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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寂寞鸡尾酒 梅德琳.威克漢 6602 2023-02-05
萝珊坐在木制长椅上,用围巾蒙着脸的她瑟缩着肩膀,隔着马路瞪着劳夫.欧索普坐落于伦敦市区的家。那是位于坎辛顿广场的狭长型屋子,有着黑色栏杆和蓝色大门。她曾在外头来回无数次,盯着它诅咒、对着它哭泣,却未曾踏进屋里。 刚开始时,大约是几年前了,她习惯偷偷坐在外面看上好几小时。她会带著书坐在花园广场里,认真地端详着住了劳夫和他家人的屋子外观,像是要记住每一块砖,小径上的每一块石头。内心猜想着那天能不能瞥见他的老婆、他、或他们任何一个。 那时候,辛西亚大部分时间都还待在伦敦,萝珊经常看见她和塞巴斯丁进进出出,穿着标准的海军蓝外套。从哈洛德高级百货公司的货运车在他们家门前停放的次数来看,她的衣服应该都是在哈洛德百货公司买的。每回大门开启,萝珊便会放下书,全身僵直,望着出现在门前的辛西亚。辛西亚.欧索普,她有着让人无法不注意的精致脸庞。还有她的小儿子塞巴斯丁,留着一头无辜的克里斯多夫.罗宾(童书《小熊维尼》中的小男孩主角)发型。萝珊会坐在那儿看着他们走下阶梯坐进车里,或快步沿街离开。她会记下辛西亚每件新衣、每个新发型、不经意听到的每句话、任何细节。尽管这些景象总会吓得她动弹不得,甚至是令她陷入忧郁。因为辛西亚是他的老婆,那个细致到不像真人的女人是他老婆。而她,萝珊,只是他的情妇。他俗艳、卑微的情妇。那股看到他们的兴奋与优越感,总是旋即转变为失落,如黑洞般具毁灭性的深沉虚无。

但她无法不来,她无法抗拒那扇蓝色大门的吸引力。一直到那一天,劳夫抱着一整箱书走下阶梯,眼光越过花园广场,发现了她。她的呼吸几乎停止,立刻弯腰伏身,心脏开始狂跳,祈祷着劳夫能保持镇定,别泄了底。幸好,劳夫的表情正常。但那天晚上在电话中,他就很不冷静了。他非常生气,比她印象中的任何一次都要生气。她不停地为自己辩解,试着跟他讲道理,并保证再也不踏进广场一步。而她也实践了这个承诺。 如今,她违背了诺言。才不管会被谁看见呢,她就是想要被看见。她从口袋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当然啦,讽刺的是,在这么多年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那栋屋子的窗户昏暗,屋里空无一人。辛西亚早已不住在这栋见鬼的房子里,她已经迁到乡间,只在哈洛德百货特卖时到市区来。在乡间大宅,塞巴斯丁可以骑着他的小马,每个人都幸福快乐。那正是劳夫舍弃她而选择的生活。

萝珊深吸了一口烟,颤抖着吐了出来。她的妆已经毁了大半,不打算再掉眼泪了。过去两个礼拜,她每天窝在家里,穿着同一件毛线裤、喝着伏特加,时而发抖、时而哭泣、时而沉默地盯着窗户。她让电话答录机开着,留言如死苍蝇般堆积。全是来自她不关心的人所留的无关紧要又愚蠢的讯息。其中一通来自贾斯汀,邀请她出席劳夫的退休酒会,让她如被电流痛击般疼痛。他是来真的,她想着。泪水再度盈眶。天杀的他是来真的。 坎蒂丝留了数不清的留言,玛姬也是,她几乎想要回电。在那些人里,她们才是她真正想说话的人。有那么一次,她也真的拿起电话拨了坎蒂丝的号码。然后她停了下来,恐惧地发抖,无法思考自己能说些什么,甚至不知从何说起。一旦起了头,又要如何才能打住。这个秘密实在是过于沉重,什么都不说似乎要容易得多。毕竟她已经有六年的保密经验。

当然啦,她们以为她出国了。可能正跟有妇之夫逍遥吧。玛姬在其中一通留言中揶揄地说,萝珊发现自己哭笑不得,亲爱的玛姬啊,如果她知道实情的话。但我们下个月的第一天会见面,玛姬紧张地说。妳会出现,对吧? 萝珊看了看表,今天是这个月的第一天。已经六点了。再过半个小时她们就会在酒吧会合。那两张此刻对她而言全世界最需要的脸庞。她捻熄了烟,起身,面对着广场那头劳夫.欧索普的房子。 去你的,她大声说。去你的!然后转身大步走开,鞋跟在潮湿的人行道上发出巨大的喀喀声。 劳夫.欧索普从他坐着的椅子上抬头朝窗外看去。外头天色开始黯淡,广场上的路灯逐一亮起。他伸手扭开台灯开关,昏暗的房间立刻亮了起来。 怎么了吗?尼尔.库柏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没有,劳夫说。我好像听见了什么。没事。他微笑。继续吧。 好的。尼尔.库柏回答。他是个留着简单发型的年轻人,举止有些神经质。那么,一如我所解释的,在这样的案例里,您最简单的作法就是在遗嘱里加上一道附加条款。 嗯,劳夫盯着被伦敦雨水打湿的窗玻璃。遗嘱,他想着,本身就像是家族生活的翻版。从微不足道的简单事物开始,扩展到多年相伴的婚姻与儿女,因着外遇而益显复杂,再加上累积的财富和对于婚姻忠诚的试炼。他的遗嘱现在已经厚得像本小书。一本官方版的家族纪录。 但他的人生可不只是这样。 一段罗曼史。他大声说。 您说什么?尼尔.库柏问。 没什么,劳夫摇摇头像是要甩开这个念头。附加条款?好吧。现在就可以起草内容吗?

当然,律师积极地打开笔盖。首先,请先给我受益人的名字? 沉默。劳夫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眼猛地吐了口气。 受益人的名字是萝珊,他出声,双手略略施力紧握住扶手。罗珊.米勒小姐。 玛姬坐在滑铁卢咖啡座的塑胶桌子旁,又喝了一口茶。她搭的火车在一小时前抵达伦敦,她原本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去购物,但等她下了车,这个想法和拥挤人潮已经让她疲惫不堪。于是她改来这里,点了壶茶,从那时起便这样静坐着没动。光是让自己来到这里所费的力气就让她弃械投降,简直不敢相信她曾经像这样每天来回通勤。 她拿起在报摊买的时尚杂志,无法专注地又放了下来。玛姬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因疲累而情绪浮动。露西亚前一晚几乎没睡,可能是肚子痛。她来回地在离吉尔斯最远的房间奔波,试着安抚宝宝,她的眼睛半闭着,几乎要站着睡着了。吉尔斯出门上班后,她没像以往上床睡回笼觉,反而将剩余时间都花在晚上出门前的准备工作,尽管以往她根本无须费心思索。

她决定冲个澡,希望冲冲水可以让她清醒过来。露西亚在她准备擦干身体前醒了过来,于是她得边擦身体边用脚摇着露西亚的摇椅。这景象让她觉得很好笑,想着晚上一定要转述给另外两个人听。当她打开衣柜,开始思考晚上要穿什么时,立刻又变得没精打采。她到现在还是穿不下任何一件怀孕前的衣服。一柜子设计师服饰就挂在她眼前,却等同不存在。 是她决定照吉尔斯的建议,不在恢复体重前采买新衣。毕竟,这等于承认失败,而且她也一直相信自己在一个月左右就会回复苗条。妈咪手册上说了,亲自哺乳会让她瘦下来,她认为这表示只要几个礼拜,她就能恢复正常尺寸。 七个礼拜过去了,目标遥不可及。她的腹部依旧软趴趴的,屁股肥胖,胀满奶水的胸部比怀孕期间还要巨大。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肥胖、无神、因疲倦而脸色苍白,突然很想取消赴约。她这个样子哪敢走进曼哈顿酒吧?人们会嘲笑她。她瘫坐在床上,将头埋在双手中,眼泪簌簌流下。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将脸抹干,告诉自己别傻了,又不是要去伦敦参加面试,是去见她两位最好的朋友耶,她们才不在乎她看起来怎样。深呼吸之后,她再度走向衣柜,避开那些惯穿的衣服,选了件安全老式的黑色外衣。她将衣服放在床上,准备到最后一刻再套上它,万一露西亚吐奶就糟了。 下午两点钟,派蒂按了门铃,玛姬态度合宜地开门迎接。自从那天派蒂闯进来惊扰了她后,她们之间就存在某种距离。派蒂提议在今晚帮玛姬顾宝宝,玛姬很有礼貌地接受了,但两人间仍相敬如宾。 派蒂进屋后皱眉扫过玛姬的脸,接着开口,亲爱的,妳看起来好累。妳确定妳要大老远跑到伦敦,就为了几杯鸡尾酒? 数到十,玛姬告诉自己。数到十,别发飙。 是啊,她总算开了口,并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呃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去见见老朋友。

嗯,在我看来,妳需要的是早早上床睡觉。派蒂说完,再度发出那短促的笑声。玛姬顿时感到整个人激动起来。 妳人真好,愿意帮忙照顾宝宝,她说,眼神直盯着栏杆。真的很谢谢妳。 喔,这一点也不麻烦!派蒂立刻说。任何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好的,玛姬深呼吸,试着保持冷静与和善。好吧,我来解说一下。冰箱里的奶瓶装了挤好的奶,记得要用平底锅加热,我把器具都摆在厨房里。如果她哭闹,可能需要给她一点药水,就摆在 玛姬,派蒂带着微笑举起手制止她。玛姬,我一手带大三个孩子。我想我还能应付一个小小的露西亚。 玛姬瞪回去,觉得刚被冷言嘲讽,很想顶嘴却忍着了。 好,她最后用发抖的声音说。我要准备出门了。她跑上楼,突然很不想去伦敦,想要叫派蒂走开,留她一个人抱着宝宝过这个晚上。

当然,她什么都没做。她梳好头发,穿上外套,仿佛已经听到露西亚在哭,提醒着她别那么自私。当她走下楼来,哭声愈来愈大。玛姬跑进厨房,当她看到哭闹着的露西亚被派蒂的双臂牢牢抱着时,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怎么了?门铃响时,她听见自己气若游丝的问话声。 没事!派蒂轻笑。应该是妳叫的计程车。快走吧,好好享受今晚。露西亚马上就会安静下来的。 玛姬只是僵硬地站在那儿,看着她女儿哭红发皱的脸庞。 也许我该抱她一下她开口。 说真的,亲爱的,她会没事的!没必要大费周章又让她搞不清楚状况。我们要到屋外散散步,对吧,露西亚?瞧,她已经开心起来了! 的确,露西亚的哭声渐小。她打了个好大的呵欠,用泪汪汪的蓝色眼眸望着玛姬。

快走吧,派蒂温柔地说。趁她安静的时候。 好吧,玛姬有些呆滞。好吧,我走了。 她无意识地走出厨房,穿过走廊到了前门。当她将门关上时,她认为她听到露西亚又开始抽泣,但她没有回头。她强迫自己往前走,上了计程车往车站出发。她甚至在买票时强迫自己对售票员露出开心的笑容。直到开往滑铁卢站的列车启动,泪水才滑落她的脸庞,毁了她精心上的彩妆,落在时尚杂志的页面上。 她将头倚在掌中休息,听着远方的铁路广播,不可置信地想着,她生活中有多少事物已经改变了。向坎蒂丝和萝珊转述今晚花了她多大心力才来到这里,似乎显得毫无必要。除了已为人母的她,没有人会理解、或相信她所经历的一切。这么说来,从某个角度而言,她们将永远无法真正明白她有多重视她们的友情。这小小的铁三角对她有多么重要。 玛姬叹了口气,从包包里拿出粉盒检视妆容,被自己的黑眼圈给吓了一跳。她决定了,她要好好享受今天晚上。今晚就足以弥补一切。她可以和最亲爱的朋友们说笑一整晚,或许,可以某种程度找回过去的她。 坎蒂丝站在女生厕所的镜子前为今晚上妆。她的手在上睫毛膏时微微颤抖,脸颊在头顶灯光直射下显得憔悴。她应该要很期待今晚的约会,可以见到玛姬和萝珊,好好放松一下。但在依旧为海瑟烦心的当下,她实在没办法放轻松。已经一个礼拜过去了,坎蒂丝还是完全没提任何一件令她困扰的事,海瑟也什么都没说。所有问题悬而未决,坎蒂丝心里也持续地犯疙瘩。 当然,表面上,她和海瑟还是超级好朋友。她很确定海瑟并没有意识到两人间的嫌隙,办公室里也没人看出哪里不对劲。但玛姬和萝珊远比旁人敏锐,她们会察觉她脸上的紧张,知道情况不妙。然后轮番质问直到她和盘托出,严词谴责她忽视她们之前的建言。坎蒂丝有一些想要逃离今晚的聚会。 门开了,她抬头看见海瑟走进来,穿着俐落的紫罗兰色套装。 嗨,海瑟。她反射性地露出微笑。 坎蒂丝,海瑟的声音很沮丧。坎蒂丝,妳一定恨死我了。我觉得好糟糕! 什么事?坎蒂丝敷衍地笑着。妳在说什么? 关于妳的点子啊!海瑟说,灰色眼眸认真地望着她。妳那个关于夜间采购的构想! 坎蒂丝看着她,如被重击般震惊。她往后顺了顺头发,呒下口水。 呃,妳,这是什么意思?她拖着时间。 我刚看到七月份的采访题材。贾斯汀把那篇当成是出自我的发想。海瑟拉起坎蒂丝的手紧握着。坎蒂丝,我一开始就告诉他那是妳的点子。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认为那是我的。 真的?坎蒂丝凝视着海瑟,心脏狂跳。 我根本就不应该提起这个题材的,海瑟愧疚地说。不过是在喝咖啡时顺口提到,贾斯汀兴奋极了。我告诉他那是妳的主意,但他完全没听进去。 我了解。坎蒂丝说,她因羞愧而发热。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怀疑海瑟?在完全没有事实检证的情况下,径自下了错误的结论。都是玛姬和萝珊的错,她突然忿忿不平地想。她们故意挑拨她和海瑟。 妳知道,我可以感觉有事情不太对劲,海瑟眨了眨眼。我们之间好像有误解,但我不确定是什么。也许我们住在一起,或是妳已经厌烦我了直到我看到那张杂志采访表,才恍然大悟。海瑟镇定地迎向坎蒂丝的目光。妳认为我偷了妳的构想,是吗? 不!坎蒂丝立刻说,脸红了起来。呃,可能她咬着嘴唇。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妳必须相信我,坎蒂丝。我绝对不会对妳做出那种事。绝对不会!海瑟倾身抱住坎蒂丝。妳为我做了这一切。我欠妳好多当她抽身时,眼底闪着浅浅的泪光,坎蒂丝也跟着热泪盈眶。 我觉得好丢脸,她悄声说。我不应该怀疑妳。我早该知道那都是笨蛋贾斯汀的错!她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海瑟也对她微笑。 今晚一起去玩吧,她说。庆祝友情回温。 喔,这是个好主意,坎蒂丝说。她揩揩眼睛,悲惨地对着镜中妆容模糊的倒影微笑。但我今晚和别人在曼哈顿酒吧有约。 噢,好吧,海瑟轻声说。那就改天再说 不,听着,坎蒂丝突然有股冲动。一起去吧。来加入我们的小团体。 真的?海瑟犹豫着。其他人不介意吗? 当然不会!妳是我的朋友,所以妳也是她们的朋友啊。 我不太确定,海瑟说。毕竟萝珊 萝珊很喜欢妳!是真的,海瑟。坎蒂丝迎上她的眼眸。来吧。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海瑟做出怀疑的表情。 坎蒂丝,妳确定吗? 当然!坎蒂丝猛地抱住海瑟。她们会很高兴见到妳。 好吧。海瑟开心地笑了。我在楼下等妳,好吗?大概十五分钟? 好极了,坎蒂丝微笑。到时候见。 海瑟走出洗手间,往四周看了看后,直接走向贾斯汀的办公室敲了门。 哪位?他说。 能否打扰你一会儿?海瑟说。 喔,怎么啦?贾斯汀笑着。有更多关于杂志的好点子吗? 不,目前没有。海瑟将头发往后拨,咬着唇。实际上是有件怪事。 噢,贾斯汀很讶异,朝椅子比了比。那么,进来谈吧。 我不想造成困扰,海瑟语带歉意地坐了下来。说实话,光要提起这件事就让我很为难。但我总得跟某个人谈一谈她揉着鼻子,轻轻地抽搭一下。 我亲爱的女孩!贾斯汀说。到底怎么了?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海瑟身后关上门,然后再走回桌前。他身后的窗户反射出办公室折射的光线,在黑暗中形成一成串闪烁菱形。 如果妳遇到任何问题,请让我知道,贾斯汀靠向椅背。不管是什么问题。他拿起一只笔抵在两手中间,像在测量着什么。那是我在这里的任务。 一阵沉默充满了小小的办公室。 我要说的话可以完全保密吗?海瑟最后开口。 当然!贾斯汀说。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只限于这四堵墙他指着四周,还有我们之间。 嗯好吧,海瑟迟疑着。如果你很确定的话她惊恐地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头发往后拨,然后抬头恳求地看着贾斯汀。是有关坎蒂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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