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悬疑小说 知更鸟的赌注

第96章 96

知更鸟的赌注 尤.奈斯博 3982 2023-02-05
二○○○年五月十七日。奥斯陆。 一九四四年六月三十日。汉堡。 给赫莲娜写完信之后,我打开水壶,摊开辛德的身份证明文件,把信装了进去。我取出刺刀,在水壶上刻下赫莲娜的姓名地址,然后走入黑夜。我一走出门就感受到热浪袭来。热风撕扯我的制服,头上的天空犹如污秽的黄色拱顶,耳中除了远处的火焰怒吼声,就只能听见玻璃碎裂声和那些无处可逃之人的尖叫声。传说中的地狱或多或少就是这个样子吧。炸弹已停止掉落。我沿着已称不上是街道的街道行走,所谓街道只是一条穿过空旷地区的柏油路,两旁尽是一堆堆的废墟。街道上仍矗立着的只有一棵烧得焦黑的树,伸出有如女巫手指般的树枝指向天际,还有一间被火焰吞噬的房子。尖叫声就是从那间房子的方向传来的。我走近那间房子,只觉得每吸一口气,肺脏都像是要被烤焦似的。我转身朝港口的方向走去。而她,那个小女孩,就在那里。我经过她身旁,她睁着极度恐惧的黑色眼眸,拉住我的夹克,尖叫得极为惨烈,几乎要把心脏给叫出来。

Meine Mutter! Meine Mutter!(我妈妈!我妈妈!) 我爱莫能助,只能继续往前走。我已看见一副人骨站在顶楼的光亮火焰中,一只脚卡在窗台边缘。但那小女孩继续跟着我,尖叫着求我救她妈妈。我试着走快一些,但她细细的手臂抓着我,怎么都不肯放手,我只能拖着她往下方那片火海走去。我们继续向前走,形成一个怪异的队伍,两个人像是铐在一起,一同踏上灭绝之路。 我哭了,是的,我哭了,泪水一渗出来就蒸发得无影无踪。我不知道是谁停下了脚步,但我把她抱了起来,转个方向,回到旅店,上楼走进房间,用毛毯把她包起来。然后我拿下另一张床的床垫,放在她床边的地上,躺了下来。 我一直未能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后来她怎么样了,因为入夜后她就不见踪影。但我知道她救了我一命。因为她,我选择了希望。

我在垂死的城市中醒来。城里有几处仍冒着火光,港口建筑物已被夷为平地,载送粮食和疏运受伤民众的船只停泊在奥贝斯德湖,无法停靠码头。 到了晚上,码头人员才清出一块地方让船只载卸人货。我赶了过去,找过一艘船又一艘船,终于找到一艘开往挪威的船。那艘船叫安纳号,载运水泥前往特隆赫姆市。这个目的地正好适合我,我想通缉令应该不会发送到那里去。德国人做事一向有条不紊,但码头乱成一片,指挥命令更是令人无所适从,这样形容已经算是很客气了。我领子上的SS徽章似乎替我塑造出一种形象,让我轻易就上了船。我拿出派遣命令给船长看,并说服他说文件中的含意是指我必须挑选最直接的路径返回奥斯陆。在现在这个情势之下,我必须搭乘安纳号前往特隆赫姆市,然后再搭火车返回奥斯陆。

搭船返回挪威的旅程花了三天。我走下船,拿出证明文件,就被放行。然后我搭上开往奥斯陆的火车。火车之旅花了四天。下火车之前,我走进厕所,换上从布洛何那里拿来的衣服,准备迎向第一个挑战。我走上卡尔约翰街,天气十分温暖,天空飘着毛毛细雨。两个少女手臂勾手臂迎面走来,经过我身旁,咯咯大笑。汉堡的人间地狱似乎已远在数光年外。我的心充满喜悦。我回到了亲爱的祖国。我第二次重生了。 洲际饭店柜台接待员戴着眼镜,仔细查看我的身份证明文件。 欢迎光临洲际饭店,樊科先生。 在鹅黄色的饭店客房里,我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聆听外头的城市声响,试着说出我们的新名字辛德.樊科。这名字很陌生,但我明白这也许可能、也许可以行得通。

一九四四年七月十二日。诺玛迦区。 男人叫伊凡.霍尔。他似乎觉得我说的故事难以置信,就跟其他的大后方男人一样。他们当然会觉得难以置信。我如果说出实情,说我曾经在东部战线作战而现在是命案通缉犯,只会比逃兵后经由瑞典回到挪威更令他们难以置信。他们透过情报网络核对我的数据,并收到确认说这个名叫辛德.樊科的士兵据报已经失踪,可能已叛逃至红军阵营。德国人的系统真是井井有条! 我说的挪威语十分标准,这可能跟我在美国长大有关系,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叫辛德的农村小子竟然这么快就摆脱了古布兰斯达方言腔调。我来自挪威一个小地方,就算是我年轻时代(年轻时代!我的天,不过才三年,却恍如隔世)认识的人遇见我,肯定也已经认不出我。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我比较害怕的是认识辛德的人会出现。幸好他的家乡比我的更加偏远,不过他当然有亲人可以指认他。 我今天走来走去苦思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没想到他们竟然下了一道命令给我,要我去杀了我自己(辛德)那个加入国家集会党的哥哥,让我惊喜万分。这道命令是为了测试我是不是真的想投入反抗军或我是不是间谍。丹尼尔跟我几乎爆出笑声,仿佛这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解决之道。他们竟然要我去杀了那些可能掀我底牌的人!我清楚知道这群伪士兵的领导人认为弑兄命令有点太过火,他们在这些安全的森林里对战争的残酷毫无所知。我决定在他们改变心意之前,完成下达的命令。入夜之后,我就去到城里,拿出我的枪。我把枪和制服藏在火车站的行李寄存处。然后搭上我前来奥斯陆的同一班夜车。我知道辛德家的农庄附近的村庄,所以我只要问

一九四五年五月十三日。奥斯陆。 又是奇怪的一天。整个挪威都因为获得解放而依然欢欣无比。今天奥拉夫王储和政府代表团抵达奥斯陆。我不想大费周章跑去港口观看,但我听说奥斯陆有一半的民众都挤到了港口。今天我穿着平民服装走上卡尔约翰街,尽管我的士兵朋友都不了解我为何不想穿上反抗军制服,趾高气扬地走在街上,接受英雄式的欢迎。在这种时刻,反抗军制服对年轻女人应该非常有吸引力。女人和制服如果我没记错,女人在一九四○年也很喜欢追逐党卫军的绿制服。 我走到皇宫,去看看王储是否会站上露台说几句话。皇宫外也聚集了很多民众。我到皇宫的时候,警卫正在换班。换班仪式是一场依循德国标准的可悲演出,但人们照样欢呼喝采。

我希望王储会在这些所谓善良的挪威人头上泼一桶冷水,这些人就跟被动的观众一样坐在旁边观看了五年,没有替任何一方抬起过一根手指头,现在却高声呐喊说要向叛国贼讨回公道。事实上,我认为奥拉夫王储能了解我们,假如传言属实,奥拉夫王储并未和国王及政府官员一同避逃英国,而是留下来和挪威人在一起,分担挪威人的命运,并且在投降期间展现骨气。但当时政府官员反对王储留下,他们知道这样会让自己和国王陷于尴尬处境竟然把王储独自留在挪威,自己逃之夭夭。 是的,我希望年轻的王储(他知道军服怎么穿,跟那些后期圣者截然不同)能对全国上下说明那些上东部战线作战的士兵对挪威有什么贡献,尤其他曾亲眼看见东方的布尔什维克派对挪威有多么危险(现在仍很危险)。一九四二年,我们正准备被分派到东部战线时,据说王储曾和罗斯福总统谈过话,并对红军觊觎挪威的计划表达关切。

有些人手摇国旗,有些人唱歌,我从来没见过树木如此翠绿。王储今天并未站上露台,我只能耐心等待。 他们刚刚从维也纳打电话来,说指纹比对符合。韦伯站在通往客厅的走廊上说。 好。哈利说,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沉浸在阅读之中。 有人在垃圾桶吐了,韦伯说:这个人病得很重,吐出来的血比呕吐物还多。 哈利舔了舔拇指,翻到下一页。喔。 一阵静默。 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感谢你,韦伯,没别的事了。 韦伯把头侧向一边,并未移动。 我要不要发出警报?最后他说。 哈利抬起头,心不在焉地看了韦伯一眼。 为什么? 该死,要是我知道就好了,韦伯说:只有需要知道的人员才能知道不是吗? 哈利微微一笑,也许是老警员韦伯说的话引他笑了。是这样没错。

韦伯又等了一会儿,哈利未再接话。 好吧,哈利,你说了算。史密斯威森我带来了,里面装了子弹,我还多带了一个弹匣。接着! 哈利及时抬头,接住了韦伯丢向他的黑色枪套。他拿出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只见手枪上了油,刚擦亮的雾面精钢材质闪着亮光。这自然是韦伯自己的佩枪。 谢谢你帮忙,韦伯。哈利说。 保重啰。 我尽量。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 韦伯听了这句祝福,哼了一声,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哈利再度全神贯注,阅读原稿。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七日。奥斯陆。 背叛背叛背叛!我藏在最后一排,震惊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的女人被带进来,坐在被告席上。她给了霍尔一个简短模糊的微笑。这样一个小小的微笑足以告诉我一切,但我只是坐在那里,像是被钉在椅子上似的,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聆听、观看、并且痛苦着。虚伪的骗子!霍尔清楚知道辛娜.奥萨克是谁,是我亲口告诉他的。也不能怪他,他认为丹尼尔已经死了。但她,她曾对死者誓言保持忠贞。是的,我要再说一次:背叛!王储仍未发表只字片语。他们已开始在阿克修斯堡垒枪决那些曾为挪威冒生命危险上战场的人。枪声在城市上空回荡一会儿,然后就消失了,四周就和往常一样安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上星期有人告诉我说,我的案子被驳回了;我的英勇行为大于我犯下的罪行。我读完那封信,笑到眼泪都飙了出来。他们认为处决四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古布兰斯达农夫是英勇行为,甚至大于我在列宁格勒捍卫祖国的罪行!我举起一张椅子就往墙上砸。房东太太上楼来问,我只好道歉。这些鬼东西真的会把人逼疯! 夜里我梦见赫莲娜。只梦见赫莲娜一个人。我必须试着把她忘记。王储仍未发表只字片语。实在令人无法忍受。我想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