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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未揭露的数据

雪人 尤.奈斯博 4919 2023-02-05
第三日 薄弱的晨光渗入犯罪特警队队长办公室的百叶窗,将两名男子的脸庞照成灰色。队长哈根正一脸郁郁地聆听哈利报告,两道茂密黑眉紧紧皱起,在眉心连成一线。偌大的办公桌上立着一个小台座,台座上安置着一截小指,根据台座的刻文所述,这截小指属于日军大队长安田芳人所有。过去哈根在军校里授课时,常述说一九四四年安田芳人在缅甸撤退时,情急之下当着弟兄面前切断自己小指的事。哈根被调回警方的老单位,带领犯罪特警队不过才一年,但这一年来已发生过无数大小事。他以相当的耐心聆听队上的资深警监哈利发表长篇大论,主题是失踪人口。 光是在奥斯陆,每年警方就接获六百人的失踪报案,这些失踪者在几小时后没被找到的只有寥寥数人,几天之后依然没被找到的几乎等于零。

哈根伸出一根手指,搓揉鼻梁顶端连接两道黑眉之处的黑色毛发。他待会儿还得准备署长办公室举行的预算会议,主题是削减预算。 大部分的失踪者不是逃离精神病院的精神病患,就是患有失忆症的老人,哈利继续说,但即使是相对来说精神健全的失踪者,在前往哥本哈根或自杀时都会被人发现,他们的名字会出现在旅客名单中,他们会从自动提款机里取钱,或是被冲到岸边。 你想说的重点是什么?哈根说,看了看表。 是这个。哈利说,丢出一个黄色档案夹,档案夹砰的一声落在队长的办公桌上。 哈根倚身向前,翻了翻装订整齐的资料:天啊,哈利,你平常不爱写报告的。 这是史卡勒做的,哈利说,不浪费一句话,但结论是我想出来的,现在我讲给你听。

请长话短说。 哈利望着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两条长腿伸长在椅子前方。他深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一旦把话说出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失踪的人太多了。哈利说。 哈根扬起右眉:解释一下。 你可以在第六页看见一九九四年至今失踪的女性名单,这些女性的年龄介于二十五到五十岁之间,过去十年来都不曾被人发现。我跟失踪组谈过,他们也同意数量真的是太多了。 跟什么比太多? 跟过去比,跟丹麦和瑞典比,还有跟其他的人口统计群组比。这些失踪女性以已婚者和同居者占绝大多数。 女性已经比以前更独立了,哈根说,有些女性选择走自己的路,和家庭断绝关系,也可能跟男人出国去了,这些因素对统计数据都会有影响,那又怎样?

丹麦和瑞典的女性也变得更独立了,但这两个国家的失踪女性都会再度出现。 哈根叹了口气:如果数据真的那么异常,为什么过去没人发现? 因为史卡勒收集的资料是全国性的,警方通常只会注意自己辖区的失踪人口而已。不过克里波详细记录了挪威全国的失踪人口,共有一千八百人,但这是过去五十年来失踪人口的总和,还包括海难和其他灾难,像是亚历山大柯兰号钻油平台意外的失踪者。重点是没有人留意过全国失踪人口的模式,直到现在。 好吧,可是我们的责任不是全国性的,哈利,我们只负责奥斯陆辖区。哈根双掌往桌上一拍,表示结束听取报告。 问题是,哈利说,搓揉着自己的下巴,它来到奥斯陆了。 它是什么? 昨天晚上我在雪人里找到碧蒂的手机。长官,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可是我认为我们必须把它查出来,而且动作要快。

这些数据很有意思,哈根心不在焉地说,拿起安田芳人大队长的小指,用大拇指按压,还有我明白最近这起失踪案有必要深入调查,但理由不是很充分,所以请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叫麦努斯做出这份报告? 哈利看着哈根,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一个折烂了的信封递给他。 九月初我上了一个电视节目,然后信箱里就收到这个,我一直认为这封信是疯子写的,直到现在。 哈根拿出里头的信,读了六句话之后,对哈利摇摇头:雪人?睦里又是什么? 重点就在这里,哈利说,睦里恐怕就是它。 哈根困惑地看了哈利一眼。 我希望是我判断错误,哈利说,但我认为有一段残酷黑暗的日子在前面等着我们。 哈根叹了口气:你想要什么,哈利?

我想要一个调查小组。 哈根凝视哈利。他和警署里其他警官一样,认为哈利是个任性、傲慢、爱争论、不稳定的酒鬼,然而他很高兴哈利跟他站在同一阵线,而且哈利没有强烈企图心想和他竞争。 要多少人?哈根终于问道,时间要多久? 十个警探,两个月。 两个星期?麦努斯说,四个人?这是要调查命案吗? 麦努斯环视四周,露出难以苟同的神情,看着挤在哈利办公室里的其他三人:卡翠娜、哈利、来自鉴识中心的毕尔.侯勒姆。 哈根分配给我的只有这样而已,哈利说,靠上椅背往后躺,而且我们不是要调查命案,目前不是。 那目前要调查的是什么?卡翠娜问。 失踪案,哈利说,不过这件案子跟最近发生的其他案子有相似之处。 家庭主妇在晚秋的某一天突然悄悄迁居?侯勒姆问,说话带有一丝托腾地区的方言腔调,这个腔调是他从史盖亚村搬到奥斯陆时一起带来的,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他收藏的黑胶唱片,里头有猫王、五〇年代老摇滚、性手枪乐团、Jason & the Scorchers的唱片,另外还带了三套纳许维尔的手工缝制西装、一本美国《圣经》、一张稍小的沙发床、一套餐厅家具,这套家具在侯勒姆家族已传承了三代。这些家当全都堆在拖车里,由一辆富豪亚马逊轿车拖来奥斯陆;那辆亚马逊是一九七〇年富豪汽车生产的最后一辆亚马逊轿车。侯勒姆是用一千两百克朗买下的,即便在当时也没人知道那辆车已经跑了多少公里,因为里程表最多只能显示到十万公里。

不过那辆车完全体现了侯勒姆这个人以及他的信念。那辆亚马逊里头的气味胜过一切他闻过的气味,其中混合了人造皮革、金属、机油、被太阳晒到褪色的后车台、富豪车厂、渗有个人汗水的座椅的气味。侯勒姆解释说所谓个人汗水并非人体产生的一般汗水,而是集合了所有前任车主的灵魂、业力、饮食习惯和生活形态的一层汗水。车子后视镜挂着一对绒毛制大骰子,是初代的绒毛骰子,正好呈现了对昔日美国文化和美感产生的真切情感,以及带有讽刺意味的距离感,十分能够代表侯勒姆这个挪威农家子弟。他从小一只耳朵听的是美国歌手吉姆.瑞福斯(Jim Reeves)的乡村音乐,另一只耳朵听的是美国雷蒙斯乐团(Ramones)的庞克摇滚,而且他两者都爱。现在他坐在哈利的办公室里,头上戴着一顶雷鬼帽,让他看起来比较像是卧底的缉毒探员而不是鉴识员,雷鬼帽下方是一张圆滚滚的脸庞,腮边留着大片鬓胡,颜色红得像消防车,形状仿佛炸肉排,一双眼睛稍微突出,让他时时刻刻呈现出一种有如鱼类般好奇的表情。他是唯一哈利坚持要在这个调查小组里安排的人选。

还有一件事。哈利说,朝办公桌上的成堆文件伸出手,打开高射投影机。麦努斯咒骂一声,以手遮眼,挡住突然照射在他脸上的模糊字迹。他挪动位置,哈利的声音从投影机后方传了出来。 两个月前,这封信出现在我的信箱里,信封上没有回邮地址,盖的是奥斯陆邮戳,信是用标准喷墨印表机印出来的。 哈利尚未开口,卡翠娜就关上了办公室的灯,室内登时陷入黑暗,方形的光芒投射在白色墙面上。 众人在静默中阅读那封信。 初雪即将降临,届时他将再现。冰雪融化之时,他将带走另一人。你应自问:谁堆了雪人?谁会堆雪人?谁生下了睦里?因为雪人并不知道。 真有诗意。侯勒姆喃喃地说。 什么是睦里?麦努斯问。 回应的只有投影机风扇的单调旋转声。

最有趣的部分是谁是雪人。卡翠娜说。 显然是某个脑筋有问题的人。侯勒姆说。 只有麦努斯发出笑声,但他的笑声被打断。 睦里是一个人的绰号,这个人已经死了。哈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睦里人是澳洲昆士兰省的原住民,这个绰号为睦里的睦里人,生前在澳洲各地杀害了很多女人,但没有人确切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人。他的本名叫罗宾.图翁巴。 旋转风扇嗡嗡作响。 连续杀人犯,侯勒姆说,就是你射杀的那个? 哈利点点头。 这是不是表示你认为我们现在对付的是连续杀人犯? 由于这封信的缘故,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 哇,慢一点慢一点!麦努斯扬起双手,自从澳洲那件案子让你成为名人之后,你喊狼来了喊了多少次,哈利?

三次,哈利说,至少三次。 可是我们还是没在挪威发现连续杀人犯,麦努斯瞥了卡翠娜一眼,仿佛想确定她有跟上。是不是因为你去FBI上过关于连续杀人犯的课?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到处都看见连续杀人犯? 也许吧。哈利说。 让我提醒你,除了那个替好几个老家伙注射致命药剂的护士,我们在挪威还没发现过连续杀人犯,从来都没有,再说那些老家伙反正都已经一脚踏进棺材里了。连续杀人犯只有美国才有,就算是美国也通常只在电影里才看得到。 错。卡翠娜说。 众人纷纷转头朝她看去,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瑞典、法国、比利时、英国、义大利、荷兰、丹麦、俄国、芬兰都出现过连续杀人犯,这些都还只是已经侦破的案子,关于未揭露的数据,完全没有人提过。

哈利在黑暗中看不见麦努斯涨红了脸,只看见他的脸部侧影,下巴朝卡翠娜的方向突出,颇具攻击性。 我们手上连一具尸体都没有,这种信更是多到可以塞爆一整个抽屉,很多疯子的头脑都比这个这个雪小子还不正常。 不同之处在于,哈利说,站起身来,踱到窗前,这个疯子思考周密,当时的报纸并未提到睦里这个绰号,这个绰号是图翁巴当拳击手的时候,跟着马戏团四处巡回表演用的。 最后一抹阳光从云层缝隙流泻而出。哈利看了看表。欧雷克坚持说要早一点到,这样他们也能看到超级杀手乐团的表演。 那我们要从哪里开始着手?侯勒姆喃喃地说。 什么?麦努斯说。 那我们要从哪里开始着手?侯勒姆以夸张的语调复述一次。 哈利坐回办公桌前。 侯勒姆负责去贝克家,以调查命案的方式搜查贝克家的屋子和院子,尤其要仔细调查那部手机和碧蒂的围巾。麦努斯,你去做一份过去类似案件的杀人犯、强奸犯和嫌犯清单 还包括其他在逃的人渣。麦努斯接口说。 卡翠娜,你负责研究失踪人口报告,看可不可以从里头找出模式。 哈利等待卡翠娜问出无可避免、一定会问的问题:哪一种模式?但卡翠娜并没有问,只是简洁地点了点头。 好,哈利说,干活去吧。 那你呢?卡翠娜问。 我要去看演唱会。哈利说。 众人离开办公室之后,哈利低头看着笔记本,上头只草草写了几个字:未揭露的数据。 希薇亚奋力奔跑,朝森林最浓密的幽暗处奔去。她如此拼命奔跑,是为了逃命。 她并未系上靴子的鞋带,这时冰雪已跑进靴子。她冲过一层层落尽树叶的低矮树枝,胸前拿着一把小斧头,斧头的刀锋红艳艳的,因为沾染鲜血而闪烁光泽。 她知道昨天下的雪在苏里贺达村早已融化,虽然村子距离这里不到半小时车程,这里的积雪却可能要等到明年春天才会融化。如今她只希望当初他们没搬来这个被上帝遗弃的地方,这个位于村子外的荒僻郊野。她希望自己奔跑在黑色柏油路上,这样一来城市的噪声就可以掩盖她逃跑的声音,她就可以安全地躲藏在人群中。然而这里只有她孤身一人。 不对。 她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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