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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神秘森林 塔娜.法蘭琪 8993 2023-02-05
我们开始干活之前,凯西已经查出推土机只有情况紧急才用,不然很容易毁损珍贵的考古文物,还有时光考古队是一群不专业的家伙,专门胡搞。另外,马克做的卷烟她留了一点,换句话说到时如果需要DNA检体,直接从烟蒂取得就好,不用搜索令。看来今天谁扮白脸、谁扮黑脸已经很明显了。我帮马克搜身,他咬牙切齿地摇摇头,接着我带他到侦讯室,凯西去把写好的查无邪教犯案证据报告放到组长桌上。 我们让马克独自气鼓鼓坐了几分钟(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食指喀喀敲打桌面,声音越来越不耐烦)才走进侦讯室。哈啰,又见面了,凯西愉快地说:要喝茶或咖啡吗? 不要,我要回去工作。 凯西警探和罗伯警探侦讯马克,侦讯开始。凯西对挂在天花板角落的录影机说。马克立刻扭头左右张望,满脸惊诧。接着他对录影机做了个鬼脸,就又瘫坐回椅子上了。

我拉了一张椅子,将命案现场的相片扔在桌上,不去管它。你有权保持缄默,你所说的一切将供作呈堂证据,明白吗? 他妈的我是被捕了吗? 没有。你想喝点红酒吗? 他挖苦地瞪了我一眼,说:你们这里有吗? 你干嘛不直接回答问题? 我不是回答了?有什么我就喝什么。不行吗?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话记下来。 你手怎么了?凯西弯身靠在桌上,指着马克双手上的绷带好奇地问。 水泡。下雨天拿锄头的时候,OK绷黏不住。 戴手套不行吗? 有人会戴。马克说。从他的语气听来,这些人肯定缺乏男子气概。 你可以拆开绷带让我们看你的手吗?我说。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将绷带解开,而且故意放慢动作。弄完之后,他将绷带扔在桌上,嘲弄地举起双手说:满意了吗?

凯西双臂撑在桌上,身子更往前弯,好看个仔细。她示意马克将手转过来,我没看到抓伤或指甲印,只有大水泡干掉快痊愈的痕迹在指掌相接的地方。 哇,凯西说: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马克毫不在乎地耸耸肩说:我手本来结茧了,结果工作的时候弄伤背,只好帮出土器物做目录标签,停了几个星期,茧又变软了。之后再回基址干活,结果就变成这样。 不能工作,你一定快要疯了吧?凯西说。 喔,还好,马克简短地说:就他妈的不凑巧。 我用拇指和食指拎起绷带,丢到垃圾桶里。星期一晚上你在哪里?我站在马克背后,靠着墙问他。 在队员宿舍,我昨天就说过了。 你也是反高速公路抗争成员吗?凯西问。 嗯,是啊,我们队员几乎都是。那个戴夫林前阵子来过,问我们要不要加入。抗争又不违法,起码就我知道是这样。

所以你认识戴夫林啰?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们不是什么拜把兄弟,但是对,我认识那家伙。 我走到他旁边,弯身在桌前匆匆翻阅相片,让他瞄得到但没办法看仔细。我找到一张比较血腥的,用手指把相片弹到他面前。但你跟我们说你不认识这个小女孩。 马克捻起相片,看了很久,神情镇静。我说我在基址附近看过她,但不晓得她的名字,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我应该知道吗? 我觉得你应该,没错,我说:她是戴夫林的女儿。 他扭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眉头深锁,接着又回头凝视相片。之后他摇摇头说:有一回抗争我见过他女儿,春天的时候,但是年纪比较大,叫罗丝玛莉还是罗莎琳什么的。 你觉得她怎么样?凯西问。 马克耸耸肩说:长得很漂亮,话很多,在招募组负责找人连署,但我不觉得她很认真,反而都在跟男人调情。后来她就没再出现了。

你觉得她很迷人。我晃到玻璃镜前面检查胡子,同时跟他说。 是很漂亮,但不是我喜欢的型。 但你又说她后来就没再来了。你干嘛注意她? 镜子里,我看到他满脸狐疑地望着我背后。接着,他一把将相片从面前扫开,瘫回椅子上扬着下巴说:我没有。 你有试着跟她联络吗? 没有。 那你怎么晓得她是戴夫林的女儿? 我不记得了。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马克很不耐烦,怒气冲冲,毫无头绪的问题让他心生提防,但却毫不紧张或害怕。他对整件事的反应好像就只有气愤,基本上完全不像犯了罪的人。 老实说,凯西弯起一只脚说:基址和高速公路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马克笑了,恨恨地哼了一声说:睡前讲这个故事最好了。政府二〇〇〇年宣布建路,谁都晓得纳克拿里一带有很多古文物,所以政府就找了一组人做调查。调查结束后,小组表示基址比外界之前认为的还重要,只有白痴才会想毁掉它,高速公路必须另地兴建。政府说调查很有意思,谢谢指教,完全不为所动。就连我们想做初步挖掘,都得发动大规模抗争才让官员点头。政府装得非常大方,说我们可以挖掘两年,问题是光看出全貌至少就需要五年。两年来有几千人参与抗争,请愿、示威、打官司什么都来,但政府他妈的就是不理不睬。

政府有必要这样吗?凯西问:干嘛不直接另地兴建就好? 马克耸耸肩,嘴角气得扭曲:妳问我我问谁?反正最后内幕一定会爆出来,只不过到时都过了十年、十五年,早就太迟了。 那星期二晚上呢?我说:你又在哪里? 队员宿舍。我可以走了吗? 再等一下,我跟他说:你最近一次在基址过夜是什么时候? 马克肩膀一僵,虽然旁人几乎察觉不出来。我从来不在基址过夜。他顿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别玩文字游戏,我说的是旁边的森林。 谁说我在那里过夜过? 马克,你听好,凯西突然单刀直入地说:你不是星期一晚上在森林里,就是星期二晚上。我们当然可以等鉴识结果出炉,但那太浪费时间了,而且我跟你保证,你也会浪费一堆时间。我不认为女孩是你杀的,但我们需要知道你哪时在森林里,在干什么,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对我们有用的线索。我们可以在这里跟你耗上一整天,磨到你回答为止,不然你也可以直接跟我们说,然后就回去工作。怎么样?由你选。

什么鉴识结果?马克怀疑地问道。 凯西对他促狭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小心装在封口袋里的卷烟,朝他挥了挥。 DNA,你把烟蒂留在露营的地方了。 天哪。马克瞪着烟蒂说,看起来好像不晓得该不该大发雷霆。 我只是照规定办事。凯西开心地说,把烟蒂收回口袋。 天哪,马克又说了一次。他紧抿双唇,嘴角却忍不住微笑。我竟然就这样上当了,妳们女人都是一个样。 大家都这么说。回到森林里过夜的事 没有回答。之后,马克身体动了动,瞄了一眼墙上的钟,叹了一口气说:没错,我是在森林里过了一晚。 我绕着桌子回原位坐下,打开笔记本说:星期一?星期二?还是两天都有? 就只有星期一。 你是几点到那里的? 大约十点半。我生了火,火小下来之后,我就睡了,两点左右。

你到每个基址都会这么做吗?凯西问:还是只有纳克拿里? 只有纳克拿里。 为什么? 马克又开始在桌上慢慢敲着手指。他看着自己的手,我和凯西等待着。 你们知道纳克拿里是什么意思吗?最后他总算开口了:王者之丘。我们不确定这个称呼是从哪里来的,但很有把握跟基督教之前的信仰有关,而不是政治。基址找不到证据显示有皇室陵墓或宫殿,但到处都是青铜器时代的宗教工艺品:祭坛、奉献用的小雕像、黄金祭杯,还有动物或活人献祭的遗骸。那里是重要的宗教场所,那座山丘。 他们祭拜谁? 他耸耸肩,手指更用力敲打桌子.让我很想一巴掌按住他的手指。 所以你是在守夜。凯西低声说。她姿态轻松地靠在椅子上,但神情警觉,全神贯注盯着马克。

马克不自在地扭扭头说:差不多。 你把酒打翻,凯西才开口,马克立刻抬头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又把视线移开。是献祭吗? 应该是吧。 我没听错吧?我说:你睡在离小女孩遇害地点只有几公尺的地方,然后要我们相信你是去祭神的? 他突然火了,身体猛然向前朝我比了中指,动作又快又野蛮。我不由得身子一缩。条子先生,你给我听好,我不信教,听到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只是让人乖乖听话,按时总钱给教会用的。我十八岁那一天就脱离教会了。我也不相信政府.政府就跟教会一样,所有政府,他们只是讲话不同,目的都一样,就是劫贫济富。我只相信我在那个基址挖出来的东西,他眯起眼睛,目光炯炯,像死守碉堡拿枪瞄准的狙击手一样。基址值得崇拜的东西比他妈的教会多太多了。政府竟然想要开高速公路穿过去,根本就是亵渎。如果他们要拆的是西敏寺,打算盖停车场,你会批评去守夜监视的人吗?不会的话,就不要他妈的在这里跟我说教。他瞪着我直到我眨眼睛,之后才砰地一声靠回椅子上,双臂交叉。

我想这表示你否认跟谋杀有任何关联。我等自己有把握控制住语调之后才淡淡地说。不晓得为什么,但我必须承认,他这顿脾气对我的影响出乎我意料之外。马克两眼一翻,瞪着天花板。 马克,凯西说:你说的话我完全了解,我也一样看重自己的工作。马克动也不动狠狠白了凯西一眼,但后来还是点了点头。但你也该明白罗伯警探的想法,大部分人都看不懂你在干嘛,当然会觉得非常可疑。我们必须排除你涉案的可能。 你们如果要我测谎,我没问题,但我刚刚就说过了,我星期二晚上不在那里,是星期一晚上,星期一晚上会有什么问题?我心里又再一沉。除非他比我想像得还要精明,否则他怎么这么肯定凯萨琳是星期二晚上死的,就是尸体出现在基址的前一晚?

好吧,凯西说:这很合理。你有办法证明自己星期二收工之后到星期三早上回基址这段时间的行踪吗? 马克咂咂嘴,无聊地啃了啃手上的水泡,我突然发现他其实很困窘,这个动作让他看来年轻不少。嗯,其实可以。我回宿舍,冲了个澡,跟其他队员吃晚饭,接着打牌,在院子里喝了几罐啤酒。你们可以去问他们。 之后呢?我说:你几点上床睡觉? 大家差不多都弄到一点才睡。 有人可以证实你之后的行踪吗?你有室友吗? 没有,我自己睡一间,因为我是助理主任。我后来又在院子里待了一下,跟小梅聊天,我们一直摸到隔天早餐。他尽可能装出无聊的样子,但之前那种傲慢镇静已经不见了。他看起来就像十五岁的小毛头,既莽撞又不自在,让我看了实在很想笑。我不敢看凯西有什么反应。 你们厮混了一整晚?我不怀好意地说。 没错。 在院子里?天气不是有点凉吗? 我们差不多三点回宿舍,之后在我房间待到八点,我们睡到那时候才起床。 啧啧啧,我对他甜甜一笑说:这么享受的不在场证明啊,真是难得。马克恶狠狠瞪了我一眼。 回到星期一晚上,凯西说:你在森林里有听到或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没有,但是林子里很暗,是乡下的那种暗,不是城市那种,三公尺外就一片漆黑,什么人影都看不到,不过我也好像没听到人声就是了,林子里很吵。林子里又暗又吵我想着背脊又是一阵寒。 不只森林,凯西说:还有基址或马路上呢?比方说十一点半,有人出没吗? 等一下,那个,马克突然插嘴,虽然有点不情愿:基址那边,那边有人。 我和凯西都没有动,但我感觉两人就像触电一样,整个警觉起来。我们本来已经打算放弃马克了,决定追查他的不在场证明,将他列为嫌疑人,让他回去跟锄头重逢,起码暂时。案子开始头几天是关键期,没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人事物上,但这会儿马克又抓回我们的注意力了。 你可以跟我们描述一下吗?我问。 他厌恶地瞥了我一眼。行,他们看起来很像手电筒,夜色天实在太黑了。 马克,凯西说:可以从头开始讲吗? 有人拿着手电筒穿过基址,从社区走到马路上,就这样。我只看到手电筒。 那是几点? 我没有看表。一点吧,我想,还是稍微早一点? 你再仔细回想。你可以想到任何特征吗?比如他们的身高,从手电筒的角度来判断?他眯着眼睛陷入沉思,之后他说:没有。手电筒看起来很低,贴着地,不过光线太暗会让空间感他妈的整个乱掉,不是吗?他们动作很慢,但换成谁来走都很慢,你们看过基址就知道,那里到处都是墙和壕沟。 手电筒大还是小? 很小,不是很强。不是那种有握把的粗手电筒,只是小手电筒。 你发现手电筒的时候,凯西说:它是在社区石墙旁边,就是马路尽头那里? 差不多就是那里,没错。我猜他们是从后门出来的,也可能是爬墙。社区的后门就在戴夫林家那条路底,离他家只有三间房子。马克看到的很可能是戴夫林或玛格莉特,因为拖着尸体或想找地方弃尸,所以脚步拖慢了。不然他看到的就是凯萨琳,摸黑溜出来跟人约会,除了手电筒和再也用不到的家里钥匙之外什么都没带。 之后他们就走到马路上了? 马克耸耸肩说:他们是往那个方向走,斜斜穿过基址,但我没看到他们最后走到哪里,因为被树挡住了。 你觉得有人发现你起的火吗? 我怎么晓得? 好吧,马克,凯西说:接下来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你有看到车子经过吗?或者有车停在路边? 马克慢慢回想,之后很肯定地说:没耶,我刚到的时候有一对夫妻经过,但十一点左右之后就没人了。这里的人都很早睡,半夜之前所有的灯都会熄掉。 要是他没说谎,那就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杀人现场和第二现场(无论星期二那天凯萨琳尸体被藏在哪里)几乎都可以确定在社区的步行范围之内,可能就在社区里。换句话说,大部分爱尔兰人都不是嫌疑犯了。你有把握车子经过的话,你一定会看到?我问。 我不是看到手电筒了吗,嗯? 你只是记得看到手电筒。我说。 马克撇撇嘴说道:谢啦,我记性好得很。不过,我觉得反正又不重要,那天是星期一,不是吗?我当时没有很注意,我以为只是有人从朋友家回来,或是附近的小鬼跟人约出来碰面,他们有时候会在夜里到基址鬼混。不管怎样,都跟我无关,他们又没惹我。 这时,组长伯娜黛特来敲门了。我把侦讯室的门打开,她像遇到什么坏事似地说:罗伯警探,你的电话。我跟对方说你在忙,但她坚持这很重要。伯娜黛特在组里已经差不多二十四年了,几乎是她职业生涯的全部。她有一张易怒的袋鼠脸,五套制服(每天一套,要是你太累记不住今天星期几,这点倒是非常有用),我们都觉得她对组长就像辛普森家族里的秘书史密瑟对主住伯恩斯一样,迷恋得无法自拔。我们组里的人还打赌,赌她和组长到底什么时候会在一起。 去吧,凯西说:这里我来收尾就好。马克,我们必须让你做笔录,之后就可以顺路送你回去工作了。 我想搭公车。 不行,我说:我们必须跟小梅确认你的不在场证明,如果让你先跟她说到话,那就不算证明了。 他妈的是怎样,马克火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我又没编故事,你们去问啊、问谁都可以,我和小梅还没起床,队员都已经知道在传了。 别紧张,我们会去问的。我开心地说,接着就留他和凯西在侦讯室里离开了。 我走进暴力室,等组长把电话接过来,结果她等忙完了才转,摆明想让我知道接电话不是她的工作。喂,我是罗伯。我说。 罗伯警探吗?对方声音又喘又带着歉疚,但我立刻认出是谁。我是罗萨琳,戴夫林家的大女儿。 罗萨琳,我边说边把笔记本翻开,同时四处找笔:妳好吗? 喔,我很好,她不悦地轻笑了一声:嗯,其实我不好,惊魂未定,我想我们全家人都还很惊讶,没办法接受现实。很难想像会发生这样的事,不是吗? 没错,我柔声说:我知道妳一定很不好过。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我在想你想我可以找时间去跟你谈一谈吗?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有件事想问你。电话那头传来车子开过的声音,她人在外头,不是用手机,就是公共电话。 当然可以。今天下午好吗? 不行,她匆匆回答:今天不行,没办法。你不晓得,他们随时会回来,他们只是去去看她没有把话说完。明天可以吗?下午左右? 妳想哪时候见面都行,我说:我跟妳說我的手机号码,好吗?这样妳就能随时跟我联络。妳明天给我电话,我们约地点碰面。 她压低声音,边念号码边把它抄下来。我得挂电话了,她急急忙忙说:谢谢你,罗伯警探,非常谢谢你。我还来不及说再见,她就把电话挂了。 我回侦讯室探了一眼,马克在写笔录,凯西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他笑了。我用指甲敲敲门,马克猛然抬头,凯西对着我浅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他们两个不需要我。各位应该猜得到,我一点也无所谓。苏菲应该在等我们答应要给她的血液样本,我撕了张便利贴,写了五点回来贴在侦讯室门上给凯西,之后就到地下室去了。 一九八〇年代早期的证物保存方式还很原始,悬案尤其如此。彼得和洁咪的相关证物还在高架子上,虽然我从来没拿下来过,但我之前吃力地左搬右移,把主档案从上面拿下来的时候,就知道还有其他东西,肯定是契尔南、麦卡比和侦办小组搜集的证物。当年的案子除了主档案还有四个盒子,全都像小孩收藏东西一样用黑笔整齐仔细写上名称:二、讯闻纪录;三、讯闻记录;四、笔录;五、线索。看来契尔南和麦卡比两个人里面一定有一个常写错字。我把主档案盒搬下来,扔在地上。灰尘倾泻而下,映着灯泡的微光闪闪发亮。 盒子里只装了一半东西,全都是塑胶证物袋,盖满灰尘,让袋子里的证物看起来暗暗的,像古董一般微微泛黄,有如偶然间在尘封数百年的房间里发现的神秘器物。我轻轻将袋子一一拿出来,吹掉灰尘,在石板地上摆成一排。 当年两名小孩失踪是件大案子,证物却很少:小孩手表、平底玻璃杯和暗黄色大金刚游戏机,全都沾了应该是指纹摘取粉的东西。再来是几份微量证物,主要是枯叶和树干的破片。一双棕色血点斑斑的白色运动袜,上头剪了几个工整的方洞,应该是送去化验了。一件脏兮兮的白色T恤和褪色牛仔短裤,裤缘已经抽须了。几只运动鞋因为小孩子拖着脚走路,磨得到处都是刮痕,鞋面变黑、变硬也变弯了。鞋子都有衬里,但都被血渗透了,深色斑点从鞋带孔向外散布到鞋面,鞋子上部有血液泼洒的痕迹,内面则是一片片浅棕色的血渍。 其实,我一直在逼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我觉得自己有种淡淡的预感,重见当年的证物会让回忆蜂拥而出。虽然我没想到得像胚胎一样弓着身子缩在地下室里,但还是挑了没有人会找我的时候下来。只是结果很扫兴,所有证物除了彼得的大金刚游戏机,没有一样是我熟悉或似曾相识的。游戏机会被当成证物,应该是为了指纹比对,也让我突然想起一段短暂却毫无意义的往事:我和彼得坐在阳光照亮的地毯上,一人按一个按钮,全神贯注,手肘不时撞来撞去;洁咪在我们背后伸长脖子兴奋地大喊大叫,指挥我们。回忆来得又强又烈,让我耳中再度回荡游戏机尖锐轻快的哔鸣声。我知道衣服是我的,却已经没有半点印象了,很难想像自己曾经穿过它们。看到T恤是那么小,其中一只运动鞋上还有米老鼠图案,只让我觉得哀伤:我们那时都觉得十二岁已经非常大人了。 我用拇指和食指拎起装着T恤的证物袋,将它翻了过来。我之前在档案读到T恤背后裂了几个口子,却从来没实际看过,没想到比那几只恐怖的鞋子还吓人。裂口很不寻常,几道浅弧线彼此平行,看起来很夸张。是树枝?我愣愣看着裂口这么想着。我是从树上跳下来或闪躲树丛,结果T恤被四根尖锐的树枝同时划破?我肩胛骨之间一阵搔痒。 突然,我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离开这里。低垂的天花板让人害怕会得幽闭恐惧症,空气污浊得难以呼吸,房间里静得压迫人,只有外头公车经过时在墙面留下诡异的震动。我真的是用丢的把其他证物扔回去,再将盒子放到架上,只留下鞋子预备拿给苏菲化验。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在冷飕飕的地下室里,身旁都是迹近遗忘的悬案,证物袋在刚放回原位的盒子里喀喀作响)自己这么做可能会有多大的影响。我心里一直千头万绪,来不及想到这点。当年的案子就像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让我忘了它很可能跟其他人有关。但我(他妈的,我心想,我之前在想什么啊?)现在就要将鞋子带到嘈杂的暴力室,放进泡绵信封袋里,交代支援刑警拿去给苏菲,让它们重见天日。 不过,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孩童失踪案永远不会结案,早晚会有人想到用新科技分析旧案子的证物。然而,要是实验室真的从运动鞋取得DNA样本,并且跟祭坛的血迹样本吻合,这就不只是凯萨琳命案的一小条线索,是我和凯西、苏菲姑且一试的推测了。当年的案子马上会起死回生,组长以上的大官会大谈这条倚赖高科技找到的新线索:警署从不放弃,悬案永远不结案,民众可以放一百万个心,警察永远都在默默办案。媒体会紧抓着连环杀童魔的可能不放,我们警方只好朝这个方向追查,找彼得的父母和洁咪的母亲采集DNA样本,喔,天哪,还有亚当的爸妈。我低头看着那几只运动鞋,脑袋里突然浮现一辆煞车失灵的车朝山下滑,开始很慢,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甚至有点好玩,但却越来越快,最后变成滚雪球一般,无情地横扫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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