭空妄想。 你忘记了你已经是在为我们工作了吗? 我认为我是在为英国工作。 那是一个将要灭亡的国家。审问我的德国人宣告。 我不禁愤慨地说:你对英国人并不了解,他们不仅勇敢,而且是正人君子。 这男人跷起二郎腿,两眼紧盯着我,问道:你想抽烟吗?抽烟可以使你的神经镇定。 可能!但是我绝对不接受纳粹的东西。 他笑了。虽然你血管里流淌着英国人的血液,但不久你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德国人。莫里斯太太!你现在拒绝我的香烟,到时候你会向我乞求的。他绷起了脸。怎么样?你接受我的建议吗?愿意和我们一起工作吗? 你认为我发疯了吗?你会背叛你的国家吗?我气呼呼地问。 我是一个德国人。 那么,我是一个英国人。 你还不了解,我们并没有遇到麻烦,遇到麻烦的是你;我们是自由的,你不自由;我是个男人,你是个女人;我是勇敢的,而你却是软弱的。我和你有很多差异。 我绝对没有像恨他这样恨过别人,我感觉自己是在和一只野兽搏斗,是赤手空拳地面对敌人,我怀着一种挫败感无奈地将愤恨咽进肚子里。 不要激动,莫里斯太太!虽然你现在认为你不可能为我们工作,但是我和你可以做好朋友,你可以向我索要被你刚才拒绝了的香烟。他怪模怪样地嬉笑着。你甚至可以让我为你服务,请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可能你想知道德国人是怎样做爱的,我会尽力施展雄威,令你难忘,纳粹是强壮而奇特的人。 厌恶和愤怒在我的胸中沸腾着:你胡说八道,英国人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的对待妇女,他们是真正的人,举止端庄的人,不像你这么卑鄙无耻。 狮子终究是凶猛的野兽,它是丛林之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它是丛林中最厉害的野兽。 我不愿意听你那些废话了,你让我马上出去。我要求着。 走吧!我不阻拦你。 我试图站起来,双腿剧痛迫使我坐了下来。 我的鞋子呢?我艰难地吸了口气。 你以为我知道吗?他嘲弄地回答。 没有关系,不穿鞋我也可以走。我气得发喘。 那,你走吧! 我站起来艰难地走向帷幕,他毫无表情地动也不动,我掀开帷幕,迈出一步,拉开了房门,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你会找到我,你要抽烟吗? 有人告诉我,你就是魔鬼。我嚷道。 那人昂首大笑道:有人告诉过你吗!是的,他们没说错,我是魔鬼,莫里斯太太!我可以让你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你看到我的两只手了吗?他将双手伸向我面前,活动着手指。这两只手很结实,和别人的手不一样,摸起来像天鹅绒般的柔软,但当某人使我发怒时,这两只手就会变成钳子,将某人的脖子紧紧钳住,让他来不及为自己的灵魂祈祷就立即死去,这很有意思吧!嗯哼!你想试一试吗? 我害怕了,心想,这男人看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我眼睛盯着他,向后倒退着,浑然不知所在,仿佛见到了刘易斯,我正待在他身边,偎倚在他的怀里忽然,我又从梦魇中醒来,那个疤瘌脸的男人连笑带吓唬地咣叽一下子将门关上。我一拐一拐地倒退到床边,看见那个英俊的德国人正躺在床上,抽着烟,冲着天花板吐烟圈儿。他似乎很喜欢这场游戏,见到我回来时,便从床上起来,似笑非笑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这是你的地方,请坐!我们最好不要继续耽误时间了。 我倒卧在床上,两脚疼痛难以站立,只觉得筋骨断裂,浑身无力。我想到,哥哥是不会为纳粹工作的,他是一个英国人,是一个爱国者,不是一个傻瓜,是个受过教育的军官,这些事怎么会出在他身上?他不会接受金钱的,那是为什么?是什么导致的?我哥哥变得很残酷而不像他自己了,在遇见那个奥地利女人以后变了我想到的事又立即被否定了,可能是约翰为纳粹工作,不,不可能是约翰,我绝对不会认为他可能是 让我们把这事说清楚。这个男人又说道。 我仰起头,沉思着说:哥哥如果陷了进去,他为什么还使用我? 莫里斯太太!请注意我说的话。 我听着这个德国人说的话。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不能帮你们做,我绝对不背叛自己的祖国,我愿意先死。我虽然为你们工作过,但那是违背自己意愿的,是毫不知情的,我不了解我是在做什么。 如果强迫你做,你怎么办呢? 没有人可以强迫我,我会立即死去。 如果不只是你一个人处于危难之中呢?他讥笑地问。 你说的是我哥哥吗? 怀曼上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 我的周身在抖动,吃惊地问:其他的人是谁? 莫里斯上校,他的儿子,还有别人。 他们不是叛徒。我高声说。 你不了解情况。 我丈夫绝不会屈膝去干这些勾当,我的公公或者我丈夫的哥哥他们也绝对不会去干的。 你想看证据吗? 证据? 是的,跟我来! 我一拐一拐地跟着他走出房间,那个像恶棍似的疤瘌脸仍然站在那里。我跟着那个英俊的男人来到一个有栅栏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桌子,四把弹簧椅子,两个橱柜,桌子上放着一个录音机和一盏台灯。 请坐。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屁股坐到了底,弹簧露出布面扎着了屁股,我也一动没动。 我等着,我说。 我看你有些不耐烦。 因为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事实很快会使你相信。 他走向橱柜,打开倒数第二个抽屉,拿出一个刻花木盒子,拉过一把椅子靠近我坐下来,然后,将木盒子放在桌子上,掀开盒盖,取出一卷黑丝绸。这使我想起那天夜里刘易斯趴在桌子上在黑绸子上写字的事,爱德华也让我送过黑绸子。 你认识你丈夫的笔迹吗?他问我。 当然,我开始紧张起来。 他脸上挂着嬉笑向我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架带有灯泡的小机器,打开了灯,将绸带放在镜子上,慢慢拉动着绸带。 你看这是不是莫里斯上尉的笔迹?他的话音里夹带着胜利者的傲气。 我惊恐地看着丝带,没想到这竟然是我丈夫的笔迹。 你明白我不是在撒谎了吧? 我没有回答。 我让你看一看这签名的笔迹。他接着说。 这不是我丈夫的名字。我松了口气说。 你敢肯定吗? 肯定不是。 不要照他写的读,将每隔三个字母的头一字母放在一起然后再读。 我照他说的读下去,眉头蹙了起来,果然读成了:刘易斯。 你现在相信了吧! 是的,我回答。 我还要让你看一些东西。 他站起来又拿来一些文件。 你不懂密码,但是你可以看看签名。 我读着:上校,社会安全局,莫里斯。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心想,文件上怎么会有我公公的签名呢?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忠诚的可敬的人呀!这可能是德国人偷来的文件吧?是的,一定是,正是这样。 恐惧忽然又向我袭来,我想起了当我要求在书房里陪伴刘易斯工作时他说的话,好吧!但是有一个条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爸爸在内。现在看起来,他这话说明他也在为纳粹做谍报工作,说不定那天夜里他书写在丝绢上的情报是从父亲那里偷来的文件上抄录下来的咧!这太可怕了!哥哥是叛徒,丈夫也是叛徒。 刘易斯在他父亲身旁工作,对各种事态的进展了如指掌,难道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和祖国吗?我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比知道哥哥是叛徒对我的打击更严重。 这时,我听到了那个德国人的话音:这些是什么东西? 我不能说话,感到头昏脑胀。 你现在明白了吧? !如果你不为我们工作,其他人的生命就有危险。你的手和脚都被捆着,已经失去了自由,你是在元首的手掌之中,他下达命令,你只能服从,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陷阱,爱德华说得对,没有走出去的路。 我想这会儿你是真的明白了,纳粹接着说,你会很快知道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没有回答。 你注意听我的话,按照我所说的每句话去做,别想愚弄我们,你所说所做的每件事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密探经常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你的身边,你不知道密探是怎么活动的,密探可能就在你的家里。 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为我们工作,连你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告诉。 我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莫里斯太太!你如果告诉别人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明白。 我给你解释,比如,英国人知道爱德华上尉在为我们工作,那将会产生什么后果? 他们会将他处死。 是的。可是没有人愿意死,面对死亡和恐惧的人会把许多事都讲出来的。 我咽了口唾沫,变换了一下姿势,听到他说这些话觉得非常厌恶。 人们知道讲出来得越多,挽救自己生命的可能性越大。面对生存与死亡,人们会失去控制的,我明白,但是我哥哥绝对不会牵连别人的,然而,他不愿意让你再受第二次牵连,要知道你是受到他的牵连才来到我们这里的。你和别人讲了,别人就可能被你牵连。我再次点点头。 那么,你是不是接受了我们的建议? 我是被迫的,如果仅仅是为了使自己活下去,我会断然拒绝的。 我觉得无望、迷惘、崩溃,我想死,最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幸的是,自己依然活着。我可以想像出即将呈现在面前的一切,那走向背叛道路的艰辛、羞惭、悲怆。我绝望地问自己:怎么办?上帝!亲爱的上帝!怎么办?我必须被迫地走上这条路,好像是被扔进了河里只能随着激流前进。 现在我派人把你送回家里。德国人的话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了看自己的脚。 那只是表皮上的擦伤,那个德国人说,我们会给你敷药包扎,使伤口迅速痊愈,我让你休息三天,熟悉一下新的环境。 我让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是星期二,他接着说,星期六上午十一点钟,你要到达你停放汽车的桥边,你要是不到,你会知道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我会到那里的。 忽然,我意识到现在是夜里十点钟了,离开家里的时候是刚过中午。 我怎么对丈夫说呢?我惊恐地大声说。 不要怕,莫里斯太太!你丈夫和莫里斯上校不在家里。他们要在国防部待上一整夜,我们安排得很周详,他们的进进出出不会受到阻拦。 他们包扎了我脚上的伤口,这时,我惊奇地接到了一双新长筒袜以及我自己的那双高跟鞋。那个疤瘌脸的男人将我送回停放汽车的桥边。虽然他离开了我,但我仍然觉得身后有人跟踪。回到家里时,没有见到一个人,所以用不着向谁解释我去了哪里。我没吃晚饭就立刻躺到床上,绝望地哭了一夜。刘易斯直到天亮才回到家里。 自从纳粹让我看了刘易斯叛变的铁证之后,我不能不以叛徒来看待他。当他向他父亲说我们将赢得战争或者我们将粉碎第三帝国时,我禁不住这样想,他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我由于不能相信任何人,便转而相信上帝,相信上帝会知道我的遭遇和苦衷。每次我担惊害怕地完成一项违背良心的任务时,都觉得后悔,心想,下次绝不能再干,可是我又继续干了,又经受一次新的折磨。这折磨变得越来越沉重,几乎将我轧成齑粉。 接下来的三天,我度日如年,哪里都不想去,什么事也做不下去。 星期六早晨醒来时,我浑身直发抖。我想逃跑,往哪里跑?不打仗该有多好。 我无奈地从床上起来,感到倦怠、沮丧、悲伤。十一点钟时,我必须去到桥边,别无选择,因为好多人的生命都和自己的生命穿在一条链索上,都会因为自己的举止不当而陷于危险的境地 女仆走进来向我说:早安!夫人!你睡得好吗? 还好,玛丽!我说。 我恨撒谎,但是我不能不撒谎,我必须装模作样。 时间为什么这样无情地和我作对,几个小时飞速而逝,去桥边的时间来得太快。我不得不按时走出家门,开着车惶恐地上了路,遇到塞车时,我停下来,反而觉得镇定。当车子开到桥边时,我马上又坚强起来。 我按时到达桥边,惊奇的是没见到有人在那里等候。我从车里走出来以后,才发现那个疤瘌脸的男人,我被吓了一跳。他取笑地说:我吓着你了吗? 是的,我没有看见你,你从哪里来? 你真的想知道吗?那好,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人都是从他妈妈的肚子那里来的,我则不同,我是来自地球里面,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我往我的车里钻,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说:不,不是坐你的车,把你的车停在这里,坐我的车,请吧! 我跟随他来到被灌木丛半掩着的车子面前。 进去!他说。 我坐进了后车坐。在他坐进驾驶椅之前,他从后背箱里取出一个包裹,将包裹打开。 把它戴上! 我犹豫地看着他。 你没听见吗? 我将垂落至眉梢的头发塞进一个廉价的假发里。 将这个眼镜戴上,这看起来像墨镜,但不是墨镜。他又递给我一件兔皮外衣。这不是你平常穿的那种外衣,你现在不是莫里斯太太了。 我没有回答,假装着不舒服的样子。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你穿得很体面,连你丈夫也认不出是你了。他坐在方向盘后面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他无话找话,尽扯些闲篇。不一会儿,我惊奇地发现我们的车子已经停靠在一个豪宅的门前。他递给我一个黑色的小皮包,我们从车里走出来。 这并不像你想像中的那么卑劣,这和现实生活的情景完全相同。 我是否需要一直伪装下去? 我不知道,但是伪装很重要,你不认为伪装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吗?我们走进花园来到楼房,客厅比较一般化。 疤瘌脸的男人走了出去。 虽然我很不喜欢他,但我对他的离去感到不安。我紧张地坐在一张高背沙发椅子的边缘上,待了大约两分钟的样子,房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人说话时我看了看他,这人不是德国人,好像是一个英国人,也是一个叛徒。 他搬来一把椅子,向我说:请坐在这里,莫里斯太太!这把椅子更舒服些。 我坐在他搬来的椅子上,他坐在我的对面。 抽支烟!他递给我一支烟。 我不抽,谢谢! 我抽烟你介意吗? 不介意。 我觉得我即使拒绝,他也是要抽的。他拿出一个金烟嘴,装上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又吐出来,说道:我很高兴你决定参加我们所做的工作,你必须注意我说的话,我们的工作是高度精确的,你明白吗? 是,我有气无力地低声说。 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用克莉丝蒂娜.莫里斯这个名字了,你现在的名字是莱普.惠特。 莱普.惠特?我诧异地问。 是的,人们之所以称呼我们是特工人员,就是我们不能用自己的真名字。你称呼别人时也只能用他们的假名字,记住莱普.惠特。 我忘不了。 每一个特工人员都有一个代号或者是名字,这名字不是你的真名字,是你的密码名字,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增强自己的记忆力。 我明白。 明天你的新美发师就会到你家里去。 我骇然地看着他。 你有一个美发师是很正常的。 当然。 她的特工代号是三,当别人和你们在一起时,你可以称呼她罗斯。 好!我点了点头。 代号三需要和你连系时,是在上午十点钟,要记住是上午十点钟。代号三没去你家的那一天,你就要像今天一样乔装改扮到我这里来,到时候别人会给你衣服的。在外人面前,你充当我的秘书。 好的。但是有些事我不明白,我怎么像这样装扮离开家呢? 你可以在你的公寓里换衣服。 但是我没有公寓。 克莉丝蒂娜.莫里斯没有,但是,莱普.惠特有。 那家公寓里的人知道我叫莱普.惠特吗? 不知道,你在那里使用的名字是萨拉.哈维。 我明白了。 那是一家小公寓,秘书不可能住公馆。但是那里应有尽有,特工代号六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当然这只是为了体面,只是逢场作戏。 虽说如此,但我觉得这对我说来是一种灾难。现在,我必须听下去,对我来说,他所讲的都好像是发生在电影和小说里的事。我不敢相信自己在他们的迫使下能演好这场戏。 那人抽完了一支烟,将烟头丢进烟灰缸里,接着又点燃了另一支。他继续说:你应该知道,这也是基本的常识,你从这里出去到公寓时,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直截了当地走进去,而且你要记住自己不是莫里斯太太。 我会记住的。 很好,你到这里来是接受我的指令的,我会告诉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停了停又说:开始,你会觉得有困难,不过你会逐渐熟悉的。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定要装作无事人的样子,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惊慌神色。你知道自己是个特工,可别人只知道你是个普通人。别的特工和你连系时只是知道你是莱普.惠特。你工作时必须忘记真实的自我,时刻想到自己是一个秘书,向和你接头的特工表明你是一个牢记自己角色的女演员。 他又向我讲述了很多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事,然后才让我离开,并将公寓的地址、钥匙以及证明我是萨拉.哈维的文件交给了我。他试图给我一口袋钱,但被我拒绝了。 当我离开这座豪宅时,一个可怕的称呼在我的脑海里连连冲撞:你现在变成了一个间谍一个间谍我意识到我背叛了自己的祖国,眼泪像涌泉般地流淌出来。 我从皮包里取出手绢擦拭眼泪,用手向上推了推他们给我的墨镜。 我乘坐公共汽车来到被指定的公寓,走进房间后,立即将假发和墨镜摘下来,然后把有关萨拉.哈维的所有文件放进梳妆台的抽屉里。 这套房间有一个卧室,一个餐厅,一个客厅,一个厨房和一个浴室。卧室的壁橱里黏贴着廉价的低级的粗布,手提包和鞋子如同我女佣用旧了的一般这就是我未来的新家。 我很快离开这个寒酸的套房,走下楼梯来到公寓的门口。门口警卫不像疤瘌脸那么粗野,他眨着眼睛微笑地看着我。我乘坐公共汽车返回到桥边,找到了自己的车。我疲惫不堪、神志萎靡地坐在驾驶椅上,发动了汽车缓缓向着自己的家门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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