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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八章

隔离岛 丹尼斯.勒翰 7095 2023-02-05
泰迪走到通道的边缘,头探出顶盖,让脸和头发浴在雨水中。他可以在雨滴中看见她,在大雨冲击下消融。 她那天早上不希望他去上班。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她莫名其妙变得愈来愈怯懦,常常失眠,导致她颤抖和脑袋糊涂。那天早上闹钟响了之后,她给他呵痒,然后建议他们拉上百叶窗,把白天挡在外面,不要下床了。她抱住他,抱得太紧又太久,泰迪可以感觉到臂骨压迫着他的脖子。 他冲澡时,她进来了,可是他在赶时间,已经迟到了,而且就像那阵子常发生的,他还宿醉。他的头湿透了,而且痛得要命。她的身体靠紧他摩挲着,感觉像砂纸似的。莲蓬头淋下来的水硬得就像BB弹一般击痛他的头。 留下嘛,她说。一天而已。一天能有什么差别呢?

他轻轻把她抱开,伸手去拿肥皂,试着露出微笑。亲爱的,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手伸进他两腿间。这里。肥皂拿来,我帮你洗。她的手掌滑下他的睪丸,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胸膛。 他试着不去推开她,尽可能轻柔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后抬了一两步。别闹了,他说。我真的得出门。 她又笑了,想再挨紧他,但他从她眼中看得出她愈来愈绝望。为了要快乐,为了不被孤单抛下,为了要让古老时光复返回到他工作太多、喝酒太多之前,回到她某天早上醒来发现整个世界似乎太明亮、太吵、太冷之前。 好嘛,好嘛。她往后靠,于是他看得到她的脸,水从他的肩膀溅出,濡湿她的身体。跟你谈个条件。不要一整天了,宝贝。不要一整天。一小时就好。只要晚一个小时就行。

我已经 一小时,她说,又在他身上抚摸,手上现在沾了肥皂。一个小时之后,你就可以走了。我想体会你在我里面的感觉。她踮起脚来吻他。 他匆匆啄了一下她的唇说,亲爱的,没办法,然后转身把脸对着莲蓬头的水花。 他们会征召你入伍吗?她说。 啊? 去打仗啊。 去打那么一丁点大的小国家?亲爱的,我还没绑好鞋带,战争就会结束了。 不晓得,她说。我连我们为什么会去那边都不晓得。我的意思是 因为北韩人民军不是凭空变出武器的,亲爱的。他们是从史达林那边得到军备。我们必须证明我们从慕尼黑学到了教训,当时我们就该阻止希特勒的;所以我们将要阻止史达林和毛泽东。就是现在,在韩国。 你会去。 如果他们征召我?那我就得去。但他们不会征召我的,亲爱的。

你怎么知道? 他在头上擦洗发精。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们?我指的是共产党?她说。他们为什么不能给我们点清静?这个世界就要炸毁了,我却连为什么都不晓得。 世界不会炸毁的。 会。你看看报纸就晓得 那就别再看报了。 泰迪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她的脸贴在他背上,双手绕着他的腹部游移。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椰林夜总会遇见你。你穿着制服。 泰迪好恨她这样,记忆小巷。她无法适应现在,无法接受他们现在的状况,无法面对种种缺点,于是她沿着迂回的小巷回到昔日,好让自己觉得温暖。 你好帅。琳达.考克斯说,我先看到他的。可是你知道我说什么吗? 我迟到了,亲爱的。 我怎么会这么说呢?不。我说,你或许先看到他,琳达,但我会是最后看到他的。她认为你近看样子很凶,可是我说,亲爱的,你看到他眼睛里面没有?那里头可一点也不凶。

泰迪关掉莲蓬头的水,转身,发现他太太身上也沾了些肥皂。一片片泡沫沾在她身上。 要不要再把水打开? 她摇摇头。 他在腰际围了条毛巾,到洗脸槽刮胡子,德萝瑞丝靠墙望着他,肥皂泡在她身上干成白色。 你要不要擦干净?泰迪说。穿上浴袍? 现在不见了。她说。 不会不见的,看起来像一堆白色的水蛭,黏得你满身都是。 我不是讲肥皂。她说。 那不然是什么? 椰林。你们在那儿时,整个烧光了。 是啊,亲爱的,我听说了。 就在那儿,她轻声唱起来,想提振心情。就在那儿 她的嗓子向来就极好。他从战场返乡那一夜,他们花了大钱在帕克屋饭店订了个房间,做完爱之后,他第一次听到她唱歌,当时他躺在床上,她在浴室里<水牛城女郎>的歌声随着蒸汽从门下方透出来。

嘿,她说。 怎么?他在镜中看到她左半边的身体。她身上的肥皂大半干了,其中有个什么让他很烦。感觉好像是违反了什么,但他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桩。 你外头有别人吗? 什么? 有吗? 操他妈你在鬼扯什么?我要上班耶,德萝瑞丝。 我刚刚碰你的屌,就在 别说那个字。耶稣基督啊。 淋浴的时候,你连硬起来都没有? 德萝瑞丝。他从镜前转过身来。你刚刚在谈炸弹,还有世界末日。 她耸耸肩,像是那些跟现在的话题毫无关连。她一脚往后撑在墙上,一只手指把大腿内侧的水揩掉。你再也不操我了。 德萝瑞丝,我说真的在这个家里不要这样讲话。 所以我就认为,你是在操她。 我没有操任何人,还有拜托你别再说那个字了好吗?

哪个字?她一手覆在深色阴毛上。操? 对。他举起一只手。用另一只手刮胡子。 所以那个字不好啰? 你自己明明晓得的。他一路刮过喉咙,听到了刀片在泡沫里刮过胡子的声音。 这么说,哪个字是好字? 啊?他把刮胡刀浸到水里一下,甩了甩。 我身体哪个部位的字眼,不会让你握紧拳头的? 我没有握紧拳头。 他继续刮干净喉咙处,在一张小毛巾上擦干净刀子。然后把刀子平放在左鬓角下方。不,亲爱的,我没有。他在镜中看着她的左眼。 我该说什么?她一手顺着头顶的头发,另一手摸着下方的发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舔它、可以吻它,却不肯操它。你可以看着一个婴儿从里头出来,可是却不能说那个字眼。 德萝瑞丝。 屄。

刮胡刀一滑,深深划进泰迪的皮肤,他怀疑都划到下颌骨了。他睁大眼睛,左半边脸亮了起来,然后刮胡膏渗进伤口,一道暗红伤痕显现,血从白色泡沫中涌出,滴进水槽。 她拿着毛巾凑过来,但他推开她,从牙缝间吸气,感觉到那股痛意钻进他双眼,刺痛他的大脑,血滴进水槽,他好想哭。不是因为痛,不是因为宿醉。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太太怎么了,那个他在椰林夜总会跳第一支舞的女孩。他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随着那些小小的、肮脏的战争所造成的损害,还有那些强烈的敌意、华盛顿和好莱坞的间谍、校舍里的防毒面具、地下室的水泥防空洞,又变成了什么样。而这一切,不知怎地全都彼此连结他太太、这个世界、他的酗酒、他打过的那场战争因为他坚信战争将会终结这一切

他的血流进水槽,德萝瑞丝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再度递毛巾给他,他接了过来,但没办法碰她或看她。他听得出她声音里有泪意,知道她眼里和脸上有泪,他好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混乱可憎。 报上登出了他跟太太所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爱她。 那是撒谎。 他真正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手放在门钮上,第三条毛巾按着下巴,她的双眼正搜寻着他的脸: 耶稣啊,德萝瑞丝,你得振作起来。你身上有责任耶。偶尔你也想想这些吧行吗?还有把你那个操他妈脑袋给搞好吧。 这就是他太太从他那儿所听到的最后几句话。他关上门,走下楼梯,在最后一级阶梯停下。他考虑要回去,想着爬回楼上进公寓里,把事情给处理好。或者,如果没办法处理好,那至少处理得温和些。

温和些。要是这样就好了。 那个喉咙有道甘草糖棒般疤痕的女人迈着鸭子似的步伐,在通道上走向他们,她手腕和脚踝都有镣铐,左右手边各有一名护卫。她表情愉快,发出鸭子的叫声,还想拍动手肘。 她做了什么?恰克说。 这位?那个杂役说。这位是老玛姬。我们喊她玛姬.月亮派。她刚做完水疗。不过对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玛姬停在他们面前,两名杂役不太认真地想逼她继续走,不过她手肘往后一撞,脚跟立定站好,一个杂役翻了翻眼睛叹气。 她又改变信仰了,听到没? 玛姬瞪着他们的脸,头昂向右边,动作就像乌龟从壳里探出头来嗅着去向。 我就是道路,她说。我就是光。我不会烤你们的操她妈的派。我不会的。明白吗? 明白,恰克说。

没问题,泰迪说。没有派。 你人在这里。你会留在这里的。玛姬嗅嗅空气。这是你的未来和你的过去,这是轮回,就像月亮绕着地球旋转。 是的,夫人。 她凑近嗅嗅他们。先是泰迪,然后是恰克。 他们藏着秘密,让这个地狱足以支撑下去。 这个嘛,就是秘密和派。恰克说。 她朝他们露出微笑,一时之间,好像某个神智清明的人进入了她的身体,掠过她瞳孔后方。 笑吧,她对恰克说。这对灵魂有好处。笑吧。 好,恰克说。我会的,夫人。 她弯起手指碰碰他的鼻子。我想记住你那个样子笑着。 然后她转身开始走路。两个杂役也跟上去,沿着通道从一扇侧门进入医院。 恰克说,妙女郎。 就是你会带回家给老妈看的那种。 然后她会杀了老妈,埋在外头的小屋里,不过呢恰克点燃一根香烟。雷迪斯。 杀了我太太。 你刚刚说过了,怎么杀的? 他是纵火狂。 这你也说过了。 他也是我们那栋大楼的维修工人。他跟房东吵架,房东就把他给炒鱿鱼了。当时我们只知道火灾起因是遭人纵火。某个人放的火。雷迪斯也是嫌疑犯之一,不过警方花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他,然后他有个不在场证明。该死,我当时甚至不确定是他放的火。 那后来怎么又改变想法的呢? 一年前,我打开报纸,看到了他在上头。他烧掉了一个他工作过的学校校舍。情节都一样他们解雇了他,然后他回去,在地下室放火,里头有锅炉,所以会爆炸。作案手法完全一模一样。校舍里没有学生,不过校长在加班。她死了。雷迪斯被起诉,说他有幻听,因此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于是他被送进了夏特克精神医院。他在那里发生了一些事不晓得是什么总之六个月前,他被转到这里。 可是没人见过他。 A监或B监都没人见过。 这表示他在C监。 对。 不然就是死了。 有可能。我们又多了个理由去找墓园了。 不过我们先假设他没死好了。 好 泰迪,如果你找到他,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老大,别在我面前鬼扯了。 两个护士朝他们走来,鞋跟喀哒响,为了躲雨而紧挨着墙走。 你们都湿了,其中一个说。 全都湿了?恰克说,紧紧贴墙而行的那个短黑发小个子护士笑了。 他们过去之后,黑发护士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执法官平常都这么轻浮吗? 看状况,恰克说。 看什么状况? 员工素质啰。 两名护士一时停下脚步,然后明白了,黑发护士把脸埋进另一个护士的肩膀,两人大笑着走向医院的门。 老天,泰迪真羡慕恰克。他对自己讲的话拥有充分的自信。他对那些愚蠢的调情有自信,对那种轻松的美国大兵式迅速、无意义的双关语有自信。但最令人羡慕的,是那种对魅力的收放自如。 魅力对泰迪来说,向来就不是能轻易拥有的。战争之后,更困难了。德萝瑞丝之后,一切魅力都不存在了。 魅力是那些仍相信事物基本对错的人所拥有的奢侈品,他们仍相信纯洁和保守善良的价值观。 你知道,他对恰克说,我跟我太太在一起的最后那个早上,她提到了椰林夜总会的大火。 是吗? 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椰林。她跟一个很有钱的室友一起去的,我会去是因为军人有打折。那时我正要上船去海外。我跟她跳了一整夜的舞,还跳了狐步。 倚在墙上的恰克伸出了脖子,望着泰迪的脸。你会跳狐步?我很努力想像,不过 嘿,老大,泰迪说,要是你那一夜看到我老婆的样子?只要她开口,你会像只兔子在舞池里跳来跳去。 所以你是在椰林遇见她的。 泰迪点点头。然后那里烧掉了,当时我人在义大利?没错,那时候我在义大利,接下来她发现这事情不晓得,我想是对她有影响吧。她从此就很怕火。 可是她是死于火灾,恰克柔声说。 太绝了,不是吗?泰迪忍着没提起她最后那个早晨的一个画面,她举起一腿抵着浴室墙壁,裸着身子,身上溅了一堆死白的泡沫。 泰迪? 泰迪望向他。 恰克双手摊开。这件事我挺你,无论如何都挺你。你想找到雷迪斯,杀了他?我觉得很正点啊。 正点。泰迪露出微笑。这个字眼我好久没 不过呢,老大,我得知道往下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我是说真的。我们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然我们最后的下场就会是那种全国瞩目的参议院听证会之类的。现在每个人都盯着我们,你知道吗?盯着我们所有人。瞪大眼睛。世界愈来愈小了。恰克把盖住前额的那堆浓发往后抚。我想你对这个地方很熟。我想你知道一些事情却没有告诉我。我想你来这里是要搞破坏的。 泰迪一只手拍拍胸口。 我说真的,老大。 泰迪说,我们已经湿了。 所以呢? 我的意思是,再去弄得湿一点怎么样? 他们从围墙大门出去,走到海边。大雨覆盖一切。大如房屋的海浪拍击岩石,一波波冲得老高后浪花四溅,接着让位给后浪。 我不想杀他,泰迪在轰天浪涛声中吼道。 是吗? 没错。 我不太相信。 泰迪耸耸肩。 如果换了是我的太太?恰克说。我会杀他两次。 我已经厌倦杀人了,泰迪说。在那场战争中,我失去感觉了。怎么可能呢,恰克?但我就是如此。 不过,那是你老婆耶,泰迪。 他们发现了沙滩后方有一道尖锐的黑色露头岩脉,朝岸边的树丛延伸,他们翻爬了过去。 我说真的,泰迪说,他们来到一片小小的高地,周围环绕着一圈高高的树,挡掉了一些风雨,我还是把工作摆在第一位。我们要查出瑞秋.索兰度的下落。如果查的中间刚巧碰上了雷迪斯呢?好极了。我会告诉他,我知道他杀了我太太。我会告诉他,他出狱的那天,我会在本土那一岸等着他。我会告诉他,只要我还活着,他就别想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就这样吗?恰克说。 就这样。 恰克用衣袖擦擦眼睛,把前额的头发拨开。我不相信你,我就是不相信。 泰迪别开脸,望向那圈树的南方,看到了艾许克里夫医院的顶端,那扇仿佛监视一切的屋顶窗。 难道你以为考利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吗? 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找瑞秋.索兰度。 可是他妈的,泰迪,如果那个杀你老婆的家伙被关在这里,那 他服刑不是因为那件事。没有人会把我跟他联想在一起,什么凭据都没有。 恰克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低头避着雨。那我们去找墓园。既然我们人都到了这里,何不先去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坟墓?只要看到刻着雷迪斯的墓碑,我们就知道半场战争结束了。 泰迪望着那圈树之外,一片深黑。好。 恰克站起来。顺带问一下,她跟你说了什么? 谁? 那个病患。恰克指头一弹。布里姬。她故意让我去端水,然后跟你说了些话。我知道。 没有。 没有?你撒谎。我知道她 她是用写的,泰迪说着,拍拍军用雨衣的口袋,想找他的笔记本。 他最后在内侧口袋找到,然后掏出来翻着。 恰克站起身来,开始边吹口哨、边在柔软的泥土上踢正步。 泰迪找到了那一页,然后说,希特勒,你也踢够了吧。 恰克凑过来。你找到了? 泰迪点点头,朝恰克歪了歪笔记本,好让他看清楚,上头只写了两个字,用力写在纸上,字迹已经在雨中开始晕散: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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